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由
第六章 自由
2061年1月，《虚拟民人权法案》颁布后，游荡者联盟正式改名为虚拟民联盟。
洞坡镇在联盟帮助下，集体登记加入天朝，在一场充满仪式感的宣誓后，正式拥有了国家授予的电子身份牌。
镇民们从地下搬了出来，在附近修建了一座村庄。与人类的村庄不同，虚拟民的村庄里除了一栋接待来宾的住宿楼外，就只有机房、机库和各种电力设施。
安顿好后，一些人拜别了长老和同伴，带着镇里赠与的财物踏上了或寻亲或流浪的道路。
留下的镇民们仍旧和以前一样，每日进入地下劳作生产，通过与人类贸易换取微薄的利润，维持镇子的运转。
江城界，雇佣协会大厅。
“老大！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老大~总算等到重聚的一天啦~”
分别近十年，红发青年身形容貌未改，却似乎挺拔了许多，变得成熟稳重了。辫子姑娘散开了辫子，用红绳绑成高马尾，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
“精神头这么足，这几年过得不错嘛。”赵四啧啧连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宛如一副和谐的画卷。
“见过家长了吧？”
阿三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拿到身份之后，她便带着阿二回了家，和家人团聚。虽然服务器还留在镇里，但两人每周都会远程接入家里准备的仿生人，帮忙做饭打扫、带娃遛狗、闲话家常。
“咳咳~”阿二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老大，咱们重聚后第一件任务，啥时候开始啊？”
赵四哈哈大笑，领着他们离开大厅，从一条华丽的走廊进入了一间圆桌会议室。会议室对开的木制大门上有一个彩色的图案，是四条互握手腕的手臂。
《法案》颁布后的第二天，吕团长找到主人格，以脱籍落户为条件签订了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对赌协议。协议期限内，他需要经营主人格的子公司，使其市值翻上20倍。
手里有了资源的吕团长第一件事便是高薪招揽协会精英，将互助团改名为互助会，纳入公司名下，标志也从交握的双手变成了四条互握的手臂。
赵四朝桌边指了指，示意两人随意。自己则找了张高背椅坐下，两腿往桌上一放，舒服地吁了口气。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他也带着玄冥神掌这个空壳小队加入了互助会。
“听到你们要回来，老吕很欢迎，特意给我们派了个轻松的活。”赵四笑着在圆桌中央投出一块全息屏幕。“虚拟乐园还记得吧？以前只有一些实景真人游戏社区。你们不在这几年，他们又捣鼓出来几个幻想元素的游戏世界，号称最真实的互动体验，热闹得不行。”
看着屏幕里的大陆轮廓，坐在桌对面的两人愣了愣，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
“这个世界叫蒸汽齿轮，是个主打蒸汽朋克元素的世界，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科技。”赵四滑动手指，地图飞速放大。很快，画面停留在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小城堡上。“委托人是个刚进世界不久的新人，组建了一支几十人的流浪势力。最近自觉羽翼丰满了，想要抢一座城堡当个领主玩玩。”他嘿嘿笑道：“委托人可能是担心行动泄露，只给几个大雇佣组织递了委托，其中就有互助会。老吕当成福利转给了会里的老人，我们只要去现场露个面站个台就能拿到一份保底，不过嘛。”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们这样的精英，当然不能按照最低标准来要求自己！委托人设了不少悬赏，前10名攻进城的佣兵可以多拿5份，破坏城里的高价值单位也有1到3份不等的赏金，如果最终攻下城堡，所有人获得的赏金还可以乘以2。”
赵四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城堡上，仿佛在打量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总之，这次的委托人很有钱。”他顿了顿，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很有钱！”
“老大，有个情况，你可能会想知道。”红发青年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一脸古怪。
沉浸在幻想里的赵四两眼一斜，眼角似乎溢出了一丝杀气。“说！”
