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发个疯 2

反映精神状态的集大成之作

城头的烽火又燃了起来。 浓烟伴随黄沙滚滚而来，呛的人睁不开眼。 冲锋的号角声，响彻云霄的叫喊声，绝望的轰鸣声，以及…… 刚刚还在对自己微笑，现在却倒在地上的半截尸体。 “先生，先生！” “咳，咳咳……怎么了？”陆衍突然惊醒。 “先生，你在这城墙上守了太久了。” 陆衍看着身边的副将，摇了摇头，“我不放心。” “先生……这城怕是守不住了……陛下已然南下，我们还有什么守在这里的必要？” “这是什么话？”陆衍觉得头有些晕，“陛下南下了，城中的百姓又岂能南下？若是我们逃了，他们又当如何？” 副将叹了口气，他也宁可战死沙场，可是陆先生不行。他是大燕的宰相，如果是他出了事，又有谁能约束的住皇帝呢？ 副将正想着如何把陆衍劝走，却又听得远处马蹄声起，带着浓浓黄沙奔袭而来。 “迎战！迎战！”副将连忙燃起烽火，还不忘将陆衍往回拉了拉。 陆衍看着打头那个身着玄衣，骑着高头大马，笑得张狂的男人，不禁有些微微发愣。 衡渊……他在脑海中摩梭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先生！”衡渊远远便看见了陆衍，他吹着口哨，“您可想好了？” 陆衍脸色苍白，“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先生为何执意如此！我说了，你乖乖与我走，我便撤兵。”衡渊大声喊着，“这有何好想的！” 我微微挺直了身子，“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陆某，誓要与城中百姓共生死。” “好！攻城！今日若是攻不下这城，你们都给我提头来见！” “衡渊……”陆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撑住！我们的身后就是百姓！绝不能后退一步！” 浓烟滚滚，火光漫天。这火，映照得陆衍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咳咳咳咳…”陆衍突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突然感觉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 “先生，你吐血了！”副将连忙上前一步。 “别过来！”陆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让衡渊发现端倪。” “可是……” 陆衍摆了摆手，“拿弓来。” 他拉满了弓，对着衡渊。 衡渊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 “小白眼狼。”陆衍突然释然了，“你猜，我这箭，能射中你吗？” 衡渊眼神深邃，几次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陆某深知你的苦处，可是你实在不该把气发泄给百姓。” 衡渊脸色一变。 “回去吧。” 陆衍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衡渊的心防。他看着城楼上伫立的那个消瘦的身影，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衡渊凝望了许久，最终还是大手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呵……”陆衍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还是，太勉强了……” 副将看着陆衍三言两语就让衡渊退了兵，不觉心下一喜。没有伤员，也没有牺牲，总是好的。 陆衍勉强地站了起来。虽然衡渊退了兵，但城中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最多三日，必将弹尽粮绝。 到时候百姓……靠什么活着。 这可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陆衍思索着，却只听副将大喝一声，“坏了，先生！衡渊回头了！” 陆衍心神激荡，看着那个又杀了个回马枪的人，心下一凛，“不会…没唬住吧？我再没别的办法了。” 不同于陆衍的震惊与绝望，此时的衡渊只是嗫嚅着，“先生，这可真是最后一次了。” 他策马直奔城门，对着城楼上的陆衍低吼道，“先生若是与我走，我便不再切断粮食供给。先生也知道，城中断粮，百姓们挺不了几天了。” 陆衍沉默了。 若是衡渊以攻城为代价逼迫我就范，为了我大燕的骨气，我定然不会顺从。可是他用粮来做饵，我实在是无法拒绝。看着面黄肌瘦的将士们，我实在不能让这些死守城门的战士落得个活活饿死的下场。 陆衍盯着衡渊的眼睛，声音沙哑，“你，再说一遍？” “先生，别无他法。” 若是以我的性命，保城中人无虞…… “我明白了。”陆衍脱力地走下城楼。 衡渊微微垂下了眼帘，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笑。 “先生！”城中的士兵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急切地呼喊着，“别信他！若是您被俘了，他又岂会放过我们！这是他的阴谋，先生万万不可相信！” 衡渊没有辩驳，只是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我……了解他。他说到做到。”陆衍从地上随便捡起了一截麻绳，一边走向城门，一边试图将自己绑起来。 “先生！不可！”