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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第九章

2022-02-02 08:29 作者:chenmo009  | 我要投稿

1

这日,阴冷的天空,些微改变了色彩,阳光透过流云,仿佛焰焰的火苗在升腾,大地生出几分暖意,冬季似乎渐行渐远。如水的人流,萦绕着太白楼,依旧往来交织。一切照常,淡然的生活,按部就班。该来的来了,该走的走了。好像戏剧的登场,各种角色轮番上演。

“您里边请呐!”小二的一声吆喝,爽利透亮,欢快地迎接贵宾。

“啥日子口儿,劳动您这尊大佛?”店老板瞧见熊师爷驾到,赶忙急于献殷勤。

熊酉璺撇撇嘴,露出些笑意,却好似皮笑肉不笑般,他赖得去搭理。

转而,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姚家班客房门前。

“屋里有人么?”他边喊边推门而入。

“ 不知您老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客气啥,咱还用见外?”

“呵呵,呵呵。您厅内稍歇,且容我打点一二。”老管家慌忙收拾。方才,姚家班又在商讨事宜,房内杂乱无章,众人围成一堆。 熊酉璺闯进来,局面甚是尴尬。停了稍许,遂命人沏茶待客,请师爷上座,老管家下手陪侍。

“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姚老板之事。知道大家牵肠挂肚,他特意交待说,病已痊愈,身体康健,不必担忧,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牢内衣食不缺,有鄙人多加照料,安全亦无虞。”

“大幸,大幸。有您关照着,我们就放心了。”

“份内之事,理所当然。”

“实是感激不尽,小老儿来日定当重谢。”

“您又见外了,你我何必言谢,”熊酉璺端起茶盅,饮了一口。遂放下手来,微微向前倾了倾身,附耳低语道。“尚有小事,不便人前言说,老哥咱们房内谈。”

老管家起身将之让进客房,二人闭门详谈。

“其实,兄弟有一疑问,想知晓李家生意如何?”

“哦,这个不难。李家与王家合作远非一日,你我本就是生意伙伴,虽然各管一摊,但同属于道台门下。有什么尽管问来,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兄弟非想打听内幕,只是问问大概收入。”

“原来如此。实不相瞒,李家的布匹生意,是赔本赚吆喝,相比道台大人的烟土买卖,赌场经营,那几乎是微不足道。每月里烟土进项三四十万,赌场有十万左右,合计五十来万,年底有着六七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好生厉害,李家生财有道哇!”

“还不是托道台大人的洪福,我家老爷每年上缴九成以上利润,也就顶多留个六十万而已。”

“咱们知足吧,这年月不容易,要懂得感恩。上感老佛爷天恩,下承道台大人的知遇。”

师爷一番手舞足蹈,指天划地,颇有感恩之心。些许,略略停顿,变了腔调,似有言外之意。

“我说句不好听的,洋人虎视眈眈,天朝危机四伏,倘若一朝有变,李家能否置身事外?”

“您请明言,老朽有些糊涂,”老管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意思很简单,李家是给王家干活的,王家是给朝廷打工的,一旦天日有变,你我能幸存否?何不若提早转移资产,隐退山林,也好为子孙修得福报。”

“额,所言甚是,此间关系重大。老朽必当仔细回禀,容我家老爷从长计议,来日给予答复。”听话听音,老管家明白了师爷的内情。这是要李家交出生意,交给谁人呢?自然是济宁知州王敏德。




2

        夜已深沉。月亮悄然从葫芦口攀上山涧,忽一会儿,好似一方大石缺了半边,危危耸耸,悬挂在山巅。光线有些黯淡,冷气森然。西风啸过山野,发出阵阵呼声,仿佛大地在叹息般,尤如一人忧思恻怀不能安眠。

他手捏信纸,揉成团,又展开来,再三查看。

“大壮亲启:

提笔直言,敬恕。

原无意书信,然心中忧忿,遂发牢骚。

小女离家多日,因爱成恨,无孝悌心。本该老夫派家丁亲往缉拿,但昔日情分萦绕挂怀,实不忍于当面决裂。念母爱久已失却,吾痛彻心扉,夜不能寐,概然涕下。

小女历来管教无方,吾自知失责。那日有意顶撞,老夫狂怒不已,愤而动用武力,亦是无能之举。今心中痛悔,泪涕成河。实望尔悉心关怀,好生劝慰,令吾儿不记前仇。若能消弭旧恨,老夫感激不尽。

小女生于富贵窝,千金哄娇儿,奢靡已是常态。现投身于贫家,穷屋陋巷,破履寒衣,糟糠难咽,不知习惯否?仔细想来,吾甚是忧心。如有生活困苦,尽管使唤,金银玉帛,无一不应。

小女乃老夫心头所爱,既米已成炊,吾无意拆散。只愿亲情修好,家人共聚天伦。吾老迈不堪,时日无多,一朝西去,万贯家财定为尔等继承。望早些团圆,希冀!!!


另有要事相托,我与道台大人是生意伙伴,本该亲往叙谈,无奈旧恙复发,只得作罢。他人我亦信不过,惟管家与尔乃心腹。附书信一封,尔务必前往济州交予管家,切切!!!


李御庆亲笔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腊月          



3

         览信遐思,香秀心中并无恨意,只有些气不过罢了。父亲一手拉扯大,儿女岂有埋怨之理?更何况,这些年若没有父亲的支撑,女儿怎的学成归来,如何去见识西方世界的洋洋大观?人是不可忘本的,李香秀深明此理。

但是,思想开明不等于没有原则,决定的事情绝不能被推翻,人生自由容不得被侵犯。今日倘妥协一步,明天就任由家长掌控。底线需要坚守,否则会前功尽弃。婚姻不是儿戏,一辈子的幸福,如果就这样听命于人,那必然是悲剧收场。香秀保持着自我的倔强。

“我不打算回信,他做事太过分。”

“父女哪来的隔夜仇,回家去住些日子,别把老爷子气病了。”

“你最好等等,过段时间再回信,不急于这一时。”香秀撅着嘴,装出蛮生气的样子。

“这又是何苦呢?以后总得过活,自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各自让一步也就算了呗。”大壮真心劝解。

“你甭管,用不着你操心!”李香秀一口回绝道。

“好吧,那是你亲爹,我这做女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4

         远离家乡如同失去了依托,我心里没底儿。河北的空气污染让人担忧,工业化灾难大大高于山东。夏日晚间,星月无光,仿佛油漆样的天空,倾泼着浓墨重彩。浑浊的穹窿,凝注于黯然,又似沉陷在天河,化作一滩无法搅动的淤泥。尤如这屋里的气氛,干结生硬了,压抑到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的大舅妈背对着所有人,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大舅则严辞厉色,好像在训小孩子一般。

“你干么去了?上班瞅不见你的人,家里也不想待,我不知道你整天忙什么?”

“同事说你是没尾巴兔子,下班窜得飞快。回到家成个老鼠打洞,藏到十里开外,摸不着你影儿。”

“咱妈好不容易来趟,你不去接就算了,还跟没事人儿一样,躲到别人家里打麻将,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没啥,没啥。接不接的无关紧要,我又不是吃奶的孩子,用不着特别照顾。”姥姥急忙劝架。

“别生气,你们都消消火,多大点事儿,老大你不小了,别跟娃娃似的。”

“我也不想生气,居家过日子,女人不像女人,成何体统?”大舅满怀愤怒,呵斥道。

“怎么不像女人啦?打几圈麻将能咋的?是碍着地球转了,还是造成宇宙毁灭了?我有我的自由,你管不着!!!”大舅妈猛然怼出一大堆理由。

霎时,大舅气得直跺脚,发出“嘡、嘡、嘡”的巨大声响,那是铁铸的假肢在踹地。敢情,要不是腿有残疾,非挨上一脚不可。“你冷静点,瞧着我的面子,这事儿就算了。”姥姥又赶紧拽住,顺便递个眼色,意思是“你外甥在呐,闹起来忒丢人!”

