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
流光惊鸿般飞逝,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该许什么愿呢?”她双手在胸前握紧,脸上浮现淡淡的笑。
“小妍,下山了。”姆妈的身影自林中走出,手拿一个精致的竹筐。
古妍从石上滑落至地面,小跑到姆妈身边。
神山此刻发出隐约的光晕来,每块不起眼的石都闪着,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老一少像是簇拥着星辰。快到山脚的高度,山外景色仍不可清晰地辨识,仿佛这条曲折的道路永远没有去向。
两人停下,古妍静静地站着,姆妈稍作思索后踏出。
一步,两步;一颗,两颗,便勾勒出天边的形状来,尘一般的光芒从遥远的高空抛下,落于神山的地面,还未让人多做反应,她们与这耀眼的世间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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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落城北郊。
即使离城很远了,却仍能感受到城内的喧嚣。
话说今夜星使天降,正值新守将上任之时,是少有的吉兆。城主大摆筵席招待满城豪贵为守将接风洗尘。
“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落尘在长辈千番叮嘱下,仍然不管不顾地出了城。
——他要看看星是怎样的,那颗“星使”显然落在北郊,爱追求新鲜事物的他怎会错过此等机会。
借着月光,以及一盏提灯,行路倒不成困难,但要找到一颗光芒殆尽的“星”,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落尘找了半个时辰却毫无收获,全身的衣物都沾满了灰尘。
“不会在那边吧?”
北郊有一座山名为隔世,若说及天际而无以攀登难免太过夸张,其实也不过是平原地区少见的略微高耸的丘岭。小时候一群傻小子还一起到过山顶,第一次吃到自己亲手摘的野果。
要再翻过它了,不过这次是一个人。
当年的路线至今还刻在脑海里,他并没费多少力气就已经到达山的另一侧。
这时落尘倒领悟到真正的隔世——这儿看不见城池,也没有人迹,还应有尘外落下的“星”。
好似有莫名的吸引力,到山的这一侧后,前行的方向也明了了。
没过多久,心中的感应越发强烈。
推开眼前的遮拦,一个不大的土坑出现在视野内,落尘轻轻走上前。
是一颗凹凸不平是石头啊——它是“星”,现在也是一颗石头,若非天边的流光和陨落留下的痕迹,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曾在天上。
他伸出手探向它。
已经冰凉了,纹路摸上去并不让人舒适。但落尘心中仍十分欣喜,想要将它带回家中。
好重!他用尽全身气力却不得半分动摇。
“没办法带走啊。”落尘有些气馁地坐倒在地。
既然带不走,就多陪它一会吧。
他仰头看着天,天空万分璀璨。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身旁就有一颗。
......
“孩子,你在失望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落尘惊起,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老妇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它们应该挂在天上闪亮,而不是这样暗淡地躺在泥土里,不是吗?”老妇人带着笑容,缓缓地说。
什么失望?落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对它失望吗?
这个问题闯入脑中,竟让他忽略了突然出现的旁人——亦或是她的出现本就不突兀,天生和脱尘的天地融洽。
“失望......怎么会失望呢”落尘呆滞地望着那颗“星”,“它是本该在天上亮着,可落下来不还是星吗?哪怕不在闪耀。”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总有一处让他变得独特——无论他在哪,星闪着,人没有光芒,但也能追到星,就像我找到了它。”
落尘一口气将话说完便没再出声,老妇人也沉默了,林中陷入一片宁静。
半晌,才听到回应。
“原来是这么想的吗,真难得啊。”她似是叹息地道。
落尘还想说什么,老妇人先他一步开了口:“小妍,把‘尘’收走,我们要回去了。”
明显是在唤另一人的名字,这时落尘才发现林中还有其他人。
“嗯。”清脆的声音霎是动听,只见一名少女背着竹筐从阴影处走出——他仍未看清模样。
“喂,它是我先发现的。”落尘知道她要拿走那颗“星”,出声制止道。
“你拿得动吗?”老妇人的声音没了那份柔和,冷淡得竟让落尘有些不敢再出声。
不过,对它的渴望暂时压住一切,他大声道:“我是拿不动,但我可以带我最有力的马来拖走它!”
