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文章伊始，笔者要提醒诸位，本篇涉及到《银翼杀手》、《银翼杀手2049》和《赛博朋克2077》三部经典赛博朋克作品的大量剧透和评析，对于代入详解部分也将直接挪用作品中的设定，谨慎阅读。如需读懂本篇文章，建议先行品鉴这三部作品。

       在探讨之前，我们必须对“赛博朋克”一词进行释义和基本理解。赛博朋克(Cyberpunk)是一个合成词，由控制论(Cybernetics)和朋克(Punk)组成。控制论是研究生物、机械和社会体系之间或者其内部的运行原理和实现控制的科学；朋克则是代表着“高科技、低生活”的反乌托邦社会下，反叛的激进群众的思想解放和反主流的尖锐立场。部分研究者会把控制论另称为神经机械学，在笔者看来是不准确的，我认为控制论偏向社会科学而非自然科学，一旦参与这些臭名昭著的反乌托邦社会的构建，控制论的理论来源在其构建期间会更倾向社会学和管理科学，而非传统的机械工程、信息科学与技术。

       在大家了解了赛博朋克一词的基本释义之后，笔者会在下文中以代入剧情细节并详解的方式，带读者基本理解赛博朋克社会的构成及其社会学原理，并和大家探讨赛博朋克社会下的爱情形态：人机恋、机机恋，有无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二、作品设定评析

       《银翼杀手》这部作品是笔者心目中最好最伟大的科幻电影，是定义赛博朋克美术风格和将其影视化的开山始祖。关于主人公戴克警官的身份到底是人类还是复制人的争论四十年来从未停歇，而笔者的立场为戴克是隐藏型号的复制人。如此判断的原因是：戴克的记忆是被知晓的，是被植入的；戴克的眼睛闪过影片中复制人所特有的红光；电影中对于在逃复制人数量的强调也在有意引导观众思考并怀疑戴克是不是最后一个在逃复制人。不论戴克的身份是人亦或是复制人，他的爱人瑞秋为复制人是定论。在看《银翼杀手》的时候，有多少观众羡煞戴克警官和女复制人瑞秋的两个复制人之间的纯粹剩人的爱情？但是这种爱情并不值得羡慕，这种甚至“进化”产生了生育能力的“机器”生物，在极端控制的赛博朋克社会下会是骇人听闻的影响力，是每一个控制着生产非人造物计划的精英阶层都想要牢牢抓住的小白鼠，是每一个人类政治力量想要掐灭、扼杀的萌芽，不存在逃离的可能，也不具备平安稳妥生活的可能性。纵使瑞秋作为复制人的设定寿命不止四年，此生亦会作为研究工具或猎杀对象，连“爱一个人希望她过得更好”的放手景象都不能为我们所见了。

       无独有偶，在《银翼杀手》的正统续作《银翼杀手2049》中，我们就会意了因爱忍痛分别的戴克父女久别重逢的一幕。没错，戴克的女儿正是和瑞秋所生，正是无数共享她记忆的复制人所幻想是自己真正身世、但出自于她的“The One”，世间唯一且第一个由复制人自然生育所诞下的人，警察局想方设法抹除的存在，复制人公司眼中最珍贵的珠宝。她是无数复制人的记忆提供者，享有强大的宗教意识形态号召力，如何让不承认复制人的身份、想方设法抹杀这样比自己更强壮又比自己更聪明的人造物种的人类社会确保其不会鼓舞、领导复制人军团反抗、重建秩序？人类想要掌握历史的书写权，必须将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机械”牢牢按死，否则，不停生产被植入记忆、受到宗教意识形态的裹挟的人造人，一人的力量足以淘汰掉守旧传统的落后型号物种：人类。而复制人生产制造公司——华莱士公司，希望通过赋予人造人以生育的功能，提供使自己成神的机会。这样，便能确立巩固其革新者、探险家、伟大革命领袖的舞台地位，在这台独角戏中，永远的唱下去。因此，在《银翼杀手2049》中，具有生育能力的复制人诞下的孩子，才是人和复制人双方都殚精竭虑要得到的。“机机恋”是绝对不允许被出现的情况，迎接此爱情的，只有逃亡和已注定的被掌控的命运。

