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恋 2023.2.4
第二章 黄昏的瀑布
1
星星是什么？沐晨并不知道，他仰望星空，低声询问最大的那颗：“为什么你是最亮的？为什么你是最大的？你是要做夜晚的太阳，散尽幽咽与暗伤吗？”
当然星星并不会开口说话，它只是眨眨眼，似乎留下一声轻笑。
沐晨靠在石碑上，“你怎么看呢，当你仰望星空时是否会思考自己为数不多的喵生？你想做群喵中独一无二的唯一，还是周围无数衬托的绿叶呢？“
猫并不会理他，仍在自顾自地舔毛。
沐晨拍拍衣服站起来，”你那个小小的猫脑袋啊，哪会懂这些。“
随着身体的站起，目光也自然而然转到眼前的石碑上，”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这么文雅的话放在路边上多浪费，不如我背下来给村长听听，没人认领就是我写的咯~“沐晨把蹲在石碑上的猫抱下来，伸个懒腰，苦恼地看看眼前巍峨的高山，一时拿不定主意。
上还是不上？这是个问题。
他仰头远眺山巅，最高的地方没入云端看不清楚，然而在云和山的交界却长了一株松树，悬崖峭壁上的劲松。
“也不知道用什么滋润出来的，不浇水的树真能自己活下来吗？“
“喵呜~“清理完毛发的猫咪自顾自往山上窜去，仿佛受到什么的吸引。沐晨只得快步跟上，”慢点，嘿！慢点！“
2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轻柔的声音读出路碑上刻的字。
夏提雅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开始周围还全是青草，慢慢草地稀疏起来，再往后便只有零星几棵树和光秃秃的大地。
“怎么越来越热了......草原的尽头难道真是沙漠吗？“
天边和煦的暖阳逐渐显露出清晨的威势，热浪一片片盖来。额头沁几点汗珠，逐渐细密，夏提雅苦涩一笑，早知道曾经随处可见的水如此珍贵，之前就应该借个壶。后悔也来不及了，夏提雅脱下精致的小黑鞋，拎在手里轻轻晃荡，她闭上眼，感受脚底黄沙的热气。其实并没有多磨脚，沙砾中的小石子总会在她踩下前自行翻滚到边上，留下柔腻的细沙托住脚底。
“是风吗？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夏提雅停下脚步，“是向这个方向吗？好的，谢谢你的指引。”
风带来故事的种子，轻声在她耳边呼唤：“来吧，来吧，这里有故事。”
于是她看见了石碑。
“离黄昏还有好长时间吧？骄阳还没到时候呢，哪轮得到夕阳，你说是吧。”夏提雅冲着头顶的太阳眨眨眼。
当然太阳并不会开口说话，它只是隐入云层，似乎不想回答。
云彩来的恰到好处，不仅遮住了朝阳，也遮住了山巅。云和山的交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看不真切，好像是一棵树。
夏提雅其实很好奇，为什么沙漠中会凭空出现一座山峰。山巅白花花的，太阳光一反射，晃得刺眼。
“有意思，那是雪吗？我得去看看！”
3
这座山高，真高。
无论沐晨怎么哄，猫咪就是瘫在地上耍赖，一动也不想动。
沐晨其实也累，可山就在那里，无论你爬不爬。高山总是需要人仰止的，它不会主动驱赶你，它只会在你转身的一刹那从身后轻蔑你。沐晨敢于从小山村里独自出来，自然不甘于被高山瞧不起。
“爷们追求的是星辰大海，你算什么东西？”
猫咪一听不乐意，朝他挥挥爪子，扭头窜树丛里不见了。沐晨张张嘴，伸手想去挽回，却无力垂下。
“也不怪猫养不熟，路边的野花总是更香嘛……只是甫一分离，后会无期……”他无奈低语，似乎说给猫咪听，似乎说给自己听。
松树就在眼前了。沐晨惊叹于造物的神奇，分明山脚看是一株小树，山腰看却越来越大，到了近前再看，只能自惭身高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松柏长青，叶片遮天蔽日。沐晨向下看，云层已然遮住下面的风光，他觉得自己羽化独立，离登仙不远了。
