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史上“鸿门宴”:一双黑手操纵,两党同归于尽,三大家族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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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15年,吴国趁楚平王驾崩,楚国举国大丧的契机,派遣公子掩余和烛庸率兵攻楚,结果在穷地遭到了楚军的重重围困。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吴国将遭遇一场覆军杀将的歼灭战时,楚军却出人意料地让吴国统帅溃围逃脱。战后,一场惨烈的“鸿门宴”在楚国郢都上演,两个党派、三大家族被卷入了搜查“战争内鬼”的大清洗行动。
究竟吴国主帅为何逃脱?楚军帐内谁是内鬼?


鸡父战败,令尹阳匄和司马薳越相继殒命战场。
二卿士身为朝臣之首,不可一日虚悬。于是任命很快下达,子常接替了阳匄的职务。在楚军新遭败绩,社稷为之震动的时候接任首辅,满朝文武都在期待着子常能刷新楚国的气象。
可子常初政,宣布的第一条重要决定却是:城郢。

曾经在三年前准确预测了鸡父必败的左司马沈尹戍又一次发出石破天惊的预言:郢都一定会在子常的手上陷落!
沈尹戍说: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中略)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己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左传·昭公二十三年》
就国土防御的普遍经验而言,一国的战略纵深越大,首都的安全也就越有保障。具体到楚国的实际情况,能以淮水下游的诸多小国为藩屏,才是抵御吴国最有力的办法。
但鸡父一战过后,楚国苦心经营的江淮军事同盟堪堪被吴国摧垮,把防御重心前推到邻国已无可能,战略纵深的压缩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子常退缩得太过分了。
在楚国的早期发展史上,自岎冒以至武王、文王,国势未张,幅员不广。即便如此,楚国先君们也从不株守都城,而是奋力开疆拓土,让楚国的大国雄心随着不断拓展的边境防御线飞向远方。

在艰难的创业过程中,楚国也曾遭遇过生死危机——公元前611年,北邻庸国趁楚国饥荒之际发动突袭,朝廷大臣纷纷要求迁都阪高以避灾难。
但年轻的楚庄王力排众议,让楚军打到外线去,深入庸国境内,如此反客为主,终于让危难之中的郢都化险为夷。现在楚国虽然新败,可情形还没坏到楚庄王伐庸时的地步。
从州来后撤,沿大别山东簏的国境线设防已经是对吴国示弱,如果连这条防线也要放弃,直退到郢都来营建城防,那跟董卓筑郿坞、屯粮草有什么分别?方圆数千里的国土都丢尽了,一座孤城还能守得住?

更何况,营建郢都城防需要征发大量民力。子常一面让楚国百姓到郢都筑城服役,一面又放弃国境防御,狠心将他们暴露在吴军的屠刀之下。像这样懦弱、自私和不负责任的朝廷又怎能赢得民心呢?


果然,5年之后,这个懦弱的龟缩防御政策就让楚国吃了大亏。而这一回与吴国构衅,起因竟然是两个采桑女子的口角。
楚国的附属国钟离与吴国边邑卑梁的两个采桑女因争桑而诟骂,引发家族械斗,卑梁女子惨遭灭门。卑梁大夫为了复仇,出动邑兵攻击钟离。消息从前方传来,楚平王震怒了,大起舟师,亲赴圉阳(地址当在安徽巢县以南)。从出动地方保安部队(邑兵)到动员中央军(国兵)参战,战事规模急剧扩大。
奉命前来抵敌的吴公子光狡猾地避开了与楚平王的正面较量,却在他回师的时候悄悄尾随,趁着楚国边防虚懈的当口,一举灭掉了居巢与钟离。

听到噩耗的沈尹戍叹息道,君王一战就丢掉了两处边防要地,照此以往,吴军几时便到郢都?
楚国还能在不断战败的衰耗中支撑多久?这个问题楚平王已经回答不了了。因为就在卑梁之衅的两年以后,楚平王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一再战胜的吴王僚趁楚国大丧之际,派公子掩余和烛庸率军围困潜邑,企图再从老对手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儿肉来。社稷危难如此,少年继位的楚昭王只得将保境御敌的孤注一股脑儿压在了令尹子常的身上。

为了堵防吴军,楚国兵分两路。莠尹然和王尹糜率领陆师,再辅以沈尹戍临时征集的都邑私卒径赴潜邑救援,截住吴军从西线沿大别山入淮的去路;令尹子常则指挥舟师沿淮水下行,直抵沙汭。避免吴军自东线出巢湖,在州来、钟离一带进入淮河。
就在双方已经拉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事情却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吴公子光趁着王师远征、国内空虚的机会,指使刺客专诸以一柄鱼肠剑刺杀王僚,篡位自立了。
公子光成为新任吴王阖卢的消息传到前线,两位效忠王僚的吴军统帅掩余和烛庸顿时慌了神儿。此刻他们的军队已经越过潜邑北上,与沈尹戍的偏师在穷地接战。而当双方陷入胶着的时候,楚国左尹郄宛和工尹寿则悄悄抄到了吴军的身后,在潜邑截断了他们的归路。

