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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存稿/玄幻】你是我最悲伤的美好

2023-07-11 12:07 作者:枕宇_yu  | 我要投稿

夜深,林间的小屋里,琉香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皎洁的月色里,东边的战火和山脚下的生灵涂炭似乎从未发生过。琉香无心赏月,看着面前的书信发呆。几张泛黄的纸页早已有了年头,下面压着新一些的素绢,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叙写着陈年往事。只是无一例外,每封信件都多少写了些与魔族勾结的话。琉香骗不了自己,面前确实是师傅的字迹。二人朝夕相处百年,琉香不消一眼就能认定这是师傅写的,还是运了灵力认真写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法相信,那个教她要心系苍生、为人正直的师傅会做出这样的事。

忽地,她想起来前段时间,她与师傅一同驻扎在魔界边境。师傅日日要出去探查好几个时辰,回来时总是带着魔族的血腥气,又面色苍白。琉香当时只以为是师傅与魔族缠斗,元气受了损耗,一心急着出去寻草药为师父疗伤。每次她着急地要替师傅治疗伤处时,师傅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收起了几百年未曾有裂痕的和蔼笑容,一双墨眸一下子失去的光彩——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要将她吞噬一样。又用冰冷的语气赶她离开。

“别来烦我,走。”玄清如是说。

多冷淡,又多生硬。

大概是百年以来,琉香看惯了师傅温和的模样——哪怕他生气时,也只是略严肃一些和她讲讲道理——他眼中永远有笑意流淌。只此一句话,倒让琉香心里一紧。她不愿意妄自揣度师傅,只是面前切切实实地写着,玄清与魔族勾结、故意要引发战争的事实。那纸张绢布上的簪花小楷逐渐扭曲起来,一撇一捺湮开,杂糅在纸上,爬上窗棂,像是因被下了蛊而疯长的藤蔓一样,织成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密不透风,闷得她心跳失去了节奏。

平日里未曾注意的细节,却喷涌似的溢满了她的心绪。次次面色惨白却毫发无伤的微妙尺度、每日坚持要出去巡查的执拗、身上散不去的魔族特有的血腥气、带回来的珍稀药材大多生长在魔族地界、未曾被魔族卫兵追查——甚至驻扎许久,她都未曾见过魔族的卫兵……至于交锋间,魔族箭羽永远伤不到他们二人,永远都保持着恰好从耳边擦过的微妙距离。

生活里那些有意无意的角落,不无一不叫嚣着玄清依然背离初心的事实。

一颗心,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心,一颗稚嫩得只会向师傅托付的心,正在被它所托付的那个人一点点掐紧。

琉香像只困兽,在囚笼里只能徒劳挣扎,却无力反驳被明明白白剖开的、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的一切。她托付了自己的所有给玄清,她曾以为玄清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也以为玄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玄清教她读书习字,带她游历山河,带她看遍百姓疾苦和人间烟火,却无一例外地教她要“向善”——他曾无数遍为她描绘出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图景,也曾手把手教她提起正义的天平。而现在,她追随了几百年的信仰,被轻薄的一张纸压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相信些什么。

不过是轻飘飘的几页书信罢了。轻如鸿毛,战火中随时会被付之一炬;重若千钧,压得琉香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竟是玄清吩咐她来取几本古籍和前些年的书信到前线,说是能研究出结阵的方法。“倒真是讽刺啊……”琉香凝噎。

 

回程的路途奔波几日,琉香心中郁结。她不愿如此推测师傅,可是发生的桩桩件件又无比清楚地印证着这个事实,只是其中总有些她也说不上来的怪异之处。回到魔族边界,日子仍是无趣的,玄清每日总是要到月上梢头才回来,琉香根本找不到可做的事情,只有脑袋里的念头不断发酵,冒出酸胀的气泡,搅得人不得安宁。

过了小半个月,某个月光明亮的夜里,战争的最后一层纱也被撕破。战场上横尸遍地,到处血肉模糊。玄清用灵力呼唤琉香,要她带来草药。待到琉香赶到,看到的便是玄清转身挥剑,冷冽的锋芒刺穿了一个平民的胸膛,然后堪堪扎进了他身后那个魔族人的胸口。那魔族人本就皮糙肉厚,轻轻使力便挑出了浅刺在胸口的剑锋,转身便湮没在黑夜里了。只可怜那平凡人,只吊着一口气,又被加了一道力气,愈发的痛苦了,口中又溢出一口血。琉香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清面无表情地拔出剑,她正回过神来要冲上前救治那平凡人,玄清却随手掐了个诀,四周霎时间飞沙走石,迷乱了人的眼睛。待烟尘消散,玄清消失不见,那平凡人早已咽了气,瞪大着空洞的双眼望着明月。月亮圆润皎洁,倒映在那人的眼睛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生气早已消散的事实。琉香心中升起一股悲悯,确切地说,只是悲从中来。

她模糊地试图去相信玄清是要杀死那个魔族人,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玄清会想要牵扯进无辜人的性命,更不敢相信玄清会如此不作为地逃开去。

“玄清师傅……你怎么会这样做!”

“你明明有能力救下那个平凡人!”

“玄清师傅,你明明教我要顾及天下苍生!你却如此对待他们!”

