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桃文】魈在和爷的亲密贴贴里一时失控很正常吧
海灯节的动乱终于流光溢彩的星河,破坏的灾厄告终后,诸事回归正轨,在街衢千灯簇拥连通天月时,船舶上恋人互通心意,罗绮缯绣融星河。
原本应该是这样。
—— 乱套了。
枕在魈肩头的女孩眸光早因痛楚而涣散,面颊上干涸的血渍与尘埃此刻也被骤降的暴雨晕开。急行中伤口再度开裂的疼痛,让她不受控地攥紧他的衣物微微发颤。
—— 全都乱套了。
荧就要死了,因为他此前的失控。
在急速奔行里,魈终于在混乱中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点。
夜叉在千百年来手上淌过无数鲜血,他倾听着冤魂濒死的诅咒与哀嚎,却不得不保持止水般的平静,来面对蜂拥而至的恶意。但现在魈却发现,生命逐渐流逝的声音原来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至连近乎作为时间本身的仙人倍感惶惑不安。
深渊耳语加持下的靖妖傩舞彻底毁坏了你的身骨。当魈跋涉过天衡山时,荧才勉强凝聚起意识,宛如钝刀凌迟的痛楚从胃腹直传咽喉,呛着血的咳嗽令微弱的呜咽在暴雨里也恍若雷鸣。
即便神志模糊,女孩也能清晰感受到魈的脊背陡地一僵。
魈素有护法夜叉、降魔大圣的美名。
在璃月秘闻中,他擅长祓除诸邪,攘除灾厄,可面对即将似雪般消融的生命,却只能像愚钝虫蛾般手足无措,流血导致的高烧透过相触的皮肤一路拥挤着淌过来,烫得魈在纷乱冗杂的音轨里无端听到相似的叹息。
仙人本想将荧放下后去寻些止血的草药,但他刚动,便清楚听见女孩痛苦的喘息,重病患者本就受不起颠簸,在魈慌乱擦去嘴角因锐痛呛出血后,却手足无措地滞在原地,仿若动作幅度再大,就会令几欲枯萎的生命彻底崩溃。
束手无策中,他像坐化前窥破天机的僧侣,恍惚想到身上还装了些凡人定制的糖果。
荧平日最爱这些甜食,吃了应当能缓解疼痛。
但下一秒,魈便想起她此刻本就气息垂危,连顺畅地呼吸都难似登天,又该如何吃糖?
「多余。」
当被女孩下意识攥紧衣摆时,魈突然想到这个词。若不是他主动要护送荧前往璃月港,若不是他生起想获悉荧心情的想法,若不是他执意要来理解荧的行为,也许旅行者根本不会中途遭受生命垂危的劫难。
这些举止就像昔日保护的承诺,就像那些失去赏玩意义的糖果,就像 …… 他。
对旅行者来说,其实都是多余且冰冷无用的事物。
那道致使他失控的声音再度出现时,魈在某个瞬间却任由那些阴影将他拽入空白的深渊,在一派诡异的静寂中,仙人终于承认那些诞生于杀戮污垢陈述的耳语皆为事实。
她那么年轻,还有要寻找血亲的愿望。
他本就不该与她相遇,不该轻易与她结缘,更不该夺走她未来幸福生活的权利。
“ …… 不是这、这样的,别听祂 …… 胡说,魈,这绝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从荧咽喉断断续续滚出时,像末日时半空倒悬倾洒鲜血的弥赛亚,已从天阶上错身跌落,坠至滚滚红尘,身负难言苦痛,却仍担心人间羁绊构成的线承不住他的存在,无法疗愈他面对苦难后陷入的迷途与创伤,无法将他渡去云端彼岸。
“别说话,调整呼吸。”
为月海亭的半仙甘雨训练时,魈也说过相似的言辞,当时荧跟随随仙麟女性,在熠熠生辉的日光里急速前进,却距平台一步之遥时顿住脚步,回首只见仙人眼睫低垂。
魈鎏金的瞳孔正专注地凝视她。
从始至终,片刻不离。
踩空致使的坠落夹杂着温柔的钝感,璃月的说书人曾道坠落便是风再无法托起你的灵魂,但当旅行者再度切身体会时,只觉天地四方像倾泻流逝的囚牢。
千钧一发之际,金鹏夜叉驱动着风轮两立在四溅的碎石里,猛然冲至漆夜的渊底。
迟来一步的甘雨落地后,满心的惊乱焦虑令她不上稳定身形,几个瞬步便来到旅行者的坠落地点,却愕然发现印象里淡漠到极难接近的降魔大圣正稳稳地抱着旅行者,确定并无大碍后,凝重清冷的神色才稍有缓和。
摩拉克斯救他脱离杀戮血海时,面对沾满血污的金翅鹏王关于魔神,关于深渊,关于遥不可及未来的疑虑,凝伫许久只道未来能将救赎带给你的人,个性必然相当麻烦。
但魈潜意识里,无论是旅行者送来杏仁豆腐的油嘴滑舌的姿态,还是璃月「漩涡之魔神」奥赛尔被再度镇压后撒娇的接近都不麻烦,只是相处时,内心偶尔出现温柔似美梦的轻盈感,让魈几乎提不起沉重的长枪。
他最后只能将这种无法解释因心跳加速致使的僵直,以不敬仙师的形式,全权推给妄图摘下夜叉恶鬼傩面的旅者。
但魈此刻的自责却在杳茫的风声里晦淡:“是我的错。”
“ …… 不。魈,是我们的错。”
在他面前素不吝以俏皮辞藻传情表意的女孩,此刻却因伤痛致使的疲惫昏昏欲睡,唇齿间嗫嚅的嗓音被腥血压得干涩零碎:“所以,你、你 …… 也对不起。”
说话的短短几秒,剜骨钻心的呕吐欲让本就喑哑的嗓音沾上纤弱的哭腔,但荧只是凭记忆艰难地偏转视线,想伸手抹去魈脸上干涸的血渍,可惜过往来去轻盈的指尖没等接触便陡然下坠。
没等魈狼狈惊惶地反应过来,女孩已在间歇的痉挛里,如飘零的落樱般垂下眼睫。
痛楚在光消逝后急速褪去,旅行者在细簌的声响里坠入黑甜睡梦中,而魈却在混乱的情绪狂流将他吞噬前,恍惚记起不久前女孩携杏仁豆腐到望舒客栈邀他参与海灯节的场景。