眼下是楚国复仇鸡父惨败的最好时机。两位吴国公子悬师深入,腹背受敌。阖卢政变的消息更让他们五内如焚,无心恋战。
此时的烛庸和掩余或许已经有了阵前成仁的觉悟,闭上双眼,一场覆军杀将的歼灭战似乎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了。
但就在吴军统帅准备引颈就戮的时候,楚军却给他们送来了“大礼”。
《左传》载:
吴公子掩余奔徐,公子烛庸奔钟吾。楚师闻吴乱而还。——《左传·昭公二十七年》
听说阖卢政变、吴军涣散的消息,楚军居然放弃围歼,听凭掩余和烛庸两位吴军主帅逃去了徐国和钟吾。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功亏一篑,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就在潜邑之战结束后不久,作为楚方参战将领之一的郄宛被令尹子常处死了。
因为子常接到了来自谗臣费无极的密报。费无极说,潜邑之战,楚军本应继续扩大战果,但郄宛却私下收受吴国的贿赂,擅自班师。他不但自己撤军,还蛊惑其他将领,诓骗他们说趁吴国内乱之际发动进攻,是不祥之举。
费无极的这份密报可以确定是栽赃陷害。
因为《左传》记载,费无极和他的同党鄢将师长期以来都把正直和蔼的郄宛视为威胁。为了拔掉这颗眼中钉,费无极设下毒计。他对郄宛说,令尹大人要到你府上饮宴。并且还特别交代郄宛,令尹喜欢兵刃,你挑几副上好的兵器甲仗摆在门口,让令尹大人上眼,顺便就当作人情孝敬于他。

在郄宛遵命,备办酒筵、甲兵之后,费无极又装模作样地跑来向令尹子常报警,说郄宛这个东道摆的是一桌鸿门宴。不信你派人去看看?门口都摆着兵刃呢!他是因为潜邑之战中收了吴人的贿赂,生怕罪行败露,所以铤而走险,意图谋刺令尹大人。
子常在收到举报之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尽数消灭郄宛一族,连带他的“同党”——前任令尹阳匄的儿子阳令终与大夫晋陈两支家族也惨遭屠戮。
郄宛的冤案在楚国引起了普遍的义愤,朝野上下都在指责令尹子常听信谗言,冤杀忠良。最终,在左司马沈尹戍的强烈建议下,子常杀了费无极与鄢将师,夷灭其族,用他们的脑袋来堵住悠悠众口。

这是一桩蹊跷的冤案:不是蹊跷在费无极陷害郄宛的动机,而是蹊跷在令尹子常的“反复无常”。
沈尹戍说:
夫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左传·昭公二十七年》
费无极就是个谗言小人,这是楚国尽人皆知的事情。既然尽人皆知,难道子常不知?族灭费无极和鄢将师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可见子常未必就那么信任这两个谗臣,那他为什么要听信费无极的鬼话,对善良的郄宛下此毒手呢?

身在吴国的伍子胥说:
“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左传·昭公三十年》
此时的楚国朝堂,拥有话语权的执政大臣太多,彼此之间争权夺利。可真遇到事儿了,谁的肩膀也没有担当!
在我看来,子常大概不是误信费无极的谗言,而是故意拿费无极当枪使,来杀死郄宛的。
因为潜邑一战,子常畏葸不前,放跑了掩余和烛庸两位吴军主帅,致使楚国功败垂成。这么重大的战场失误,必须找个人出来承担责任,否则朝廷上,政敌们会拿这个做子常的文章。
虽然子常贵为令尹,但也只是“众执政”中的一位,没有绝对的权威。要是潜邑之战被认定为他的过失,那令尹的职位,乃至子常的整个政治生命可就堪忧了。

参与潜邑之战的楚国将领,除子常外,尚有5位,分别是:莠尹然、王尹麇、左尹郄宛、工尹寿和左司马沈尹戍。
子常为什么偏偏挑郄宛来做这个替死鬼呢?这里头的原因可能是:
郄宛的祖父伯宗是自晋国奔楚的客卿,伯氏家族在楚国缺乏深厚的宗族势力。而郄宛的父亲伯州犁又因为在楚灵王弒君篡位的时候站错了队,被楚灵王杀害,所以在政治上郄宛遭人歧视。
就在费无极设局欺骗郄宛,说令尹子常要作客郄府的时候,郄宛自惭形秽地说:“我只是一个贱人,令尹屈尊枉驾,光临寒舍,那真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可善良的郄宛哪里想得到,子常正是要挑他这个既无家族势力又无政治地位的“贱人”来为潜邑之战背黑锅呢?

不错,在这场屠杀中,郄宛是被冤杀的忠良,而费无极则扮演了肮脏的谗臣角色。但其实费无极也是子常手中的玩偶。
子常先是利用了费无极的“揭发”,拿郄宛的人头替自己的战场失误塞责,而后又“从善如流”,杀死费无极以平息舆论的愤怒。
表面上看,子常好像是个没主意的人,立场忽左忽右,反复无常。但其实,这个恋权固位、欺软怕硬的下流坯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利益,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郄宛和费无极人头落地,子常算是赢了这一局,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令尹之职。
但最大的输家却是楚国:它不仅错失了对吴复仇的绝好机会,还在后续引发的内斗中丧失了三位正直的大臣:郄宛、阳令终和晋陈。

国无正臣,朝有奸慝。已是疮痍遍体的楚国就这样一步步被子常拖入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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