“你明明是可以绕过他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

琉香用尽一身灵力,朝着空气里嘶吼,想要通过灵力把声音递给玄清,乞求着一个回答。她每一句话都用尽了勇气和气力喊出来,喉咙间涌起腥甜,脑袋因为缺氧而眩晕,额头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谁用了把锤子要敲开她的头骨。很快,琉香灵力耗尽,玄清却没有一丝回应,甚至连灵力的波动都未曾有过一瞬。

琉香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被谁挖走了一块。好痛,又迷茫。她蜷下身子,嘴里仍然喃喃地念着,希冀玄清能听见、能回答她。

万籁俱静。

她竟然开始抽噎,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跌进地上不知道谁的遗骸里。没有理由地,她开始大哭。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广袤天地间的一角,织出一幅无名的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琉香突然感觉到了玄清的灵力在起伏。她顾不得自己一塌糊涂的外表,用尽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灵力飞往那处。

琉香在空中,看见师傅仍然身着素衣。一直以来玄清武功高强,才得以一身素衣不染纤毫。可此时此刻,上边却散溅着血迹。琉香知道,这是那年轻人的血。那一剑刺得惊心动魄,琉香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体内可以有那么多血,又在霎那间溅射出来,反倒像是一场未准备好就匆忙绽放烟花。不过到底是凡人,血液早已经没了鲜红的颜色,变成了难看的斑斑锈迹刻画在白色的衣衫上。

都说血液糅合了生命。原来生命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原来生命过于沉重,干涸的血迹牵扯着轻盈的白纱,让玄清最引以为傲的素衣不再随风而动。

琉香眼尖,一下就看见了玄清身上蔓延的细长红痕,顿时心沉到了谷底。仙界的人如果身上有了红痕,那便是沾染了魔界的气息,按照天理应当……斩杀。琉香唤了一声师傅,玄清僵硬地转过头,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她。

他眼下,是一条细长的红线,勾得他俊朗的面貌里生出了一丝妖冶。

琉香什么也顾不得了,灵力早已耗尽,她便提起脚下不知道哪界战士留下的剑,用着一身力气,向玄清刺去。

 

冰冷的剑锋没入玄清的胸口,猩红的血液迷得琉香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不敢松手,她像一块大海里漂泊的浮木虚虚靠在了岸上,唯一的支点就是这柄剑。玄清的血,是温热的。郁郁的血气里蕴含着游丝般的灵力,沾染在她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她好像看到玄清笑了。她好像听见玄清对她说话了。

玄清的身子渐渐冷下去,温热的血也凉透了,和那平凡人的样子无二。琉香在某个瞬间里觉得解脱,可是在触及玄清失焦的眼眸时,又意识到这个教导她、陪伴她百年的人,她再也找不到了。再也没有人会准备好茉莉酥待她回家,再也没有人会日日泡一壶月季茶给她润口,再也没有人在每个秋日往桂树下铺麻布收集桂花,为她做桂花酿……不知道是该说,玄清弄丢了自己,还是她弄丢了玄清。

大概二者兼有吧。

 

琉香擦去玄清面容上的血污,却发现他眼下的红痕没有消失。领口透露出的痕迹也还在,和几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可是,明明只要斩杀,就可以斩断仙界人和魔界人的联系啊!她急忙扒开玄清的衣袖——不是仙魔勾结而生的红痕,是……被下了蛊产生的痕迹。

电光火石间,一切好像都串联成线。

那些玄清吩咐带过去的古籍里,有好几本讲的是这种夺魂蛊;那些书信出现在书籍里,而玄清不该是这样不小心的人;夺魂蛊容易反噬主体,让人面色苍白;魔族人夺了玄清魂,才需要带着他的躯体去魔界,才会沾染上他们的气息;魔族人的魂魄本身就有避开本族箭羽、与同族人沟通的能力……

所以玄清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自己的信念。

所以……是她亲手杀死了她的师傅,杀死了她的信仰,杀死了世界上最好的玄清……

琉香握着玄清的手,茫然的坐在原地,意识和现实一片空白,一切都是模糊的、摇晃的、影影绰绰的。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表露不出一点情绪,并非是脑子放弃了思考,而是一瞬间太多东西涌了上来,把本就疲劳的大脑抢夺的丁点不剩。所以她只是握着他的手,握着,偶尔搓一搓,好像这么搓着搓着就能有温度似的

她突然好高兴啊,她最信任的人果然还是没有辜负她,玄清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玄清,还是那个会在月夜里与她共享一壶桂花酿的玄清。回忆如此美好,琉香却难以抑制的恐慌和悲伤起来。可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多幸运,玄清这样可遇不可求的人伴了她一生,给她带来多少美好;她多伪善,她自以为的正义、她所秉持的道德、她无数个夜里的沉默和猜测,杀死了玄清,她甚至不愿意多等一等,等一等他的答案;她多悲哀,玄清对她来说,终究是可遇不可留;她多无力,一切只因为她没来由的猜测而起,又势不可挡地发展到如今这副模样。

终究是她。

 

眼角滑落一滴泪下来。琉香闭上眼。

她其实听见了,血花绽开的瞬间,玄清说:

 

“丫头,此生永别。”

“你要一切都好,去见世间光亮、阅尽人世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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