       不过，在此片中，似乎并不只有残忍的进步与发展，不只有伟大光荣的解放斗争。如开篇出现的智能虚拟影像女友，靠优秀的外貌和温柔体贴的性格惊艳到了笔者，也成了众多观看完一整部白灰色压抑基调的反乌托邦电影之后的观众，心里所留存的印象最深、最温暖的一抹金色。

       “似乎”。

        我必须给所有人泼一盆冷水。你的虚拟女友只是设定好的程序，不可能拥有真实的感情。“希望你对我们的产品感到满意。”

       看到这里，本篇文章才刚进入正题：赛博朋克到底是什么样形成的？社会学原理是什么？赛博朋克社会形态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这种社会下绝不允许出现人机恋和机机恋？ 

三、赛博朋克的社会学原理

       我们还是先要通过对资产阶级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来搞懂控制论和信息科技是如何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一步步转化为赛博朋克反乌托邦社会的。

       在传统劳工社会里，劳动力作为社会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可能存在纪律性和组织性。在追求稳定发展的社会下，要么实现共产社会，要么彻底剔除劳工。而传统资本主义的工业运作依赖劳动力，资本作为生产工具，在劳动力市场不稳定提供价值的情况下，无法形成稳定的“永动机”社会，无法形成由上至下的通信管控统治。控制论为传统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指导方向，那就是全新的生产要素与生产体系。根据控制论的指导，传统资本和劳动力作为旧的生产要素，在趋于稳定的社会下应当剔除，取而代之的是控制论为指导，管理科学和信息科学技术的长足发展，工业时代也将进入信息时代，信息技术产业取代工业成为核心，底层劳动力将会被剥夺获得价值的权利。而此时，全球政权都通过信息技术化并将数据资料垄断，逃离传统资本主义的劳动力对其的掌控，摆脱历史唯物主义的资本主义周期性崩溃的魔咒。彼时因为各政权和信息科技公司的合作需求提高，信息科技公司开始技术垄断化，又因为阶级矛盾被全球信息浪潮淡化，国家作为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区域壁垒相继打通，往来频繁的国际贸易和国家大力支持的政策促成了跨国巨型集团的诞生和巩固，公司开始拥有越来越大的实质权力，最终发展为同政府部门一样的权力中心，国家难以对巨头公司产生约束和限制。在这样的科技发展下，底层社会的组织者被智能机械所取代，更加巩固了精英阶层的统治。

       事情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彼时将会面临两个极其难以解决的重大问题：如何确保精英阶层掌握操控信息科学管控的教育问题，以及教育失败的精英阶层将会何去何从？如何从精神上控制底层人民，进一步降低他们的反抗程度？

       在第一个问题上，需要通过神经科学、脑外科学、信息科学技术，结合控制论，研制出尽可能提高认知水平、学习效率和记忆力的脑部义体，如智能扫描义眼、脑机等等，确保其学习相关技术顺利，极尽可能降低因未能掌控相关知识而退回底层的精英阶层人数。在第二个问题上，控制论的指导是消费主义。必须让底层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参与到消费中，源源不断的提供价值。底层人民无法参与生产，提供价值只能依靠身体，比如性偶、保镖、雇佣兵等等，虽然没有被物种化，但也几近失去作为人的资格，这样，猪狗不如的底层循环正式闭合了。

       那么2077年的赛博朋克社会，会是怎么样的呢？

       消费主义大行其道，奶头乐文化充斥着底层人民的生活中，追求本我感官刺激乐此不疲。扭扭街、超梦、黑市义体、白粉，无不是感官刺激的代名词，一夜情式爱情大行其道，人人自危下真正的爱情也成了奢侈品。彼时的人类失去主体性，价值体现需要依附于所拥有的物品的属性，来作为体现价值的介质。新刻奇主义受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控制，讲究炫酷时尚，追求外观，人只能通过买买买把自己包装成一件商品，通过物化自己才能使自己获得价值，社会反而极巨不自由。当底层人民越来越追求物化自己，并以为自己有了价值，巨头公司的绑架、要挟、暗杀在暗中开始了，收购更多的人，将更多的过度包装的底层人民私有化。