海灯节间的璃月如莹润珠玉,既有凝光、刻晴等才华洋溢的云上之人组织的盛典,亦有烟火缭绕忙于柴米油盐的鼎沸人间。
量身定制的成衣质地良好,菲尔戈黛特为荧挑选搭配时笑容完美,带她前往顶楼途中也不吝惜赞赏,而魈远远眺望,指尖鎏金蝶翼在随风拂动发间若隐若现,如朦胧春月般嵌在你耳廓优美的弧线上。
那是他生日时邀荧共处的凭证。
适逢风止雨霁,万点明灯齐飞,水泽折射的泠泠波光压不住热烈的庆贺,但远离尘世喧嚣的仙人却只在芜杂缭乱的音轨里,听见了自己失控的心跳。
可惜客栈顶层满目新绿,却没有记忆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哎呀,真遗憾。看来您需要多给他一些尝试的时间。”
菲尔戈黛特语气轻松,在荧怔愕四顾打量时,忽然想起什么悄然告辞,而朔月浪漫多情的夜风去而复返,令她在双手托腮等待过程中,蓦然发现这是魈平日惯常身处的位置。
露台虽然眺望视野良好,也能发现横行作祟的诸邪恶鬼,却并非最佳位置,可若耐心地低垂眸光寻找,便会发现某条偏僻蜿蜒的小道,其间并不存在瑰丽无畴的风景,但对结束漫长旅途的旅行者而言,却是前往客栈最便利的捷径。
也许那时魈并未在寻找威胁璃月的灾厄。
他只是在等她。
“魈。”
彼时他们关系还未如此熟络,面对魈做出护法的承诺,荧仍有些不可思议。再度造访往生堂的间隙,钟离温柔解释道:“对仙众夜叉而言,名即为最原初的契约,一经成立,永世不改,他既然愿意主动将新的「契约」交给你,我愿意相信,你亦能处理好与他的关系。”
话虽如此。
无论是魈还是钟离都未曾言明,是否从契约成立开始,便再不能轻易絮叨仙人的名讳。
深呼吸一轮后,荧鼓足勇气,尝试在唇形变换时最大限度地压抑嗓音。但她并不知道,归离原的少年仙人早在最初的呼唤落下瞬间,已如轻盈下坠的绒羽般抵达,银杏随风在泫然欲泣的月光里四散飞曳,纤细似新雪的嗓音随鼓噪的心跳一同烧入仙人听觉。
一切都恰似此刻。
“—— 魈。”
魈落地时动作微顿,旋即为掩饰情绪微微撇开视线,甚至略显刻意地拔高了音量:“若是一同前往璃月港,准备出发前,直接告知我即可。”
恋爱新手处理感情问题惯不愿向旁人倾诉,仙人此前从未主动与旁人共赴风潮,但若将对象换成荧,却不经意地开始期待,甚至感觉烟火吵嚷、张灯结彩的庆典也姑且可以尝试。
荧试探性地欺近:“魈同行是为了保护我吗?”
仙人脊背在话音落下瞬间倏然僵直。
“如果想被平安护送到璃月港,我不觉得目前你身边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没得到希冀的答案,旅行者只是神态自然地望向他,尝试以闪闪发亮的眼神谆谆善诱:“那撇去这点,你想陪我前往璃月港吗?”
远渡重天的旅人最为狡猾,为避免被询问,总爱堂而皇之地化身提问者,这些撒娇都恰到好处,并不惹人厌,只是魈颊泛潮红,微垂眼睑想抽手脱身,根本没料到你会有恃无恐地凑近:“魈仙人,别拒绝我呀。”
沉闷且忠诚,温柔又凶戾,笨拙而孤僻。
这些裹挟矛盾的脾性,却又是构成魈不可分割的要素。
魈本能思考应回绝这等不敬仙师的提问,无数冰冷的答复已凝在唇畔,可视线交汇时,自心脏逆飞的蝴蝶到底令仙人神思到底出现了片刻宕机,他心知异常,却总无意识放任自己沉湎其中,于是最后说出口的答复,也在瑰红耳廓的映照里变得支离破碎:“…… 是。我。想。陪。你。”
“这才对嘛,想什么就要直接说出来呀!你这样,可别被那些女人骗了呀。让我猜猜看,海灯节的安排都是菲尔戈黛特小姐主动告诉你的,是不是?”
魈凝神睇了你半晌,才以低哑清冷的声音回复道:“不,是我主动去问的。”
荧唔了一声,感受到心脏失序的跃动,正以不可思议的频率再度加速:“……魈不觉得麻烦吗?”
魈缓慢地抬起眼帘,无限接近搁浅的缄默令暧昧界限混淆成隐晦的佛手柑,但他的目光却穿过清风里汇合分叉的银杏,长时间停滞在旅行者身上,而被无声盛放春城飞花裹挟的嗓音轻若呓语:“我习惯了。而且我不讨厌被你麻烦,也不讨厌你带来的麻烦。”
魈虽嘲讽沦落到如此闲散地步的自己可笑,与此同时,却总耐心陪她体验着那些所谓麻烦乏味的无益之事。
就如数月前那个水银泻地的夜晚。
当时不卜庐外月至中天,白术方慢条理斯结束缝合敷药,面对提问故作思忖,而在荧耐心彻底耗尽前,终于懒洋洋地压低眉宇:“疗愈过程最担心的便是病人讳疾忌医。你朋友既为仙人,又不愿透露具体情况,我也不好妄下判断,不过镇心散大概能满足你的需求 —— 喏,这是药方。”
生长在孤石尖峰处的清心确实不难寻觅,但探索翠玦坡却颇费功夫。
当荧成功摘取药材瞬间,秘境直接炸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栝暴响。
坎瑞亚文明遗留的守卫没有意识,出手便是全力,震耳欲聋的倾塌断裂声里,机械与剑身接触霎那便锵然爆裂,荧只来得及倏然凌空变向,借未散的气劲,才勉强稳住因惯性径直后倾的身形。
接踵而至的杀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她的腹部,但荧只短促地闷哼一声,旋即借力翻滚出攻击范围,在失血撕心裂肺的剧痛里以右手为撑,单膝跪地霎那,刀身掠起的光华在交错飙射里亮如雷殛,顷刻便瘫痪了战争机械的能源供应。
“随风而去吧!”
