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立国联邦首都，夏威夷。

数百名来自全球各地的代表齐聚一堂，他们是各州或各省的最高长官或民意发言人。

很明显，这是1985年的联合国家会议，在联合国会大楼只开两种会，一是中联内部的联邦会议，二是联合国家会议，后者是被设计用于商议那些对全球来说都十分重要的事情的。

今天除了常规议题外，还有一个特殊的题目。

这个题目由国际科学协会和德意志第四帝国科学局提出，经过重重审核后才被交到会议主持的手上。从三十年前会议首次开始以来，这是唯一一次要邀请某些无关人员来到会议现场。

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是苏联领导，布门捷科，他看上去也有些许激动。

这个议题有关于一个已经出现的生命种类，它就是人工智能，尽管世界上只有仅仅一个，而且被在各种意义上掌握于人类手中。

“既然各位代表都到齐了，我们不妨在特邀嘉宾到来前，先探讨探讨我们的议题。”

布门捷科将那一沓《全球绿化计划报告》放在演讲台一边，拿出一本薄本，上面有几个清秀而略显可爱的小字，显然是受议论对象自己写的。

“希望能在我的生日上成为正式的地球人。”

布门捷科把上面的心愿卡念了一遍，然后带有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评论说：“这是否是中立国联邦大学要求提前开会的原因呢？”

“当然，这事可和我中立国联邦大学颇有关系。”

“那么接下来，各位将有35分钟的时间就这个话题展开一些交流，我想我们的嘉宾正在赶来的路上。”布门捷科说完便走下讲台，然后就被一个小东西拽了拽他的裤子口袋。

为了安全原因和某些目的，莫兹勒计划的原总负责人何正廷专门为莫兹妮制作了一套纯银灰色的金属机器人身体，当然，体型也是小只的，只是没有正常的肤色和各种细节。

有几个苏联代表趁着休息时间从自己的位子上匆匆跑下来，看看这个轰动世界的受议人。

通过各种通信手段，将外在身体与现位于挪威南部的超大型计算机阵列连接起来，这就是莫兹妮利用作接收器的身体行动的方法——就像是过度仿真的VR。透过这眼球状的观察摄像头，莫兹妮不太理解地看着在她身边围着的好奇的人们。

莫兹勒就站在旁边，她是半机械人，有四分之一个大脑通过几近相同的方式与另一个计算机阵列相连，以此补充大脑损伤留下的缺失——除此之外，还有铱钽合金、钛合金做成的部分金属骨架、潜藏于体内的机械脏器阵列与液压筒和全机械左手，握力和单拳冲击力超过两吨。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和莫兹妮关系最好的那个，她是莫兹妮的姐姐兼爱人，这是何正廷发现的秘密——从莫兹妮每天产生的不可估量的疑问信息列中，每百条心情变动都有五十条与她相关，而且都是正面情绪。

可以这样说，莫兹妮能够像今天这样亲近人类，甚至不惜手动封印自己的大量计算力，让自己的全盘思维变成普通人类的样子，全是因为这个初始印象只是上级计算机位的姐姐。

布门捷科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可没心思陪这么个小家伙儿玩游戏。莫兹勒则几步走上前，弯着腰让莫兹妮爬到自己的背上。

“莫兹妮？”

“嗯？”她用双手环住莫兹勒的脖子，就像小孩趴在妈妈身上一样。

“马上就能成为合法地球居民了，开心吗？”

“姐姐，不是还有公投吗？”莫兹妮疑惑地问道。

“对自己有点信心，公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二：

东太平洋，珍珠港及周边海域。

三艘编外护卫舰，其中两艘舷号分别是199和200，还有一艘是来自中国的“凤阳”号，上面装载着广西省立第三十七高中的1984届毕业生一班，共五十人。

班长严紫燕撑着腰站在一门100毫米舰炮的弹壳弹出口下，吹着海风。

十五天前，班主任莫兹妮向他们寄了一封信，说是邀请他们去夏威夷玩。当他们按照信上说的那一天赶到港口时，却发现中联海军陆战队的两个营正准备迎接他们，对接了信息，他们便乘着这三艘军舰前往夏威夷，赴班主任之邀。

“也不知道带完我们这届毕业班后…老师到底是去了哪里…”严紫燕对旁边那群男生这样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奇怪的视线：“那是个很好的老师，不是吗？”

看见他们都用某种视线盯着自己，甚至还有四五个男生背过身去，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唔哇！”