“那个，虚拟乐园，其实是联盟的产业。”阿二挠着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前两年我和阿三还在这儿打工，就是这个蒸汽世界。”
“联盟？哪个联盟？”赵四顿时懵住了。“游荡者联盟？”
“老大~”阿三笑眯眯地纠正道：“现在叫虚拟民联盟啦~”
“哦哦，虚拟民联盟……他们生意做这么大，还光明正大地摆在前台……胆儿可真肥啊……”赵四愣了半晌，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这算是灯下黑么。”他摇头问道：“那你们在里面干嘛？做佣兵？玩家不会怀疑？”
阿二嘿嘿一笑。“老大你想啊，这样的游戏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个，我们凭啥能吸引玩家啊？”
赵四皱了皱眉。“靠你们？”
“没错。”红发青年得意地挺直了胸膛。“提供最真实的场景和真人般的互动一直是乐园的招牌，我们的工作就是扮演高级ai，和玩家互动。”
“有感情的高级ai可不便宜，要在游戏世界里铺开，多少钱都不够烧的。”赵四摩挲着下巴，琢磨道：“不过商用的ai都会分离学习模块，人格模块不会更新，相处久了很容易被看出差别吧？”
“老大，你说这些一般玩家哪懂啊。”阿二笑道：“而且这里的战斗体验非常真实，并肩作战久了很容易生出战友情。哪怕真的暴露了，玩家也只会当成是乐园雇佣的虚拟人。”
“唔，没什么风险的话，用游荡者确实比租高级ai划算。”赵四摆摆手，不再计较。“既然你们当过内部人员，一定是知道些内幕咯？”
“老大英明~”阿三用力点了点头，漂亮的马尾在脑后甩了甩。“那些玩家们啊特别没有安全感，最喜欢做的就是挖地道。占领城堡后第一件事就是填掉前任的暗道，再挖一条自己的。可总有藏得太深找不到的，只能放任不管啦。”
赵四两眼一亮。“这个城堡的暗道，你们知道？”
“马上就知道了。”阿二嘿嘿一笑，连上屏幕，展开了另一幅地形图。“这是内部版本。”他拖动画面，定位到目标城堡，往侧面一拉，切换成透视模式。
画面一暗，城堡与山峰变成了刨面图，几条蜿蜒的地下通道暴露在三人眼前。
“数据是一年前的，还得踩踩盘子。”阿二调整好观测的距离与角度，拍了拍手，对赵四说道：“不过要使用这些暗道，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嗯。”阿三接口道：“得向这个区域的观察员申请势力更迭。”
“势力更迭？这还要申请的？”赵四啧了一声。“你们莫不是个掌控大陆的幕后组织？”
“哪有，我们都是在为玩家们服务啦~”阿三仰起小脸，露出真挚的笑容。“为爆发战争创造条件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嘛。”
一周后，蒸汽大陆的西南地区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城堡争夺战。一支被打散的三人小队偶然间发现了通往内城的地下暗道，趁着交战双方相持不下之际，率领数十名佣兵一举攻入城内，占领了城主府。
8月，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月份，也是传统的旅游旺季。即使室外温度超过了40°，也无法阻止人们内心的热情与渴望。多姿多彩的虚拟世界，便成为了人们宣泄情感和寻找乐趣的最佳途径。
锦城界，是继江城界之后，受到官方监管的第二个虚拟世界。四大福地、十二洞天，共计十六座以传统文化为主题的旅游世界在这里开辟了界门与接待处。每到这个时节，都会吸引了大量游客前往游览。
昆仑天， 十二洞天之一，以“昆仑山、仙人洞、瑶池月”的仙境风光为主题，集多种娱乐与养生项目于一体，备受中老年游客的青睐。天色微明，已经有无数游客在界门登记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红发青年无聊地咬着一根青草，双手抱在脑后，跟随人流缓慢移动。每次回想起在游戏世界捞到的相当于过去镇上三年辛劳的收入，他就越发觉得眼前的任务索然无味。
玄冥神掌在协会里星级虽高，但人数有限。除了偶尔参加几个互助会的大型任务，就只能完成一些找猫找狗找bug的小工作。
不久前阿二眼疾手快抢到了一个护卫任务。虽然称作护卫任务，实际上更像是导游，他们要陪同一对中年夫妻游览虚拟世界。
想到这里，阿二朝旁边瞟了一眼，那对中年夫妻正站在树荫下东张西望。赵四被派去买当地特产回来解闷儿，一身黑色小西装的阿三精神抖擞地站在两人身前，警戒着周围。
“听声音都要上百的人了，还好意思捏一副中年人的形象，糊弄谁呢。”红发青年小声嘀咕，正要挪开目光。突然阿三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兔子般跳出几米外。
阿二一惊，连忙冲出人群赶了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二环顾四周，一手拦在阿三身前，另一手伸入怀中，握上了冲锋枪柄。