在她单脚沾地的瞬间,空气里溢散风元素顿时收拢汇聚成无尽碧色的风暴,成螺旋状的风息激荡以回山倒海之势,彻底损毁了遗迹守卫的混沌炉心。巨型构造崩解间隙传来地裂天崩的巨响,荧只是颔首闭目,旋即呛出了满口淤血。
直面重击致使的内腑重创,令她的唇齿牙缝都充斥着生腥的血液,而意识放松瞬间,剧烈的痛楚才后知后觉狼狈地蹿上脊骨彰显存在。
荧扶着岩壁摇摇晃晃走出秘境时,只能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从小腹蜿蜒滴落的血液随步履迈动,在路经的地面上形成温热滚动的溪流。
世界仿佛静寂得只剩模糊晃动的光影,在涣散晦暗的眼眸再度聚焦时,荧却只发现背光站在数具崩陷残骸旁的绿影。
“ …… 魈?”
持续的低烧使视野陷入朦胧混沌的状态,潜意识积存庞杂纷乱的思绪令他思维紊乱,直至指尖触及那朵未染血渍的白花,才倏然找回知觉。
“还没有 ...... 枯萎,你可不可以 ...... 收下?”
被血堵塞的咽喉干涩,令微颤着飘出的咬字愈显轻盈:“白术说 ...... 这可以缓解 ...... 你的 ...... 痛苦,只闻一下 …… 就丢掉 …… 也可以。”
状似金盏银台的花朵在轻暖柔滑的天光映衬下丽质而温润。
失血过多令荧的手臂不受控地打旋,但魈缄默片刻后,最终以接纳陨落星辰的郑重,从她掌心里拿走了那朵流溢光泽的清心。
仙人素来沉稳冷冽的语气,难得出现了丝丝裂缝:“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凡人的药物,对我是无法起效的。”
“要和我回望舒客栈吗?”
『—— 是这样吗,真抱歉。』
荧没能听清询问,气若游丝地尝试震动火烧火燎的声带,想将咿呀的音调组成措辞粉饰太平,但在仿若有千钧重的眼皮合上瞬间,直接猝不及防战栗着向前倾倒,似灯芯将尽的霄灯,即将坠入无边深邃的海渊里彻底湮没。
断裂的自我意识再度接续后,嗡隆窸窣的雨声率先淌入鼓膜,而牵扯五脏六腑的疼痛则狞笑着剥夺了她的行动能力。
荧能找回呼吸实感全因夜叉指尖隐约加剧的力道。
只是厚重无垠雨幕中,距你一步之遥绝色昳丽的少年仙人却戴有鬼面,而周身弥散渗人的寒意,令旅行者在理清来龙去脉后怔愣了几秒,才轻颤着尝试翕动嘴唇:“抱歉,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这根本无关紧要。”
狰狞的傩面嘴露獠牙,难得出现明显情绪波动的言辞,却透着一股说道不明的阴鸷:“我说过,若遇上棘手之事,不必拘泥,直呼我名便好。如果你无法处理荒野怨魂,就呆我身边,我会替你解决。”
漫长的对视令荧莫名有些心虚:“我已经没事了,魈也回去休息吧。”
荧还在思酌如何哄魈仙人安心,但裹挟腥血逆行的的烧灼感不偏不倚卡在咽喉处,生锈的腥甜味直接烧进仿若皲裂的口腔,干呕途中被密涔冷汗浸透的鬓发黏在侧颊,空白模糊的视野里,只有猩红的血痕随时间流逝不断增加。
近乎堵塞五感的生理警告,令你如坠冰窟地阖上双眸。
直至温热的水流被小心翼翼灌入咽喉,意识的坠落才勉强终止,继而令她感受到覆在手背上,谨慎到近乎僵直的指节,在这之后,低哑压抑的嗓音烧进你的听觉:“躺好,药送来马上喝,不许倒花盆。你 …… 现在可还有不适?”
