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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

2022-04-09 04:21 作者:Lost_Heart  | 我要投稿

灵感来源/意象借用:Windy Hill - 羽肿

写于高一下,这篇我当时确实倾注了蛮多的心血,陆陆续续花了大约一两个月才写完

实际上这篇是rl257046的续作系列(标题是《Through the Times (溯流时光)》)中的第二章,可以看出有些前作的neta()这个系列原定要写个二十章左右,结果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失去了继续写下去的热情()

最后完篇的只有〇一二三四五六七章。其他几章大概是永远不会发出来了,不过这篇感觉单独拎出来作为一篇故事也不会太缺完整性,遂发之以为纪念(

不想把其他章节发出来的原因是,我写着写着逐渐发现我写男女主感情线的笔力跟我写秋岚这条线的笔力一比真的是弟弟(瘫 甚至写第六章重逢的时候真个把自己难受得半死

高三的时候回来看了一眼 于是把原计划里的最后四章凝结浓缩了一下写成了单独的一章,自己还是挺喜欢的,打完会发出来



暖阳悬挂晴空,光芒洒落大地,南方的丘陵上野花盛开,十几头年轻而健壮的牛在广袤的绿毯上享受着大自然赐予它们的美味。而这牛群的小主人,正躺在牛群旁的一块柔软的草甸上,手指拨弄着随手采来的牛尾巴草,鼻尖享受着山野里清新无垢的空气。她与那缓慢咀嚼的牛群、随风轻舞的绿草、天边游过的浮云一样,悠闲而自在。

作为一个生长在南部边陲荒野深山里的“土娃子”,每天坐在山野中放牛几乎就填满了秋岚生活的全部。由于家道中落,穷困潦倒,她的父母在她未省人事之时就前往大城市里打工去了,只留下年老病重的奶奶与她相依为命。父母寄来的生活费少之又少,奶奶又体弱不能干活,只有十二岁的秋岚便自觉地当起了家里的顶梁柱,通过放牛来为家里赚取一点微薄的收入。

她的生活十分单调,由于住所实在太过偏远,家境太过贫穷,在学校上学也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城里孩子们人手一份的电子产品了。每天天一亮,她就赶着她一手养大的十几头牛进山了。这时,东方的朝阳刚刚露出头来,一抹明丽的朝霞映照在天际,也映在她澄澈的眼里。青草的草尖上还留着几滴晶莹的露水,虽然她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番景象,但每当她睁开眼重新看到它时,那种惊艳的美丽仍然能够震撼她的心灵。直到夜幕降临,日薄西山之时,她才会重新将牛群带回老屋旁的牛棚,回到家里,和奶奶一起,就着昏暗的烛光读家中仅存的几本老书。家中的活儿,大到补砖添瓦、修葺房屋,小到生火做饭、洗衣倒水,几乎是由年幼的秋岚一手包办,她尚还稚嫩的小手上,也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但是,对秋岚来说,这样的生活虽然单调而劳累,她还是十分满足:她常在广阔的原野里自由地奔跑,听虫鸟和鸣,与草木为友;她最无法割舍的,就是来自大自然的亲切的问候与陪伴。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样平凡的早上,秋岚率领着她的牛群,一双长了一层薄茧的白皙小脚踩着脏兮兮的小布鞋,一蹦一跳地踏过微湿的山路。一只羽毛金黄的小鸟乘着温和的山风飞来,欢悦地鸣了一声,两只小爪便轻巧地站上了秋岚的肩头。这只被她取名“小黄”的鸟儿,便是她平日里最好的玩伴。它的歌声像是一条蜿蜒柔美的清流,时而高亢,时而婉转,全无半点刺耳的音色,听来令人全身放松,双耳如同受了全方位的按摩一般舒适。

不久,秋岚领着她的十几头黄牛,悠悠进入了一片她无比熟悉的山间草甸,阳光正好从山谷口照入,微风从山间缓缓飘过。这里可不仅仅只有青绿的草皮,更有上百种不知名的、红的黄的野花散发清香,又有几棵上百年的老树提供阴凉。在这里放牛,真可以说是十分惬意了。

