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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3/霸歌] 误拂弦

2023-08-18 13:32 作者:彼岸繁花又初开  | 我要投稿

柳睿 X 木繁 一曲终了,木繁站起身收好琴,伸手给面前躺在床上的伤者把完脉,向身边两名霸刀弟子和一名万花谷大夫拱手,温和地道:“谦少爷伤势已经稳定。有劳裴大夫了。” 裴元上前为伤者柳谦把脉、检查伤口后,一边麻利的换药一边说:“木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既然柳太夫人挂念,明天就可以出发回霸刀山庄了,只是谦少爷毕竟伤重,马车和各种随行用品都要准备更妥当一些。” “好的,谢谢裴大夫。这一路上,还得辛苦裴大夫照料我们谦少爷。”一名霸刀弟子客气地作揖。 另一名霸刀弟子,则面无表情地把脸露疲色的木繁送回别院里“最结实的客房”,离开前也没忘记,把一根铁链的一端锁扣在木繁的右脚脚腕上。 房内,盘脚打坐的老先生发须皆白,先偏头扫了身边神色颓废的少年一眼,才沉声询问木繁:“那位柳公子伤势可是稳定了?” “是的,石师叔祖。他们可能明天一早就护送谦少爷回霸道山庄。” 木繁恭敬地答道。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铜壶,趁着里面的水尚且温热,倒了三杯,先给了两个手腕都被铁链扣住的石奉贤一杯,又把第二杯递给双手双脚都被锁住的少年——安明远:“趁热喝吧,喝完再反省。” 给神色黯淡的安明远喂完杯中水,木繁这才拿起第三杯水慢慢喝完。虽然他们三人如今是阶下囚,但牢房中一切用品和饮食,还算干净。 “木繁你这两日也辛苦了,歇歇吧。”石奉先被铁链锁着的右手抬起,轻轻拍了拍木繁打算为他整理头发的手。 “石师叔祖,我不累。”木繁站在石奉先身后,动作麻利又轻柔的为他重新束发,他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温和地安慰: “霸刀、长歌都是武林世家,总要留些情面的。几位嫁去霸刀的师叔、师姐都会帮忙周旋,唐门和藏剑山庄的姻亲们也会出面说情,我们先保重自身,免得节外生枝。” 石奉贤年近八十,木繁先天心疾,而安明远受到打击后整个人心理崩溃,他们这三个人,要是在被霸刀山庄囚禁期间挂了一两个,那霸刀山庄和长歌门,从此以后恐怕是真的结了死仇。 “好孩子,本该是我这个老人安慰你的……”石奉贤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地看着木繁。 因为先天心疾,木繁不宜情绪激动,他自从被其师祖救回长歌门后,十几年来一直表现极好,从容淡定、性子刚柔并济,这一代相知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反观安明远……石奉贤的目光在旁边要死不活的安明远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石奉贤在飞龙城书院教书几十年,七十好几的人了,一身伤病。 长歌门门主担心这位太师叔的身体情况,极力劝说他回长歌门颐养天年,还特地派了自己看重的木繁去接,有相知功法出色又精通药理的木繁在,石奉贤在路上自然能得到良好的照顾。 因为石奉贤年老体弱,木繁一个相知又有心疾,为了安全起见,杨门主打算指派一个莫问弟子陪木繁一起去接。杨门主那红颜薄命的妹妹留下的独苗苗——安明远,刚好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毛遂自荐去护送。 正愁在长歌门闷得慌的安明远,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出门玩耍,拍着胸口一个劲的各种保证。 杨门主见他积极主动,想着路程不远,木繁性子沉稳可靠,向来不出差错,便同意了让安明远跟随木繁出门一趟。 一路上,这安明远,实在活跃过头。

安明远三岁没了爹,六岁死了娘。他祖父与叔伯觉得长歌门文武兼修、门风雅正,最适合教育人了,于是把安明远送回了长歌门,由门主养育教导。

门主太忙了,安明远太皮了,门主夫人这位舅母教起来轻不得、重不得,长大后安明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装的乖巧,私底下顽皮跳脱。

这一路来回,木繁可谓辛苦,以前他带其他师弟历练,个个都算乖巧,偶尔犯了错,教育一番就是了。 可这安明远是个淘气又固执的,被教训了也是表面上装作知错悔改,实际上还是我行我素。 接到了石奉贤后,返回长歌门途中夜宿客栈时,木繁忙着给石奉贤调理身体,没有发现阳奉阴违的安明远,又偷偷溜出去瞎逛,而且闯下了大祸。