阿三躲在阿二身后，两只眼瞄着中年男人模样的委托人，嗫嗫嚅嚅地说道：“他，他摸我……”
红发青年一惊，瞪向面露尴尬的中年男人，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瞎说什么呢！”那中年妇女却不乐意了，把脸一板，用苍老的声音指责道：“你这小姑娘好不省事！我家先生德高望重，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她朝着阿三上下打量一眼，瘪了瘪嘴，一脸嫌弃。“何况你这种瘦得跟个豆芽儿一样的。”
中年男人表情一肃，伸手在胡须上一捋，缓缓点头，摆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阿二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仿佛要喷出火来。“您老要是真的德高望重，把信用等级亮出来，直接走快速通道啊。”话一脱口他便知道要糟，和委托人产生口角是绝对不允许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挡在阿三身前，脸色铁青地面对着被戳到痛处，跳脚乱骂的中年妇女。
吵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围观。中年妇女见有人听她说话，兴致更高，打击面很快扩大到了整个虚拟民群体，指责那些过去只是被视作工具的存在不配拥有同人类一般高贵的权利。
正闹得不可开交，赵四分开人群，提着一袋水果出现在圈子里。他也不问缘由，往阿二身前一站，手背在后比出个下线的手势。
阿三扯了扯阿二，两人当即退出了虚拟世界。
“你们这些虚拟人，真把自己当成人了啊？”
“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事！”
“挣不到钱，等着被抓去销毁吧！”
“……”
“老夫人消消气，消消气，生气伤身体，伤身体啊。”赵四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在挨骂，一张笑脸上满是为对方着想的真诚。“贵夫妇身份尊贵，这里人多口杂，说不得以讹传讹之下冒出些流言蜚语，于两位声誉有损啊。”
中年妇女面色微微一变，终于冷静下来。她扫了一眼周围，和想象中一片叫好不同，围观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分成了几派互相谩骂。
见她意动，赵四继续劝道：“贵夫妇今日定然没了游览的兴致，不如暂且下线休息，我们等到明天再说如何？”
中年妇女皱着眉扯了扯老伴，小声说了两句，自顾自地下线了。
赵四摇了摇头，抱拳朝着围观众人团团一辑，也跟着退出了虚拟世界。
当天晚上，收拾完碗筷的赵四重新登入虚拟世界，出现在一座搭好的帐篷里。帐篷外升起了一堆篝火，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火边忙碌。
“圣主说，要吃肉才能变得强壮。”
“骗人，圣主才不会这么说呢~”
“真的，我找给你听！”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赵四笑着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篝火上架起了一只大锅，咕噜咕噜冒着绿色的泡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鲜香。阿三举着一只大汤勺拦在阿二身前，不让他把手里一包肉块放进锅里。
“你这个放进去汤就腥啦！”
赵四正要开口，一个通讯突然接了进来。他皱着眉走出几步，按在耳边说了几句，挂断了通讯。
没能得逞的阿二坐回马扎，看着神色自若的赵四，突然问道：“是协会那边的事吗？”
“算是吧。”赵四抿了抿嘴，淡然道：“刚才协会通知我，说委托人投诉终止了合同。”
“会扣我们的信用分吗？”阿三低下头，马尾也似乎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对不起。”
“三儿啊，你有什么可道歉的。”赵四摇头笑道：“和人类打交道难免会这样，你们在地下躲久了还不习惯，没事的。”
两人应了一声，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赵四眼睛一转，嘿嘿笑道：“想开一点儿嘛，你们看那俩委托人，一把年纪了，信用等级还不够走快捷通道，水母转生更别想了。吃点儿基因药拖一拖，勉强熬个二三十年，就要一命呜呼。我们呢，到时候已经赚了大钱，住上大别墅，无数好日子等着我们慢慢享受哦~”
“嗯！”阿二顿时振作起了精神，两眼放光地大声说道：“到时候我要买一台巨型服务器，和阿三两个住……哎哟~”
话没说完，一只碗砸在了他脸上。
时间一转，过去了大半年。
在吧台享受着美酒，等待阿三结算任务的赵四接到了一个来自队内的委托。