在小黄透着欢愉的歌声里,秋岚缓缓走近了树阴里的一块裸露的岩石,小小的手指捻起一株浅蓝色的、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野花。随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它柔软的花瓣,一股淡淡的花香流进她的鼻腔,在她幼小而坚定的心灵里刻下了一道淡淡的印痕。

小黄不再唱歌,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飞进一片小林子中找食去了。没有了小黄的陪伴,秋岚立刻感到些许的无聊。太阳才刚从远方地平线上跃起,秋岚看着她的牛群缓慢地咀嚼,牛尾在空中毫无规律地挥舞,一股倦意忽地从心底涌上来。她躺倒在冰凉的石头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了过去,不知时间。


 

我的牛!我的牛!

秋岚猛地从梦中醒来,她仍然躺在那块大石头上,但那些枝叶此时已经不再能为她遮阳了,斑驳的阴影移动到她的身侧,让她重新沐浴在太阳的光辉里。一时间,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眼里有些刺痛,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啊!你醒了。”一个柔和而陌生的女声响起,秋岚顿时警觉起来。奶奶告诉她,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偷牛贼也是存在的。

“你……你是偷牛贼吗?”秋岚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没有和奶奶、小镇上的菜市场大妈之外的人说过一句话,很是怕生。

“我是不是偷牛贼,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一阵轻笑传来。那女声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秋岚看不清东西,午时的阳光很是刺眼。

“闭眼。”秋岚听话地闭上了眼,紧接着就有一块湿润的布――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柔软的布面――在她的脸上滑过,一股清凉沁入她的双眼,刺痛感立刻缓解了不少。

“现在看看,我是偷牛贼吗?”

秋岚的双眼缓缓睁开,那一大片朦胧的色彩开始细化,细化,最终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精心打理过的一头深褐色长发搭在肩头,身上披着只有城里人才会有的宽阔的浅棕色大衣,一件纯白的衬衣打底,下身则是一种看上去很紧的皮裤――她听过镇里人说,那叫牛仔裤。陌生少女的皮肤光洁白皙,这在乡下是不常见的。这少女的一双乌黑透亮、会说话的大眼睛正盯着十二岁的女孩不住地打量,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女孩甚至能从她清澈的目光里看到她自己的倒影。

“姐……姐姐这么漂亮,应该不是偷牛贼吧。”秋岚也笑了。不知为什么,当她的目光与少女的目光交汇时,她心里的戒备和紧张感瞬间少了许多。

“真不是啦。”少女说着,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的牛群,“那些牛,都是你家的吧?”

秋岚快速确定了一遍牛的数量,确定牛没少后才放心。“是呀,都是我家的。”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转头看向女孩。

“我叫……”秋岚愣了一下,“我叫秋岚。”

“哪个秋?哪个岚?”

“秋是……秋天的秋,岚是……上面一座山,风从山上吹来――”秋岚小脸微红,她从未在外人面前做过自我介绍,就算是小镇菜市场上与她较熟的几位阿姨,都是只认其脸面,却不知其名。

“知道了,这名字真好听……”少女笑了,“我叫笙月,竹字头的笙,月亮的月。”

“竹字头的笙?”秋岚又红了脸,她把记忆中家里那几本书上的每个字都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一有个“竹字头”还读作“生”的字。

“啊,你不认识这个字啊……那你叫我竹月好了。”笙月笑着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朋友”一词在秋岚心中翻起了千层浪。她对“朋友”一词的理解,也只停留在那几本老书冰冷的文字中,她从未亲身体会过。她尚还幼小的心灵激动起来,一时间竟忘了问那个“竹字头”的字到底怎么写,“……竹月姐姐,那我们是朋友了!”