安明远信步而行,附近以歌舞闻名的芳菲楼中突然先后冲出两个人来。前方逃跑的是一个身穿长歌门鹤梦服饰的女子,她身后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正举着大刀劈向她的背部! 安明远一见自己的同门即将被斩杀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的马上拔剑去救:“住手!” 安明远虽然顽劣,可天赋不错,教他武功的又是长歌门的顶尖高手,所以身手非常不错。 他年少轻狂爱逞强,美丽的同门师姐被人追杀,他问也不问缘由,就一边狠狠攻击一边喝骂:“你是霸刀的?以为我们长歌门弟子好欺负?!追不到就痛下杀手!” “师弟,杀了他!”鹤梦琴娘一手莫问剑法犀利迅捷,但华服青年的内力浑厚刀法凶猛,她本来完全招架不住,但安明远的加入,两人联手之下很快占了上风。 “她是长歌门叛徒周莹,你是她同伙?”华服青年抵挡不住这两人的合力攻击,急问。 安明远闻言一惊,鹤梦琴娘周莹急了,立刻只攻不守,不顾一切爆发最强一击,一剑刺中了华服青年的腹部,而安明远手中的剑收势不及刺入了青年的肩膀。 “你是周莹!”安明远脸色骤变,惊怒交加叫了起来,慌忙撤剑转攻周莹,“你这个长歌门的耻辱!” 那周莹冷笑一声,一把迷药洒出后急忙逃离。 等安顿好石奉贤的木繁出门寻找安明远,找到了事发现场时,只见一群霸刀弟子正对地上身中两剑、血流如注的华服青年进行救治,而安明远被捆绑结实扔在了地上。 “木繁师兄,快帮忙救他!”安明远见了救星,慌忙叫道。 “别动!”两名霸刀弟子举起大刀,凶神恶煞的逼近木繁。 “我们是真正的长歌门弟子,我木繁师兄相知心法练得极好,你们先让他去救你们的柳谦少爷!”安明远又惊慌又悔恨,急忙说道。 “要不是你混蛋,我们谦少爷也不会重伤!”一名霸刀弟子悲愤地骂,“你们……” 嘴里塞着药丸,被属下点穴、用药、包扎止了血的柳谦喘着气,掀了掀眼皮看了包围圈外正询问情况的木繁一眼,有气无力的对手下说:“他是温凉的徒孙,让他过来吧。” 木繁得知地上受伤的柳谦是让安明远祸害了,连忙帮对方疗伤一番,然后……也被捆绑起来了。 华服青年柳谦,是霸刀山庄现任庄主柳韧的一个侄子,上个月击杀了一名臭名昭彰的黑道中人,对方的老相好周莹今晚寻仇来了。 四年前为了一个空有其表、无恶不作的男人叛出了长歌门,而今夜为了给姘头报仇,周莹重新穿上长歌门的服饰,趁着柳谦独自一人去芳菲楼听歌赏舞,伺机接近、下毒、刺杀。 刺杀失败后,周莹慌忙逃跑,柳谦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击杀对方,偏偏突然冒出了个愣头青安明远…… 石奉贤叹了口气,如今他们三个人都被囚禁在霸刀山庄这别苑中,安明远在柳谦受伤后被对方的下属打了一顿,也受了内伤,自己老迈多病帮不上忙,唯一的相知木繁自己有心疾本不该操劳,这几天又要照顾他们这两个同门,又要一天跟着三顿去为柳谦疗伤,委实辛苦。 安明远现在一直处于悔恨自责之中,石奉贤也就不好当着他的面跟木繁明说: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霸刀山庄的主子怎么想。要是给长歌门面子,就当作一场误会处理。要是存心找事,那周莹早已被长歌门公开除名是牵连不了长歌门的,但安明远莽撞,不问缘由就出手而且一出手就全是杀招,最后害得他们家少爷重伤,柳家非要重惩也是在理。 可是,自从霸刀山庄二长老柳不折在长歌门温凉亡故后迁怒于长歌门上下,两个世家的交情越来越淡了。 近二十年来,追求长歌门弟子的霸刀弟子不少,但没有几个成功的,许多霸刀弟子求而不得,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这次安明远犯了错,霸刀山庄只怕是要出一口恶气了。 想到这些,石奉贤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霸刀山庄 柳谦被送回了房间,他的至亲看过他的伤势后,全都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柳谦的弟弟柳睿,转身冲出屋外,恶狠狠地瞪着苍白瘦削、一脸愧疚的安明远,恨不得砍他几刀:“安、明、远!” 柳太夫人带着长媳柳老夫人、孙媳妇唐锦澜还有三儿媳——柳谦的母亲商夫人,快步从室内走出,一字排开,冷冷俯视台阶下方的石奉贤、木繁和安明远三人。 “柳太夫人、庄主夫人、少庄主夫人、商夫人、睿少爷。”石奉贤沉稳有礼地拱手道,“实在抱歉,我们长歌门弟子安明远,冲动鲁莽,没有认出那个早已被除名的叛徒,因为误会……” 满头白发的柳太夫人一抬手,阻止了石奉贤未出口的求情,她是七秀坊那一代的大弟子,又在霸刀山庄当了几十年主母,自有慑人威仪,此时动怒,气势完全压住了理亏的石奉贤: “石先生,你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老身当年也是你门下学生,但今日不论身份,只辩是非。 此事你本无辜,可你既然一心要为晚辈求情开脱,老身先问你一句:当时安明远一见柳谦和周莹交手,不由分说拔剑就要杀他,还说他以为你们长歌门弟子好欺负,追不到就痛下杀手,这是何意?!” 石奉贤三人脸色一白,周莹这个叛徒早已被长歌门除名,她的罪不能再扯上旧日师门;安明远因为误会才伤了柳谦,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他说出这种话来,却是公开羞辱柳谦甚至霸刀山庄了。 这些年来,霸刀山庄门风日益彪悍,喜欢读书并有所成的弟子不多,偏偏有不少尚武轻文的弟子,对那些一身书卷气的长歌门弟子情有独钟,各种追求。 而长歌门弟子则嫌弃那些没有多少“共同语言”的追求者,更因为柳不折为了温凉而疯狂的表现太可怕,而对霸刀弟子有了成见、戒备,所以这十年来,嫁入霸刀山庄的长歌门弟子仅有二人。 