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仙（一）
“老子是仙，上不去天上的仙，你知道吧？”
“是是是，你倒是给咱凡夫俗子看看仙法？”
藏貔一把甩起袖子，零零散散的毫毛从带有酒气味的缝隙中流出。棱角分明的骨节上满是疤痕，道道鲜红印记镌刻在着颓倦的男人手背上。
藏貔恶狠狠的瞪了旁人一眼：“堇旗佛告诉我，在凡人面前不能显山露水，等他的六句谛语一来，天下人自会拜倒在老子这个活仙的脚底下”
“至于你，连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轻蔑，依旧用熟络的腔调和他打着趣：“诶诶诶，听你念叨这个什么堇旗佛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不如和咱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交上这位神仙的呗”
“是佛，不是仙！”
“是是是，佛，佛，说说你咋认识这尊佛的”
藏貔挑起眼睑：“将侩我告诉你，别以为陪老子喝点酒就是我兄弟了，这种天机可不是几瓶酒就能换来的。”
他把酒瓶里最后一点液体抖进嘴里，晶莹的珠露一路顺着下巴滑进袍子宽松的弧线里。
将侩见此状眼珠子一咕噜，双手摩挲着问道：“那道爷不妨和我唠唠那四句谛语如何？”
掌心里的酒瓶一滞，扮相凌乱的酒鬼轻呼一口气，“哼，只恐你听得容易，忘掉难。”
将侩看有戏，赶紧接上话：“哦，其中玄机还请道爷指明。”
空旷的野地上冷风死紧着吹，藏貔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眼神好似要洞穿身前的笑面人究竟有几张脸。
松垮懒散的气氛慢慢尖锐了起来，各怀心水的酒徒无声对峙着。
“算了，我谅你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喝”
藏貔不再绷着表情，换了个撑头的手，晃晃悠悠的开口颂道：“鬼挂人皮灯
里跑，酒泼肩头花下黑。鸟兽走腹岁岁少，乾坤龙凤诳语游。”
将侩若有所思的挠了挠头顶，突然一拍手，赶忙堆起笑脸回道：“不是，道爷你这也没六句啊。”
“夜里山头魍魉祟，虎狼驱伥野路候。这三更半夜，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别的东西在偷听？”
男人被问的哑口无言，只能点头附和:“道爷英明。”
在地上享受柔软草籽的藏貔斜眼瞅着将侩，随后收回目光，翘起二郎腿高声说道：“人别太贪咯，知道这些就够了，等你我下次再会我就告诉你后两句吧。现在我困了，你先回去吧。
将侩悻悻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识趣的冲地上这位道爷拱拱了手，随后拿起地上没拆封的几瓶酒准备留藏貔一人清静清静。
“欸，慢着。”
“怎么了道爷？”刚扭头的将侩吓的一激灵。
搓了搓袖子，藏貔闭着眼睛冲将侩言道：“这荒山野岭的，你敢一个人趟夜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将侩顿了顿，语气有些不明所以的回道：“我们来的时候不也是只有两个人吗？”
篝火越烧越暗，不均匀的投射在身后人脸上，条条阴影愈发闲的显得阴晴不定。
“夜里脏东西多，更何况是这可能埋着人的坡地。”
“道爷，你——-”
“收住，我可什么都没讲，让你自己心里揣点货就成了。”
自称仙的邋遢男人立起身一把拽过将侩怀里一瓶酒，捻指弹开上面黄的有点发黑的泥塑，昂头咽下大股大股的金波，随后一把抹去浮于唇角的沫星子，反手把空酒瓶抛向远处。
“一口一个道爷，你可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
“道家仙……，那应该是捉鬼的哦？”
“呵，说的轻巧，那我再问你，抓什么鬼？”
“应，应该是恶鬼？”
藏貔涣散的眼仁瞬间聚在一起，犀利的刀芒一扫酒气，在眼底死死咬住对面的剪影，像是狮子被撩拨了爪牙，竖起满身鬃毛。
“你可知，这恶鬼最怕什么？”
男人口角吊起一丝诡异笑，浸透了酒气的面颊爬满阴翳。
看到着带有三分邪气的眉眼，将侩脊背发凉，他用面部肌肉压住发颤的唇舌，哆哆嗦嗦着回复道：“道爷莫耍我，这一问一答属实有点为难人了，小人实在不敢妄加揣测，还请道爷明示话中玄机。”
听闻此言，藏貔神色剧变，薄薄酒气一扫而空，瞬间立起身子，仿佛之前的恍惚失态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哈哈哈哈！”
自称仙的男人仰头长笑，狂放的身姿里竟有几分侠骨掺揉其中，再仔细看，鬓角里的煞气更是难掩锋芒。
“好！好！那我藏某今儿就给你一个明示！你个跑坟鬼哪来的胆子招惹我这仙班子弟？还妄想用几瓶死人水从我嘴里套取天机？”
藏貔缓缓直起膝盖，和将侩隔着篝火平身对视，这时候将侩才发觉面前之人的体型根本没有看起来这么瘦削，相反，就算称不上魁梧说一句健硕还是可以的。
阴风于脚踝处刺挠，阵阵酸痛细密分布在藏貔的小腿上，显然这不是几瓶酒能造成的症状。
将侩翻起上唇，刚刚还毕恭毕敬，卑微的恨不得低到土里的普通人现在却露出两颗不属于人类的黑色尖齿。
“你知道我是什么还敢当我面揭穿身份？没听过跑地“野鬼占山头，天上神仙土里游？”在我地盘就算是真的仙人来了也讨不到便宜！”
“更何况你只是，哼。”
将侩舔了舔牙缝，目瞪凶光，双手从指尖处顶出尖刺，橘黄色火光下反照出毛骨悚然的寒色。
“哦，是么？”
藏貔活动了一下手腕，用毫不在意的口味继续挑衅道。
“我可说过，我是什么仙？”
“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仙今天都把命给我留下！”
将侩张大嘴想豺狼一样扑向藏貔，钩爪狰狞的姿态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唉，太心急了。”
说罢，藏貔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恶鬼突然两眼发黑，不详的预感顺着直觉警报大作，
“刷。”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他不敢置信的扭头一撇，
“你，你，你居然在撕我的肉？！”
藏貔一抹嘴，抬头用血红色的双眸凝视着被自己用钳制住的恶鬼，一言不发咽下喉中烂肉。
名为恐惧的染料在心头涤开，难以名状的情绪迅速酝酿并填充了将侩的思想。
“啧，真难吃，和烂了五天的死鱼一样全是腥臭味。”
将侩愣住了，他搞不明白眼前的疯子究竟想干嘛。
“不束三清之杂规，不昧拘物之迁法。”
“上入百司天官，下通阴曹酆都”
“腐我糜身，败我俗心。”
透亮的赤光开始在藏貔的瞳孔里流转，像是炼丹炉中熊熊的炽焰，瑰丽又肃穆。
他这是在，施法？
将侩缓过神来，二度提领起杀心，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只大手死死卡住他的脖颈。
动作干脆利落，利落的像早有预谋一般。
“你，咳，到底，要”
不成句子的音节艰难的从鬼魂嘴里挤出，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焚我经脉，灼我口舌。”
“熔骨，解髓，驳念，通明。”
男人的语气愈发癫狂，手上的青筋根根虬扎。
篝火突然熄灭，但是更明亮的火光从藏貔衣服下的身体里迸发，每一条神经都在他皮肤上点起奇异色彩。
“听好了，老子的名号是祝诵燓薪上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