“不,带不走的。”老妇人转身向远处迈步,女孩也跟上——竹筐里背着陨落的星。
星光透过树叶照下,那么明晃晃的,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身影渐淡,落尘只盯着,忽见背对的少女稍偏头......
深刻的刻入脑中,隔世的林中只余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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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说过,每颗星都会陨落,化为星辉洒在天空中。
“星不会疼吗?”“星怎么会疼......当然,若一颗星留恋人间的话,便会收敛掉光芒,像一颗再平凡不过的石头落在地面上,它们就叫星尘。这般失了光芒,却仍存在着,就会疼吧。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星尘汇在一起,或许能让它们好些。”
漫山的石头又活跃起来,随着姆妈的话,散发蕴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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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妈就是一颗星吧,她走的那天,天边久违地再次划过流光,星尘直直的落在神山顶,首次接触时,还是温热的。
古妍守在姆妈的星尘旁,直到另一颗星尘落地后离开了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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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都那边?”落尘急切地道。
“是的,落公子若想去帝都,我能够提供最快的马匹。”
最快的马匹又有什么用?虽说羽落城是中原五城之一,离帝都很近,但至少也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到达,一天,肯定是见不到了......
落尘从未上次那般倾心于一个人,他花重金甚至拜托父亲帮忙寻找,结果第一步就无从下手,换了多少个画师都描绘不出他心里的那副模样。
隐约之中,他仿佛知道了当天划过的流星才是关键,于是他开始请人留意星会落下的位置。
终于在第三年到来不久,帝都传来消息。
消息到手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更何况要赶到现场,已经没有时间。
原本挂念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就是件傻事吧,在做多一件又何妨呢?
不多做犹豫,骑上商会提供的马匹匆忙地向帝都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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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
往常的早市总是繁华帝都最火热的地方,而今天它的风头似乎被什么事物抢走了。
北城门不远处,人群拥挤成一团,不停有哟喝声此起彼伏。
从人缝中,隐约能看到中央有人在尝试搬动一块及膝高的石头。
“这玩意儿真怪,没有一个人能抬动它。”议论的声音传入落尘的耳中,他翻身下马,纵使浑身透露出疲惫,可眼中依然带着激动。
它还在。
那她在哪?
激动逐渐转为担忧——若说如上次一般,那它不可能还停留在这,难道......自己坚持的猜测是错的?
落尘此刻心中的急切比知晓“星”落在帝都时愈加强烈,他不住地往人群中寻找着,却仍寻不着那道刻在脑子里的生身影。
不对......她不该在人群里。
大脑中突然跳出这个想法,怎么会在这呢?
应该在天边的。
他回头,不,在我身边。
着素衣的少女撞入眼中,很多人不知道他这些年念着什么,现在他认清了。
认清,自那天开始,少年决意追一颗星,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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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的脸上似乎有些焦虑的情绪浮现,顺她的视线望去,是那人群中黝黑的石块。
只是不愿看到失落,落尘几乎不带思考的就行动起来,他将系在腰间的袋子解散向远处抛去,散落声格外响亮,在一团的人蜂拥着去拾捡,原本的地方倒变得空旷了。
少女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有反应过来,呆滞的站在原地,落尘见状,快速地上前拉着她跑向陨石。
“你不是要带走它吗?”他边跑边喊着。
少女被牵引的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做的事,迈起步子,很快就到达了那不小的土坑中。
还是和上次一样,她似乎没费什么力,就拾捡起黝黑的石块放在背后的竹筐里。
是错觉吗?与她接触时,原本不起眼的石块竟略微散发出光来。
她也是的吧,散发着光。
也差不多要走的时候了,落尘想。
他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
少女舞一般的仪式出现在郊野,没有半分留恋,就要消失掉。
“呼——”她轻挥的手停下,身影又凝实了。
已有几分距离,她小跑着回到洛尘的身边。
“那个。”少女出声说道,“刚才的事,谢谢你帮忙了。”
没想到这样的发展,落尘还有些恍惚呢,下意识的回答:“不用不用谢。”
“必须要感谢的。”少女正经地说着,“你刚才丢的是什么,我还给你。”
“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但出于是他的问题,落尘还是回答道,“其实就是些长武币。”
“长武币?”少女眉头微皱,似乎已有的认知里找寻不到有关的事物。
她低头,有些落寞地说道:“我好像没有......”没等落尘再说,她又自言自语道:“但一定要感谢的。”
好吧,落尘只得认真地想。
“要不......”