见向来受人赞颂的石奉贤此时一脸的难堪,木繁连忙上前一步,正要为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安明远向柳家道歉,他右前方的柳睿却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一边用力把木繁往屋子里拉去,一边沉声说: “我大哥已经重新换药包扎好了,你给他弹琴疗伤去!” 木繁默默地看着把自己拉走,不让自己去为人低头道歉、承受柳家几个女主人怒火的青年男子。柳睿虽然是身材魁梧、五官粗犷,可是刚刚他冲出来的时候,在冲安明远怒喝之前,分明先紧张地打量了自己一眼,那目光中的担忧、在意和温柔,这个粗汉子想掩饰却没有掩饰住。 木繁低眉看向左手抱着的求仁,几步路之间,沉静无波的表情下,心思千百转。 刚换完药的柳谦见柳睿缓步而行,神色不大自然地拉着木繁进来,听着外面老祖母带着伯母、母亲和堂嫂,轮流向石奉贤和安明远发难的声音,心中了然,他虚弱地开口道: “阿睿,石老先生曾经是祖母的先生,又是无辜被连累的,他一辈子受人敬重,不该为了一个混帐折腰。你先去安抚一下祖母她们,顺便给石老先生和木繁安排一下客房。” “多谢两位。”木繁连忙道谢,他愿意为了同门折腰,但实在不忍石奉贤如此。 “你也得保重身体……好为我大哥疗伤。”柳睿从怀里取出一只上好的玉石小药瓶,竭力以面无表情掩藏温柔。“你先吃颗护心丹。” 木繁目送着柳睿的身影离开,被塞在手中的药瓶还带着那人的体温。他默默地拔去软木塞,从药瓶里倒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猩红色药丸,缓缓放入口中。 新炼不久的护心丹入口即化,微苦的药香在嘴里泛开,精纯的药力即将温养他比别人弱上几分的心脉。 他天生心疾,情绪不宜激动,而且每个月都必须定时定量服用护心丹滋养心脉,否则不出一个月便会因心脏鼓血不足而死。 三转护心丹每瓶十颗一百二十两,六转护心丹每瓶二百两,而手中这瓶,是九转护心丹,共十颗,至少要二百七十两白银…… 为柳谦弹琴疗伤后,木繁平静的表情下尽是喑涌,他深邃的目光转向默默地守在一旁的柳睿,对方本来盯着他的目光立即移开,低声说: “我大哥伤的重,舟车劳顿该休息了,我带你去客房。” “有劳了。”木繁声音轻柔,跟着柳睿慢慢地向不远处的客房走去。 “抱歉,要不是我没管好安师弟,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害你大哥受伤。”见这个威猛的青年,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因为笨嘴拙舌,不知道如何开口而纠结别扭着,木繁便先开了口。 “别为了那个混蛋道歉。”柳睿有些不满地转头看他,“不是你的错,不该由你给他擦屁股。长歌门派了你师父前来,后天就到。你安心给我大哥疗伤就好,别的事情你不要去管。” “……好。”木繁柔声应道。 柳睿见他既文雅又乖巧,心神一荡,连忙扭头看向前方。 木繁低眉看着手里抱着的爱琴求仁。几个月前他随师父贺新来霸刀山庄,给师祖温凉的骨灰上香,过后顺便去炼器坊取预定的武器。 那天突然下了一场雨,没有带伞的他向炼器坊飞奔过去,在转弯之处撞上了一个同样快步奔走而来的彪形大汉,对方纹风不动,身形单薄的他却倒退两步后躺在了地上。 “你……你……你伤、伤着没?”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大汉,满眼的惊艳,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想扶起他又怕冒犯,因为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 “还、还好。”豆大的雨打在身上,背后的衣衫也粘了尘土,木繁被扶起来后,急忙在附近找了个勉强能避雨的地方,那大汉憨憨的跟了过来,天生的大嗓门此刻低柔软和,生怕吓到了病弱美人木繁: “在下柳睿,阁下可是长歌门的先生?” “在下木繁。”木繁虽然客气,但也冷淡疏离。他虽然不过是中上之姿,但气质很好,体态如弱柳扶风。因为体质不好,颇有几分病西施的美感,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追求者不在少数,对别人的殷勤示好,早已习以为常。 “木繁?”柳睿虎目亮晶晶的,“你是温先生的徒孙?” “是。”木繁平静的点点头。别说霸刀弟子没有不知道二长老的至爱温凉的,江湖上,只要知道绝顶高手柳不折的名头,几乎都知道他的英年早逝的心上人——长歌门温凉。 “你的衣服湿了……”柳睿虽然是粗枝大叶,可这几年,总听同门们说,长歌门弟子对他们有些嫌弃,人要脸树要皮,他们就不要去当舔狗追求那些清高的文人了。 知道自己和英俊不沾边,和才华也无无缘的柳睿,心里本就有一些自惭形秽,加上木繁的冷淡,更加不敢冒犯,他见木繁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些,背后也是有些尘土,犹豫了一下,体贴地说: “贺先生也是和往年一样,在学堂和林先生她们叙旧吧?我请林先生给你送套衣服来。” 豪门世家,都会准备很多全新的衣物用品,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提供给客人使用。柳睿知道自己提出带木繁去换新衣服的话,对方戒心重,肯定会拒绝,所以提出请对方的同门师叔出面。 “多谢了,不用麻烦林师叔……”木繁连忙想打消柳睿的念头,但对方已施展轻功,转眼间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嫁入霸刀山庄已二十年的林姝在不远处的霸刀学堂教书,每年的今日,贺新到柳不折房中给先师上完香后,便会去学堂拜访这位同门师姐,和其他能抽空来叙旧的同门闲聊一番,顺便帮她们和她们长歌门里的亲友互相传递礼物。 