我深以为然。这安全感实在太差了,此种家庭氛围让人永无宁日。没有秩序的自由,是毫无节制的欲望。独立意味着人的成熟,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狂妄。原来,现代人的女权思维,根本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他们认为,女人的贤惠是依附于男人的强权,女人的软弱是屈从于男人的霸道。女性需开辟自由的空间,方可得以安全生存。却没有认真反思过,是不是自己的任性与肆无忌惮造就了悲剧。家庭生活实则是互相尊重,两性的沟通理解才是关键所在。



5

        我无心留意他们的争吵。与其在此忍受粗暴的言语折磨,倒不如躲出去自个儿找清净。聪明小伙自会寻理由,于是说道:“小区里人多地方大,看着挺热闹,我去溜溜。”遂即,躲了出来。

能够走出樊笼,本应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然而一股子刺激性异味始终在弥漫。高炉整日在锻钢,煤炭剧烈地燃烧,数之不尽的拖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切是那么地井然有序,尤如天体于规律运行中循环往复。这里的一方天地,黝黑而沉郁,月儿隐去了光华,星星在逃避。那一炉钢水浸透过天河,湮灭了太虚烛火,宇宙星辰尽皆淬炼。仿佛九霄之中凝注着精钢,四围打造坚实了,于无声无息中降临。天地原是一座监牢,万物生灵被囚禁,经年日久,修养磨砺,最终杳然逝去,化为宇宙尘埃。渺小如我,自由何叹?亦是灰烬而已。

我转过念头,收拢了想法,溜溜达达踱进小区的健身器械场。扭扭屁股,动动腰,甩甩胳膊,踢踢腿儿。悠然自在,心情顿时轻松。瞅瞅此处的居民,他们劳碌了半世,却依然生龙活虎。似乎精力用之不竭,我瞧见了骇人的一幕。远处有位五十多岁的大叔,竟然在单杠上翻筋斗,好像专业的体操运动员般,他做出成套的高难度动作。一会儿是360°大回旋,一会儿是双手交叉互换,一会儿又是空中翻转腾挪。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油然佩服着,试图在他结束后上前请教。

“嫩个啥地着儿来类?”

我听不懂,没法回答。

“响效呗?俺叫妮!”

好像听懂了,他说,想学不,我教你。然而,费了半天劲,我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汉们,妮杆傻嘞,使劲哇,怂货,这都效不会?”我又不懂啦,他指划半天,根本无法沟通,于是乎气得拍屁股走人。

终于,有些明白,在这里我始终是个局外人.......



6

      他端坐在那里,微靠着光溜的椅背,胳膊搭在扶手上,双脚自然垂立,模样已然持续了三个时辰。第四杯茉莉花茶的香气散去,清淡而寡味。孙守义饮够水饱,肚子里稀哩胡噜地鸣响,仿佛成锯了嘴的茶壶。他不敢多言语,每次有人递茶蓄水,只能战战兢兢地问上一句:“还要几时?”下人摇摇头,摆摆手,以示毫无知晓。

时间冲淡了茉莉花香,于“保障北流”的御匾下悄然逝去。不知不觉中,身子僵直了,他忍不住动动腿儿,仍然是小心翼翼。忽而,想起友人的嘱托,老管家在河道衙门口巴望着,“孙会长,有劳了,您把这封信递进去,我连着三天见不着人,可急也没用。”瞅着他那一脑门子官司,孙守义知道此信事关重大。