“你陪我去看看风景吧,把世上最美的景色都看完,就算你感谢我了。”
少女稍作思索。
“好。”
少年的心忽地不可抑制的猛烈跳动,此刻,仿佛一切都无比真实。
暖阳直晃晃地照在身上,抬头看不见星,低头有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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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帝都北郊。
当古妍再次出现时,背上的竹筐已经不见了,她将柔软的发束起,衣着仍是往常的清素。
没有星尘的感应,她只认得不久前来过的地方。
原本空旷的野外停留着两辆马车,车厢内不时传出书籍滑落的声音。
“落公子,这里是我们能收集的所有有关地理的书籍了,再多,公子的马车也放不下啊!”
“不够!再把那些天天自以为是的诗人写的东西给我整理一份,多多少少有点用。”
落尘盘坐在车厢中,正前放置有一张书案,他俯身在写着什么,背后和左右无处不是散乱的书卷。
少女步至马车旁,雇佣的马车夫稍作提醒,落尘从车窗出探出头。
“麻烦等一会。”他抱歉地说道,然后叫住又要去收集书籍的人,“不用去找了,这些书也顺便清理走吧。”
商会的人正等这句话呢,欣喜地将书籍收拾回另一辆马车中,在落尘催促的目光下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落尘略微整理衣装,从车厢走出。
“有一阵子了,还没好好认识,鄙人姓落,单名一个尘字,请问姑娘芳名?”打小不好好念书的落尘生硬地说出这番话来,语气稍有狭促。
“我吗?”少女竟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她看向手腕上系着的一块小石片——正反两面各有一字“古”“妍”。
“古妍......”她小声呢喃着,似乎太久没有完整地将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古妍吗......”落尘也琢磨着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什么样的名字放在她的身上都会动听吧,更何况名所含的意义是如此的适合——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如同诗经中悠远而单纯的美好。
真正的认识从此开始,这场短暂的旅行,也从此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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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作为国家的核心,往往是最值得称道的地点之一。
自长武大帝建国以来,帝都的建设至今已有近300年,民间常传:‘长武立城,城立长午’,正表明以武立城的帝都一直繁荣昌盛。”
落尘手持一本小册子,正翻开第一页——纸面的文字很潦草,紧密的排列着,看得出书写之人急迫但又不愿忽略一丝一毫的心情。
古妍只微笑着听,风从车帘的缝隙里吹来,遗留在颊旁的几缕青丝稍稍摇曳。
目睹她的反应,落尘的嘴角也不禁地上扬。
马车停放在客栈中,落尘和古妍并行在街道上。
街名三宝街,正如其名,街有三宝,集天下各地商品为宝,皇室出品为宝,以及整体的房屋构局,建筑巧工为宝,是外来帝都之人万分青睐之所。
作为羽落城城主之子,这名街落尘自然是来过,但总因为各种杂事在身不得尽兴,如今倒是能好好游玩。
