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挚爱篇推荐《第1021次告白》
PartⅠ
炫目的赤色光芒中，宇佐见莲子睁开眼。
这是……我的房间？
正对落地窗，自己安静地伫立着。
有些许涣散的深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窗外射入的瑰丽霞光。
金色发丝飘扬，闯入莲子眼中，恍若繁星跌进了她的梦。
名为重逢的，求而不得的梦。
荡开成绵延不绝的层层涟漪。
拥有一头玫瑰金色灿烂卷发的少女随意坐在窗台上，斜斜面向窗外变幻莫测的火烧云。
“好在我没有迟到。”少女的声音传来。
“迟到？”莲子不解。
“嗯，至少这次没有迟到。”少女微微歪过头，金发同窗外绚丽的霞光一同倾泻而下。
“坐在窗台上很危险，”迟疑了一瞬，莲子还是让自己的担忧脱口而出，“你要不，先下来再和我聊？”
小心翼翼地试图伸出手，莲子忽然想到些什么，于是纤细的手又像触电似的在半空缩回。
“就在这吧，哪里聊不都一样吗？”金发少女侧过脸。
阳光太过强烈，她的轮廓模糊不清。
声音与记忆中并无半分不同，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人独有的清脆悦耳声线。
莲子下意识攥紧自己的裙角，拼命压制住出于本能想要扑上去的冲动，甚至强迫自己后撤了半步——试图逃走。
逃离这幅挚友久别重逢的画。
她害怕，害怕眼前之人只不过是幻觉，一旦接近就会像肥皂泡那样，华丽而轻巧地“啪嗒”一下碎掉。
莲子从逆光面庞上捕捉到的轻微光影变化理解出，她在微笑。
“好久不见，莲子。”女孩道出正式的开场白。
好久不见。
好久，是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
不知道，不记得，想不起来。莲子甚至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季节。能确认的惟有窗外火烧一般的天空和眼前因逆光而看不清面容的她。
胸口有某种情感正加剧汹涌，莲子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变得越发急促，每一根神经传来的脉搏都变得无比清晰。
鼻翼发酸，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想说的话一齐向上涌，冲击着声带，紧扼住咽喉，却无法转化出任何一个音节。
我是在哭吗？莲子生出这样的荒谬想法。
良久，她抖了抖湿润的睫羽，挤出一个不太完美的微笑，哽咽道：“好久不见。”
PartⅡ
41岁的宇佐见莲子博士是新中央国立大学的量子物理学教授。
学生们只知道宇佐见教授是个沉稳的博学之人，却不曾有人好奇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性在年轻时是否展露过天真烂漫的笑容。
因为她的过去曾经是个轰动性的神话，那场著名的事件让物理学界在二十年间飞速发展。
宇佐见莲子本人，也被这场发展潮流裹挟着前进至今。
近几届学生越发沉默，偶尔会发生整个学期无人主动找莲子探讨学术问题的情况。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习惯于与将与世界的沟通建立在电子设备的多重交互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脆弱易碎。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样吗。”宇佐见教授结束了当天的课程，在讲台上整理讲义的时候瞥见了窗外的夕阳。
夕阳挤在层层叠叠高楼大厦的缝隙中，不一会就被整个挡住，只余下被反射的灿烂光芒。
以及火烧似的整个天空。
窗外众生纷纷扰扰，只是没有人愿意驻足抬头看变幻莫测的天空。
一如入夜后也不再会有人陪莲子仰望星空。
PartⅢ
记忆被什么人偷走了。
过往种种在莲子的脑海里萦绕，只是不论她按下多少次暂停键都调取不出一帧清晰的画面。
甚至于此刻的处境，自己也无从得知。
简直就像一个被掐头去尾的电影片段。
窗外仍是炽烈的红，火烧云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分毫。
“莲子，你能分得清时间吗，譬如现在是凌晨还是傍晚，”她顿了一下，然后跳进室内，“比如，现在是春天还是秋天。”
莲子打了个寒噤，她感到脑中有什么正逐渐被混沌覆盖。
对了，时钟。自己在正对落地窗的墙上挂了一座机械钟。
莲子猛地回头，看到时钟停在了5：00。
钟是什么时候停的？
“还记得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吗？”不知何时少女出现在莲子身前，捧起她的脸与之对视。
眼前之人拥有一双华丽的紫色双眸，她眼中倒映出的，是二十岁莲子的模样。
脑海里的某根弦正在碎裂。
“闭上眼睛，莲子。”
莲子依言闭上眼。她知道自己正逐渐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阔别已久的怀抱。
下一秒，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能叫出我的名字吗，莲子？”
只是……名字？
她的名字？
莲子搜刮了脑海里所有的储存，却无法唤起任何相关的记忆。
明明是自己最亲近的挚友，明明已经将她烙印在自己灵魂的最深处，明明在无数个日夜自己都重复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那些竟全数成为了徒劳吗？
