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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齿轮?社会的齿轮!

2023-07-26 14:19 作者:散逸云秋  | 我要投稿


前言

    最近一个名为“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话题广泛流行于各大媒介平台。而实际上在此处我称之为“话题”而不是“梗”时,就已经暗含了我对它的态度,即我不想用一种泛娱乐化的消费态度去面对这个意义深重的社会问题。是的,所谓的“命运的齿轮”其实是一个值得我们去深思的社会问题或者说社会现象,毕竟问题起源于对现象的质疑。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个话题如果说从文本分析(text analysis)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发现其最初激起媒介用户集体化情绪的是对于阶层流动或者说阶层跃迁的莫大感慨。而在这种流动中,更能激起集体化情绪的其实仍然是自下而上的“阶层攀升”,也就是引自量子物理学概念的“跃迁”一词中,微观粒子从低能态跳到高能态这一现象的社会学隐喻。当然,这种阶层流动或者说跃迁以及更精准化的所谓“攀升”主要局限于无产阶级内部的阶层,而更泛化也更具历史性的阶级跃迁(通常表现为无产阶级攀升为资产阶级)则在这种话题中鲜少出现——并且即便在话题的媒介环境之外也难以在现实的社会场域内出现,毕竟阶级的攀升这种以良知为筹码,以机会为阶梯的社会路径,在今天主要是作为一种乌托邦尤其是对无产阶级而言的乌托邦童话而存在着。(例如大家可能都会听说过的所谓“我长大了要当大老板”这样的乌托邦叙事。)当然,文本(text)的另一个结构,背景音乐,也有待考究,但这不是本文的重点,因为这一话题文本的焦点仍然是对阶层流动的泛化感慨。关于背景音乐,我就在此蜻蜓点水捎带一些简要分析:配合“命运的齿轮”这一核心文本结构,配曲的选择所产生的媒介影响实际上占比并不大,主要是在文本编码上选择能够配合以至于强化面对命运剧变的感慨情绪,伤感情绪等等即可。而在针对这一话题进行的广泛媒介再生产的浪潮中,我们所主要看到(听到)的配曲集中于《把回忆拼好给你》这首歌曲(其他类似的情绪编码的歌曲在此不做论述,以及在这一话题的文本结构从最初也是最主要的“阶层流动”泛化为后来的一些“历史命运”和“个体悲剧”后所出现的悲壮性配曲则成为另一种特殊情况,不具备泛在性,故在此亦不做论述)。这首歌曲被选中的原因不见得有多么值得深究,其主要元素有两个,即歌曲本身的怀旧化伤感情绪基调,以及作为一种范式被大量再生产后的暂时性集体记忆(——以至于甚至能够改变这首歌本身在听觉表达上的文本内容。)


1.现代流动性以及个体化社会

    那么,这个话题从最开始也是最主要的对“阶层流动”的感慨泛化至后来的对“个体经历”之剧变的感慨,其中刺激媒介用户产生集体情绪和记忆的核心文本元素实际上是鲍曼所言的现代社会的强烈流动性,当然这一“流动性”的理论溯源我们可以追溯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生产的评价:“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冷静地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 在这段话里,马克思和恩格斯表达了现代工业社会的剧烈变迁,其促成原有的地方社会逐步被纳入到资本主义的全球市场中,原有的生产关系趋于碎片化,而让位于更具普遍性的新的生产关系。1而在吉登斯所阐述的一切旧有的地域性社会关系被抽离且重组于不同时空的“脱域”理论的语境下,鲍曼也更进一步将马克思恩格斯对现代性的流动性预见深化为一种更加精准也更加令人绝望的社会现实:即流动性中的个体化社会。所谓个体化社会,是指“由不可抗拒的‘分化’置于一个人双肩上——只单独地置于个人的肩上——的令人畏惧的重任”。也就是说,个人被动地处于一种具有强烈宿命论意味的孤独处境,既无法依靠社会也无法信任其他个体,而只有单枪匹马地去应对充满风险的人生。由于系统制造的矛盾错综复杂和充满不确定性,仅持有有限资源的个体注定是失败的、无力的、悲惨的。2于是,在这样的现代性中,作为洪荒之力的“命运浪潮”的流动性将社会成员一次又一次冲散,冲远,在同一阶层的平面上漂泊游荡,成为无论是地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泛在的“异乡人”。社会生活的不稳定似乎成了唯一稳定的且可以被大多数社会成员有足够的把握去确定的东西。在这样的理论语境下,结合当下社会由于全球化资本市场的介入而逐步形成的阶级固化甚至于是阶层固化的地域性实际情形,当社会个体靠着罕见的机会和拼死的努力才能够完成的阶层流动或者说阶层攀升在表面上终于成为一种“确定的”,“稳定的”命运处境时,其恰恰从反面上表达了这种阶层流动背后所隐藏的作为艰辛记忆的流动性背景——正是因为流动性之强烈,才会有在这一浪潮中终于抓到一段浮木时的巨大感慨。而“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一话题也就成了这样一种现代流动性的媒介化表达。