不紧不慢地走着,一些贩售小食的商摊也出现在眼中,这些天没有好好吃饭的落尘浸在满街的香味中,觉得......好像饿了。
“要不我们吃些?”落尘向身旁的古妍询问道。
“好。”很快便有了回应,“我想吃那个。”
往常一般只有简单的交谈,这次竟有了主动的话语,落尘转头仔细地看,发觉她的眼中亮亮的,像是发现了喜爱的事物。
顺着她的目光,两人来到摊前。
气味清香,点点皓白,不时地捞起惊开波澜,似是月影摇曳在明潭。
当然,简单来说,就是三宝街最受欢迎的小食之一,清汤圆桂。
“用桂花做辅料是清汤圆桂的特色,食前伴有清香,入口时,桂的口感中和了原本的甜腻,不仅让食材各自的优点被完美的体现,更能让人乐意再次品尝。”
等待的过程往往煎熬,可通过落尘的话语,未有品尝,就让那尚在清汤中“明月”的魅力被深刻的刻入脑中,让人愈加期待即将到来的美味,这般看来,短暂的酝酿倒成了必不可少的重要时刻。
离饭点还有些时间,摊旁的桌椅尚有空余,两人相对坐下。
没过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圆桂被伙计端上桌。
味道确实不错,落尘将一颗圆桂送入口中做出评价。
坐在正对面的古妍也迫不及待的地品尝起来。
白气扑面,隐约看到她的脸颊变得通红,眼稍眯着,微颤的睫毛传递出满足和喜悦。
落尘才刚准备吃第三颗,古妍的清汤圆桂已经见底了。
她坐在椅上,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没想到是个爱吃的女孩,落尘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清汤圆桂虽去除了腻味,但吃多了身体难免不适,我们还是多留余地吃些其他的吧。”
“嗯。”古妍应答一声,脸上虽有遗憾,但也不盼着再来一碗了。
落尘的碗里还有近小半,刻意加快了速度也还需要一会儿。
随时间进午,三宝街越发热闹,少了清晨的静谧,到多了世俗的人情味。
喧嚣中细小的声音传来,依稀可闻。
“这个我以前吃过的。”古妍像是在自言自语,“姆妈带回来的不大一样......”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味道,“似乎有点苦,没这次的好吃。”
“苦味吗?”落尘显然惊讶于她曾品尝过仅帝都有的清汤圆桂,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她所谓的苦味。
“若真是如此,其实还挺幸运。”
“清汤圆桂的苦味,每年只有一天会出现。清汤圆桂的桂花取自郊外一片山林之中,唯有那天,全城清汤圆桂的桂花都来自于这道清汤圆桂创始人,也就是帝都杨府杨夫人的院中。”
“万里长征人未还,曾经统八万军队的杨将军在一次征边战役中牺牲了,消息传回的那天,杨夫人与将军往日手植的桂树开满了桂花,却在当晚的大风中尽数飘零,些许剩下的被杨夫人收拾好,做成了清汤圆桂。那天全城人都品出了其中的苦味,有人说是杨夫人的悲伤浸在桂花里,带给了所有人。”落尘有些感慨的说完这样一个故事。
“之后每年的这一天,全城清汤圆桂的商贩都会向杨夫人讨要苦桂,用这苦涩的味道来纪念为国捐躯的杨将军。”
落尘从碗中舀起最后一颗圆桂,轻咬开软糯的外壳,清甜的汤汁流入口中,品尝这与所述苦味截然不同的味道,他心中倒有些向往那道特殊的圆桂了。
“文人墨客们很喜欢当天的味道,他们说,其中的苦味,更让人怀念过往的美好以及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话说完,简单的品尝便也结束了,两人起身,继续接下来的旅程。
“我不喜欢苦,甜的好吃多了。”古妍有些不解地道,“你呢?”