被冒雨前来的柳睿叫出了门,林姝看着既兴奋又忐忑不安的柳睿,这个铁塔般的粗犷男子,突然一改平时不修边幅的样子,刮干净了胡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放低声音巴巴地恳请她帮忙把他准备好的新衣服和雨伞给木繁送去,心中顿时一沉。 林姝回首和室内正和其他两名长歌门女弟子交谈的贺新打了个招呼后,和柳睿个拿各撑一把伞,向木繁避雨的地方走过去。 看了眼因为迫不及待想去见木繁而走的越来越急的柳睿,林姝心中不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暗示: “木繁他拿到盈缺了吗?刚才他说去拿的时候,眉目温柔,想必心里很欢喜。天策府那位何纶小郎将也是有心,知道木繁现在用的那把已经很旧了,特地为他订了一把新的,他们两情相悦交往了三个多月,小郎将又温柔体贴,想必他们两人好事将近。” 一阵风吹来,刚才雨中奔走曾衣服湿透却体温炽热的柳睿,突然感觉到很凉,他脚步一下子变得沉重缓慢起来,脸色苍白,目光暗淡了许多。 木繁接过林姝递过来的雨伞和装着新衣服的包裹,道谢后,不解的看着林姝身后那个神色黯然,沉默不语的壮硕青年:“林师叔,这位是?” “这位是柳庄主三弟的次子柳睿,一向热情好客,怕你穿着湿衣服吹风受凉,所以才托我来给你送新衣服。” 木繁有些惊讶地重新打量了柳睿两眼,不到一刻钟内,对方已刮干净了胡子,收拾好了有些乱的头发,换了一套比较帅气的新衣服,还真的是判若两人,他都没认出来。 方才那个不修边幅看起来将近三十的大汉,原来是一个憨厚纯澈的青年,木繁颔首:“原来是睿少爷,有劳了。” “木先生客气了。”柳睿粗壮的手脚不知如何摆放,明明想多看木繁几眼,又小心翼翼不敢正视。 猛虎轻嗅蔷薇……林姝暗自叹息,怕柳睿再多接触木繁下去,泥足深陷更加受伤,连忙把木繁带去客房换衣服。 木繁换好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后,独自撑伞前去炼器坊取订造的盈缺。 接待大厅内,柳睿一脸歉意的将一把求仁捧到了正在喝热茶的木繁面前: “真是抱歉了,木先生。” “这是?”木繁放下茶杯,看着努力摆出局促不安模样却满脸是小心思的柳睿。 “都怪我粗心!”柳睿双眼亮晶晶的,装模作样地自责,把相知们都渴望拥有的求仁轻轻放在木繁面前。“最近订单比较多,我一时不慎,把你的盈缺和你同门师弟田如锦先生订的求仁弄混了,给你做成了求仁。” 按照买卖行商规矩,商户自己出的差错,由商户全部承担,是不能让买家多加一文钱的。 木繁惊了,虽然不时有追求者变着法子试图给他送东西示好,不过柳睿初次见面就送这个也真是太太太大方了! 地主家的傻儿子…… 见木繁一脸无语,瞅着他半响不作声,柳睿耳尖泛红,有些结巴的说:“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连追求者的糕点手信都轻易不肯收,何况价值万两的求仁?木繁神色淡漠地拒绝了:“你直接给我田师弟不就行了?” “可是……何纶小郎将订做的时候,不是要求用梅花篆体刻上你的名字么?”柳睿边说边示意。 木繁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果然琴身与剑柄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名字都刻好了,除了他本人,谁还合适使用啊? 木繁幽幽看着面前人傻钱多的大个子,对方的目光纯澈还有一点害羞,上赶着送厚礼还怕被拒绝,明知道没有回报,还非要付出…… 他突然想起了大约十二年前,二十岁的柳不折,偷偷溜进了温凉的卧室,将一把新制的求仁放在了桌子上,正在擦柜子的自己看见了,小声说:“柳公子,你就算偷偷送,师祖他也不会要的。” “小子,六转护心丹拿着。”跳脱张扬,神采飞扬的柳不折,如同烈日般耀眼,他笑容灿烂的把一瓶护心丹往木繁手里一放,大咧咧的说,“这是你师祖经常帮我疗伤应得的医疗费,求仁上我亲手刻了他的名字,他不要,我也卖不出去了。他一向疼你,你嘴甜一点,帮我美言几句。” 名震江湖的武道天才柳不折,那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还有鬼神莫挡的霸气,是木繁极为羡慕和向往甚至崇拜的。 拿了自己极欣赏的人的好处,木繁真的卖力美言了几句,师祖温凉浅叹一声后,还是收下了继谢师礼——天下士人之后,柳不折送的第二把琴。 木繁还记得自己当时还说过一句“柳公子把最好的送给你,要是觉得你瞧不上,一定会难过很久的”。十岁时的自己,真的好天真,哪里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那么复杂。 “名字已经刻好,我留着也没用,你拿着吧!”柳睿有些急了,把求仁推到木繁手边,“你若喜欢盈缺,我在那把做好的盈缺上刻上你的名字就好。” 不等木繁反应过来,柳睿庞大的身躯快如脱兔地奔入后方炼器坊,木繁叫都叫不住,想去找他,却又因为闲杂人等不能进入炼器房而被霸刀弟子拦下了。 木繁心里也知道,即使追上了,也没有什么用。他的情缘天策府小郎将何纶为他订制的盈缺,是要求刻上木繁这个名字,东西早已准备好,那把刻了名字的盈缺他们留着也无用…… 片刻后,柳睿又抱了一把盈缺过来,一脸认真的说:“木先生,这是你订的盈缺。