 

“竹月姐姐,这是什么?是干什么用的?我可以玩玩吗?……”

第二天的早晨,秋岚像一只好奇的小猫,围着笙月带来的一套画具上蹿下跳,问问这个,碰碰那个,明亮的双眼里闪着渴望新知的光泽。笙月带来的每一件事物,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哇啊,这画纸,好光滑,摸着好舒服……”在取得笙月的允许后,她开始用她的两只因微沾了泥土而变成浅棕色的指头摩挲这一叠洁白如雪的画纸了,她从没碰触过质感如此细腻的纸张,此刻当然有些爱不释手了。她家里的那几本老书,书页发皱而泛黄,哪有这雪白的画纸惹人喜爱?可是当她将指尖挪出画纸,想完整地看看这张纯白的奇迹时,她这才注意到,她手指刚刚按下的角落,出现了两道棕黑色的印痕,如同白粥里混进了老鼠屎一般不堪入目,让她不禁尖叫起来,惊慌失措。

“怎么了?”笙月放下了手中调配的颜料,闻声赶来。

“姐姐,我弄脏了你的白纸……”秋岚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蝇,那颗脆弱而善良的心灵颤抖起来。小时奶奶曾告诉她,弄脏、弄坏别人的东西,都是极不好的行为,晚上是要被恶狼叼走的。

“没事啦,不打紧。”笙月柔和地朝她笑了笑,用她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拭去几粒残留的土质,可那棕褐色的印记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我……我晚上不会被狼叼走吧?”秋岚小心翼翼地问,指尖不自然地揉搓着自己的一缕发丝,样子可怜兮兮的,十分惹人怜爱。

“真的没事啦……”笙月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你要知道,为什么我不在城里作画?因为我觉得城市的土地,城里人的心,都已经被功名利禄什么的污染得不成样子啦。而这里的乡土,这里的人,比如说你,都像珍珠一样纯净,我的纸上染了土的痕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只要你的心是没有恶意的,恶意也不会找上你啊!来,小黄,安慰一下小岚!”

小黄非常通灵地鸣叫了一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了秋岚的肩上,它的鸣声不再向之前那般欢快轻灵,而是更加空灵悠远,声调带着抚慰的意境,像是一阵清风,抚平了她心底的皱褶。

“小黄,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唱啊!”一曲暂歇,笙月惊奇地看着那只金色的小鸟,它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小小的翅膀轻轻扇动着,在空中欢快地转了一圈,像是一个闪着金光的孩童,落在青色的草地上跳跃起来。那是生命的舞蹈。

笙月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小脸上写满委屈的秋岚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实在想补偿我的话,就免费帮我当模特吧。”

“当……模特?”秋岚澄澈的眼眸亮了起来,她昨天就听笙月讲过这个词,意思就是“要被画在画里的人”。“我需要……做什么呢?”

“很简单,”笙月依旧柔和地微笑着,“你只要像昨天那样,躺在那块大石头上,美美地睡上一觉,睡醒了,画就画好啦。”

“这么简单?”秋岚吃了一惊,就凭她通过她的奶奶所知道的城里的艺术家的形象,她以为笙月可能会叫她穿上一些古怪的服饰,摆出一些羞于启齿的姿势来,作出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但笙月并没有。

“对,就像你昨天那样,把你的身体展成一个“大”字,再在你的胸口放上一朵鲜花,反正怎么舒服怎么躺。”笙月笑道。

秋岚听话地走到树荫底的大石头边,缓缓躺了下去,摘一朵野花放在胸口,露出了享受与满足的神情,想必是非常舒服了。

“对了,姐姐,不要偷我的牛哦!”秋岚突然喊道,带着笑意。

“好好好。小黄?”笙月说着,把画板搬到了离秋岚约莫四米远的位置固定好,向秋岚眨了眨眼。通人性的小黄飞到了她身旁,一展歌喉,绵长悠远的旋律从它小小的鸟喙中传出,竟有着催眠的奇异功效。不过半分钟,秋岚便躺在大石头上进入了梦乡,胸口平静地一起一伏,表明她睡得十分安稳。间或刮过的清风慢了下来,草叶的摇动渐缓,牛儿的咀嚼声也放轻了许多,笙月的笔尖在调色盘上扭转腾挪,随后轻巧地在那张印着一朵褐色指印的白纸上一点,作画便开始了。

很快,她就进入了一如平时作画时的那种感觉之中,构图,底稿,一气呵成。但这时,小黄的“安眠曲”突然又从她的心底涌现,那悠远的意境,轻缓的旋律,如同一位最温柔的母亲爱抚着她的孩子。笙月发现自己的呼吸慢了下来,思维慢了下来,一切都慢了下来,唯有那只握笔的手还在空中飞舞,笔尖仍在纸上游走,在雪白的画纸上绽出一朵又一朵色花……

 


这是哪儿?