旅行者不太习惯对兄长以外的人宣泄情绪,可惜呼吸尚未平复,浸染殷血的声线不受控地下坠:“真没关系。你降魔祓恶已足够劳力费心了,不必对无关璃月的人这么上心。”
魈对此只是冷哼了一声。
“我并非人类,不要用凡人的标准来揣测仙人。而且我也从不对无关的三教九流之辈上心。”
荧罕见被他噎了一下,脑中倏忽闪过异样暧昧的猜测,颇不自觉地瞥过视线,恰逢菲尔戈黛特推门而入,才切实松了口气,语调轻快地尝试转移话题:“魈刚刚叮嘱我不放心的模样,真的好像钟离先生哦。”
“呵,我倒真想对有些人放心。”
魈以漫不经心的语调陈述完的瞬间,骤然俯身凑近,而荧被握紧手腕时,下意识地举起桌上的新编话本,企图遮挡菲尔戈黛特探究的视线。灼烫的呼气尽数呵在耳廓上的触感酥痒,而夜叉唇齿啃咬的力度发现她还在无意识走神后,颇有恼羞成怒感地遽然加剧。
“…… 笨蛋。”
从少年夜叉唇侧溢出的轻哼与吐字,与其说是冷淡的责骂,更像猫在气呼呼地磨爪撒娇。
魈说完便面无表情地抬眸别开视线,继而丝毫不给旅行者留情面,几个纵身便消失无踪,但荧只顾得上遮掩耳廓糜艳的红痕,在放松紧绷的身体后小声嘀咕:“他、他刚刚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呀,而且说谁是 …… 笨蛋啊。”
菲尔戈黛特颦笑时只是托起脸庞,斟酌着措辞轻声提醒。
“您在这方面确实更为笨拙呢。”
她并非不懂人情事理,自然理得清老板言辞里委婉的弦外之音,在灯火映照下,脸上神情显出带了些狡黠的温和,在纷纷而落的轻雨中,真挚承诺自己会想办法去哄闹别扭的少年仙人。
可现在情况截然不同。
磅礴浩大的声浪令魈本就昏沉意识世界,充斥着不可理喻的怪诞噪音,黏附鲜血的指腹不受控地发颤,悄无声息提醒着夜叉不久前犯下的罪孽。但枕在他肩头的旅行者状态更为糟糕,整个人仿佛刚被捞出杀戮的血海,呈现出狼狈骇人的死态。
菲尔戈黛特倒是从惊诧的状态里镇定下来,问诊听脉虽不是专长,但对应急处理伤口,她确有经验:“不卜庐药方里提及的琉璃袋客栈确有储备,但清心 …… ”
话音未落,空气里弥散的雾状清香令她精神一振,当菲尔戈黛特从屏风后探出半边身子确认时,只见晶莹的雨珠正从少年模样的仙人额发上颓然淌落,被挨挤成片的清心含住后,发出哗嗒的声响。
在接过密密匝匝的白花时,客栈老板只听见魈拉扯声带后迟疑的嗓声:“这些够了吗?”
“足够了。虽然荧小姐状况确实很糟糕,但并非回天乏术。”
魈沉默片刻,最终在老板催促的挑眉示意里,还是缓慢靠近了躺在病床上的睡美人。
撇除血痕的肌理白皙而细腻,如瀑般垂落的金发黏在青筋暴鼓的脖颈上,他本想直接剔开披散的发丝,却在触碰前意外发现指尖缀满水珠,仙人下意识曲起指节,习惯性地往衣物上擦,但更为潮湿的指尖,却像在嘲讽他遗忘空中自在法的无知。
夤夜骤雨将干瘪的枯枝残叶催生出沉寂的腐臭。
仙众夜叉身体机能与人类相悖,本不该轻易感知疲惫,但当魈尝试活动指尖,将侧颊垂落的鬓发掖到耳后时,经神经中枢涌来的乏倦令他倏而顿住,足足数秒才凝神自语:“她从未和我提及往常要做这些。”
彼时面对他的询问,荧嗫嚅了半晌,最终耳廓略红地递过枣镶核,企图搪塞过去。
客栈老板见状放下餐食,只是离开前,将喟叹的劝诫匿进话音里:“我知道。所以魈上仙,我的意思是 —— 请照顾好自己,因为她一定很爱你。”
沉浸在黑甜睡梦中的室内昏沉死寂,只余杏仁豆腐氤袅的热气。
但色如凝脂的艺术臻品在魈口腔化开时,却如脂肪和糖分的聚合体般黏腻无味。淌过咽喉麻木的触觉,令仙人本能感到反胃,以至呼吸平复后,魈才倏然发现,方才吞咽的甜品已如最初吞噬的信仰那样,被呕吐殆尽。
千百年与妖邪死斗里,魈对身体的磨损与消耗始终毫不在意。
更何况过往被魔神操纵遗留的触知,早令少年夜叉对进食失去了兴趣,哪怕帝君数次委言提醒,那些动辄难忍的疼痛,其实是精神发出的求救信号,魈不过勉强维持着规律的定点饮食,但远渡重天的旅者却最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上费心。
以至关系熟络后,仙人日常三餐的质量也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朝如坠云端的方向发展。
星穹降临的异乡行者从未意识到,她的存在对夜叉而言,似乎早与镇心散无异 —— 悄无声息麻醉精神的同时,又自然介入到他的命轨中,如蛛丝想引他迈上通往救赎的阶梯。
但扰乱心神的私语却不肯放过他。
如夜虫般嗡鸣的音节被深渊唤醒后不曾停歇,戏谑而沉郁,含着隐秘的嘲讽四处煽风点火,一句接一句地发出仇怨的奚弄,妄图以恶念扭曲着魈的认知。
……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险些陷入几欲窒息的幻梦里。
但不知何时环绕耳侧的重低音,却悄然缓和了窒闷紧绷的氛围。
从星螺飘溢至半空的嗓音纤尘不染,正欢快轻盈的哼唱着童谣,歌曲在郁沉死寂的室内几经回旋,最终藉由朦胧似新雪的腔调,将夜叉缓缓渡回明宵绚丽燃放的灯火中。
魈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千年前被操控着蚕食美梦芜杂的过往。
彼时高居王座的魔神掠夺信仰时,嗓音如吐信的毒蛇般寒凉而阴冷:“ —— 我的孩子,你知道爱吗?你了解它的美妙之处吗?可惜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薄雾,只有力量才能构成梦。”