守城的士兵仍在劝。 我下定决心，大吼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地打开了。陆衍亦步亦趋地走向衡渊。他将绳子头递给衡渊，笑着说，“衡渊，我大燕最后的风骨，落在你手里了。” 衡渊坏笑着握住绳子，猛的一扯，竟将陆衍死死地圈在怀中。 陆衍始料未及，竟跌进了他的怀里。 “先生啊，你可真狠心。”衡渊咬着牙说道。 我并未惊慌，只是直视着衡渊的双眼，“粮食，说到做到。” “好！”衡渊抱着陆衍飞身上马。 陆衍癫狂地大笑着，在身后将士们急切的呼喊声中，义无反顾地随着衡渊离开了。 衡渊似是怕陆衍掉下去，一直紧紧的将他圈在怀中。 陆衍挣脱着，“小渊…咳，衡公子，请自重。” 衡渊没有阻拦，任凭陆衍挣脱着，“我又不会伤害先生。” 陆衍垂下眼帘，默默地笑着。 许久，他突然道，“小白眼狼，我不怪你。燕朝弊病太多，积重难返。就算不是你，恐怕也有他人作乱。倒不如那个人是你。” 衡渊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陆衍。 “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你兵戈相向。” 衡渊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先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陆衍轻笑着。 “先生，当年你如此护着我，我无以为报……”衡渊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衡渊带着陆衍一路回了军营。见到陆衍，军中的士兵明显振奋了不少。一个明显有些地位的壮汉对着衡渊讨好般地笑笑，“老大，你还真把那燕国的丞相给抓回来了！老大怎么处置他？要我说，就应该让那些躲在城里不出来的人亲眼看着这小子被千刀万剐，脑袋就吊他们城楼上，日日夜夜的看着他们！” 衡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闭嘴！” 陆衍听到那男人如此狠毒，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即他又想到，一个俘虏的命也不过如此了吧，又总觉有些凄凉。 “给先生安排个住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半步。” 陆衍不知衡渊此举何意，斟酌地说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衡渊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害怕？” 陆衍哂笑着，“我怕，我当然怕。我怕你楚国折灭了我大燕！衡渊，我不在乎受不受折磨，若是你将我千刀万剐，便能消解仇恨，予我大燕一线生机，在下便万死不辞。” 陆衍垂着眸，挣扎着跪在了衡渊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又固执的男人，衡渊长叹一声，“先生，你又何必如此？” 陆衍执拗地向衡渊叩着首，一下，两下，直到地面留下一滩血迹。 “衡渊，恳请您，放过大燕！” 陆衍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先生放心，只要我一天活着，定然不会让楚国踏入燕国边境一步！” 陆衍笑了，血色笼罩下，他的笑显得那样释然，且妖冶。 衡渊看着眼前这个视死如归的男人，内心一阵酸楚。 “先生，跟我来吧。” 衡渊将陆衍带进了营帐中，递给他一份吃食。 “你不杀我？” 衡渊将吃食放到桌子上，淡淡道，“杀，也要等先生吃饱肚子再说。” “爽快！”陆衍笑着，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吃的很慢很慢。 衡渊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陆衍吃完，才出声，“先生早些休息。” “你还不杀我？” 衡渊没答话，只是默默地将吃食收拾干净。 陆衍沉吟着，“衡渊，小白眼狼……” 衡渊顿了顿，“我答应过先生，不会伤害你。” “我若是跑了，你当如何？” 衡渊毫不在意，“军营内守卫森严，先生怕是跑不掉。” 陆衍无所谓地笑笑，“山人自有妙计。” 夜渐渐深了，衡渊看着陆衍熟睡后，便放心地回房睡下了，只是他未曾注意，当他离开后，陆衍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深夜，衡渊被呼喊声吵醒，副将冲进他的帐子告诉他，陆衍想跑，却被守兵拦了下来。当时天太黑，陆衍嘴里还念念有词，守军以为是敌军偷袭，就……向陆衍射了箭。 衡渊听罢此言，穿着里衣就向外狂奔。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陆衍。 “先生！”衡渊无法相信，为什么陆衍突然要跑，为什么他不与我知会一声，若是他执意想走，我又怎会拦！ 衡渊看着那血泊中无力的身影，眼角猩红。 他轻轻地抱起陆衍，“先生，你怎可以死，你欠我的还没还呢……” 陆衍无力的笑笑：“我好像……我好像……死不了了。衡渊，衡渊，小白眼狼，你将我囚在这军帐中，还不如杀了我。可惜了，这回没死成，下回……可难喽!” 衡渊紧紧抱着陆衍，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他真的害怕了，真的好怕，怕陆衍真的离开自己，永远都回不来了。 陆衍看着心急如焚的衡渊，心情复杂，他朝天干笑了几声，最终还是落了几滴清泪下来。 一宿没睡，衡渊一直紧紧抱着陆衍，直到天亮。 