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夜色深沉,尘烟弥漫,将一切事物变成了尘色。天边尽是一片灰雾,看不清虚实。离她较远处,一座巨城的废墟火光冲天,照亮了尘寰,而她也借此看清了面前不远地上的那个东西。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手里紧紧扣着一柄折断的剑柄,正脸朝下地趴在大地上。他的头慢慢地,颤抖着抬起,仿佛它有着无穷的重量。那双血红的眼睛与她的目光碰撞,眼瞳中无数复杂的情感涌入她的内心,使得她的心灵受到了极其猛烈的震撼——

这是噩梦吗?

“啾——”

一声锐鸣将笙月从噩梦中惊醒,笙月定了定神,看了看肩头十分焦急地鸣叫着的小黄,再看看周围“久违的”生机勃勃的白草黄花,竟有一种心有余悸之感。

这是第几次了?之前大概得有过四五次吧。一样的尘埃蔽目,一样的火光冲天,一样的浴血男子和他手中的断剑,每次她用心作画之后,就很容易梦到这些事物,让她心悸之余十分苦恼。这次多亏了小黄,才让她在沉浸过深之前得以从梦中惊醒、解脱。

那边大石上的秋岚自然也被小黄那一声锐鸣惊醒,笙月尚还在发着呆呢,她就已经连蹦带跳地小跑了过来,神色异常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看笙月把她画成什么样子了。

“哇,好好看——”秋岚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什么优美的言辞,只是一句好看,就足以表达她对这幅画由衷的赞叹了。

笙月回过神来,不再去想梦中那些可怖的景物,凝神看了看那张她“梦游”时创作出的画,又是一阵呆滞,檀口微张。

只见那画面中,一个小女孩躺在一块青石上,正是熟睡的秋岚,与本人并无二致,被安排在画的右下角;她的身边是她的那几头牛,悠闲地在缀着野花的草地上觅食、游荡,栩栩如生;再远方是一条山路,正是她们来时所走的土路;再远处是一片树林,有粉白色的小小花朵在树上盛开,连缀成一片粉白色的海洋;直到天际的极尽处,有一颗“蓝星”在天顶照耀,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

等等,这是什么?笙月的目光移出画纸,顺着那条山谷间的小路望向远方,可实际上,哪有什么广袤无际的粉白色花海、天际上哪有什么发出柔和光芒的“蓝星”?只有那远空的浮云慢悠悠地爬过,它懒洋洋地随风飘动,丝毫不理会地面上这个紧盯着它寻找答案的少女。

她又把视线转回那张画,那条小路又沿着她的视线无限延伸,通向那遥远的粉白色的树林。那树林和“蓝星”,就像是一个存在于画的另一端的世界,看似近在咫尺,却又不可触及。它所容纳的信息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张画能承载的最大值,笙月甚至能清晰地辨别画中树林里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根枝杈,甚至是树杈上趴着的毛虫。对于那粉白花海、幽蓝星光,笙月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好美的花海……”她喃喃地说道,虽然她仍不知道画中世界的那种粉白色的花的名字,但她依然陶醉于那花海的静美。她有一种感觉,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画笔所画出来的,这个画中世界应该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而这张画便是进入那里的钥匙。

“我想给这张画起个名字。”笙月突然说道。

“什么名字?”秋岚也是刚刚才从这画的绮丽中回过神来,她的一双水眸闪着激动的光芒。

“你的名字叫岚,拆开来就是‘山风’,那这幅画就叫……‘山风吹过花海’吧,怎么样?”笙月轻轻地说道,目光紧盯着画中的粉白花海,流连其间,不愿离去。

“花海?……”秋岚歪了歪头,模样及其可爱,“这画上只有几朵野花呀,为什么要叫‘花海’呢?”