可是,过去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人递话儿。从晌午的寒风凛冽,到日间红光闪耀于窗棂,方才日头西下,隐去了多半儿,着实是有些阴冷。大堂里凉飕飕地,孙守义禁不住打个喷嚏,慌忙掩住口鼻,他瞧见廊檐底下,那修剪盆栽的佣人,回头狠狠睃了一眼,显得分外冷峻。

莞尔,条条秃枝仿佛抽芽,刹那间绽放出花朵,面对远处来人,佣仆的笑颜盛开了。“孙少爷好,孙少爷好!”他们一躬到底,迎接王佑维驾临。

孙会长赶紧起身,难免腿脚趔趄,差点儿跪在地上,王佑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说道:“晚生可当不起如此大礼,会长您老小心些,”“鄙人失措,让您见笑。”

“会长,来了多久,有何事求见伯祖父?”

“本来是想谈谈运河改道,占用商家用地的看法。孰料道台大人事务繁忙,鄙人苦等许久,未曾见得一面,嗐!”

“容我引见,可好?”聪明人顺水推舟。

“不必相烦。鄙人尚有琐事,正欲离去。您稍上这封信即可,容来日再会!”孙守义递上红封信笺,说着便退出大堂。



7

         这边,王佑维送了两步,瞧着孙会长躬身退出。于是,不紧不慢,转过内道厅,穿过垂花门,入了内宅,进了中厅。寻一柳木圈椅坐下,静候拜望伯祖父。

只听得,里间正室传来嬉闹嘈杂之声,忽而是轻浮蝶狂的浪笑,忽而是稀里哗啦的响动。熟悉家族习惯的他,当然明白此种情形,伯祖父又在耍弄骨牌了。王佑维心生苦笑,真是尸位素餐,老而为贼。

遂不等传召,缓缓推门而入。王道台却也不在意,眯着醉眼,瞥瞥贤孙,又瞅瞅四房美艳的小妾,略略胡言乱语:“虎子来得巧,快来,陪爷爷抹几张!相中哪个啦,随便你!”听闻伯祖唤乳名,王佑维有些羞赧,一肚子的激愤便没了踪影。只得靠着角落稳稳下坐在圆凳上。

“您老要注意养生,年轻人的玩意儿少来,”

“甭跟我提道家那一套,前明那会儿,嘉靖皇帝还吃仙丹呢,照样是该死活不了。且过得去吧,何况而今?”

“您老尚为公身,在朝之人,惜命养生是给朝廷积德,天朝等着您效力呐!”

“呵呵,呵呵。”王芝毓的笑里带着几分嘲讽。他自是晓得,天下有变,命不久矣。

猛然,呼喇声响,骨牌摊开来,“看我,丁三配二四,绝配!”好个天九“至尊宝”,王道台大呼过瘾。

那边,三姨太娇媚地喝一声:“板凳碰铜锤——二板五!”她好不懊恼,销红了半边脸。“天上安排的最大嘛,俺咋斗得过你。”“心肝宝贝呀,你最大!”

王佑维瞧不下去了,颇有些尴尬。赶紧说道:“孙会长让我捎封信,您不忙的话,就看看呗!”

“放着,有空再说。”

“要不,我给您念念,”王佑维灵机一动。

没等老头子反应过来,王家少爷张口念道:

“道台王芝毓大人敬启:

李某坦言,切勿见怪。

想某为大人效力,已是二十春秋多矣。每次上报银钱所得,皆未睹大人天颜。今斗胆直书,为迫不得已。望道台大人海涵,谅恕小可。

某今有要事相求。挚友姚家班班主姚夔焯,因犯律例,械系大牢。实是不知底下人身份,刘强、张小山实为龙套,非头牌名角儿,打杂勤务而已。所谓不知者不罪,王法亦能免责。如要追究,罚些钱财罢了,何必弄出人命?承道台大人声望,姚班主定可脱得牢狱之灾。

期年以来,李某久病孱弱,自知来日无多。近又逢家中变故,朋友罹难,遂心生退意。道台大人产业资巨,海内千万经营,李某不敢有所耽搁。祈愿早日隐归荒村,了度残生,以作鸟兽游。孰望大人承全!!!