我自己出的差错,那把求仁是白送的。” 木繁心中纠结,接过盈缺没说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留了面子给对方。 可柳睿是个二愣子,还以为对方已信以为真只不过有点儿不好意思而已,他憨厚的笑道:“木先生这两把琴用旧了,下次再找我做新的,我一定不会给你弄错了。” 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木繁细瘦的手滑下,琴弦轻震,幽幽如诉。 “用的可还习惯?”柳睿有点别扭的低声问。 “极好。”木繁温和地说,“只是半个月前我们遇到了劫匪,打斗时不小心磕了一下。” “我看看。”柳睿立即转身接过求仁查看撞过的位置,“小问题,我拿去收拾一下,再顺便给你保养一番,晚饭后给你送过去,顺便接你去给我大哥疗伤。” “好。”木繁柔声应道。 见木繁这么乖巧听话,柳睿线条刚硬的五官柔和了少许:“那你好好休息,吃饭,等我过来接你。” “嗯。” 柳睿把木繁送到了客院门口后离开了,木繁走进了客院,循着谈话声,走进了石奉贤的客房。 以林姝为首的,几位嫁入霸刀山庄的长歌门女弟子,正在好言好语的安慰愁眉不展的石奉贤,和木繁寒暄几句后,哄舟车劳顿后一脸疲惫的石奉贤早些休息,然后告辞离开。 木繁把她们送出客院大门之后,低声说:“师叔,师姐,你们别瞒我,还请直言相告。” “木繁……”林姝心疼地看着这个稳重乖巧的师侄,“你这几天也受苦了,你师父很快就会到,让他处理这些事情,你别操心,身子要紧。” “我身体调理的很好,没有这么不堪一击。”木繁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柳家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我们几个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却没能帮上忙……安明远害柳谦重伤,还能说是因为他误会了,可他言行无状,在霸刀山庄激起了公愤……听说柳太夫人发了话,定要废了安明远的武功。”林姝沉声说。 一旦废了安明远的武功,那小子只怕以后一直意志消沉,再也爬不起来了。而长歌门和霸刀山庄两个大世家,从此以后就交恶了,她们几个自然也会处境尴尬。 木繁的脸色微变,很快又冷静下来。他忽然直视站在林姝身边那个年轻的师姐:“孙师姐,还有其他的事情,请也不妨直言。” 孙莉一愣,不自在地说:“没、没有其他的事……” 林姝抿了抿嘴,孙莉比较年轻,不懂得掩饰情绪,大概是眼神流露出了过多的同情,没逃过木繁的眼睛。 “师叔师姐,木繁承受的起,不想糊里糊涂度日。”木繁正色道,见林姝几人目光闪烁,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他试探着问:“和我有关?只和我一个人有关系?柳家是想让我和安师弟一起……” “不是的!”孙莉忙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哪怕真有,二长老看在温先生的份上,也不可能让他们动你。我打听到,二长老特地派人去和太夫人打了个招呼,说你不能受到惊吓,如果要打杀安明远的话,别让你看见。” “……那这个事跟柳家没关系,和我自己一个人有关……”木繁迎着她们几个人不忍告之实情的目光,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问:“和何伦有关系?” 林姝几人心疼地看着木繁不说话。木繁平静的表情微微泛起一丝苦涩:“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何纶一直想早日和我成婚,却迟迟没有下聘,我早就猜到了是他家里的原因。 安师弟这件事,引得两个世家关系紧张,江湖上肯定都在议论,我一时之间也被困在此事之中,何纶的家里,大概也是听说了。是不是,何家闹了起来,非要何纶与我断了关系?” “木繁……”林姝见木繁心中门儿清,却又如此冷静,分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可能,但却难以力挽狂澜。她心中难受,试图安慰:“何小郎将对你一片真心,他一定不会负了你的。” 何纶他确实是真心的,可是他忠孝不能两全,孝与情亦不能兼顾。就算能顶住全部的压力,娶他进门,以后何家、何纶和他木繁,三者关系不能融洽,都会痛苦。 明明心里早就有数了,可自己没有狠心与何纶绝交,甚至想利用他结束自己进退两难的局面。木繁淡淡一笑:“我没事,不必担心。二长老现在可在庄内?” “在的。晚一些的时候,庄主、少庄主和二长老应该会去探望谦少爷。” 晚饭之后,柳睿带着收拾的宛如新出炉的求仁来接木繁,见木繁虽神色依然波澜不惊,但清瘦的脸颊发白,心中不忍,但想起寡母和大哥的叮嘱,只好狠下心不主动退让。 霸刀山庄备有不少上好的疗伤药物、补品,裴元医术精湛,木繁又是出类拔萃的相知,年轻强壮又内功不错的柳谦恢复的不错。 坐在床边的商夫人没有刁难木繁,等他弹完琴后,小心翼翼的去把长子柳谦扶起来靠着靠枕坐好:“谦儿,一会儿庄主他们要来看你。” 柳睿起身送木繁回客房,沉默不语的两人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便遇到了一起前来探望柳谦的柳韧父子三人和二长老柳不折。 木繁礼数周到地上前一一见礼,然后乌黑的眼无畏地看进了柳不折那幽深危险的眼波里。 柳韧父子径自走向柳谦一家的院子,柳越顺手把傻乎乎站在木繁身边的柳睿给拖走。 “求二长老指条明路。”木繁恭敬地向柳不折弓腰作揖。 “你不是心里有数了么?” 贺新他被晾在会客厅已经半个时辰了,对此他早已有心理准备。