“唰唰——”雪从枝头倾泻而下，浇在沐晨头上，大概是松树看懂了他的意思，提醒他人还没做好就别想着做仙了。
“怎么只许别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到我这非得大煞一下风景！”沐晨拍拍肩膀上的残雪，“这好端端的哪来的雪……诶？雪！”
雪落在地上悄悄化为水，浸没到石缝里不见了。
“怎么感受不到一丝冰凉？这真的是雪吗？”沐晨揪住领口，看得真真切切，“这就是雪！可是，没有一丝寒气的雪，还是雪吗？”他不解其中原理，一边揉搓雪块一边随口吟道:“人说天寒下大雪，今日我竟见暖雪。世间真有常理无法揣度的事物吗？”
沐晨缓缓前行，低头沉思，手中满是水迹，却恍然不觉。
4
夏提雅回头看看，远处仍然一片黄沙，再向前看，却是白茫茫一片大雪。正午的骄阳洒在她的肩头，没有想象中热，但也不是雪能活下来的温度。
“哪个品种的雪啊，这么高的温度还化不了？”一边自语，夏提雅一边加快脚步。
没过多久，再回头，黄沙已被云层遮蔽。夏提雅站在云端遥遥远眺，望不见白云边际，回顾自己一路的颠沛流离，她只觉一股郁气从胸口涌向喉头：“我终于上——来——啦！”大喊声没入云间，似乎把云彩惊到，纷纷为她让路。吐出所有郁气，夏提雅只觉神清气爽，轻声唱起小调：“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白云揉碎便是雪。夏提雅蹲下抓起一大把雪，捏实了往树上一砸，棕黑色的树干瞬间被染上一抹洁白。
松树没有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倘若长了眼睛，它定能看见眼前的少女怔怔地对着手心出神。
“奇怪，这雪怎么是暖的？”夏提雅再抓起一捧雪，揉揉，感觉像握着一团面。
暖雪慢慢在她手心里化成温水，滴在地上。凝视着雪水从石缝里溜走，夏提雅摸摸地面，指尖残余的雪水也被山石吸收。
“有趣，怪不得这路上的雪宁愿晒热也不会化，谁知道进了石头里会承受怎样的命运啊？”夏提雅站起身，一只手扶着树，用力跺跺脚，把雪从鞋上抖下去。
“哗啦啦”，覆盖在枝头的雪稀稀疏疏地淋下来，阳光从树枝间投下一抹日晕，把洁白的雪映得更白几分。时间不等人，还是趁着黄昏和夕阳没来，抓紧时间上山吧。
夏提雅吐口气，伸个懒腰，昂首迈大步前去。
5
行至柳暗花明处，听见噼里啪啦声。
从走过松树开始，沐晨总能听见若隐若现的水声。倘若此时敢走到山边向下探头，恐怕很多人都要被这高度吓得魂飞魄散，的确，人人都想一览众山小，可不一定人人都敢于凌上绝顶。
沐晨并没有太在意身处如此高度，凛冽的风刮着他的脸，像要刻下一句句亘古的诗行，而他此刻心里只在想：“我猫呢？”
他已经尽力寻找，一无所获。分明猫咪比他跑得快，早早就向山上窜去，可他并没有在雪地里找到足迹，也没有听见任何呼唤。
他还在思考为什么雪可以是热的，是这山的鬼斧还是造物的神工，一无所获。
他一路低着头，边走边想，周遭景物变了又变，恍然未觉。
“哗——”一声巨响惊得沐晨后退两步，他赶忙扶住身旁的山石，堪堪站稳脚步。
一条水帘划破天际，惊起霞光万道。仿佛苍穹破了个大洞，天外仙人往里倒水填充，这瀑布好似自天外而来，一泻千里如注。
沐晨呆了呆，揉揉眼，把头仰到最高角度，仍望不见瀑布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天河漏了底？山顶汇入山底的瀑布比比皆是，可谁能移山填海，把瀑布挂在山顶呢？”
仰头时间久了自然脖子会累，沐晨眺望前方的水雾：瀑布猛砸在山石上，瞬间散落成点点水珠，一片氤氲。天边夕阳将至，夜色如紫气东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它最大的敌人，时刻准备趁其不意夺取大地的染色权。
黄昏就是最后的拉锯战，太阳渐渐无力抵抗，退守一方。
一边金光万丈，一边紫气氤氲，而这瀑布刚好处于交界处，两种颜色被水一反光，粉霞四散。