陆衍被衡渊抱的伤口再度裂开，他低眸看着自己胸前生出的血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衡渊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赶紧叫人给陆衍包扎。自己却不知道怎么面对陆衍，径直走出军帐。 陆衍躺在床上，如同失了神采的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衡渊从军帐外回来，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一动不动的陆衍。良久，他伸出手，抚摸着陆衍苍白如纸般毫无血色的脸颊，声音沙哑：“先生......对不起....” 陆衍轻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沉默了良久，衡渊才开口：“先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呵。”陆衍有些激动，“我还是位极人臣的大燕宰相，你还是被楚国送来的可怜巴巴的质子。这次我就看着你被打，被骂，被欺辱。我就看着你在冬天光着身子，在大雪里寻觅公主不慎掉落的珠宝。我看着你双手被冻得通红，脸色发青，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我看着你差点被冻死，只为找到一颗从未掉落的珠宝。小白眼狼，就算我知道我们两个有这么一天，我也绝对不会不管。这不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守住大燕皇室最后的至情至善。没有人天生就应该被他人踩在脚下，尤其是你。”说罢，陆衍有些止不住地咳起来。 衡渊哽咽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轻拍着陆衍的后背，喃喃道：“我知道，先生说得对，只是……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陆衍低下头无奈地笑笑：“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啊？” 衡渊的眼泪更加汹涌，他用力抱着陆衍，将头埋在他怀里。 陆衍感受着衡渊的眼泪流进自己伤口里的疼痛。这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着。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存在于这人世间了，可是看着衡渊痛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他不知道衡渊对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感情。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答应你，我不再寻死了。” 衡渊破涕为笑，紧紧抱着陆衍，“太好了，先生，真的太好了。” 陆衍看着他的笑容，心情复杂。 “先生……”衡渊微微正色，“先生，我虽不知您对我抱有什么感情，亦不知您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来帮我。只是，”衡渊热烈的目光刺痛着陆衍的双眼。 “先生，我爱你，从您救了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然属于您。您将我从万劫不复中拽了出来，您……” “够了！”陆衍震惊地盯着衡渊，“你……你竟是这样想我的！令人，令人作呕！” 衡渊苦笑着，“先生，我是认真的，您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说罢，他竟真的抄起了剑。 陆衍有些生气了，“此事绝无可能！你莫要肖想！”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衡渊看着陆衍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爱我，衡渊说他爱我…… 一个猜想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 打到城下，衡渊对自己说的第一句便是，先生将自己献出来，衡某便撤兵。 大军压境，他说撤兵就撤兵。 他就是为了我而来的…… 他是为了我，毁了大燕。 思至此，陆衍泪如雨下。 大燕，是我陆衍对不起你啊！ 陆衍一连几日都不再言语，饭也不吃，只是呆坐着。 衡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没有好办法，竟拿出了一个铁锁链，锁在了陆衍的脖子上。 “先生，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陆衍看着衡渊手中的锁链，低声地笑了笑，“露出真面目了?” 衡渊沉默着，“先生，我知道，我可能做了错事，可是我做了错事，您不能惩罚您自己啊。理理我好吗……” 衡渊本想让陆衍受些外界刺激，不要一直枯坐在屋中，并未想伤害他，于是绑在脖于上的锁链松松垮垮的。陆衍却突然发力，握住衡渊的双手。 不知陆衍哪里来的力气，竟让衡渊无法挣脱。陆衍向外使力，铁链死死的勒着他的脖子。衡渊看着他无法呼吸，青筋暴起的样子，越发着急。他向后一仰，后脑狠狠地撞在地上。 陆衍一时失去平衡，竟松了手。衡渊见状，连忙将锁链收了起来。 