李御庆敬上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腊月



8

       王佑维读完了信,屁股挨着圆凳,上下想要脱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成了孙猴子穿汗衫--半截不是人。他多说一句吧,显得对长辈不敬。闭口不言么,周围乱糟糟的,酒色财气齐全了,仿佛待在青楼赌坊,浑身不自在。

“混账王八羔子,拿话头儿试探我,想要撂挑子不干,真以为少了你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的猪。”

“李大善人或许确有难处。”

“我管他难不难,给老子干活,没得商量。”

“他年老多病,做生意费心血,大概是精力不济吧,”王佑维忙着打圆场。

“李家说啥也是崔庄的大户,十里八乡诚信为本的士绅,咱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姚家班那就是庄户人图个乐儿,村里糙汉搭的草台。哪敢犯着王法,想必是闹误会,不如帮他们一把。有道是伸手拉一拉,日后好见面嘛。”

“好,好,”本以为道台大人答应啦。抬脸儿,却瞅见他,伸手搂过从旁的四姨太,里外摸索着,仿佛野猴子找寻蜜桃,好不兴奋。

“天地人鹅长文杂,猴子下山一齐拿。”“对猴,庄家通杀。”王芝毓哪有空听他啰嗦,一忽喇牌九,赢了个满盘通吃。

晚辈小子没眼看,实不得已乖乖走人。王佑维觉得恶心,好像苍蝇掉在茶汤里,甭提多膈应。



9

        知州王敏德到的时候已近亥时。老头子正打得火热,骨牌敲桌子的声音震山响。美酒佳肴又添了一席,艳妾拥于膝头,搂搂蛮腰,亲亲小手,忒不过瘾。轻启红唇,浅吟低唱,方才是神仙享受。

“花满雕栏,春坐玉院,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箫,手摩花钹,不数凤笙龙管。细细吹,轻轻点,各风情无限。情无限,毕竟是雨偏云半......”

一曲儿唱罢,知州王敏德献上孝敬供奉。

“翠绿如意一对儿,雪山白莲一朵儿。”

“祝伯父吉祥如意,健康长寿。”

“额,有心了。”王芝毓正眼不瞧,耍着骨牌,头也不抬。

“呵呵,准是天牌。您一定大杀四方。”知州附和着,瞅了一眼,刚巧,看见酒杯底下压着封信。

他趁空抽出信来,打眼迅速扫过,脑袋里闪耀灵光,眼神中露出几分狡黠。“伯父大人,我请问一下,李某人的面子值几何?”

“啊,啊。”老头子尚沉浸在赌博的欢乐中,略有些迟疑。“他何德何能?长他脸面,置老夫于何地?”

“那么,此信颇有要挟的意味。”王敏德使出激将法。

“晾他狗胆,一个奴才,敢跟老夫较劲?”

“我看他的意思,少了李家经营,王家寸步难行。”狡猾的人继续添油加醋。

“真以为是擎天柱、架海梁,老夫只手便收了他的神通。”

“既然如此,何不若顺坡下驴,收回李家经营权,由咱们族人接手。”

“嗯,甚好,甚好,老夫通吃!!!”道台煞是兴奋,一把捞起银质酒壶,饮了一口金波玉液。

遂即,又言道,“人手由你定,我老了,懒得打理。以后别拿琐事烦我,老夫难得糊涂。”

好个难得糊涂,自以为堪比板桥先生,岂不知邪魔多歪理,自掘坟墓找死路。王敏德转过身便偷笑。



10

        当晚,姚夔焯并没有睡踏实。他可没时间偷得清闲。大牢里日子不好过,阎王好为小鬼难缠,本以为师爷发话能有几分威力,哪知县官不如现管。胖狱卒的手段多着呢,虽说谈不上变本加厉,但稍稍变通一下,足可让犯人吃不了兜着走。