“不只是那几朵野花呀,你看,这条小路的另一端,不就是一片白色的花林吗?”

“啊?那是一片花林呀?我还以为那是蓝天上的云呢……”秋岚的眼睛里写着疑惑。

笙月仔细地又看了看那花海,每一片花瓣都能清晰地看出,哪里像云朵和蓝天了?难道说,这花海只有自己能看到?

笙月又看了看秋岚,她那双清澈的黑眼睛盯着画纸,努力地想寻找出“花海”究竟指的是何物,却只能看见一片灰蓝色的淡烟薄雾,带着一种朦胧的神秘感,遮蔽了天幕。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笙月又为秋岚和她的牛群画了七张角度各不相同的风景画。虽然人体结构是每位画者的必修课程,笙月仅凭想象便能作画,但她仍然坚持让秋岚当她的模特,而十二岁的牧牛女孩也乐在其中。笙月认为,人体结构毕竟只是理论,只有用真人作为模特画出来的画,才是最真实,最贴近自然的。

终于,她外出游行作画的时间即将迎来终点,她将要离开这个僻远的丘陵平原了。这天傍晚,她陪同秋岚一起赶牛回家,拜访了秋岚的奶奶。小黄居然也跟了过来,大概是觉察到了将要发生的离别,它没有归巢,而是站在秋岚的肩头,一路唱着动听的歌谣,为笙月这位新朋友送行。

“奶奶,您好。”笙月“咯吱”一声推开了已经有些朽败的木门。小屋空间不大,砌墙的砖瓦看起来已经发脆,但在秋岚的悉心修补之下,挡风遮雨还是没有问题的。奶奶正躺在小屋里正对墙边的一张木板床上,见到笙月和秋岚归来,脸上的皱纹缓缓折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小岚,小月。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伴身的重病不允许她大声说话。

“奶奶,你认识竹月姐姐?”秋岚有些惊奇。

“我每次进山,都要先来找奶奶问路的,要不然我早就迷路啦。”笙月微笑着说,和秋岚一起在奶奶身旁坐下,老旧的木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抗议,但还是挺住了三人的重压。

“小月啊,你要回城里了?”奶奶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一点,浑浊的目光中有着不舍。这个善良、有礼貌的少女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早时由于她早年的经历,她觉得城里的子女大多都是一副目不容尘的高傲形象,但笙月的到来改变了她的认知。

“是的,奶奶,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您和小岚,本想多留几天的,但我没有带够钱……”就像一老一小舍不得她一样,她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但她还有更多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竹月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秋岚的眼眶湿润了。要知道,当年自从她的父母走后,她几乎包揽了家里的大部分活计,再苦再累,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会的,会的。”笙月也是鼻子发酸,她无言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小,突然从自己的画具包中取出了一张画,正是她初来此地时作下的第一张画。画中那山谷小路的尽头,粉白色的花海仍散发着甜香,可惜祖孙两人无法体会到了。实际上,她在这里一共画了八张画,唯有这张能看到那无边的花海和不灭的蓝星。她本想将这张画留给自己作纪念,但又觉得这张画最有特殊性,如果作为礼品,更能让祖孙俩记住她们之间的友情。

“这张画就送给你了,以后每当你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啊!”笙月凄然笑道,她断然不敢给祖孙俩送钱,她知道祖孙两人是不会接受的。

“谢谢姐姐……“秋岚用她那双结了一层薄茧的小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幅画,把它小心地重新卷起,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突然,她的目光在画卷上凝滞,而后猛然抱住了猝不及防的笙月,失声痛哭起来,热泪顺着她的脸颊连成了两条线,沾湿了她的衣襟。

“姐姐……姐姐……”听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唤,笙月的心被狠狠地揪起,心里有一万句安慰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呆呆地看着她,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通灵的小黄立刻唱起了舒缓的歌谣,抚慰女孩伤口刚刚愈合,却又被撕裂的心。

