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华晨宇水仙文(九)壳卷
总的来说还是又香又暖的一觉,就像小毛虫躺在松松软软的面包上打了个滚,醒来后眼睛都亮晶晶的。
卷还惊喜地发现,他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至院子里的每一处,甚至是大门口。试探性地站到门口的房檐下,母亲也只是扫了他一眼。
卷内心雀跃,又小心挪着步子,借着看猫挪到门口那棵大柳树旁边。
枝桠上趴着一只灰色的小花猫,浑身上下只有四只脚爪是雪白,小而肥的一团正趴在一片阳光里眯着眼晒太阳。卷保持着让小猫舒服的距离,转头将它指给不远处的壳。
壳走近时,小猫却并没有跑,一点惊吓的感觉都没有。
“它从来不怕人。”
卷上前两步,站在树下痴迷地看着。
看猫倒是其次,他在想如果他也能学会爬树就好了,可是谁肯教他呢?倘若有求于壳,会不会意图过于明显了?
“你想抱它玩吗?”
壳倒是以为卷儿看上那只猫了,于是轻盈地爬上树,三下两下就靠近了那只小肥猫,一手抓着枝干一手将猫揽进怀里。
小猫碰见了老熟人,乖巧地挂在他身上跟着一起下来,优雅地团在壳的臂弯里摆出美人卧的姿势。长尾巴偶尔扬起,摇一摇又放下。
收获一只小乖猫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卷接过来小心抚摸它的小脑袋,小猫只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就安静下来。肥肥的比抱着一团肉还要压手,一看就很爱吃。
小猫呀,你会爬树,能不能也教教我呢?
卷努力回想着刚才壳爬树时手脚的动作,手臂是怎样抓紧枝干的,两只脚是怎样攀住却不滑落的。他也一样四肢健全,怎么就不会呢?
他肯定也能学会的。
抬起笑眼却对上壳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抚摸猫咪,以掩饰内心隐秘的计划。
小猫适时地“喵”了一声,似乎参透了他全部的心思。
只不过贸然爬树依然显得奇怪。被壳看见也就罢了,要是被壳的母亲看见了,该怎么解释呢?卷又不是猫。
观察了两天,发现她有回房午睡的习惯,要么就是在沙发上打个盹儿,有时还会出去找好姐妹串串门。这时她会锁上大门,卷出不去,也就没办法用门口的大柳树来练习爬树。
可是他一拍脑袋,院子里也有一棵树啊,虽然比门口的那棵小多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但也是结结实实,至少撑起他一个人没问题。
学习还讲究由简入难循序渐进呢,爬树当然也是如此。
卷伺机而动,常常盯着那棵树就像盯着回家的车票。
壳也忙,有时在菜园里翻翻地,有时出门去找飒说说话。而且两人之间的别扭劲还在呢,卷若是没事找他,他也不会主动挨过来。他又不像飒那样能说会道,挨过来也不知说什么。
卷就利用起每一次零碎的独处时间偷偷摸摸去爬那棵小树。
初次尝试感觉良好,至少能粘在树上好一会儿不下来,卷深觉自己天赋异禀。绷着身体抱紧树干像小孩子睡觉时抱紧玩具熊,竟也能向上移动几分。
爬的时候没在意,洗澡时才发现腿上一块一块的全是淤青,是被粗糙的树干紧压出来的。
卷却颇为骄傲,好像伤痕越多离家就越近。那是他的战利品,唯独可惜无人与之分享炫耀。
有一回颤颤巍巍抓到了最顶部的枝桠,卷找到了支撑身体的平衡点,终于不再畏缩胆怯,甚至可以收掉些力气自如地停在半空,享受眩晕般的快乐。
一个激动却划了手,刺痛之下从半人高的位置摔落下来。
树根是扎在泥地里的,摔也是摔在绵软的土地上,不至于很疼。但他被一个人扶着才勉强站稳时,恍惚了片刻。向后踉跄两步倒进身后人的怀里,身体有了重回平衡的踏实感,心里却惴惴不安。
这绝不是壳。
那只恶心的手圈住他,下流地游走在他身上,还企图伸进衣服里面去。
午后空荡荡的院子无比寂寥,只有远处隐约飞来一两声冬天里的鸟叫。呼吸声清晰可辨,卷以坚硬的指甲将他的两只手紧紧按住在身前,手肘向后顶去试图挣脱。
大哥便贴在他身后说话:“是你自己扑过来的,怪我咯?”