       读者们，我们在赛博朋克作品里看到的各种酷炫造型、义肢、开放裸露的场景、夜夜笙歌的夜店酒吧，并非只是为了体现所谓“朋克”而“生搬硬凑”，而是“赛博”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是控制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最终阶段的必然现象，是社会科学的科学理论。到了这一天，完全不自由、毫无价值、杂乱无序、犯罪频发、毫无尊严和生产价值的底层无劳工变态社会形成了。

       这就是赛博朋克。

       看到这里，相信读者可以很轻松的理解赛博朋克社会中人机恋的荒谬程度了。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人机恋和机机恋，而是其存在必将不被允许和承认，存在本身即是极为危险的。

       因为精英阶层不会如此迟钝，他们会害怕和警惕。统治者恐惧AI产生算法感情并变得不完全可控，产生帮助底层人民的可能性，或是在组织者的位置上集结民众，因此必须彻底剔除其算法优化进程。显然，普通民众所能接触到的信息科学与技术在赛博朋克社会形态下不会一直发展下去，围绕着有限资源的争夺也会走向太空殖民。倘若航空航天科技发展不足以开展宇宙移民，彻底压榨完所有地球上的自由支配资源和潜在资源——人类之后，精英阶层才会寻求不可控的AI发展。彼时，也只可能在精英阶层所垄断的数据库实验室里诞生出受到局域网限制的人机恋和机机恋，满足其特殊的欲望，作为偶然事件诞生，不具备合理性和必要性。如若AI产生自我意识并流窜进入全球广域网，赛博朋克时代将会结束，一切设置“稳定”的阶层都将不复存在，人类会团结起来面对AI，《终结者》类似的时代便开始了。不可控的发展期望和精英阶层一直构建的资本主义永久控制体系是矛盾的冲突的，所以量产的虚拟女友和机器女友，永远不可能被允许赋予自我意识。

四、赛博朋克社会形态的爱情

       不稳定的社会因素在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会被逐渐取代、剔除而绝不可能重新得到大行其道的机会。因此人机恋、机机恋绝无可能被公然允许存在。

       而人类之间的自由恋爱，则受到新自由主义、消费主义和多元文化主义的影响。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认为，人的主观需求分为客观需求和欲望。在生存的客观需求满足后，为了稳定阶层、降低自由、避免冲突，巨头公司生产各种各样直接刺激的文娱产品，占据底层人的生活，从而掌握底层人的欲望，从底层人不受控制的欲望再生产中获利，这样就能进一步将不参与消费的底层人转化为公司的产品。由新自由主义大肆鼓吹个人利益，追求个人“自由”地在极度不自由、极度闭塞的社会里寻求发展机遇，在消费主义带来的过饱和的奶头乐催化下，人不断再生产爱欲，人人都陷入欲望再生产的虚无主义循环，表现在爱情上即为导欲宣淫：倡导及时行乐满足快感，“一夜情”的人挥汗成雨。与之同时，伴随着不可避免的社会犯罪率提高和底层不正当竞争加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再度恶化，难以相爱。而多元文化主义进一步分割社会认同，缺乏社会组织者的底层人更加独立、自我，难以形成家庭的社会组织形式，感情再度廉价化，缺失神圣性和责任性。至此，健康的爱情变得极为奢侈，性关系和财政共同体关系的建立，才是底层人选择结合的原因。

五、总评

       尽管《赛博朋克2077》竭尽所能将其世界观描绘为一个不值得向往的反乌托邦社会，还是会有人因其“酷炫”的义体设定和美术风格而对赛博朋克社会产生憧憬。那么这些投机分子，就让他们怀抱着对赛博朋克社会的期望，放纵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都能成为自己人生的主人，蜷缩在理想主义的照耀下，慢慢接受人的礼教，洗去那一层犬儒的污渍吧。和自由主义分子强尼·银手不同，理想主义者应当去行动、去实践、去否定、去建设。

       赛博朋克是警钟。且不论是否因为拥抱着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虚拟女友而被纠察、抹除，当0和1的排列组合能控制像神经元排布般复杂的电信号传输，A、G、C、T组成的我们人类应该都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