“唉,小月,你也别怪这孩子,她六岁那年,父母就进了城打工去了,到现在都没了回音,兴许是不管我们了,只留下这孩子与我相依为命,住在这山旮旯里,受别人的冷眼受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有你,小月,愿意与我们平等相待,和我们讲城里的事儿,还愿意给小岚画画。或许,在她心里,你已经超过了她的父母。她生在此地这么多年,你就是第一个肯关心她的外人,现在又要分离,——唉!就让她把情感发泄一下吧。”奶奶深深叹息,怜爱的目光投在小女孩的脸上。

笙月闻言,也轻叹一声,手掌轻轻地拍着秋岚的背。

日薄西山,凄哀的泣声从破瓦房中传出,在屋后的小树林中、广阔的山野中飘荡。轻风停了下来,野草静了下来,树叶不再翕动,虫鸟不再低鸣,山野间的万物在这越飘越远、越飘越微弱的啜泣声中屏息。渐暗的天色驱走了刺目的阳光,一个最平凡的边远乡村女孩的哭声早已被距离消磨得一丝不剩。她远在城中的父母,许久未见,或许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无论她的哭声传得多远,也不可能将他们重新唤回她的身边了。

笙月揉了揉女孩乱蓬蓬的长发,她很替这对祖孙俩感到惋惜。抱了抱怀中哭泣的女孩,直视着她满是血丝的双眼,画家少女安慰道,“小岚,什么时候等奶奶身体好些了,竹月姐姐在城里等你和奶奶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虽然秋岚早知道以她目前的家庭条件,治好奶奶的病是不可能的,她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一老、一小、一鸟,静静地看着笙月整理好了行囊,在落日的余晖里渐行渐远,为她作无声的告别。

远去的背影在默默地祈福,女孩的哭泣声和老人的叹息声渐渐止了,小黄也不再歌唱。黑幕笼罩了大地,破瓦房里微弱的灯光摇曳,和风轻轻吹过屋后的小树林,小型野兽的脚步声在树林中悉悉索索。这片山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咔嚓”

铲子腐朽的木柄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锈迹斑斑的铁铲面掉了下来,正砸在秋岚赤着的脚边,将她吓了一跳。

不过还好,她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在她面前,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围绕着一大一小两个沉寂的土堆:那较大的土堆里,沉睡着一位可亲的老人;较小的土堆中,一只金黄的小鸟仍在一展歌喉,为它身旁的老人吟唱着最后的无声安魂曲。

秋岚丢下最后的半截铲柄,目光带着不舍,含着依恋,但最后是坚定和决绝,缓缓转过身去。她的视线所及的远方,仿佛能看到那座巨城的虚影,在湛蓝的晴空中,显露出它最为宏伟壮阔的一点轮廓。

竹月姐姐在那里等我。她想。

十六岁的纯真少女,用她瘦弱的肩膀背起了她那缝着补丁的旅行包。在她短暂生命的三分之二年头里,她用这双肩膀扛起了奶奶的病体,扛起了破瓦房摇摇欲坠的屋顶,如今她终于要离开这里,去远行,去寻找她十年未见的父母了。相信,到了他们家人团聚之时,天上的奶奶看见了,也会开心地笑起来吧!

秋岚又拿出了笙月赠与她的那幅画。由于保存完好,岁月未在画面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用干洁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已经变成浅棕色的指印,四年前的那几天仍然历历在目。四年后的今天,山上的草甸已然长成了花海,香气在空中浓郁到几乎凝结。微风从山顶吹来,轻抚过那片花海,令那一朵朵微小而不屈的花朵微微摇动,将它们花蕾中流淌出的甜香,沿着山间小路,播撒到四野。忽然间,秋岚觉得自己明白了当年笙月给这幅画起的那个名字的含义,它穿越了时光,带着记忆,展现在她的面前。

“城市,我来啦!”秋岚振臂高呼。竹月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最后望了一大一小两座土坟一眼,把画卷重新收入背包,满携着花香与希望离开。

那年,山风吹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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