在进入霸刀山庄前,他已经收到了林姝的通风报信,知道柳太夫人打算废了安明远的武功,好好出一口恶气。

就算心里沉重,忧心石奉贤三人的情况,他表面看起来还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

自从十年前,他师父温凉不幸在双月坞战死后,霸刀山庄的第一武学天才柳不折几次发疯,长歌门和霸刀山庄的关系就开始渐渐尴尬了。

柳不折的哀恸、迁怒,许多霸刀弟子对长歌门弟子的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贺新对柳不折野蛮行径的怨气,长歌门弟子对霸刀弟子的戒备、成见,这两个武林世家的关系早已大不如前。

如今安明远行事鲁莽,害得霸刀山庄的柳谦重伤,霸刀山庄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报复,只是贺新不知道对方想要他们长歌门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石奉贤德高望重,年老体弱;安明远是门主亲妹妹的遗孤;他自己的大弟子木繁是这一辈相知弟子中的佼佼者。 哪怕是个普通的小弟子,门主也不会放弃营救,更何况是这样的三个人。 贺新不愿其他同门来此一起被刁难,所以独自一人前来霸刀山庄捞人,只要对方的要求没太过分,他都得答应了。 会客厅大门正对着的那条路,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逼近,那人一身深色衣饰,面无表情、目光深沉,震慑人心的气势没有刻意收敛,让人如同正仰视面前千丈高的悬崖绝壁,深感压迫难以呼吸。

虽然早就知道很有可能要面对他——霸刀山庄第一高手,二长老柳不折,但当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贺新还是心头一沉。

每一年的温凉忌日,贺新都会抽空前来霸刀山庄,到柳不折的卧室中,给被供放在柳不折床头边白玉墙洞中的温凉的骨灰坛子叩首上香。每次柳不折都臭着脸在一旁盯着他,生怕他摸一下坛子似的,等他上完香说完想念师父的话,立即就开口赶人。 贺新与柳不折虽然已经相识十几年,可是一直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他厌恶柳不折对师父死缠烂打,害的师父年过三十都没能成亲;柳不折眼红贺新以徒弟的身份伴随温凉左右,得到温凉的大部分注意力。 两个人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在柳不折蛮不讲理,强抢了温凉的骨灰还有许多遗物据为己有后,贺新更是与对方结了仇。 “二长老。”此行是为了捞人,贺新对柳不折有再多的不满,也得忍着,他站起身,对着步入会客厅的柳不折拱手打了招呼。 “……安明远有错,该罚,可终究是无心之过,罪不至此。柳谦少爷的伤,我们长歌门的人一定负责到底,寻医求药必能治好。霸刀山庄和长歌门百年交情,一直守望相助,总得给安明远一个弥补的机会。” “怎么弥补?柳谦承受的伤痛,卧床不起的困顿,每天喝那些苦药的恶心,有什么可以弥补?”柳不折嗤奖,“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凭什么安明远伤了别人,别人就得白白咽下这些苦楚?” “请二长老明示。”贺新很是无奈。柳不折本来就是个霸道不讲理的主,疯魔了后,谁也不敢轻易去刺激他,发起疯来,自家人也照砍。就柳不折那绝世武功,谁都挡不住! “第一条路,废了安明远的武功,你拜祭完你师父后,把他和石老先生一起带回去,木繁留下帮柳谦疗伤直到复原。” 见柳不折说的漫不经心,贺新心头沉重:“那第二条路呢?” “安明远留下,去炼器坊打杂三年。” 贺新心中惊疑,相比起第一个处理方式,这第二条也轻了太多,个中绝对有猫腻。练器坊虽然辛苦,安明远虽然也得受一些欺负,可对比第一条来说,确实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霸刀山庄囚禁安明远的同时,连石奉贤和木繁也一并株连,甚至不允许这三个人给长歌门送个信,还放话说要废了安明远的武功,雷声这么大,最后不可能雨点小。 贺新无法从柳不折那暗夜深渊般的眼中看出什么来,他试探着要求:“我想见一下他们三人。” “可以。”柳不折把从怀里掏出的东西,以内力挥出送至贺新面前。“你和木繁要商量的事情不少,你既然知道他不宜受刺激,就记得别说会让他伤心难过的话。” 贺新一愣,看向手中接到的东西,上方是一封信,收信人是天策府小郎将何纶,寄信人是木繁。拿开信,下方是一纸婚书,新人分别是柳睿和木繁,上面已经盖上了官府的官印。 柳睿?那个几个月前,不小心弄错了订单,白送给了木繁一把求仁的傻大个? 贺新震惊过后,悲愤的红着眼,激动地质问:“柳不折!你们怎能如此逼迫木繁?!他好歹也是你最爱的人的徒孙,你这般对他,怎么还有脸日夜去面对我师父他的骨灰和牌位?!” “绝交信是木繁主动写的,连他这般处境,都知道这几日,何家上下正合力逼迫何纶舍弃他,难道你会不知?”柳不折慢条斯理的说。 贺新心中一疼。