“我喜欢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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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的美好总贯穿在吃穿住行中,而帝都无非是一个最利于体验它们的地方罢了,几日流连,也到了二人离开的时候。
坐上马车,向着南边前行,这次的路程些许遥远。
雨也多了起来,欣赏沿途风景时偶有遇到,在帝都顺手买的油纸伞倒成了先见之明。
正午,两人在客驿停留。
“今天下午不赶路了,这山上有一股名泉我们去看看。”“嗯。”
放好行李,吃过午饭,落尘从店家打听到了泉水的具体位置。
步行还是要些时间的,不过江南地区自然的柔和温润让疲惫感少了许多。
因常有人来访的缘故,前路上总有断断续续的青石板路,顺着它的引导,不一会就到了泉眼处。
说是泉眼,实则一片水潭,纵使水清明透,但仍不可看清深潭的底部。
“有游记言:‘深潭潭水水生灵,灵生深潭不可寻’,最为干旱的时节,泉水依旧保持原有的模样,以生生不息的姿态造就了此处的人杰地灵,当地人称这是山神的馈赠,这段泉因此带上神话的色彩。”
见到如此清澈的泉水,任谁都忍不住想尝试它的滋味,落尘也不例外,取下腰间的水袋,装满后轻饮。
很是冰凉,沁人心脾。
他用一个崭新的水袋给古妍也装了一袋,她笑着收下。
两人的旅行就是这么简单,会笑着走遍每一处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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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驿中,已是申时,因为下一个驿站很远,他们决定休息到第二日再出发。不过,准备稍作歇息的落尘刚躺下,便听到敲门声。
开门,是她。
眼里出现了焦急的情绪——这在他们的旅行中还是第一次。
她的视线直往手腕上看,落尘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去帮你找回来。”说过,他便准备离开。
古妍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我自己去”。
怎么能让她去,落尘想,之前的步行已经够让人劳累了。
他取出水袋轻轻摇晃:“没事的,我去取水,顺便帮你找找。”
似乎是相信了这个粗陋的理由,她也不再执意自己去,告别过,落尘匆匆忙忙地出发——他得赶在日落前回来。
不必再流连于所经历过的,这大概能让人更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他很快就来到曾经取过水的地方,岸边杂草密布,看来寻找会是件难事。
在哪呢?焦急的他甚至忽略了逐渐阴沉的天,还未至夜,怕是雨会先一步到来。
“小伙子,天要落雨了。”挑水的人好心地提醒道。
落尘微愣,抬头时,只揽得山路上一道背影。
远去有声音,像是山歌,细听不清唱的什么词。
他不再在意,又弯腰。
......
当雨水混杂着泥泞溅在衣上,落尘终是找到了那块刻有她名字的手链。
幸好,没有损坏。
水流顺发丝而下,汇聚后滴落。滴在那石片上。落尘用早已湿透的衣物擦拭着,直到正反面的字清晰可见。然后紧紧攥在手心。
江南的雨此时全无那亲和,肆意的从天而降。
早被浸湿的衣起不到半分的作用,纵使已近夏,如此情况下冷意仍咄咄逼人。
山路几乎不可行走,靠搀扶身旁树的枝干行路也十分艰难。
不只是怎样寻找到这样一个避雨的地方,他跨过门槛,山神端庄的面容在氤氲的烛火映照下若见。
好累,落尘躺倒在地面上,他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时间,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为什么而做过许多事情。
门外雨如帘,遮挡了视线,世间似乎只剩这小小的山神面,又好像什么都不剩——正如一场梦。
突然开始害怕,以至于全身都颤抖起来,他想是因为冷吧,真的很冷。
“小伙子,挺住啊!”不知道从哪块昏暗角落冲出来的人,手拿着木瓢,一股清水直往落尘口中灌下。
“咳,咳!”落尘顿时清醒了些,他觉得自己本来没事,只想好好躺一会,现在再不起来估计是真要出事了。
“不用,不用了,我只是有点累。”他轻轻将那人推开,翻身坐起。
正面对的人不像自己这般狼狈,起码衣物还保持着干燥,只是本身糟蹋的模样实在太不得体。
“没事就好。”他挠挠头,转身看了下不远处的木桶,其中肉眼可见的少了一部分,“要不把水的钱付一下?”
语气吱唔,但还是说了出来。
落尘哭笑不得地从腰间摸出一枚长武币递给他,说道:“山神赐的水,你就这么拿来卖的吗?”
挑水的人直接接过钱币,“长武币啊,真是稀奇。”像是给长武币的面子,他回答道:“山神是神,想给什么就给什么,他不需要钱,可我是人,人总是要钱的。”
小心翼翼地将长武币收进兜里,挑水的人见落尘无大碍后又缩回到角落。
“还想喝就直接喝吧,给的钱够多了。”话语被抛过来,落尘笑了笑。
庙内恢复宁静。
雨还淅淅下着,冷风直往庙门来,落尘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只有手链的绳摇曳。
光滑的石片迎来风不住地旋转,表面反射着光,刻下的名字如屋前青石板被流水洗涮过的纹路,清晰可见。
门前的雨小了,人走在路上,溅起的水花发出声响,悄然入耳,如江南最柔和美好的旋律。
抬头、
“你怎么来了?”