2.媒介化人生

    并且,需要注意的是,这一话题出现的语境是全面媒介化的“新媒体”时代,而这种全面媒介化则将这种流动性的个体化所遮蔽的“退场的和隐藏的社会”(鲍曼语)又一次从个体化的帘幕背后拉出来,让一个作为理论和想象而存在的关于社会流动性的认知变成可感可触的感性经验展现在媒介平台上,也就是构成“命运的齿轮”这一话题的众多文本内容,从丁真,小杨哥,杨超越等媒介化人物的命运,到媒介用户对这一话题进行广泛再生产时所展现的各种命运,例如高考,考研上岸,工作终于有成,生活终于稳定等等(当然,还包括诸多结构性的和悲剧性的“从高能态跳到低能态”的命运跃迁,而这同样揭示着现代社会的巨大流动性)。以及另外,媒介化的表达意味着媒介的在场,而媒介这一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达产品本身,其作为技术也并非完全中立地充当着一位信使的角色,而是其本身就具有一种强烈的商业属性,亦即所谓的媒体产业和文化工业。并且,这一性质恰恰在“命运的齿轮”这一话题最初开始传播的几个文本对象的命运中得以直观地体现:丁真的命运,是其形象被官方媒体所带动后的阶层跃迁,同时也进一步带动了其家乡产业的媒介化发展;小杨哥的命运,是其兄弟二人与其家庭成员在抖音等媒介平台上制作搞笑视频和直播带货从而爆火后成为流量极大的网红达人的阶层跃迁;杨超越的命运,则是作为文化工业的综艺产业瞄准其颜值以及文化上的可供消费的一切元素后将其收编进产业并通过电视,视频软件等媒介平台将其文化消费上的一切优势兜售出去从而获得巨大利益的同时使其成为明星达人的阶层跃迁。而在他们三者之外,更是具有众多通过媒介的商业性来完成阶层跃迁的例子,甚至几乎构成了“命运的齿轮”这一话题的主要文本范式。而在此之中,正是作为商业的媒介发挥了其技术赋权的作用,而技术赋权不同于制度赋权与资本赋权,个人在平台场域中被根本激活,凭借智识、经验、形象、关系与资源等要素,人们可以在新技术塑造的关系网络中实现财富、资源、价值的占有与流转3,能够将这些先前处于一种极其艰辛的无产阶级叙事的社会个体从默默无闻的地域性人生转而带入进一个脱域的媒介化人生并且完成阶层的重新定位和关于财富的重新认知。以上种种,都说明了媒介本身在关于命运剧变的媒介化表达过程中所退居幕后的那种强大的命运改变能力。


3.腐化为“梗”的泛娱乐化变体

    然而,随着这一话题经由媒介所释放的强大再生产能力得以日益运转,其最初针对阶层流动之感慨的文本核心开始产生变体,即逐步转向以各式各样的个体经历变化为泛化核心的娱乐化和消费化的文本结构,这一话题最初带有的些许阶级批判性的严肃文本也随之开始大幅度消解。(当然,这和这一话题最初出现的媒介平台自身的商业性质所带来的消费性是脱离不开关系的,也就是说,这一话题的泛娱乐化和消费化是必然出现的媒介结果)例如,任何一些并没有发生巨大“断裂”的日常记忆也被加工为了这一话题的文本结构,开始作为一个“梗”被投放于浩瀚而又瞬时的传媒市场——之所以说“瞬时”,正是因为这种被整合进消费社会结构的“梗”的生产,其流行周期极短,在下一个“新梗”(而这个新“梗”极有可能也同样来自于最初的思考性话题)被投放进传媒市场时,其作为“旧梗”可供消费的符号价值就将急速衰退。然而,由于这个话题在腐化为梗的过程中,其本身仍然具有一定的来自于现实经济基础和社会文化现状的严肃核心,即阶层流动的困难并由此而产生的感慨情绪仍然是现实社会结构运转的“齿轮”,这一社会齿轮的运转将不仅带动被媒介、制度以及资本赋权又或凭借个体拼死的努力而产生剧变的“命运”的齿轮的运转,同时也会再一次带动“对这一命运齿轮进行集体化感慨”的齿轮的运转——也就是话题的再次复现,正如抑郁症话题的一次又一次复现那样。所以,这一话题实际上并不会如同那些纯粹的消费性和娱乐性的“工业快梗”那样维持极短的流行周期——有些工业快梗虽然可以被作为消费主体的媒介用户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文艺复兴”,但其流行周期从历史的尺度上来看,仍然没有任何可观测且值得观测的长度可言。


4.历史文本

    谈到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的文本变体值得我们去关注,那就是以历史事件及其人物为核心元素的“命运的齿轮”。