抽出一只手揉屁股喊“小心肝”的空当,卷抬起一条腿往后面用力一踩,才成功逃出禁锢钻进堂屋。
而很快又被追上来拦腰抱紧,并且大有往外拖走的架势。他当然知道,若是被带去哪个偏僻的角落,将彻底堕入深渊。
卷重重地跺着脚,情急之下又将地上盛鱼的铁盆哐当哐当踢出老远,两条腌鱼掉出来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他希望借此将壳的母亲吵醒。
这几天她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壳不在,卷只能指望着从她这里找回一些公道。
门咯吱一声打开,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看见这一地狼籍,二话不说先赏了卷一个巴掌。
“太闲了是吧?谁给你胆子了?!”
卷被这一巴掌扇得眼泪汪汪,却也只能抓着她的衣襟往后面躲。
“妈!这哑巴还踢我呢!”大哥早就聪明地松开手,倒是先委屈了,指指自己腿上十分显著的一个鞋印。
卷指着他拼命摇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没法为自己辩解,即使真的能开口说话,说出来是大哥无理在先,她又能相信吗?
一个外人和她自己的儿子起了冲突,不管谁对谁错,你说她心底里真正向着谁呢?
卷这时再怎么恐慌也晚了,短暂任性的代价就是缩在沙发后的小角落里,捂着脑袋任他们踢打,一直折腾到哭也没力气哭,又被抓回到那个冰冷的小房间里。
缩在没有点暖和气的墙角浑身颤抖,是冷的,也是疼的,更是气的。卷发狠地踢着不堪一击的小床,怎么也想不通这份委屈。他当然也有脾气,可是并不被允许撒气。
门外传来一声刺耳的“下贱货”,而他先前还在感恩她天性里的慈爱。
壳回来得并不及时,只赶上了母亲和大哥谈论哑巴爬树的事,怀疑他是要翻墙头逃跑。
壳说卷儿并不会爬树,又想起来那只猫,猜他可能只是想去抓小猫玩。再说了,想逃跑的话直接翻墙头不就行了,那棵树离围墙八丈远呢。
开了门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卷为了自保便啊啊地点头,还逢场作戏地指着那棵树的方向,煞有介事地呓语,反正别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或许是连老天都在帮他,那只优雅的猫咪“喵”地出现在堂屋门口,歪着头看他们一家人。
事实上猫咪也只是馋一馋喷香的鱼腥味。
母亲说他就是又闲又懒,将他揪出房间,派给他更多的活。喂鸡鸭鹅,搬柴生火,洗衣烧水。唯独不让他做饭,因为怕他贪嘴偷吃家里的粮食。
今晚她将那两条腌鱼红烧了,卷咽咽口水,知道没有他的份,便坐得离餐桌远远的。
饭后也依然主动承担起洗碗的工作。手上的伤就停在右手手心里,躲不开水只能疼着。
经此一役,卷深觉逃离此地刻不容缓。现在勉强也算是会爬树了,只是差一个良机。
而更紧迫的是,如果一时难以离开,他又惹了壳的母亲不痛快,日子只会愈发艰难。
余光里瞥见她正扶着堂屋的门打电话。只言片语中听不出是打给谁的,也猜不到谈话的内容。
卷看到那部手机就害怕。
她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又生出卖他的想法呢?
他不想被卖,哪怕留在这里被打被骂都不要紧,至少还有安生日子过,而一旦出去了又要面对未知的命运,他冒不起这个险。
那些或信而有证或危言耸听的社会新闻足以吓退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母亲打完电话就坐到沙发里歇着了。卷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将碗筷摆好以后往衣服上抹抹手上的水珠,在她与壳共同的诧异之中,跪到她脚边抓她的裤腿。
眼睛里闪着光,全是殷切的恳求。
母亲没忍住又一巴掌扇过去,比之前那个还要响亮。
“现在知道错了?”
卷没有躲闪地捱过脸上的疼,紧咬嘴唇一下又一下地点头,晃荡出两只眼睛里晶莹的水珠子,全都兜不住地滚出来。
尽管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是哪里错了,他只是害怕又被卖走罢了。
如果说他计划逃跑是错了,那么留在这里就该是对的吗?
母亲愤愤地吐了一口气,明显是打完一巴掌以后解气不少。
“小心点,再有下次饶不了你!”
卷又连忙点头,听见“再有下次”才松了口气,知道他还不至于被卖,至少还有“下次”。他是过于敏感了,不知不觉已经将她的裤脚紧紧攥在手心里揉皱。
她用粗糙的手掌往他脸上抹了一把泪。
“就知道哭!没见过这么娇气的小子!”
卷慌忙擦擦眼泪,不让自己再哭了。
“去,烧点热水来喝。”
嗯嗯。卷又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跑出去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