“要回去了。”
“嗯。”
走出庙门,又有歌声从背后传来,这会他听清楚词儿了。
“人来归家,是心在盼,
盼得愿否?是心上人。”
伞不大,人与人靠得很近。
-
他们走走停停,伴着那场断断续续的雨。
落尘道是这样缓慢的旅行正和心意,世间的美景何其多,说不定能走一辈子。
可雨终究会停。
-
夏日烘烤着大地——虽说晴天是好,可炎热总让人烦躁。
正好,二人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南方有名的归尘寺,地势居高,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一大早,落尘便带着古妍从山脚攀登,当正午时分,已经接近半山腰的位置。
方正的阶梯出现,踏上第一级时,二人便保持无言,仿佛这攀登的过程是一场肃穆的仪式。
虔诚地一步又一步,当洪亮的撞钟声响起,一片金黄的庙宇矗立在视野之中。
“落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轻声引导“请与我来。”
二人步入正殿,梵音浮于周身,整片的空气万般宁静,无处不散发着的香气悠远漫长,走至像前,上香。
无端抬头,落尘直视佛像的面容——似是在永远地笑,却不知对何人。
“施主,上香结束了。”
“抱歉。”落尘回过神来。
......
走出庙门,斑驳树影投在视野里,抬头,零散有木牌挂在枝上,风一吹来,相互碰撞的声音很清脆。
“把名字刻在木牌,再用红绳系于树上,便代表着二人的尘缘。”
落尘向小和尚讨要了一块木牌,亲手将字刻了上去。
或许是不够熟练,“尘”字尚有形体,“妍”字却难以辨别,反复几次后才好了些许。
“挂上吧。”字是由他刻,这红绳自是她来系,古妍接来木牌,踮起脚挂在树梢上。
遇见这一切,真的是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缘尽了,人也会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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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路驿,今天的星格外明亮。
房内烛火仍未熄,落尘书写这个故事的走向——若走上一分,便写下一分,路就没有止境。
可曾想,月之圆缺,规律使然,不由人事。
星再次划破天幕,一切因之改变。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迷茫地发问。
她说:“本应该做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做,不管是找寻星尘还是与你的旅行。”
那片天空想必你不曾见过,它是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我觉得它应该是我们旅行的一部分。
-
-
当放眼满天玓瓅,连最渺小的尘也熠熠生辉。
背负星尘的女孩领着这的第一个客人来到属于她的世界。
找到合适的地方,女孩将“星尘”放下。附近的山石又往常一般散发着光,以作欢迎的礼仪。
“这是在哪儿?”落尘好奇地问。
今天古妍回答了他许多问题,现在却被难住了。
“若说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不过妈说过,星尘的汇聚比起星来丝毫不弱,星......应该会是很远的地方吧。”
很远的地方啊——落尘听着,没有再说话。
不如往常的旅行,当二人行至山顶之时,竟无半分疲惫。
神山很高,即使没有外界事物的衬托,潜意识里,落尘也是这般认为。
北侧是悬崖,古妍领着落尘来到崖边。
往下,黑夜中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吧。”古妍突然出声。
她向前——向空空如也的前方走去。
当第一步踏空时,山石便将其承托而起。
明亮的光芒自她足下亮起,随之轻跃,即到达天空更高处。
整片天空不止有天边的星星点点,眼前出现像是梦境的虚幻——她的身影在闪耀的星尘间飞舞,正如流星划过的轨迹。
早该想到的,她是一颗星。
果真是世上最美好的景色啊,最好的它们与最好的她构成星空的完美画卷,不得有半分瑕疵。
他又何能参与其中呢?哪怕点燃全身也不过萤火之芒。
落尘将一切揽入心中,这会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最美好的仅存于此,他们已走到尽头。
拿出那本写满文字的书卷,将后续撕去,它们会化为尘,落向泥土。
“旅行结束了。”
“与你同行很愉快。”
......