陆衍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良久，才嘶哑道，“又没死成……” 陆衍又变回了那个不说一句话的样子。 看着他那副冷漠疏离，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衡渊心里一阵绞痛。 陆衍盯着衡渊，一把将铁链夺了回来，自己拴在自己的脖子上。 “先生，不要这样……”衡渊有些着急了。 不是说好了不寻死了吗，怎么又…… “不是你……要我这样的吗?我把自己拴上了，我变成你的奴隶了，你满意了吗?”陆衍嗤笑道。 衡渊苦涩一笑：“先生，不是这样的。” 陆衍盯着衡渊，缓缓说道：“我宁愿为奴为仆，也不愿被你所爱。你为了得到我，毁了大燕。我是大燕的罪人啊!” 衡渊无奈，又将陆衍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先生，你要知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毁掉大燕。” 陆衍挣脱了怀抱，“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与被毁也无异了。” 衡渊沉默许久，才开口：“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陆衍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候……你才十二，被楚国当成质子，孤身一人踏入了异国他乡。那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样高，身形单薄的要命，好像马上就会倒下。” 衡渊轻轻抚摸着陆衍后背，低声道，“那时候，我受尽欺凌，只有先生护着我。” “呵。”陆衍自嘲的笑笑。 衡渊柔声道，“那时候，先生对我说，会一直保护我，让我永远不要再受到伤害。” “你现在不需要我保护了。” “不。”衡渊紧紧抱住陆衍，将头埋在他怀中，“先生，我需要，一直都需要。” 陆衍叹了口气：“小白眼狼，你撒什么娇啊？” 衡渊抱得更紧了，闷闷地说：“先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需要你。” 陆衍看着衡渊，良久，才下了决定，“你带我回楚国吧，我实在没有脸面再待在燕国的土地上了。” 衡渊闻言，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衍。 “你不愿意?” 衡渊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先生，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怕你……又想着自戕……” “不会了……不会了。”陆衍望着天空。 衡渊紧紧搂住陆衍，头抵在他肩膀上，哽咽道，“太好了，先生，真的太好了。” 陆衍看着衡渊，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衍的脖颈上还残留着猩红的勒痕，衡渊不自觉地抚摸着伤痕，却疼的陆衍一激灵。 衡渊赶紧将锁链取下来，轻轻擦拭着陆衍脖颈处被勒出来的淤青。 离开前，陆衍特地偷偷回城看了看，都城虽然支离破碎，但百姓还能吃上饭。陆衍知道衡渊说到做到，放心与衡渊去了楚国。 楚国地处偏远，并不如燕国那般繁华，但民风淳朴，生活安逸。 陆衍来过许多次楚国，楚国地理位置实在不好，百姓生活过于拮据。没想到衡渊这小子竟真能以一己之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使楚国有着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见陆衍一直看着窗外，衡渊笑道：“先生，我们到了。” 衡渊牵着陆衍，走进皇宫。他坐在龙椅上，看着站在下方，满眼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陆衍，微微一笑，“先生，我们回家了。” 陆衍心急如焚，“小白眼狼，你不必如此折煞我，倒不如把我关起来。” “先生，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衡渊有些失望，又有些委屈。 陆衍摇着头，“在军帐里，你是将军，我是俘虏。而在楚国，在这朝堂之上，你是君王，在你身边的我又能是什么身份?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与叛国无异。小白眼狼，你若是为了我好，倒不如把我作为燕国宰相关进地牢，我心里倒还舒服些。” 衡渊沉默着，“先生，难道在你心里，与我在一起只有关起来这一种选择吗?” “不然呢?你要我弃大义于不顾吗?” “先生，你总是这样，从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我本就……没有余地。” 衡渊看着他，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抱紧，低声道：“先生，不要总想着离开我……” 陆衍愣住了，他那颤抖的双手本想轻轻抚过衡渊的背脊，却又突然顿住了，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将衡渊推开。 衡渊见状，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抓住陆衍手腕。 “放过我吧……”陆衍哽咽的声音令衡渊心中一疼。 衡渊感受到手中传来冰凉彻骨的温度，怔住了，随即松开手，轻声道：“先生……” “我真的……过不去心关。” 