“今儿个大爷很不爽,你他娘的,有师爷罩着就以为了不起?我不打你,陪你耍个把式。”说着,他命人将姚老大倒吊着拦腰反绑在铁柱子上。

那根生铁柱子又粗又长,浑圆且庞大,仿佛一座通天塔延伸到顶端。仅有两米高的地下水牢,霎时被塞得满满当当。人杵在底下便显得缩小了,胖狱卒与其形成对比,好似地里长出颗矮冬瓜。滚来滚去,好不欢腾。

他胡噜一下滚到左面,胡噜一下滚到右面。矮冬瓜仰头向上望,只见,姚夔焯头朝下脚朝上,吊在那里直打颤。矮冬瓜思考片刻,想想少点什么,接着便从角落处,提溜过来两只土布袋,里面装着三斤沙土。分别拴在两条胳膊上,姚老大觉得身子猛地往下一沉。

他还是不满意,仔仔细细搜寻一番,水牢的犄角旮旯找了个遍。终于,酷吏翻到了“刑具”,他们常用的大沙袋被泡在水池底。带着一股馊臭味,既有人肉的腐烂气息,又有残渣烂泥的污垢。老远就能闻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七斤半的水沙袋套在脖梗上,尤如一副古时的团头铁枷。顿时,姚夔焯感觉喉管被拧紧了,简直快要窒息.......



11

         次日午后,太白楼西花厅热闹非凡。济宁知州做东,请的是商会会长孙守义,副会长孙儒鸿,李家吴郗霖管家,姚家班代管事姚宗忻。做陪的人有,师爷熊酉璺,王家大少王佑维,熊七熊武炀,崔庄崔大壮。

九个人摆了一桌,上齐九道大菜。哪九道?凤尾鱼翅、 八宝兔丁、百花鸭舌、蟹肉笋丝、琵琶大虾、蜜汁蕃茄、芙蓉香蕉、什锦豆腐、金蟾玉鲍。

酒过一巡,王知州便开言:“长年以来,济宁城商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本官才识鄙陋,幸任地方要员,然励精图治,仍感世途艰辛。多亏众位扶持,小可方解燃眉。于此敬大家一杯,聊表心意。”

孙会长起身答礼,说道:“府台大人过谦,您系众望所归。诸同仁愿效牛马之力,与大人共理地方。”

“国泰民安,与民同乐,你我心愿足矣。大家满饮此杯!!!”熊师爷随声附和。

“祝天朝祥和,永世昌宁。”老管家亦举杯。大家纷纷响应。觥筹交错,满堂皆贺。

许久,三巡过半。吴郗霖略略相让,欠身言曰,“小老儿奉主家李御庆重托,有一不情之请,今躬逢胜饯,曩愿直言,诸位切勿见怪。”

“您老有何难言之隐,尽管明说。”王佑维接口道。

“李氏经商二十余年,济宁州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怜我那主家,心机操断,白发尽生,微躯孱弱,不堪重负,遂久病难愈。”

“ 天下商事繁复,岂一人之力控驭 ?海内贤士辈出,吾等甘愿奉效。今转让城内李家所属商户,将产业契据交付王府台照管。若有唐突,希望大家海涵,多多体谅!”语毕,令从人捧出一小黑匣。老管家恭恭敬敬,双手递予王敏德。知州窥见,笑颜顿开,合不拢嘴。

半晌,王知州徐徐慢语,“既然李乡绅早做决定,本官多言亦徒劳。商行事务州府不便插手,依我之见,交管熊师爷较为妥当。至于细节怎生分配,师爷与商会详谈。本官不再过问。”

黑匣子传入熊家人手中,熊酉璺倒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是无足轻重,他明白此刻不可得意忘形。然而,身旁的熊七,却有些把持不住。他紧盯着“金银宝贝”,两眼直勾勾地,仿佛馋涎欲滴,内心实是激动万分。