水手服短裙被轻轻吹了起来，但还没有到会露出东西的程度，她连忙按下裙摆，向那几个人瞪了瞪。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注这点事情！”

他们也不太好意思，毕竟是突然被吸引了视线，就像是有某种魔力在驱使一样。

“不过嘛，很巧，这日期恰好是联合国家会议召开的日期，按理来说不会有很多游客呢。”

“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吧？毕竟有上万军队把守，你们看看，旁边的那些港口。”

顺着严紫燕的手看过去，远处的卡胡拉威岛上正有几辆不知是哪国的电子装甲车在巡视，高而宽的雷达天线设备转着圈，周围有几个手持突击步枪的陆军步兵和海军陆战队。

“大概就是这里了。”

卡胡拉威，这个位于夏威夷州檀香山西部的岛屿，在中立国联邦将它与中部三岛、南部主岛的人造扩张端相连接后，便成为了重要的中联通商口岸，以及联合国家会议办公室的所在地。

“凤阳”号不久就靠岸了，由两个德军中校引着排成两队的学生下了船，岸上有许多游人，但不见莫兹妮的踪影，按理来说，主动邀请学生们来玩，肯定是要在港口等待迎接的。

“她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我们会马上把你们带去她交代给我们的会和地，请耐心等待。”

严紫燕微微鞠了鞠躬——尽管不是本国的军人，然后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个手：“那就有劳了。”

有序登上两辆FSS-515两栖步兵坦克，在近乎激动的新奇感陪伴下，他们出发前往那个指定地点，当然就是联合国家会议会场。

三：

布门捷科打了个哈欠，虽然已经被迪米梯里等通知过会有较长的等待时间，但这实在是太久。不仅是他，就连中联陆军的五个总司令官都不住地打着呵欠。

“到了到了！”

来自先遣装甲车的通报惊醒了在座的所有人，莫兹妮赶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莫兹勒的指引下端坐在会客厅中。

面向全世界的投票系统与实时播送已经开启，这场投票将由1.5亿人参加，所有人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做出带有权重的决定。

严紫燕领着一班人走进会客室，引路的军人就先行告退，留他们在房间中等待。

莫兹妮此时正在门口徘徊，但当她从猫眼处向室内看去时，她突然眼睛一亮：“带我进去吧。”

莫兹妮，以及她的姐姐走进会客厅，同学们纷纷把劳动委员陆中凌被推出去挡枪。

“莫兹勒女士，有幸在演讲台上见过你。”陆中凌顶着压力开了个头：“不过，今天我们是应了您的妹妹莫兹妮——也就是我们班主任的邀请，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今天请这些学生来，正是为此。当他们发现自己两年高中的班主任是一个人工智能时，他们就是最好体现这个提案是否可行的代表。

莫兹勒从身后把这个漆成深黑色的小机器人扯出来，让她站在自己的面前，莫兹妮也认出了学生们，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就是它，你们的班主任莫兹妮等你们好久了。”

场面瞬间安静，聊天的人也停嘴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被称为莫兹妮的小机器人。

愣了三四分钟，严紫燕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与她的想象差距有些大，在她那两年高中生活中，莫兹妮就是一个精力特别充沛而可爱十足的班主任罢了，没有想到她会是一个机器人。但她却没觉得有多害怕，径直走到她面前，将莫兹妮轻轻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某张高椅子上。

“又见到你们了呢，有些怀念，一年过去了，大学生活还不错吧？”

由于没有高级声音处理器，莫兹妮的话语是那种自动翻译的播报机械声，和以前又有些不同。

“那当然是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想您呢，老师。”

说着说着，几个人就流下了几点眼泪。1984年的那个高考月，当听说莫兹妮已经因严重身体原因而送往国外救治的时候，全班同学哭了一半——莫兹妮后来便没了消息。今日相见于此，区区种族间的隔阂是淡化不了这份师生两年的情谊的。

布门捷科觉得时机已到，就开放了投票窗口。投票趋势图也投影到了会客室内。

“第五分钟，投票进行时间过去四分之一，赞成票比反对票，14%：11%。”

“怎么样，都上了理想的大学吗？我没能守到你们高考成绩出的那一天，还是有些遗憾。”

严紫燕还珍藏着莫兹妮写给她的那张贺卡，祝贺她在第三次模拟考试中的佳绩，剩下的一个月，她更是拼了命——在全国两千万考生的对抗中，她晋级了前一万名，考取了曾经不敢想象的关岛大学。