衡渊看着他，眼中满是悲伤，却又无可奈何。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陆衍转头看着楚国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双手紧握成拳，几乎要嵌进肉里。 走出金銮殿，衡渊低头看着脚下那绵延无尽的宫殿群，心中一阵烦躁。 衡渊最终还是顺了陆衍的意，将他送入地牢。只是他亲自找了个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差人将最柔软的被褥送进来，物品一应俱全，甚至他自己还在里面试了几晚，确保万无一失，才将陆衍带了进来。陆衍看着不大像牢房的牢房，不禁失笑。 见陆衍笑了，衡渊心里莫名松快许多。 衡渊派人向燕国传递消息，燕国宰相陆衍被楚王衡渊所获，如今正关在楚国的地牢内每日受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竟仍能宁死不屈，就连楚王都赞叹其风骨。 陆衍需要名节，自己给他便是了。 只要先生能好好活着，便好。 就这样过了几日，牢头突然来报，陆衍竟然晕倒了，衡渊急匆匆地赶去地牢。 见陆衍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甚至连呼吸都是那么微弱。衡渊心中一阵抽痛，上前将陆衍抱在怀中，轻声呼唤，“先生……” 衡渊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陆衍变得更加单薄了。他轻轻抚摸着陆衍瘦削的脸颊，却突然看见了他锁骨上的伤痕。衡渊心下一惊，撩起陆衍的衣服，竟看到了许多伤痕，触目惊心，有些甚至深可见骨，一时气急，大喊道：“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牢头颤颤巍巍开口道：“不是我们，是，是陆先生自己。我们也拦过，可是，可是我们一旦拦了，陆先生就，就发狠了似的撞墙，受伤更严重。我们也想着禀告您，可是陆先生他说，若是，若是您来了，他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啊，陛下恕罪！” 沉默良久，衡渊才开口，“先生啊，先生，怎么总让我如此为难。” 牢头继续说道：“陛下，陆先生说过……他需要疼痛来，来赎罪……他说他要是出了事，您千万别难过。”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衡渊抱着陆衍走出地牢，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众生，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他看着怀中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却依然俊美无双的脸庞，心中阵阵抽痛。他喃喃着，“先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衡渊寸步不离地照顾陆衍，竟真的有些恢复的气象了。 见陆衍脸色好转，嘴唇也有了血色，衡渊才稍稍安心。 陆衍悠悠转醒，看着病榻前的衡渊，笑了笑：“我怎么又……没死成啊……” 衡渊坐在床边，伸手将陆衍扶起来，端起桌上的药碗，轻声道：“先生，把药喝了吧。” “不喝了，不喝了，喝了也没用。” 衡渊见状，把碗往陆衍面前一递，“先生，我们说好的，你再不自戕了，为何要出尔反尔！” “哎!”陆衍长叹一声，“不如死了好，死了干净。小白眼狼，三次，你救了我三次，也害了我三次。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许久，衡渊坚定地说道，“先生，你是我的执念，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一统天下，二是先生平安喜乐。第一个愿望完不成了，只求先生令我实现第二个愿望。” 陆衍没说话，只牵起嘴角勉强的笑了笑。 衡渊伸手，将陆衍揽进怀里，轻声道：“先生，你只需要好好活下去就够了。” “好好活着谈何容易！我每活着一天，就能看到那些死在战争的百姓们一天。你见过死在战争中的人，连个全尸都难保全……你要我怎么活着?这是……折磨啊……” 见陆衍情绪激动，衡渊急忙握住他双手，轻声安抚，“先生，你听我说，那些百姓虽然死于战乱，但也可以说是解脱，你也看见了他们流离失所，饿的只能易子而食的样子。与其待在这人间地狱还不如早日解脱。” “解脱……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肯让我解脱?”陆衍凄凉道。 衡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天下苍生而苦苦挣扎，备受折磨，却依旧心怀大义，心系黎民百姓之人，低声道，“先生，若是你放弃了，你想想燕国的百姓当如何？燕国国君……你也看到了，兵临城下他竟弃城而逃，独留下你一个文官来与我对抗。若是没有你，燕国百姓日后的日子要多难过！先生，我与你约定过，不再踏入燕国国境，我救不了他们，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啊！” 看着陆衍情绪缓和，衡渊接着说道：“杀你一人，救万千百姓的事你干了，苟活于世能救更多百姓，为何你却不肯了！” 陆衍沉默了。 衡渊见状，将手中药碗放到桌上，从身后抱着陆衍，“先生，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会好起来。” 