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连想起她的名字也做不到。
“听好，莲子。”温热的气息拂乱了莲子耳鬓的发丝，“现在的你我都并非真实。”
莲子尝出话里名为不舍的苦涩。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这样就好。”莲子伸出手环住身前的少女——回应她的拥抱。
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洇湿了衣裳。
她骤然意识到：自己总是贪恋于这份留不住的温暖，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只怕以后也将继续下去。
现在那根弦完全碎了，发出脆响。
PartⅣ
宇佐见莲子拥有看见夜空便知晓目前的时间及所在地的罕见能力。
在曾经的冒险中，她曾用这份能力无数次指引前路。
只是，冒险，是和谁一起的冒险？
碎裂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声浪一阵接着一阵。
莲子猛然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一切正在迅速崩塌。
给予了自己温暖拥抱的金发少女，此时在数不清的碎片中逐渐远去。
莲子立刻迈开腿，向着远去的背影狂奔。
“别再丢下我……”
只是自己与她的距离，无论怎样都无法缩短。
碎片化为齑粉四散，飞向不知何时变为深黑色的天空，化作漫天星辰。
“莲子，”金发少女回过头，“你不该留在这里。”
于是莲子像被固定住一般无法再前进分毫。
少女沉默半晌，取下胸前佩戴的胸针，抛向莲子。
莲子伸手接住。
那是一枚宝石胸针，紫色的水晶和她的眼睛颜色如出一辙，优雅而神秘。水晶外围是一圈致密态金属铱，这种肉眼下呈银白色的金属广泛应用于卫星探测器，在燃烧室内起着相当重要的抗氧化作用。
在这片星海中，自己就像是丢失轨道的卫星。
“卫星就等于是我的能力，与你眼睛的紫色嵌在一起，不觉得很美妙吗？”记忆里自己拿着这枚胸针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对了，这枚胸针是出自自己的手。
整个底托是自己大学时用整个系唯一的一台超高精度金属制备合成仪制作的。由于这种稀有金属拥有极高的硬度和强度，所以日常佩戴几乎不存在磨损的问题。
如果没记错的话，莲子想，自己在背面刻下了她的名字。
莲子将胸针翻到背面，借着星光能够看见银色的底托边缘清晰地刻着一圈字母。
“Maribel…Hearn…Merry……”
玛艾露贝莉·赫恩。
梅莉。
早就被铭刻于内心最深处的，她的名字。
在这一刻终于重新被想起。
“——梅莉！”莲子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玛艾露贝莉·赫恩，在消失瞬间留下的虚影。
她只身一人消失于繁星无法照亮的黑暗中。
仅留下呆立驻足原地的自己。
一如上一次分别。
然后整个星空如同爆裂的玻璃一般迅速崩塌。
紧接着，抽丝剥茧一般，她对这个名字抱有的感情尽数被抽走，只留下一个空壳。
眼前完全被黑暗笼罩的那一刻，就连这个名字也失去了。
……
……
PartⅤ
“干预成功，请按下按钮以继续。”
无机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宇佐见莲子茫然地睁开双眼。
视线所及处是实验室熟悉的天花板，整齐排布的LED灯管冰冷地发着白光。
她尝试起身，发现身处某种柔软的金属制造的睡眠仓中，睡眠仓连接着粗细不一的管道。
电子屏幕上正在运行着名为混合情感干预的复杂的程序，实验对象编号001，进度显示为1020/1021。
这意味着，在前1020次的混合情感干预中，自己都按下了【继续】按钮。
现在只需要按下最后一次，自己就可以从那份情感造就的深渊中完全解脱。
这也是那些家伙愿意看到的结果，莲子看向金属器械倒映出的、自己不再年轻的脸庞，如是想。
二十年前，莲子和梅莉搭载实验型运载宇宙船TUR-04进行第三次月面旅行时，出了意外。
火箭脱离了预定的近月轨道，与小型卫星相撞。当时正在窗外进行月尘收集作业的梅莉，丢失了与舱内的一切联系。
宇佐见莲子眼睁睁看着梅莉在无数金属碎块中离自己远去，漂浮，直至被未知的黑暗吞没。
随即自己也陷入了粘稠的黑暗。
恢复意识是三周后，莲子在东京市立医院的单人病房中醒来，看见床边的文书上写着自己的诊断：植物人。
后来的事情很模糊，只记得护士惊讶的呼唤，然后有医生轮番给自己做了很多检查，最终自己被确诊为失语症以及人格解离。
之后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直到有一天，莲子在新闻中看到了对事件的相关报道。
宇宙船的轨道偏离最终被定性为暗物质影响，救援队在意外发生区域收集到的宇宙船残骸样本中检捕捉到大量正电子。
这次事件给物理学界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以及宝贵的研究材料。而奇迹般的生还者——宇佐见莲子，恰好是攻读量子物理学的大学生。种种巧合加上媒体争相炒作，事件以及莲子本人被添油加醋地改写后大肆报导。
而梅莉，她作为一个不幸的牺牲者，似乎没有太多被提起的必要。
近月太空已经确定无法探测到她的存在，于是梅莉被定义为死亡。死于即将被揭晓真面目的暗物质。
葬礼在一个雨天举办，教堂很冷清，宇佐见莲子只在灵位前放了一束白色桔梗花，而后默默退场。她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悲伤过度的赫恩夫妇。