-
-
城门外。
蹒跚的身影与雄伟的北城门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回望,正如四十年前的回望。
年岁的积压让他的脊背弯曲,不过,终于辞别一身职务,落尘强硬着总归挺直了些身躯,显得比平日里更有精神。
出发,如记忆中的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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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
三宝街的繁华依旧,走在来往的人群之中,除去步伐上磕绊,仿佛与记忆中没有半分的不同。
“客官,你瞧着要来点啥?”午饭时间,店里纷纷嚷嚷很是热闹,伙计忙的不可开支,头也不抬地问道。
今天啊,落尘特意确认过时间的。
他缓慢——似是很郑重地说道:“来一份苦味的清汤圆桂。”
店伙计这会看向他了,:客官是很久没来过帝都吧?”
“没有,每年都要来的。”
“那挺奇怪。”他疑惑道,“来人应该都知道苦清汤圆桂十年前就不卖了。”
........
杨府。
落尘刚进府,杨夫人就站在院中静立等候了。
“落城主,好久不见。”她行礼道。
他回礼,准备提出自己的来意。
“请问还有......”
“当然是有的。”杨夫人没等他说完便回答,“请入座稍作等候。”
没过多久,清汤圆桂上桌了。
入口,是当年的甜。
可他真的觉得很苦。
“四十年,老太婆越发老了,可他还活在那一年。”
“外界所谓,不过是利益之趋罢了,真的苦,应是口中之甜,心中之苦啊。”
“你也明白的吧。”
......
食罢,落尘起身离开。
走至槛前,莫名回首。
院墙边的桂树折倒成两段,枝干死寂地伸展着——它再也开不出花来。
杨夫人微笑着,干涩的皮肤如同树干,全无生机。
秋风一扫,厚重的门便闭了。
-
年老力衰,即使是山势平缓也难为攀爬之事。
艰难地踩在上山的道上,前路尚有距离。
“我同你一起走吧。”突然有人来到他的侧边,说道。
落尘转头望去,是同自己一样衰老的面容,不过看上去他的步伐颇为有力。
“老了也不能总歇着,你瞧我,每天在这条路上往复不知多少次,从前到现在没喊过一声累。”
有人作伴,劳累仿佛少去很多。
到了啊,落尘有些感慨——不是石碑上刻字,甚至让人难以想到这是曾经名泉所在。
“惊讶吗?”那人笑道:“泉早就干了,现在除了我,没人来咯!”
“当然,今天多了你,我刚见到就认出你了。”
认出我?落尘疑惑地看向他,仔细点看,他也认出了。
“泉干了,应该会难过吧?’
”哼。“那人有点不屑地道:“大家都这样,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泉水是山神赐予,它是否想收回只取决于它自己,我们难过又有什么用,人还能打动神不成?”
“是啊......”落尘似是自言自语道。
“我说。”那人不知为何拍拍他的肩,“很多事不能强求,看开点。”
落尘笑笑,嘴角牵强地上扬,“谢谢。”
其实我知道的,只是不如你的豁达。
......
日落了,落尘告别后下山。好像少了什么——爽朗的歌声不再从身边响起。
这才明白,其实我们都一样。
-
归尘寺。
当到达寺门时已将夜,落尘轻叩门环。
不知多久,伴大门打开的声音,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
小和尚领着他走入正殿,接下来是上香的仪式。
步伐缓慢,同梵音的每一声起落,随烟云的弥漫溢散。落尘的心中所念,皆是迷失了。
佛容笑面,非由俗事。
随万物时间逝去所不改的无喜无悲,不缚于红尘,不苟于得失,是乃六根之清净。
他想这境界,怎能为人触及。一次又一次地祈祷,不过为了半分清明。
香毕,踏出,闻尘缘相碰之声。
应是——勿挂勿念,可他任己驻足而望。
风骤起,红绳摇摇欲坠,像是一只手挣扎着抓住细小的枝干。
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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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何方?失了方向。
谁人仰面,识今夜星明,不知尘落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