对深陷天理维系者共赴高天邀约的魔神来说,失控与变数都是扰乱战争进程的致命因素,于是祂肆意操纵着夜叉仙众的美梦,玩弄凡人间珍慕的羁绊,又令溢散黑气化作诅咒,吞噬着大地上残留的希望。
在热衷暴政的魔神支配下,邪祟恶鬼荼毒苍生,金鹏夜叉屡次深陷血雨腥风的战场,光怪陆离的闹剧里,飙溅的人血如红樱凋零。
夜叉早已心知肚明,剥夺他人美梦的自己是何等不可饶恕。但声势浩大的征伐中,而热衷诱导他人坠入深渊的魔神却只是深居幕后,哂笑嘲讽着从人心诱生的灾厄,甚至并未制止金鹏匿藏生者的行径。
只是在他们伤势痊愈那天,夜叉推门的那一刻,却清晰听到了 ——
『为什么不能更早过来,如果再早一点,我的腿也不会!』
『不要看过来,离我们远一点!这里没有可报答你的了,放过我们吧。』
『晦气!太晦气了!这世道,就因有他这样的怪物存在,我们才会这般苟延残喘,与其被这班恶鬼搭救,还不如一了百了……』
沉积汇聚的憎恶鄙夷攫紧了夜叉的心跳,似腐蚀心智的海潮,将所有掩饰的感谢撕裂覆盖,这份近乎强制撕开伪善外表的能力,令涌入夜叉听觉的声音皆数转化为撕心裂肺的暗流,不断渗透传递着污秽的诅咒与抗拒。
他们并非恶,只是觉得被他人保护是理所应当。
虽然满意夜叉的作为,却始终打从心底认为这般危险的存在还是消失最好。
继而无数纠结缠绕的恶念停歇了片刻,夜叉浑浑噩噩抬头的电光火石间,却只听见凡人被剥夺信仰美梦后匍匐求饶的惨叫,刀剑枪械撕裂皮肉的的闷响,在头颅滚落瞬间消失殆尽,而金鹏恰巧瞥见魔神鎏金眼瞳里讥讽的笑意。
“我的孩子啊,人类就是这样弱小却被不择手段的生物。他们谄媚阿谀地侍奉着令其卑躬屈膝的强者,却会对施以救赎的援手抱有疯狂恶毒的歹念。”
——「这种生物,即便处理掉也无伤大雅吧?」
灼烈燃烧的火焰伴随着萦绕不散的血腥味,缓慢无声地侵蚀着金鹏的意识,为了不让求死的本能毁灭自己,夜叉最终将压力转向外部。
他将那朵花与雪共同囫囵下咽。
哪怕后来山之魔神在翡玉之弓下身死魂陨,这份能力却不曾消失,而漫长的岁月里,不平等的寿命与力量,让人类畏惧与仙人的接触,有人害怕他的失控,也有人觊觎他的力量,但远渡星海的旅行者是最特别的。
与荧额头相抵时,魈能清晰察觉到她眼神里蕴含的温柔。
“ —— 可你却亲手终结了这份善意。”
本我纯粹讥讽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
旅行者并非初次穿梭星海游历梦境,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能同往昔而语。清冷的空气在你落地瞬间忽然变得稠腻纠缠,在她反应过来前,锁链便已将你束缚成迫近引颈受戮的姿势,而无尽的疑虑,在荧瞥过视线观察时骤然清晰。
黑暗中苏醒的残骸,开口语气淬着森寒的毒意:“原来你就是那个妄图扰乱我孩子心神,卑劣无耻窃贼?只可惜就连无法挽救仅仅一个人的性命,又如何承担拯救的责任?”
轻鄙的言辞淌入听觉时,女孩似乎尚未适应吊悬的状态,垂着眼帘顿了段:“守护璃月,令诸邪辟易是魈的责任,我没有资格替他否定。而且即便条件改变,被泼墨污垢碾碎,只要洗涤干净,玉就还是玉。”
荒唐可笑姿态下透出的信任显然妄自刺伤了魔神的自尊,阒寂的黑暗中,不受控地重播着方才的对话,令她以阴冷晦暗的语调,纤毫毕现地讽刺着那些无意义的结局。
只是残骸论断话音方落,荧却表情微凝,随即透过浑浊的潮汐,朝魔神露出奚落的嗤笑:“原来你还无法面对身为幻影的事实。呵,山之魔神,不过如此。”
“—— 你这!”
愤怒淬毒的诅咒还未脱口,残骸遽然察觉到纠缠她的锁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而伴随荧攥紧刀柄,重心蹲低带来的诡谲压力,令魔神在死寂的沉渊掀起铺天盖地的杀势,但视线交错瞬间,她便发现出手更晚的旅行者,却已借风鹰剑挑起纵贯天地的龙卷。
神经细胞的急速代谢却未能阻止躯壳的碎裂,残骸在膨胀爆裂的荒星交映下,跃入眼帘的只剩你扬臂振刀后,因剑身映溅亮如白昼的弧光。
砰咚。
性命攸关的瞬息,如雷霆的刀光便已交锋数十个来回,在接近缭乱的剑影中,荧只来得及矮身振刀,抻出的刀光便咔的一声撞上了杀机暗涌的刺刀。触及皮肤瞬时绽的血花异常妖绮,令荧似断裂的玉帛般被死气拖拽着下坠。
但在魔神唇角倏弯的瞬间,结界便因弦月般的刀意旋溅裂成相似的残骸,伴随重物掷地的重响,魔神以反关节扭到极限的姿态,被狠汹地摁入了静寂的死海中。
“到此为止了,你现在还不配判他的命。”
魔神残骸太过小看旅行者的气魄胆识,亦错估了她与魈的好感羁绊,魔神熟知人性弱点,见过太多山盟海誓在危难中崩塌,以至于根本没考虑过现在的可能,直至濒死,她才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金鹏会被你吸引。
—— 炽热剔透的灵魂彻底燃烧时,足以惊艳任何麻木的双眸,以至令他们念念不忘。
残骸消逝后,璃月两千年岁月构筑的盛景,在荧纵身坠入纷纷扰扰红尘的瞬息,便如涨潮浪般快速满溢着追随你而来。
魈曾在庇佑下渡过了相当天真的时日,而被魔神卷入战争后,他失去了美梦,与尸体终日为伍。浑浑噩噩倾听着敌人的鬼哭狼嚎,不断放弃挣扎着,又在死亡与契约里被自己的责任催促,可道路最后,却是熟悉之人皆数离去的景象。
融入人海,是正确的吗?
