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主播与赛博精神病:评《主播女孩重度依赖》

《主播女孩重度依赖》

讨厌网络又不愿意离开网络,想要得到大家的吹捧又不想和现实的人接触,这种分裂的状态在现在是普遍的。
无论是在精神医学还是精神分析领域里精神病的形式都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精神医学发现的是,统合失调症的轻症化,而精神分析则发现了现代的精神病并没有和古典的精神病一样产生非常夸张的妄想,而是表现为在复数领域的脱节现象。
阿兰米勒指出普通精神病的三种外部性:
1,社会的外部性。古典的精神病往往无法适应社会,他们和家庭、职场往往都是脱节的,而普通精神病出现了相反的情况,他们并非不进行象征性认同,恰恰相反,是过度地象征性认同(如对自己职位的认同过于强烈,所以有一部分人一旦失去职位就会发病)。
2,身体的外部性。普通的精神病经常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米勒认为他们会采取某些措施让身体和自己重新接续。对于一些痴迷纹身的年轻人来说,纹身对他们的身体起到一种缝合的作用,让自己的身体形象暂时地统一了起来。
3,主体的外部性。普通精神病有一种独特的空虚感,要比普通人的空虚感要更强烈,而且无法被否定,伴随着持续的心理折磨。

当虚拟主播对女主是一种治疗,从三个层面上,成为虚拟主播让自己和社会接续,用虚拟身体取代自己的现实身体,克服身体的外部性,通过获得关注,克服主体的外部性。
这种病是怎么来的?普通精神病的关键词就是外部和脱节,什么东西能让我们产生脱节的感觉?互联网或者赛博空间是自带这种脱节效果的,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的网络身份已经超过了现实的身份,就好比很多人聚在一起还是每个人各玩各的手机一样。女主想要成为网络主播的动机:
“讨厌网络又不愿意离开网络,想要得到大家的吹捧又不想和现实的人接触”
这不仅是她个人的爱好,同时也是互联网发展出的一种新的交流模式,我们正在把现实的各个层面的东西不停上传到网上,最后的结果就是网络越来越充实,现实越来越匮乏,也就是黑客帝国所说的大荒漠。所以更多人能通过网络获得现实感,而在真正赤裸的现实里,比如没有网络的环境里就会感到空虚。从脱离现实的意义而言,网络让我们每个人都虚拟化了,我们在网上形成了和现实不同的人格,因为网络能给人一个限制更少的更利于放飞自我的空间,也导致形成普通精神病的一种结构性隐患,网络和普通精神病的结合,便是赛博精神病。它指向的是一个让人在精神方容易产生精神方面问题的赛博环境。

日本哲学家东浩纪曾在《动物化的后现代》里谈到现实的宏大叙事消解,人们沉溺于各种各样的小叙事里(一个动画角色,一部电影,恋爱理论上任何让你觉得充实的东西都可以),宏大叙事的消解容易让我们产生上述的三种脱节感,而小叙事则是让人们重新和现实接续。互联网提供了这样无穷的小叙事宝库,我们可以随时在互联网上找到自己喜欢的小叙事。
不过宇野常宽在《00年代的想象力》对东浩纪的小叙事论提出了一个根本的疑问:“不同的人的不同小叙事是怎么交流的,怎么互相产生联系的?”宇野常宽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同叙事之间形成了不同的圈子,不同的圈子之间是相互排斥的,同一个小圈子内部同样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冲突。(想想流量明星粉丝团之间的相互攻击以及他们对二次元的鄙夷)互联网接续了这样的人,同时也让这些人相互攻击,并不冲突,反而互相补强,(因为有了敌人,他们对自己身份更加认同)互相攻击有助于加强圈子内部的团结。于是赛博空间就具有匿名性较强的攻击性。
主播糖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病娇,一般的病娇不太会在意自己的安全,更多把爱欲投到恋人的身上,糖糖则是无时无刻不在防止自己崩溃,彷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正企图将她吞噬一样,这股强大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互联网衍生出的诸多恶意和焦虑感。

网络空间将我们连根拔起,放到一个新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有足以替代现实的丰富内容,但尚未发展出和现实一样的,可以让人们更好地受到基本的保护的诸多规则,所以互联网成为了无数人的情绪垃圾桶,它表面上无数的信息背后是过度的同质化,导致人们发展出了信息厌食症,一方面互联网很无聊,另一方面现实跟它比起来又更无聊。互联网过量的信息导致人们无法对此作出及时的反应,最后大家就会变得同样地冷漠,把自己的感情都异化到网络里去,我们不再有表情,只有表情包。

“我们把越来越多的东西寄托给了互联网,但要小心这些东西成为反噬我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