从旁的崔大壮,想起兄弟们的遭遇,心里忒不是滋味,口中嘀嘀咕咕的小声骂道:“啊呸!好一块肥肉掉进了狗嘴里。”




12

          话说,我住河北邯郸的第二天,姥姥便偷偷启身返回山东。她没让任何人送,表面上是不想添麻烦,实际上不愿多生闲气。她心里敞亮,知道大舅、二舅管不住媳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必再添油加醋呢?儿女大了有自己的生活,老人家能多看一眼便是心满意足。

彼时的我,尚不知所谓,觉得似乎被抛弃,颇有些个懊丧失落。下午,二舅奇迹般现身,他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宏鹏,车间里在忙什么?”大舅问道。

“据说是搞竞争上岗,要准备裁人,谁都不敢请假。”二舅辩解。

“哦,裁员计划表办公室里倒有,我寻思哪会这么快实施。”

“抓得严呐,班上打瞌睡照样扣分,”

“你那瞌睡病得治,抓到了多尴尬。”大舅歪在椅子里,腿好像有些僵疼,他边说边弯腰摸摸,伤痛吞噬着他的知觉。

“哥,你那条腿也该换换啦,免得天热坏死。”

“额,哼!”大舅咳欶两声,听意思是怕我知道,本人卧在里间床上看电视,权当啥也没听见。

二舅心领神会,走进屋内,笑着哄小孩。“彬彬,想吃点啥,玩点儿啥,跟我出去转转呗!”

“呵呵,二舅,行,行,啥都行。”没见过世面的人也只能如此回答。

“咱下午弄个狗肉锅,包你吃不够!”

有道是,香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听到狗肉火锅,嘴边哈喇子淌下一大截儿来,我不自觉得点头称是。



13

           狗肉香锅端上来的那一刻,我闻到了浓郁的酒糟气。好像陶醉在白酒的芳馥中,丝丝辣味与甜蜜交融。似乎是,夏日盛开的花朵,于山谷竞相绽放。回味悠长,缭绕缠绵,尤如情人般相拥入怀。舌尖上交织着酥软的嫩肉与脆生生的青椒共同生发,将口水淹没于喉头,滑进胃肠,颇有醉倒于花荫的恍惚。谁说狗肉上不了席面?那是没尝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滋味。

二舅口口声声专为犒劳我,结果是请来俩同事,仨人一杯接着一杯,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这次裁人,不知深浅,厂里面计划周详,看来是预谋已久。”

“连续上工几个月,整个人懵懵登登的,俺也不知道咋回事。”

“没事,想啥类,俺一点都不扯急!”

“厂里污毒狼烟,乱糟糟的,谁知道捏?”

“让我瞧,十有八九,得去一多半儿人。”二舅放下杯,相继斟满两盅板城烧锅,接着说道。“咱还是学乖些,别生是非,留住岗位是大事儿。”

邻座的小孩,只顾着在锅子里翻腾,找寻美味香肉,他们唾沫腥子飞溅,我亦不理不问。猛然,瞅见块肥瘦相间的,抄起筷子就捞,无奈有人竟比我利落,搭筷塞进口中,紧接着便发出吧唧嘴的饕鬄之音。

“孩的,滚水可烫人,辣的嗓子眼疼,慢慢吃。”那人如此说。

“妮杆傻嘞,扯急个啥?”二舅喝多了,见我没大没小,气得咋呼起来。

“别吓唬孩的,人家刚认门,多呆一蹦儿就好咧。”

稍后,二舅缓过劲来,不再生气,便说道:“赶明,我带你去邯郸公园玩玩,省得搁家憋得慌,猴子、老虎、大象啥都有,忒热闹。”

我嘴里嚼着一大块狗肉,烫得嘻嘻哩哩,并不搭腔。心里却说,总算能到处逛逛,去公园嘛,还是蛮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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