守护璃月的千年里,魈看到过自愿放弃生命的人,也遇见过付出任何代价也想活下去的生命,有被拯救向他表达感谢的,亦有恐惧离开的,值得被救的人,不值得拯救的人,令人作呕的圣人,熠熠生辉的恶人。
他经历过无论如何都救不到的状况,也获得过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救下人的感谢。
璃月熙攘的人流始终鼎沸不止,生生不息。
今日如此,夜夜依然。
仙人精神世界的回忆就像四季,被山之魔神的奴役之冬,与摩拉克斯签订契约守护璃月的两千年余之秋,以及荻花州诗人歌谣温柔的仲夏,但最后抵达春之记忆时,你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仙人的记忆里。
本应记录着人生最快乐事情的春,境内存在的事物只有她与荻花州的望舒客栈,时间仿若在此处被永远静止。
你并不知道,在那天,荻州蒲苇如丝,魈同你相遇了。
…………
本我离开时,魈本以为会听到你对他诅咒,但在光芒浑浊黯淡的意识深处,你却是魈能听到的所有声音里,唯一在不断絮叨表达爱的声音。
『喜欢。』
『好喜欢你。』
柔软的嗓音让仙人莫名回忆起某祓除灾异的场景,他习惯了对抗业障纠缠,却没有料到魔物最后喷洒的烟雾会引发身体本能的反应,黑暗的夜色中一切发生地悄无声息,直至 ——
「魈,清醒些。」
似蒙上黑纱般模糊的视野,随春月泼洒的暖光逐渐清晰,荧确实在断断续续地呼唤他。但眼前状况却令魈无端砭骨僵直 —— 被他摁入床铺的女孩双手固定在发顶,长睫上还噙有泪花,面容在云霭的水汽里格外天真,只是小腹以下却因清液粘稠,呈现出无畴的瑰丽。
她可能,此前一直这样忍耐着自己的冒犯。
这个认知,令魈毫无预兆松开了十指相扣的束缚,可惜蚀心跗骨毒素却不肯放过这具濒临失控的躯壳,何况身体逻辑早已背离头脑,过分焦灼的热意反弹时,女孩奶乎乎的鼻音犹如压折理智的最后稻草。
缓慢融化的视野勉能视物时,道歉被噎在咽喉处,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臂拿过被褥,三下五除二遮掩过眼前随呼吸起伏的春峦轮廓,继而落荒而逃般,只身将自己锁入浴室中。
但戒断反应远比仙人预想的汹涌,酝酿多晌的毒素肆意撕扯,令仙人不合时宜的隐秘追忆起与荧相关的细节,比如女孩曾拿着奇怪的玩具半骗半哄说『玩点更开心的』,但到底是不是更开心其实不重要,他知道荧只是单纯地享受他无法拒绝的感觉。
琐碎小事涌现流出,让触知瞬时变得索然无味,因为曾有更温柔认真地手覆盖在上面,甚至会耐心询问他的感受。
但魈很快听到均匀的敲门声,在荧的嗓音滚入耳畔的瞬息,旋即打破了勉强维持的平衡,那个方才如何安抚都毫无反应的物件,此刻却无声违背意愿,丝毫不体谅目前情况般精神起来。女孩过分熟悉他的声音,立刻咂摸出情况,又气又想笑,最后却只是隔过门扉轻声询问。
“魈,你不要我了吗?”
但在魈回答前,她又仿若无事发生般替他找好了台阶:“那你待在里面吧,我陪你说说话。”
隔过门扉的嗓音在主人的刻意压制下几若未闻,荧偶尔会恰到好处的回应,但在某个时间,浴室内声音却滞了片刻,旅行者意识到了什么,极其温柔地念出他的名讳:“你别这个时候害羞呀!拿出刚刚欺负我的态度啊。”
话语落下的瞬息里,她轻轻地、轻轻地念出约定好的话语:“我最喜欢魈了。”
一塌糊涂,糟糕透顶。
但荧这时显然没有体谅仙人同理心,抬起眼帘再度轻巧地敲了敲门:“魈,真的不要我吗?”
密闭的门扉悄无声息敞开了些许缝隙。
所幸客栈暖灯没有使用时限,将魈领回房间后,她才发现仙人眼尾一脉妖异的红影,在汗液滴落里倒更像袈裟。而少年仙人第一反应竟是踌躇伸手,笨拙地擦拭她面颊上的湿意,只是动作越温柔,掌心里流淌而下的泪水便越汹涌,他最后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荧倒并非不愿意,只是觉得魈现在意识似乎不清醒,如此就把这位小仙男睡了,她感觉像占了对方便宜,半开玩笑地尝试缓和气氛:“你真不知道怎么哄人啊。晚上都进入了女孩子的房间,想要安慰她,难道不该去温柔地亲吻吗?”
“我会安慰你。如果这样才能安慰你,我会去做。不要哭。”
话音方落,魈动作倏而顿住,呼吸也不由自主地随之放缓,对视间状似不经意地与荧前额相抵,夜叉心跳如擂鼓,神情因压抑着紊乱的思绪近乎漠然,开口嗓音却异常轻软:“ …… 可以吗?”