何纶虽然和木繁交往已经半年,明明一片真心,却一直没有提亲,原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家里肯定会反对,一直在努力处理一些事情,想为木繁铺路。 但安明远前些天闯了祸,江湖上这些天都在猜测长歌门和霸刀山庄会如何处理这件事,连带把被连累后困住的木繁,也拉出来议论一番,结果木繁和何纶两个人的恋情也被翻了出来。 何纶的家里人之前被瞒的死死的,如今听说何纶爱上了一个男子,还是一个与汤药为伍,靠烧钱维持生命的病秧子,顿时沸腾了起来。 何纶他爹当年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之后,获得不少赏赐,何母手头宽裕常年接济娘家,而何家也有不少人仗着长辈、亲属的身份习惯了打秋风。 何纶为了将来在成亲后,能让木繁彻底掌管产业和帐房,最近几个月都在找借口收回资产和权力,调换庄子和店铺的大管事,疏远那些吸血的亲戚。 如今何家亲戚和何母娘家得知他们拿惯了的好处,以后都要改成买药给一个外人续命,全都不择手段的去阻止何纶犯傻。 何母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以不能任由何家破产和让何纶绝后为由,逼迫何纶发誓不再与木繁联系、来往,短短三天里已寻死觅活四五回! “就算他和何纶成不了,那也不能逼他和别人成亲!”何况那个柳睿,连贺新也知道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清瘦雅致的木繁,完全不搭配! “婚事也是木繁主动提的。”相对于贺新的激动,柳不折甚是气定神闲。 “石师叔年老体弱,你们又扬言要废了安明远。木繁肯定是不忍心我被刁难,不忍心我低声下气的求情,又着急救他们两个脱困,才会上了你们的当!” “要不是当年你母亲临终托孤,惊才绝艳的温凉怎么可能收你为徒?你连自己徒弟,为什么会答应和何纶在一起都不知道。”柳不折嫌弃的看着贺新,“你更加不知道,木繁他一直都有轻生的念头。” 贺新愣了愣,皱眉反驳:“胡说八道!木繁他懂事乖巧,勤奋上进,自律克制,一直都努力的让自己活的更好!” “那是因为,他不忍心让你们的付出白费,所以才那么努力。” 柳不折走到门口,负手而立,看着庭院中的长势良好的银杏树。 “温凉为他取名木繁,希望他能战胜虫害,不畏风雨,长成参天大树。 他天生心疾,不仅常常要忍受身体的不适,还要承受药物价格昂贵的压力。 他努力地活着,不只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还因为十三年前我曾经逼他发誓,不会辜负温凉的付出和期望。” 贺新心中有些慌乱:“可是每月一瓶的护心丹,我分担了一半的费用,日子也不至于拮据,他为何?” “十三年前,木繁大病一场,差点没命。温凉担心得吃不下饭,我想亲手给他煮一碗面,便去了厨房。 刚好让我听见了你们的侍童和一个杂役,正在因为担心被木繁告状,商量着半夜去掀开木繁的被子半个时辰,让他病情加重活不到天明。 原来他们抱怨木繁是个灾星瘟神吸血鬼,被温凉带回来才一年,就花了上千两药费,害得你们师徒二人饮食大不如前,导致他们两个下人捞不到油水。 木繁是因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自卑内疚,自我厌弃才病倒的,喝了药病情也没有起色,是因为他已经心存死志。” 贺新惊怒地盯着柳不折的背影:“竟然是这样!当初你为何不告诉我们?” 柳不折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 “我逼那两个混账自己去跳石阶摔断腿,以作惩罚,然后去找木繁,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心思全部诈了出来。 原来,他被温凉救起的时候正在发高烧,趁机在退烧后谎称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其实,他记得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兄弟。更清清楚楚的记得,因为他身体不好,父母为他花光了积蓄,家里的良田商铺古董,几乎全部变卖用来给他买药。 他娘爱子心切,求他爹卖了祖宅,继续给他治病。而他爹和他祖母嚎啕大哭,说几年里,家财散尽,已经仁至义尽,就算卖了祖宅,根本不可能彻底根治这病症,实在不能继续下去了…… 因为他娘不肯放弃木繁,非要倾家荡产去救,他爹和他祖母商议之后,找了个人将他带去偏僻的乡下,让他听天由命。而那个人收了银子之后,将木繁抛弃在了百里之外的城镇,要不是遇到了温凉,正在高烧的木繁早已被恶狗撕咬致死。 木繁说,他连累家里耗尽家财,让家人伤心受累,如今又把灾难带给了你们师徒,他欠的债够多了,该结束了。” 贺新潸然泪下,是他愚笨、粗枝大叶,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唯一的徒弟,那乖巧懂事,云淡风轻的表面下,原来心里一直那么苦。 “我跟他说,温凉心甘情愿地花银子,没有半分的不舍。他要是觉得自己贱命一条不值得这么金贵,那就努力让自己的命变成值得这么金贵。 既然温凉说他相知天赋极高,只要他成为长歌门最优秀的相知,每天弹琴为人疗伤,就能进账二十两以上。除了自己花用,省出来的钱还能还债。他要是这么病死了,温凉的银子和心血就打了水漂了。 