左右图片均截自b站视频


这一话题的变体实际上除了同样来自于资本主义工业化所带来的现代流动性核心的宿命论思想外,还由于其历史元素的宏大叙事的介入,通常具有很强的英雄史观的历史唯心论色彩,即过分夸大个体人物在历史必然性中所发挥的偶然性作用,忽视了历史的结构性变革背后所隐藏的政治经济基础以及作为历史真正主体的人民的历史状态(在一些以歌颂为主体的文本中同样也忽视了人民在历史进程中所发挥的本质作用)。这一话题变体的常见文本结构集中于对近代史的描述,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些著名历史事件及其人物。而在此之中,将历史的进程以个体人物为切点进行宿命论式的感慨这种文本结构同样无法脱离媒介平台的商业凝视,尤其是在一些喜好宏大叙事并进行相关消费的平台,(例如b站),这种文本结构则更能引起媒介用户对其进行广泛的话题再生产,也更加剧了这一话题最初诞生的现实主义的批判性核心被文化消费解构的程度。(这种再生产中媒介用户对历史进行的消费主义处理,身份认同游戏等等具体的消费行为解析不是本文欲图探讨的范畴,故在此不做过多论述)


5.怀旧化元素

    最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一话题从其标题上的文学修辞和文本结构中的时间性来说,实际上也带有强烈的怀旧化元素。虽然在今天的传媒市场上,怀旧作为一种现代症候所激起的集体情绪,正以一种工业化的形式被广泛地生产为一种可供集体消费的廉价的“时髦单品”,在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或者鲍德里亚的“拟像世界”中,怀旧也以印刷文化和电子文化为载体,被无限复制和仿真,演变成一个普遍的社会景观。4 但是,怀旧从其社会症候的本质上而言,仍然是社会结构在文化工业和个体层面上的表达。全球资本主义市场的介入加剧了现代流动性的“断裂”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频频在场,人们经常感受到面对各种生产上和文化上的剧烈变迁时的失落与无力(无论这种变迁是向上攀升还是向下坠落,都会带来强烈的身份认同危机),一种巨大的断裂发生在人们意识的深处。而这种作为现代人普遍生命体验的意识的失落,精神的贫乏,使得“怀旧”以一种“精神的诗意栖居”的面孔被大众文化所接受,并逐渐成为人们暂时“通达精神家园的捷径”5。同时,怀旧作为一种文化审美,在对过去的重构之中,也可以帮助人们暂时回到与外部世界和谐的阶段,承担起了解决认同危机的功能。而也正是由于上述所提及的怀旧的社会文化功能,“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这一话题也就成了人们面对这种巨大的“断裂”时所频频回首所渴望寻求到的身份认同的文化粘合剂,尽管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试图用502胶水去粘合东非大裂谷的必定失败的文化麻醉剂——就像试图用社会个体的机会主义跃迁的“成功学叙事”来粘合阶级之间的巨大鸿沟那样。尽管这是一种乌托邦化的幻想,同时也是一种必定被媒介的商业属性所腐化的消费性文本,但我们仍然无法否认,“命运的齿轮”这一社会文化上短暂的集体回首的确带给了我们一种建构在虚拟文化上的安全感与认同感,让我们在整个流动性的浪潮下能够寻找到一段脆弱的浮木。而这也就是这个话题得以如此广泛地在媒介平台上铺展开来的原因。不过,最后的最后仍然要说明的一点是,这一话题实际上也仍然具有强烈的阶级局限性,即这种媒介化的感慨只能普遍地出现在能够有这一“空闲”时间(更多的是文化上的空闲时间而不是具体的时间维度)去感慨的阶级以及阶层上,尤其是以年轻人为主的在文化上偏重消费主义和媒介化生存的人群(尽管同样也是因为年轻人的受教育程度和媒介化生存的经验所独有的一些批判性视角才能够诞生出最开始的面对阶层流动的批判性感慨)。那些真正作为社会底层而存在着的社会个体,是根本没有时间去回首的,因为他们的身份认同实际上早就被现代性的浪潮打散了,在支离破碎的身份碎片与记忆碎片上,比起回首,他们更渴望能够好好活着。

 

 

参考文献:

[1]迟帅.论现代性的流动性及其对社会学研究理论的重构[J].社会科学辑刊,2019(06):69-75.

[2]许小委. 论鲍曼之“流动的现代性”[D].复旦大学,2014.

[3]尹栾玉,崔辰淼,王伟嘉.技术赋权与社会阶层流动:“带货主播”精英群体形成及其影响研究——以山西省Y县“抖音村”为例[J].社会治理,

2021(06):66-75.DOI:10.16775/j.cnki.10-1285/d.2021.06.009.

[4]陈超.怀旧短视频的符号表征与话语实践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22,43(22):68-70.

[5]陈静,陈茫.流动、怀旧与记忆:当代城市新民谣的空间体验与想象[J].艺术研究,2023(02):64-66.DOI:10.13944/j.cnki.ysyj.2023.0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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