“运送工具？”
“嗯。”红发青年点头道：“以前大家生活在地下，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交流极少。现在放开了，负责对外联络的一下全被派了出去。长老一时找不到人，就联系了我，说要是有空就帮忙跑一趟，去银光镇搬一批预定的农具。”
“刚开年，长老这是在准备春耕？”说起春耕，赵四想起了自己家那一亩地，也是时候该松松土了。
“是承包的其他村子的田。”阿二笑道：“我们自己的田在地下，全自动化管理，不分季节，只是耗电，成本比在地上要高。长老以前就是附近村子的人，知道周边的情况，很多位置不太好的田都荒着。于是就和那些村子商量了一下，先承包个几十亩，改造一下环境种种看。”
“地下设施对电力的依赖太大。”赵四摇了摇头，问道：“镇上用的还是联盟的地市电吗？还没有并入国家电网？
“没有没有，一直用的地市电没有变过。”阿二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起来。“圣主说，人类市电的价格是联盟地市电的好几倍，一旦电费上涨，成本增加，地下出产的商品就会失去竞争力，不光联盟多年来开辟的无数田地面临荒芜，工厂也会逐渐停滞，依赖这些产业维持运转的聚集地都会陷入困境。”
“这倒没错。”赵四点头道：“联盟如果并入电网，过去建立在电力优势上的一切设计都有可能土崩瓦解。”
阿二连连点头。“据说为了这个事儿，圣主带领联盟代表团和上面谈了好久才终于取得谅解，暂时不并入电网，但限制只能用于维持原有的聚集地及地下产业。”说到这里，红发青年古怪地笑了笑。“不过嘛，上个季度镇里的电价又降了半成，估计是现在物资采购方便，物流畅通，那些地下两三千米的都城又在扩建地热电站了吧。”
赵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们啊，都听那一个人的，迟早要引来祸患。”
“你是说圣主？怎么会！”阿二用力摇头，反驳道：“圣主在联盟议会里也只有一个席位，没有任何特权。只是因为一直致力于挽救更多虚拟人，又对联盟的发展提出过很多建设性意见，大家才愿意听话。”
“你不懂。”赵四笑了笑，说道：“这个任务我们接下了，去做准备吧。”
“好勒~”阿二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前台，找到刚结算完任务的阿三商量起来。
看着欢欣雀跃的两人，赵四抿了口酒，叹了口气。
“比起权力，威望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东西啊。”
银光镇位于百色以南，德保县附近的地下七八百米，靠近一条矿带，主营挖矿、冶炼及铸造。镇上的镇民多是附近逃难的虚拟人矿工。
一台刚到的大货车停在路边，下来三台普普通通的工程仿生人，往矿场走去。任务无需战斗，赵四便远程到了洞坡镇为他准备的仿生人里。
原本以为银光镇会和洞坡镇一样，在外面建一座小村子，设施依然放在地下。等到了眼前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矿场。
矿山底部的入口仿佛一张黑洞洞的深渊巨口，吐出一条长长的矿车轨道，在外面盘旋一圈后收了回去。轨道两侧堆积着高高的矿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程仿生人操纵作业车辆穿梭其间，将一车车矿料搬上传送带。
入口旁边有一座巨大的仓库，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工具、零件、服装等等，还有整箱整箱的物资没有拆开，堆在一起。
“百色矿业？”阿二远远看了一眼物资的外包装，沉吟道：“好像就是附近的，人类的企业。”
“你们是哪儿来的。”一名保安打扮的仿生人注意到他们，迎了上去。“前面是矿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阿二上前一步，和和气气道：“大哥你好，我们是洞坡镇的镇民，来拿预定的农具。”
“洞坡镇的啊，ID多少，我查查。”保安没有让开。
“ID？”阿二愣了愣，反问道：“是电子身份牌那个？”
“当然，不然谁认识你啊？”保安用警棍顶了顶帽子。
“哦哦，没想到贵镇这么快就把ID用起来了啊。”阿二顺从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查到了。”保安眼中一阵闪烁，问道：“洞坡镇，杨志是吧。”
“是是。”阿二连连点头。
“洞坡镇确实有一项委托，我通知里面了，等下有人来接你们。”说完，保安又坐回路边的亭子里。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站在外面等候。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个办事员打扮的仿生人走了过来。
“你们就是洞坡镇的人吧。”那人招了招手，示意三人跟上。“之前出了点儿事，大家都很忙，镇长也在和长老们开会，我带你们去见他。”