荧不动声色地凑近,准确回应了仙人真正的渴求。
吻最终从鼻梁落到了嘴唇。
拨开的道路宛如满襟桃杏,药效发挥的吐息懒怠如游鱼吞吐水泡,令皮肤泛起波光潋滟的浅粉,仿若仲夏末尾成熟甜美的苹果,将万有引力藏匿其中,荒蛮秘径被吻寸切研磨透彻,摩挲反馈的触知如曳曳燎火构建的领域。
但皮骨潮汐未歇,眼尾晕开的红痕不似远隔远端的仙人,倒像佛徒虔诚褪下的袈裟,分离时沉坠的麻酥,令你将衣物拧出明晰可见的深褶,而倾泻的嗓音革调温软似绿萝,期盼着雨露恩泽。
手指深跃过水汽饱足模糊阻隔的障碍时,眼睫噙满的泪珠摇曳局促地滚落,似莽撞的蝴蝶,混入唇侧胶液,带来的不适宜感从脊椎冲至头顶,随着仙人滞重目光的注视,娓娓缠缚裹挟着将你推至鼎盛。
潮汐层层迭起退却,压倒性黏稠暧昧的欢悦激得你手背经脉凸起。
干燥熨帖的吻在水流跌宕里炽热至灼人,令撞入耳膜的嗓音显得低沉温和:“我并非人类,不太能理解人的感情,我 …… 不想你对我更失望。”
“我知道。”
所以哪怕两情相悦,这位璃月的小仙男在真正得到许可前,也只是如人形无尾熊般赖在你身边。
魈永远站在一步之外,等待着她的垂青。
皮下脂肪柔软的腰腹,因信赖完全放松,随呼吸起伏,在黏糊绵密的摩挲如裹挟着水汽扑棱的锦鲤,不依不饶地朝动荡的湖泽献上诚挚的吻,而你组织言辞时,更像期待良多,无意吞噬着绷紧的血肉。
“我知道魈从未如爱我这样,爱过任何人。”
似山峦起伏剧烈的线条不受控的绷紧又舒张,但在攀至顶点的瞬息,便影影绰绰地熔散倾颓,水流交汇如回归充盈温热的母胎,潮汐起伏未过繁华之境,便在游走融入骨血前,被仙人虔诚似朝圣般窸窣吻去。
只是毒素侵蚀下,魈后知后觉想到,那里其实很合适孕育新的生命。
『你只是爱上了人类。』
本我这样做出过判断。但人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分明主动提出邀请,却会提前做好被拒绝的打算,过往的岁月里,魈其实相当反感接触人,更不喜欢与他人产生联系。
“我并非爱上人类,我只是 —— ”
只是什么呢?
魈感情内敛,哪怕潜意识里存在着想被爱被关注的渴望,却极少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而现在他迷茫得像在经历永远无法苏醒的噩梦,直至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一簇微弱空中荧火正逐渐拖羽坠落。
曾经在山之魔神的操控下,他在光雾错乱交缠的混沌等候了十八个小时便精神崩溃,但荧若想穿过层层壁垒来到这里,只会经历更漫长的黑暗。
魔神遗留的天空崩塌时,仙人已经冲最初不可置信里逐渐平静下来,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空中荧火的坠落,就像诸神百年前目睹星海之子的降临。
“ …… 你 —— 荧,你在那里吗?”
琥珀似的霜雪随振翅的飞鸟倾散洒落,鎏金雪花似雾般尽数在春庭内蔓延铺展,极盛的花在风里滚涌翻腾,在旅行者向他伸出手时,汇成大片的樱吹雪,而你笑靥比春花还要绮丽。
“终于找到你了。”
但魈在搭上前的瞬间却再度收了回去。
魈在等待来自被害者的审判。
而荧反应过来后,只是冷静地看向他,仙人下意识闭上双眸,他曾看过这种至冬武器审判他人的景象,当时被贯穿的头颅血液四溅如飞泄的瀑布。
—— 砰。
但当枪响真正响起时,半晌过去魈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空气中也没有任何硝烟的气息,当魈睁眼,恰好面对喷出枪口如血般鲜妍夏日最后的玫瑰。
荧说话的嗓音十分平静:“审判结束,准备和我一起离开吧。”
“但是我——”
是他伤害了你。
“是我自己计划了这次拯救,我们可是共犯。现在我来接你了,魈,你愿意接受吗?”
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并没有伤害的意愿,和璞鸢的攻击其实保。
因为当时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深渊法师瞄准致命处的攻击,而在魈的攻击才令她真正避过了深渊法师最致命的伤害。
而这也正是深渊耳语真正扰乱的的认知。
“我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世界上众多事物存在你还没见识过,人间种种感情你还没体验完,若是怀着这些遗憾死去会更痛苦吧!”
在曙光满庭的白昼里,全世界最温柔薄情又最可爱笨拙的恋人,弯着腰坦然又矜持的吻他,半搀半扶着一路吻下 —— 发是思慕,额是祝福,睑是憧憬,鼻是爱玩,颊是厚意,荧站在起点,像将原初之人引出伊甸园的蛇盘桓于中庭,将比辉夜姬还矜贵纯粹的仙人,从寰宇踉跄地拽入人间。
“当然如果你需要,我现在也可以和你进行对公共场合影响非常不好的安慰。”
天蕴水,水盈天,巨大的水镜倒影着月空,旋即铺开了整片海洋。而品尝禁果的瞬间,灰暗世界以你为中心被填充上色彩,但当魈被你主动握住手时,他才发现此前山之魔神连在脖颈的红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你的指尖。
曾经红线是束缚的契约,所以始终勒紧了他的脖颈。
而现在的红线是却只是某个许你自由的约定,所以它牵连着两个人无名指的指尖。
随着荧的走进,对方眼睫微颤,缓之又缓地睁开双眼,映出似海水的莹莹湛蓝:“魈,你知道这个世界我到来后最大的变化吗?”
魈虎口钳着侧腰,被浅淡绵长的情感催促着确认她的存在:“是……有色彩了?”
