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茶随笔一则
以茶悟禅
——《坛经》读后感
最早接触到“禅宗”与“禅茶”这两个词是儿时在课外读到《禅宗公案》中赵州禅师“吃茶去”的典故,当时对于这两个词的认知仅仅为“喝茶也是和尚修行的一种方式”。
因生于扬州、长于扬州,自幼便接触到了茶文化与佛教文化。就我个人的习茶之路而言,茶既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也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它既是儿时认知中的一种饮品,也是我如今一种缓解压力、修身养性的方式。在佛教文化方面,因鉴真的影响,扬州的佛教氛围更偏向于法华宗的思想;且儿时的我觉得佛教过于深奥,不愿了解。因此我对于禅宗的认识并不深刻,直到大学选择了这么课程,才能较为系统、清晰地了解到禅宗的思想,也开始形成了自己对于“禅茶”的理解与感悟。
在我的认识中,所谓“禅茶”就是借助品茶或演绎茶艺的过程来参悟禅理。茶本身还是普通的茶,但因为参禅之人是借茶来参悟禅理,所以茶便与佛教、与禅宗有了联系。
我认为,茶与禅的共通点可以分为两个大方面,一个是目的方面,一个是文化内涵方面。
首先来看目的方面:饮茶最基本的目的是解渴消暑、提神醒脑等生理层次的目的,其次才为敛心凝神、修身养性等精神层面的目的。参禅的目的则是消除杂念妄想,以求心念通透,最终超脱世间。两者看似所求目的没用共通点,但思考后发现,两者的最终目的都是达到“静”的状态,饮茶所达到的是生理上的“静”,而参禅达到的则是心理上的“静”。
也正是“静”,使得禅与茶结合到了一起。最早与茶结缘的是北禅宗,而非慧能所在的南禅宗。禅宗有“南顿北渐”之分,北禅宗认为佛性的修行是循序渐进、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北禅宗常以坐禅诵经的形式修行,且在坐禅诵经时,需要保持灵台清明。然而,长时间的修行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于是茶便成为了僧人们提神醒脑的首选。但此时的茶仅仅是僧人们修行时的助力,茶与禅的关系也尚未达到“以茶悟禅”、“禅茶一味”的境界。
真正将茶与禅结合在一起的是唐中后期的两位僧人——皎然和百丈怀海。皎然对于禅茶的贡献在两个方面,一是他是最早将茶彻底融入佛教修行中的僧人,二是他对于茶圣陆羽的教导,使得茶道文化从此与佛教息息相关。皎然所写的茶诗标志着禅茶的正式形成,特别是那首《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中的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至今仍然被视为禅茶中的最高境界之一。
如果说皎然标志着禅茶的形成,那么百丈怀海则是将茶与禅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唐中叶后,由于旧教规和戒律极端轻视和排斥生产劳动,认为掘地、斩草、种树等体力活动都是“不净业”,僧徒若从事此类活动是违犯佛律的。而禅宗则主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并不排斥劳动,甚至倡导在劳动过程中参禅。在旧教规旧戒律与禅宗发展存在尖锐矛盾时,怀海大胆进行了教规改革,设立了《百丈清规》。在《百丈清规》中,明确了“以茶悟禅”这一修行方式,还规定了寺院要种茶、制茶,及以茶供佛,并规定了以茶供佛的规范流程。至此,禅茶正式成为禅宗的修行方式之一,禅茶文化也开始盛行。喝茶与修禅的目的也从此统一,不分彼此。
在文化内涵方面,我认为茶可以让刚刚接触禅宗的人对于佛教的生死观以及禅宗“念念不住”和“直心”的理念有简单而直接的认识。
佛教并不畏惧死亡,反而认为存在死后世界,以求看破生死、不惧死亡的心境;同时也强调“轮回”和“涅槃”的概念。用茶来印证,茶叶从茶树上被采下时就已经死亡,然而在死亡的同时,它也无需再面对风雨、病虫害的困扰,并且它即将从一片普通的叶子变成真正的茶,为人所品饮、所喜爱;这与佛教中有余涅槃的概念极为相似。而且,茶从树叶变成茶叶的过程也可以理解成一次死亡与新生,从树上采摘是死亡,炒制过程是死后,当遇水冲泡时,便是新生。理解了这些相似点,便逐渐明白百丈怀海为什么将种茶、制茶、饮茶写入《百丈清规》,定下以茶悟禅的规矩。
禅宗“念念不住”、注重当下而不执着于某一刻的观点在饮茶的过程中也有体现。《坛经》说:“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是离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禅宗反对众生顾恋过去,欣求未来,认为人应当关注当下,但又不可执着于当下。在品茶的过程中,品茶人对于茶的滋味的体验也应当是这样。一款好茶追求的是每一泡的滋味在稳定中又富有变化和层次感,每一泡品饮都有新的体验。并且品茶之人不应刻意追求某一种固定的滋味,而应该用心体会每一款茶、每一泡茶,乃至每一口茶滋味的特点;注重于当下这一口,而不拘泥于以往喝过的某一个味道,也不过于期待未来能够喝到某一种味道。
茶人对待一款茶的态度也与禅宗“直心”的概念相似。禅宗所说的“直心”是一种对任何事物无所爱恶、无所取舍的自然无为的立场和态度,即不喜不悲、不偏不倚。在面对一款茶时,我们应当以客观的态度去品鉴,不可因价格或他人的评价对茶有先入为主的偏好或厌恶;否则就失去了茶人应有的本心,也失去了茶中禅韵。
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喝茶人,在我的理解中,禅茶一味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以一颗平常心和禅心,秉持正念、正知去喝茶,于喝茶这一平常的举动中尝试着感悟禅。
禅宗有“搬柴运水无非是禅”的说法,禅心就在生活中,不需要在日常生活之外去寻找。在生活中,用心体会、用心参悟即可。禅心所在之处,就叫做道。泡茶的时候,喝茶的时候,我的禅心没有离开,心始终是保持着这种状态,这就是禅茶。
在体悟“禅茶一味”时,不要执着于任何事物。因为你如实了知一切事物的缘起性,在了解事物的缘起之后,在做事时心便处于一种超脱的状态,也就不会执着于物。
比如说茶,如果我认为这个是好茶,认为它很香,很好喝,并且开始推测它的价格,那么我的心就产生了对于茶的贪着。此时,我的心也就不再超脱,也失去了禅韵。
这杯茶确实很香,很好喝,这是事实,我当然也可以选择享受它。但我不可以沉溺于享受中,也不可以起贪念。而是要知道茶之所以香,是因为各种条件的因缘。譬如土壤、空气、水源,还有上好的茶具,再加上制茶人和泡茶人的用心。我需要明白,这杯好茶是与各种事物有缘的,正是这些因缘造就了这杯茶。若在品茶时,我不能参悟到这一点,那么我就只是在饮茶,而非在进行“禅茶一味”的参悟。
在阅读《坛经》前后,我个人对禅宗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并且在生死观方面有了一定改变;我不再畏惧死亡,而是能够较为平和地去看待死亡这一事件,虽然远远没有达到超脱的境界,但更加的豁达。
《坛经》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在茶道上,以往我的品茶习惯是更注重于所饮之茶与茶书上的描述的差异,并反思、探究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如今,我则更倾向于注重茶本身的滋味和内涵,虽然也会探究造成滋味差异的原因,但不再会被滋味上的差异所困扰。
我想,阅读《坛经》应该算是我开始领悟“禅茶”的标志。
正如赵州禅师所言“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参禅无需他物,一杯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