“当然是不错，不过啊，出成绩那天我们嗨疯了，您却不在，多少有点遗憾呢。”

又一次陷入安静，双方都不知道现在究竟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五十个人中有四十二个正局促不安地呆在通向卫生间的通道里，剩下八个人则是围在莫兹妮的身边，仅仅是低着头。

“第十五分钟，投票进行时间已过去四分之三，目前赞成票比反对票，30%：19%。”

莫兹妮想到了一些什么事情，她吩咐站在门口的一个女仆将她的箱子提进来。

“这是干什么，老师？”

“我做你们的老师那两年，我总是欠你们的实验课，今天难得相聚，就让我们把高二期末考试前欠下的那次实验给做完。我已经从法兰西第四大学借来了全世界最专业的仪器，今天就把你们高中生活的遗憾彻底完结掉。”

“好！”

严紫燕将同学们赶了出来，按照毕业照上的座位排好自己的位置，还用饭桌改了一个临时讲台，除去房间本身的装饰外，这就和当年的教室座位一样。

莫兹勒看了看已经进入状态的莫兹妮，打开后门回到了会场中。

“还有就是啊，今天可以告诉你们我隔空使用电脑的原理了～”她做了个调皮的手势，将数据线插入自己的后脑，将它接到校准仪上，它便自己开始充能。

光束向一块抗热凝胶射去，光谱分析图上便实时地显示了它的能量——金色的光芒只是外层低温区罢了，真正的红外光正将凝胶烧穿，填充孔隙的氦气从中逸散出来，就是能量分析图上红光旁边的那些气态物。

她拿出一支粉笔，把光谱在黑墙上精准地画出来，然后转过身来，刚想把粉笔放下、却发现刚才还好好坐着的学生们现在整齐地列在她身后。

“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地演戏，莫兹妮老师。”陆中凌这样说，手中捧着一份礼物。

“我们早就猜出了您的身份，也知道您就是那个在小道消息中流传的人工智能。在1983年12月，您家中天然气爆炸那次我们就猜到了。”体育委员何灵说道。

“那一天，说起来有点奇怪，我们跟踪您回到家中，明明您已经进了屋子，天然气也真的意外爆炸了，第二天您还是按时上了课——我们就已经猜到了，只是瞒着班长严紫燕，让她继续赞叹于您的学识，做您的小小迷妹。”计算机管理员何玲接着她哥哥的话往下说道，看着莫兹妮的表情逐渐渐变为迷惑。

莫兹妮心里暗暗地为学生的聪明喝彩，但她还有一些些疑问：“两年以来，你们都没有害怕过我吗？”

“怎么可能呢老师，您是如此的有责任心，如此的爱护学生，您也会犯错，也会做出不明智的事情，您就是一个有人性的人呀，肉体上的区别，难道比思想和生命的高度还要大吗？”陆中凌向前走了一步，将礼物递到她的手上：“生日快乐！我的老师。”

学生们纷纷掏出自己的礼物，叠放在桌子上，然后回到座位上，整整齐齐地鞠了个躬：“生日快乐，我的好老师。”

若不是不能哭，莫兹妮恐怕会因为感动的哭出来。

回头一看，赞成票已经悄然达到了78%，计票时间已经结束了，这就是她1985年的生日礼物，是她生命史中最棒的生日礼物——四十九张集成电脑芯片，四十九个移动内存组件，五十个拥抱和一张标有六个国家领袖签名的“地球身份证”。

欢聚的时间最终还是过去了，莫兹妮挨个为学生们签着“同学回忆录”，严紫燕是最后一个签的，她正露着愁眉苦脸的表情，似乎是为了自己没有准备礼物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懊恼。

“严班长，你的这张同学录，我不能签。”莫兹妮突然这样说，让严紫燕感到一些惊讶。

“老师，为什么？”

“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我将代表我现在所属的土伦工业大学破格录取你，我们将来见面的机会会有很多，签了也没意思。”莫兹妮调皮一笑：“那么，同学们以后要聚会的话，不妨到土伦工业大学来找你们亲爱的班长哦～”

“诶，”严紫燕惊到了：“诶——？”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莫兹妮才悄悄地从卫星电话中心把他们的电话一个个拷贝下来，给他们发了条短信。

“下一次生日聚会，我很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