外公的鸽房
外公退休后,迷上了养鸽。
外公在家中亲历亲为的改造了一个鸽房。小房间坐南朝北,北面透光。老式的琉璃窗被拆下,改装成了一排铁栅栏做的小口。栏杆是活的,向内翻动,鸽子可以从外面轻松顶开栏杆进来——“当啷啷”一声响,像风铃一样——却不能从房内出去。
鸽子外出则另有其道——一个可人为开合的方形口子,像是民航飞机的舷窗。在窗外置一块伸到半空的木板助鸽飞翔。我总想象鸽子应该站在木板上像跳水运动员一样起跳,直到快接近地面的一瞬间再猛然向天空飞去。
这样的设计有其用意,一是控制鸽子的外出时间,降低走失风险;二是防止城市里犹存的大型猛禽闯进鸽房吃自助餐。此外,外公还在房内收拾出了一块空地,用来投喂食物。空地旁则是一排书柜一样的鸽子单间,没电没网,但它们可以在这里筑巢休憩。
养鸽竟然也有养鸽圈儿!除了日常的经验交流外,每年市里的鸽子协会会掏钱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信鸽大赛,这是鸽友们最津津乐道的。参赛鸽在爪脖套上身份环,由主办方驱车带往数百公里外的起点。一声令下,一齐放飞,看谁家的鸽子能最快循着路回来。
有了大赛激励,外公的鸽子也不能只满足于混吃摆烂了。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会吆喝所有鸽外出锻炼。飞出去的鸽子将自行结队,在天上盘旋。到点了,才能回来开饭。鸽子的食物也变得有了讲究:小鸽不宜吃多,一般单独投喂;要长肉或者生宝宝的鸽子则需多吃,一般用特制的管子直接对着嘴灌;马上要比赛的信鸽得严格控制“碳水”,珍藏的营养饲料也给用上。此外,需要定时给鸽子驱虫,因为它们身上会有一种形似苍蝇的“鸽虱”,专吸鸽血,很是可恶。然而最最重要的,还得是血统的纯正,就和赛马一样讲究。外公会严格记录每只鸽子的信息,选择血统优秀、善于飞翔的信鸽两两配对,把它们放在小黑笼里培养感情。
有这样严格的训练计划和优中选优的基因结合,外公的鸽子蝉联了好几届大赛的前三名,外公也随之成为了鸽坛的风云人物。他指着鸽房外挂满的小红旗和奖状,春风得意的和我说,市里的那张老三、王老六也不是善茬,能赢了他们的鸽,是实力和运气并存的一件事。
不过,让童年的我为之牵挂的,还是从鸽房中源源不断产出的鸽蛋。
取蛋可是门技术活。雌鸽相当聪明,她会知道自己的蛋一共有多少、哪一个快要孵化了,冒然取蛋会使她心神不宁、郁郁寡欢。因此,外公家中备有用白石蜡铸的假蛋,取一颗真蛋则必用一颗假蛋替换。雌鸽分辨不出,等孵到时日还不见小鸽子破壳,就会将其踢出鸽巢,放弃此蛋。
鸽蛋的美味是极致的!而外公的信鸽蛋又比市面上的肉鸽蛋多出了一份奇异的野味香气。水煮保留鸽蛋最本真的鲜香,蛋白是晶莹剔透的果冻状,朦胧可见小小的蛋黄包裹其中。轻轻咬下一口,蛋白弹牙,蛋黄软糯,在清新中透出了绝迹红尘的美。油煎则烘托出鸽蛋最酥香的一面,在锅中煎到边缘微微起焦,满屋早已都是香味。外表虽焦酥,但内里还是温润滑嫩的,我总舍不得一口吃完,喜欢慢慢的享受。
外公知我所好,每当我要来,他就提前收集鸽蛋,在光下细细检查是否有血丝或雏鸽。挑出干净健康的蛋一字排开,等着我们爷孙俩一起消受。
我爱和外公玩儿,爱吃鸽蛋,也总喜欢趴在锈了的铁门外看鸽。看它们“叮叮当当”的鱼贯而入,看它们如何精准的将一粒粒黄豆玉米啄进肚,看雄鸽鼓起腮帮向心仪对象憨厚的献殷勤,看新生的小鸽子羽毛一天天丰满……阳光下,外公也会在旁和蔼的看着我,他斑白的两鬓微微颤动,不厌其烦的和我聊着一件件关于鸽子的奇闻异事。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很多年前鸽房就已不复存在了,承载着我一部分童年回忆的小房间终于也变成了过去。不过,总有人家还在养鸽。每当望见蔚蓝的天空中鸽群盘旋而过时,我总忍不住怀念起外公,我又想起了他心爱的鸽房、我与他的欢声笑语,和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