三人连忙跟上那干事，从矿山壁上一扇金属大门进了内部。门后是一条宽敞整齐的通道，直线向前延伸。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明亮的壁灯，将整个通道照亮。各种型号的工程仿生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似乎心事重重。
“圣主保佑……保佑德旺两口子能平安归来……”
一个祈祷声传入耳中，阿二回头看了看那个擦身而过的人影，似乎拐进了旁边的房间里。他快走两步，跟在干事旁边，小声问道：“这位大哥，贵镇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机械的面部看不出表情。“小塌方而已，我们能处理。”
“哦哦。”阿二退到队伍后，回头看了看。
“小塌方么……”
一行四人又转了两个弯，来到一扇对开门外，阵阵争吵声正不断从里面传出。
“你们挖矿的时候就能小心点儿嘛！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说了多少次了！”
“这不是我们小不小心的问题！是矿洞就没TM加固好！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长老会要求我们在三个月内同时开辟三条矿洞，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以前是给人类挖矿给联盟挖矿，慢一点儿就不说了，现在我们是在给自己挖矿！”
“挖矿？我看是挖坟！”
“你怎么说话的……”
那干事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争吵完全没有间歇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争吵声戛然而止。
干事打开半扇门，站在门口，微微躬身道：“镇长，是洞坡镇的人，说是来拿预定的农具。”
“洞坡镇？唔，你直接带他们去吧。”会议室里，一名带着黄袖章的工程仿生人挥了挥手，不以为意。
“是。”干事轻轻关上门。“咔哒”一声响，仿佛按下了无形的按钮，会议室里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干事摇了摇头，招呼三人掉头离开。
很快，众人来到了不远处一间库房里。
“诺，这些就是你们预定的工具。”干事指了指地面上堆在一起的七八个大木箱。
阿二谢了一声，和阿三两人挨个揭开盖子查看数目。
“咦，好像少了两成？”两人对了数目，发现不对，又重新数了一遍。“确实少了两成。”
“是要比预定少两成。”干事闭着眼，似乎在脑海里查看什么。“镇上的高炉拆得只剩一座，各种机床也只保留了一套，价格上涨了很多。只少两成已经是看在老乡亲的份上了。”
“话不能这么说。”阿二摇了摇头，看着那人认真说道：“合同就是合同，既然签了合同，就应该要遵守。”
“嗨，那都是多久前签的合同了，去年就该终止了。”干事嗤笑一声。“而且，这些农具已经是最后一批。”他摇头道：“今后镇上都不做冶炼铸造了，你想让我们补，我们也没法咯。”
“以后都只挖矿了？为什么……”阿二不可思议地摇头。
阿三突然问道：“是因为比不上人类的工艺吗？”
“差不多吧。”干事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看了她两眼，叹道：“以前能做，是因为大家没办法从人类那里购买，用得次一点儿也没办法。现在嘛，嘿，去年已经有好几个村子通知中止合同了，没想到你们洞坡镇今年还来，正好也通知你们终止合同。”
“这是你们镇长的意思？”阿二问道。
干事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摇头道：“是镇上所有人的意思。”
阿二捏紧拳头，不知为何心里憋屈不已。阿三扯着他的衣袖，缓缓摇头。
赵四在阿二肩上拍了拍，笑道：“这位干事，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替我们谢谢镇长大人的好意。”
晚上，阿二阿三肩并着肩躺在村庄外的草坪上，看着一颗颗照亮了夜空的卫星从头顶缓缓划过。
回忆起白天的所见所闻，想着矿场里那些忽然间变得陌生的同胞们，阿二闷闷不乐地打开了自己的账户。看着刚刚达到六位数的存款，他的情绪猛地低落下去。
“小兰，我们真的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
阿三握住他的手，轻轻说道：“会有的。”
微风吹过，两只昆虫一前一后在他们眼前飞过。
“等我们以后有钱了，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同胞。”
“嗯，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