直到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堂，被无数闻讯而来的记者包围；嘈杂的提问声对于她不过是无意义的嗡鸣，那些记者只是想要又一个可以制造爆点的话题罢了。
她累了，而会一脸担忧凑到面前试图让她打起精神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梅莉已经不在了。
宇佐见莲子晕倒在记者的包围圈中。
在莲子所在高校的极力保护下，被记者包围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之后学校正式决定对莲子发出混合情感干预手段的实验邀请，以此帮助她将对梅莉抱有的、过分强烈的情感稳定在可控水平。
毕竟，像莲子这样年纪轻轻，且对量子物理学有着浓厚兴趣的高材生是很宝贵的发展资源。
机器和程序都是新研发的，虽然通过了23次模拟运营测试，但是还没有正式应用于人类个体。
当校方代表送来一份薄薄的说明文件时并表明来意时，莲子仅仅沉默了三分钟，便在末尾签下了同意二字。
而后程序正式运作，通过一系列的数据分析，最终得出的干预次数为1021。
于是莲子就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接受干预。
中途她一度想要放弃，每一次的干预都几乎把她的意识撕裂，再拼合。
直到摘出一份又一份关于梅莉的情感。
她设法坚持了下来，并且在其余时间内以正常人的姿态完成着名为生活的正义程序。
现在，最后一次干预即将随着她的触碰画上句号。
PartⅥ
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写信。
在这个高度信息化的社会，写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不单单是制备墨水会浪费实验室里宝贵的碳元素，物理学教授宇佐见莲子的数十分钟更是无价的资源；何况特质的脑波读取系统只需要数十秒钟就可以整合个体产生的感想，生成相当准确的文字信息。
写信这个行为足够她收到上万条对于浪费时间行为的指责。
不过实验室内部的监控早就被关闭了，所以莲子不用考虑这些。
熟练地找到操作台下的一处特质矩阵形纹路，宇佐见莲子飞快地敲点，很快就穿来“咔哒”一声——暗格打开了。
格子里静静地躺着干净的信封、信纸和一罐快要用完的混合封蜡。
莲子抽出最后的一枚信封和几张信纸，把它们摊开在实验台前。
宇佐见莲子知道，现在自己该写下最后一封信了。
PartⅦ
10PM，新东京巨塔顶部。
这里是整个东京最佳的星空观测点，扰乱黑夜的城市霓虹灯无法完全覆盖之处。
时隔二十年，宇佐见莲子终于重新抬起头仰望浩瀚的夜空。
天津四、织女星、牛郎星，那是夏日大三角……
无数星星的光指引着莲子，汇成一道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信息带。
能力并没有消失，莲子微微松了口气，自己能够准确地得知当下的时间以及坐标。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是——
再一次寻找“她”的方位。
二十年前的事件之后，每当仰望天空，莲子就会获得不同于时间和方位的第三组数据。
那组数据的变化毫无规律而言，无法解读，但莲子确信数据的指向是梅莉的位置。
只是每次自己读取数据直到头脑无法再运转，也没有办法计算出她的坐标。
过重的脑负荷并不允许她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仰望天空。
于是宇佐见莲子放弃了漫天星辰，走向物理学的深处。
塔顶寒冷的空气中，宇佐见莲子被冻地鼻尖发红。
开启数据感知的一瞬间，莲子惊讶地发现夜空中出现了一道不可能出现的虹色极光。
极光指引导莲子从那串杂乱无章的数据中摘取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坐标。
坐标的位置，指向自己所在之处。
“——”
怎么可能，是自己又搞错了吗？
仅仅一瞬之间，那道极光就消失无踪，仿佛是宇宙和莲子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莲子下意识捂住胸口，不同于棉质布料的冰冷触感传来，那里多出了一枚胸针。
紫色水晶，银白色底托，正是自己当年送给梅莉的那枚。
在某种直觉的作用下，莲子不自觉用双手握紧了它。
再度仰望星空，然而她再也接受不到指示梅莉的去向的那第三组数据，惟有自己的时空坐标清晰地显现。
“你就是我的星星啊。”高塔上的风不知卷入了谁的呢喃。
PartⅧ
宇佐见莲子的居处。
落地窗旁放着一只贴了快递单的大号纸箱，里面是捆扎好的信件。信按编号整齐地排列，从数字1一直到1020。
书桌上是编号为1021的最后一枚信，开口还未用火漆蜡封上。
落地窗对面的古典挂钟正机械地走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在窗外闪过虹色极光的一瞬间，所有的信件一齐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桌上，一朵紫色的桔梗花盛开。
*关于花语：
白色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无望之爱；紫色桔梗的花语是真诚的无望之爱。
“致所爱之人。”
主题词：爱 极致
挑战项：5，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