沐晨看得痴了，粉霞深处好似有只眼睛轻轻一眨，他猛然惊觉：“诶？是你！”
星星并没有孤高的散发出璀璨光芒，它以粉霞为面纱，半遮半掩，欲语还休，却俏皮一眨，只给沐晨看一眼的机会，隐入雾中不见。
只一霎那，水花溅到沐晨睫毛上，眨眨眼再看，星星已然不见。
不过沐晨仍在抬着头，寻觅那抹光亮。
6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冥冥中有一股吸引力牵动夏提雅的脚步，灵动地仿佛在翩翩起舞。
这种感觉是自然而然的，夏提雅很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美。
美好的事物总会相互吸引，当夏提雅的眼神与粉霞相遇，世间万物便褪去了颜色。夏提雅的舞步翩然而起，作为一支画笔，为这空白的画卷点缀上行行色彩。
画卷空白吗？显然是不空白的，有自天外而来的瀑布，有氤氲的紫气，有绚烂的彩霞。可这都比不上起舞的夏提雅。
她仿佛踏出一道彩虹，从脚底翩然升起，直通向雾气的另一头。
她仿佛花神使者，踏过的脚步，一路生花。
“哗啦——”瀑布好像因她的到来更加兴奋、更加热烈，漫天水花相接，把本来稀疏的雾气挤得越发浓密。
小水珠结合成大水珠，空气对大水珠说：“我托不住你了，抱歉。”
下雨了，在这夕阳的黄昏里，在这氤氲的霞光里。
夏提雅忘我地舞着，双足点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雾雨轻轻从她身旁飘落，不忍心将她玷污。她身处雨中，没有一丝雨淋在身上。
彩虹从她身后升起，瀑布为她奏鸣舞曲，雨幕为她渲染背景。当然还有一点星光，悄悄洒进她的心里。
夏提雅面容平静，只是嘴角不知何时，漾起一丝微笑。
水花溅起，她缓缓睁眼，迎上了早已痴醉的目光。
7
星光一闪即逝，没有迎接也没有告别。
沐晨抬着头，不知何时，点点雨滴落在他脸上。摸摸脸，远处的瀑布应该溅不到这里，雾越来越浓，可能要下雨了。
“雨啊，来吧。”沐晨迷离地望着远方，思绪飘到散往事的诗行，他记得连绵阴雨从未离开过那座小村庄，他记得他的父母在大雨中迈向远方，他记得风雨吹灭了飘摇的烛光，他记得泪水打湿了诗词的纸张，他记得乌云遮蔽了一切，也遮蔽了他的心房。
村长总会笑笑：“雨终究会过去的，人总是要走的。”
如果心已不在漂泊，我将停留何方；假如会遇到一个人，她又会是什么样？
浓雾散尽，彩虹升起，霞光万丈。
少年的眼一接触到少女翩然的舞姿，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言语难以形容眼中的美，诗词无法承载她的哀伤。她仿佛一直寻觅，却从来没有收获。她和他不一样，他在迷离中流浪，她在寻觅中游荡。她和他一样，寓万物之逆旅，为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倘若今朝有酒，定于今朝买醉，赏景，慕人，神驰千里，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沐晨不由痴醉，假如时光能从此刻定格，一瞬即一生。
画中女子眼波流转，迎上了他的目光。
8
天边有颗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头，少年少女一个激灵，互相错开双眼，两人面颊上不约而同泛起几抹红晕。星星再眨，夏提雅和沐晨一齐抬头，可没等他们看清，星光再次隐入云雾之中。
瀑布还在唰唰泻下，又溅出新的水珠，淡淡的雾气再次升腾，彩虹在雾气间隐隐约约，看不明显。
夕阳终究没能抵过回家的诱惑。夜色如墨，唯余点点星光。
星光照不透雾气朦胧，两人睁大双眼，却无法看见对方。
大风渐起，旅人即将迷失方向。
走吧，趁风还没有停止。
少女踏浪而去，
少年踏歌前行，
殊途同归，总会再次相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