我把他从床上提了起来,逼着他发毒誓,要勤学苦练成为长歌门数一数二的相知,要努力活着,不能让温凉伤心、担忧。” 贺新抹去泪水,低声说: “他很出色,但却不能操劳。为人弹琴疗伤时,消耗内力甚多,他一天顶多只能弹三次。我怕他身体吃不消,给他定了规矩,一天只能接两个单子,每个单子都是五两银子。 除去身子不适时休养的日子,他每个月大概赚二百六十两左右。减去衣食住行和花在琴上的,还剩下大约一百两,我每个月再给他一百多两让他自己买药做护心丹。 他总是那么温和乖巧,我们又是相依为命的师徒,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心里居然会有负担。” “我这几天查了一下。你五年前和一个知县的妹妹交往,对方的父母提出要一千两骋礼,你没答应,结果黄了。 三年前有个所谓的女侠,青睐于你,希望你能买个八百两的宅子,好与她成亲,结果你拿不出来,把她给气跑了。 去年你好不容易谈了个合心意的,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犹豫推脱,直到木繁突然答应了与何纶在一起,那个女子才松口和你定下婚期,没错吧?” 贺新声音艰涩:“可是他明知道的……” “他肯定知道你没有向前面两位女子妥协,完全是因为你不喜欢她们的势利贪财,可是,他也难以忍受自己成为你拿不出银子的根源。可他又不能轻易的远走或者自尽,让你自责内疚一辈子。” 柳不折平静地回首看向脸色惨白一片的贺新:“木繁追求者也不少,也有几个条件甚好的,他可曾动过心? 他在我面前,写下给何纶的绝交信的时候,有羞愧内疚,却无多少伤心。 现在,你还觉得是我逼迫他的吗?” 贺新既伤心又羞愧: “我是他师父,竟然远不如你这个和他甚少接触的人了解他。我的天赋不如他,赚的银子不足以让他无后顾之忧,所以他为了不拖累我,才会打算用成亲的方式离开我。 哪怕他预料到在何家会过的艰难,哪怕他有朝一日,为了不掏空何家,要用不留痕迹的方式去自尽以求解脱,也不愿和我坦白。” “他不忍心让你伤心难过,可我不在乎。 你师父是因为你母亲对他有恩才会收你为徒的。自小沉稳淡定,能看透人心,而且天赋过人的木繁,才是他想要的徒弟。 当初我不能忍受温凉再花那么多心思和时间在别人身上,所以那时候胡搅蛮缠,让他把木繁交给了才十八岁的你。可惜,你虽然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却根本不懂他。 前两天他还没有见到我,就已经猜到了我的打算,昨晚碰面,在确定我帮的是柳睿,救的却是他后,他还问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柳睿一家人,他木繁从来都不是风光霁月的君子。” 贺新羞愧难当,稳定了一下翻腾的情绪,于心不忍地开口:“就算何家已经不适合,他还有别的追求者……” 木繁就这样被迫嫁给一个粗汉,他以后的日子该会是多难过?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柳不折撇了一眼贺新一眼,不怒自威。“幸好木繁从不会有这样的误会,省了我不少口舌。婚事是他主动提的,婚书也是他自愿写的。 柳睿他娘商夫人,还有兄长柳谦对这桩婚事很是支持,向我保证一定会善待木繁。他们昨晚还请了我做见证,给柳睿兄弟分割了家中产业。商夫人连夜拟好了骋礼清单,就等你去商量婚事。 柳睿欢喜至极,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就拿婚书去官府盖了印。 这些年我没有关照过木繁,愧对温凉,不过以后木繁有家了,有亲人疼爱照顾,他泉下有知,想必也能放心。 柳睿这桩婚事,不仅他母子三人满意,我也满意,连我们庄主一家都喜闻乐见。木繁他比你聪明,他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你满不满意我们无所谓,你若敢去戳木繁的心,把他逼死了,我就送你去向你的师父请罪。” 认识贺新十五年了,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的多。柳不折忍着性子把话与这个不开窍的家伙说的明明白白,最后还警告了一句,才伸手夺回那绝交信和婚书拂袖而去。 贺新胸口沉闷不畅,难过的看向前方的银杏树。 柳不折一直与他相看两厌,第一次真正和他谈话交流,却让他这么伤心难堪。 可是,柳不折又说错了什么呢? 惊才绝艳的温凉,若不是为了报答师姐的恩情,怎么会收了他这个资质愚钝的徒弟?多少人在见到他后,暗地里都说他不及他先师十之一二,而木繁虽然不像温凉一般双修全才,但天资出众,沉稳从容,聪慧果敢有几分先师祖之风。 师父要是没有英年早逝,有他照顾、保护、开导木繁,木繁一定会枝繁叶茂,无惧无畏。而自己,做的确实不够好,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木繁的心理。 木繁从来没有给过那些追求者机会,突然选择了何纶,而何纶主动包揽了木繁每个月做护心丹所需要的药材。可自己沉浸在年轻貌美的情缘答应了成亲的喜悦中,忙着凑钱筹备婚礼,居然忽略了那么明显的事实。 木繁已作出了选择,大局已定,他愚钝不堪无力回天,柳不折说的也对,既然帮不了对方,就不要去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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