荧听到答案时莫名有些想笑。
—— 你看这个人说着不敬仙师,但几千年来,初次遇见愿意将他放在心尖,将他看得比天还要重要,反应却可爱得让人心酸。
他知道魈很强,但毕竟肉体凡胎,惊人的武艺不过是战争时保命的资本,他并不无敌,但依旧愿意为她身处险境,甚至违背本我的意识也要救下她。
荧半晌后才轻轻摇头:“不,是世界里我们的关系变好了,你看,你的世界没有拒绝我。”
“爱若没有证明,其实也算欺骗。但魈却仔细思考过我的人生才给出了回答。实际上你已经比很多人都更像人类了,因为你的爱充满了人性。”
虚无是灵长类的终结,山之魔神早在千年前因磐岩国土投掷的箭矢陨落,被焚毁的土地上,仙神们接纳着万民悲苦,只剩落日余晖的凛冬却无声息孕育着亘古的桃源,反漫长缥缈岁月流逝里,璃月众生从未放弃等待春的萌芽。
『你只是爱上了人类。』
不是爱上人类,他只是——
“我只是爱上你了。”
“那现在一起逃走吧。”
从魔神的阴影里彻底逃离,一起前往世界尽头,你会在他醒来后为他指引新生的方向。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契约。”
扭曲的视觉幻象里,斑斓驳杂的色彩逐一剥离,世间之理被放入春的枝芽,主动以吻予他新生,那道不顾一切也想拥抱的身影轻声道述:“从今往后,你还会经历更多更多不同的第一次。喜悦的,悲伤的,幸福的,痛苦的,你对情感的体验也会因为这些更加丰富,但最重要的是……”
维系者正在死去,创造者尚未到来,但世界不会再度灼烧,因你将登上「神」之座。
也因你满怀爱意扑入他怀中。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魈不需要做什么补偿,因为我看到你,心情就会变好。”
世间能跨越文明、空间乃至时间的只有爱,而在日渐加深的业障痛楚里,他早与在他最狼狈不堪最污秽时也愿意拥抱他的人相遇,于是哪怕口头上哪怕百般遮掩,却最终无法否认真心。
魈最终如释重负般轻柔地回应荧:“……嗯。”
初吻是她,初恋也是她。
从未告诉她,却始终关于她。
降魔大圣不会接受人的馈赠,但魈对爱却并非毫不在乎。
所以,仙人终会被异乡星辰馈赠的爱拉入凡俗的烟火中。
魈与他的精神世界,因某个人的到来而熠熠生辉。
当荧从朦胧柔软的美梦中苏醒时,四下还处在月落星沈的至暗之刻。
起初她还迷迷瞪瞪地尝试支起身体,但牵动肌肉时,似被蚂蚁撕咬的疼痛令只能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在调整呼吸的间歇里,清心净秀的绵香笼罩住她的嗅觉,而偏头霎那,荧先是一怔,继而愕然瞪圆了双眼。
不为其他,只因魈正安静趴在离她不过咫尺的位置小憩。
荧勉强从身体各处搜刮出了些许气力,才尝试微微侧首,环顾周遭环境 —— 过翻来覆去都硌得慌的床板上铺有软毯,黄花梨桌柜上的清心被拢作簇团,枕边的龙形抱枕也绵软似绒云,她隐约想起当初赠送这份伴手礼时,魈还颇为冷淡地以不敬仙师结束了话题。
与原本风格相去甚远的起居陈设被拾掇得井井有条,悄无声息透露着房间主人某些不易察觉的改变。
指尖活动轻微的动静,很快得到仙人无意识攥紧收拢的回应。而呼吸频率改变的瞬息,魈已本能地起身靠近,借由皮肤紧贴屏息凝神地感知着体温变化,直至确认持续夤夜的高烧确已消退,仙人仿若滞塞的呼吸才得以放松。
隐忧与焦虑淡去后,魈旋即注意到,荧正尝试用指腹抚平他微蹙的眉棱。
“这样可不行。魈要先开心起来,我才能跟着你放松。因为你才是我最重要的。”
旅行者并不清楚意识毫无预兆消失的那段时间,对魈而言是何等煎熬反复的折磨,以至那句纤细绵软的呢喃淌入听觉后,方才如梦初醒。
病容不期然流露的疲惫,令他不愿再为荧增添丝毫负累。但当强行上扬嘴角时,魈眼中物事都不甚清晰,伴随愈加失控的心跳,视野甚至呈现出与业障侵袭时无异的摇晃与失衡,只是下次眨眼瞬间,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沿着脸颊滚落。
及至水珠在荧手背上啪嗒碎裂后,魈才意识到他在流泪 —— 但为什么会哭?
光怪陆离的噩梦早随残骸倾塌烟消云散,但由忐忑、自责以及无能为力构成的情绪,酿成的痛楚足以压垮精神,更不愿予人丝毫回旋的余地,令搂抱腰腹的力道几近失控,然而不过片刻,便因耳畔那道微不可闻的吃痛消失殆尽。
魈条件反射般松手,继而动作稍顿,强忍着慌乱垂眸凝视荧,却没料到女孩就着这个姿势,直截了当伸手,试图抹去自侧颊滚落的泪珠,只是灼烫的水渍很快便从指缝间隙淌下。
荧停顿瞬息,随即遵循本能,将手虚悬在侧颊边,试图以吻捎走剔透的液体。
寸寸吻过前额眉眼的须臾,轻盈绵长的风悄然拂过葱茏树影。感知到仙人窒闷惶乱的呼吸正在逐渐平复,有一瞬间,她竟生出些许逗趣的心思。但在发现魈眼底因未能得到真正休息铺陈的血网后,嗫嚅半晌才从干哑的咽喉中,勉强撕扯出能缓和气氛的打诨。
“没想到仙人眼泪也和我们一样。我还记得先前受伤,你还特别嫌弃,说我是缺乏常识的笨蛋,幸好菲尔戈黛特小姐不在,否则肯定会揶揄你这样思念我。”
“嗯,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可惜时隔半晌,她也没等到熟悉的不敬仙师,反被魈直接拉入怀抱,在心乱如麻的界限里,仙人却神态自若,继续坦率补充道:“想比以前更了解你。我的确 …… 从未如爱你这样爱过他人。”
晨曦漫洒的天光层叠似金纱,轻柔跋涉过晦暗不明的房间,魈良晌才如倦鸟归巢般阖上双眼,毫不犹豫地同颊边掌心贴合,而情窦初开的少年仙人,尝试直接表露心意时屏住呼吸,耳梢泛红地在荧前额落下一吻。
人间充斥疾苦。
可魈,你知道,我们便是人间。
荧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在衣料窸窣摩擦的声响里,逐渐从失重感中重新掌握了僵硬的躯干,继而贴着魈脊背间的系带环住脖颈,感受到抵在肩窝的重量后,她努力维持温柔的笑靥,嘶哑着嗓音,向脸色憔悴的仙人缓缓道出每日例行的问候。
“早上好,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