陆衍再忍不住，如同小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衡渊轻轻拍打着陆衍后背，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陆衍如同入了魔一般不断重复道。 陆衍不再像以前那般机警迅敏，如今的他思维有些迟缓。行走坐卧十分缓慢。 他不再惦念着大燕，尝试着慢慢放下心结，可是自残的习惯却迟迟改不掉。 衡渊怕陆衍再出什么事，时时刻刻都跟在后面。甚至一次陆衍不知从哪摸到了利器，衡渊一时情急竟直接拿手挡下了。伤口十分严重，差点贯穿。衡渊险些废了只手。 此事过后，陆衍也渐渐与自己对抗着，虽然自残事件仍时有发生，总归不会那么严重了。 是日，衡渊拿出一个木盒，递到陆衍面前。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玉佩，是当年衡渊作为质子在燕国生活时，陆衍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你还留着……” 衡渊把玉佩拿出来，戴在自己腰间，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玉来，系在陆衍脖子上，微笑道：“我只想让先生每天都开开心心，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日日忧心忡忡。” 陆衍看着与自己送给衡渊的一模一样，上面却刻着自己名字的玉佩，不禁有些失笑。 没过多久，他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衡渊，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也能感受到你对我好的甚至有些过分了。但是我实在是……不堪……你还是，不要等我了。” 衡渊握住陆衍双手，贴在自己脸颊，轻声道：“先生，你还要再继续推开我吗?” “我不想，可是……”陆衍皱着眉头。 见陆衍神情犹豫，似乎有些动摇，心中一喜，继续劝说，“先生，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一直等下去吗?” “我……”陆衍面露纠结之色。 衡渊大胆地凑近，轻轻吻上陆衍唇角。 “衡渊……”陆衍没有推开他。 衡渊握住陆衍双手，放在胸口，坚定道：“先生，答应我，好不好?” “我……我知道了。” 见陆衍终于点头答应，衡渊心中一喜，一把将陆衍抱起，转了个圈。 “小白眼狼……” “衡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是……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衡渊眼圈微红，声音沙哑。他紧紧抱住陆衍，“先生，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衡渊把头埋在陆衍肩膀里，轻轻说着情话，“其实，在我年少时，就已经对先生情根深种。” 陆衍的身体有些僵硬，“……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衡渊微微一笑，继续道：“当时我成为质于，在燕国生活，受尽欺凌，只有先生一人护着我。无论是在楚国，还是在燕国，我从未遇见这样好的人，这样……不图回报，只是单纯地散发着善意的人。” 陆衍轻叹一声，“职责而已。” “可在我眼中，先生就是那个将我从黑暗中拉出来，带着温暖和光明来到这个世界上，给了我活下去希望和动力之人。”衡渊严肃地说道。 原来……以前的我是这样的。 “衡渊。”我从未感觉我的声音如此坚定。 “嗯？”他微微抬起头，稀碎的毛发扎的人心痒痒。我一边帮他顺着头发，一边说道，“衡渊，我要回燕国。” “去吧。”他没有任何犹豫。 “你不怕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先生若是不愿与我待在一处，我自然要遵从先生的决定。” “谢谢你……”陆衍的头深深地埋进了衡渊的颈窝中。 有些湿湿的，衡渊想着。 一晃陆衍已经离开小半年了，衡渊倒也不急，只是每日思念得发狂。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政事中，竟慢慢将楚国从那个任人宰割的国家做成了不输强国的富庶之地。 “皇上，今日燕国使者就要到了。” 衡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衡渊没怎么当回事，自从衡渊带着楚军差点把燕国都城给打穿了之后，燕国的使者就三天两头往这跑，令人不堪其扰。 衡渊带着一肚子气，甚至没有梳洗打扮，就这样见了燕国使臣。 怎么说呢，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衍，衡渊笑了，如同那日在城楼下，笑的如此猖狂，如此肆意忘为。 “臣，燕国使节陆衍，见过楚王！”陆衍也笑着说道。 “快赐座快赐座！”衡渊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衍，不免有些心疼。 “你怎么来了？你们使节不是要层层上报吗？我怎么没见使节名单里有你？” “嗯……”陆衍沉吟着，“严格来讲，我不算使节，自然不在使节名单内。我的身份大概可以算作质子吧，你应该能在货物名单里找到我的名字？” “质子？”衡渊愤怒了，“这群王八蛋是不是欺负你！” “我是自愿的。”陆衍轻轻摇头。 “什么狗屁自愿！我看就是他们……” “衡渊。”陆衍打断他的话，“我把皇帝换了。” “什么？”衡渊有些震惊。 “我把皇帝换了，他不听话，也没有才能，不适合做皇帝。衡渊，我真的是自愿的。” 原来这小半年里，他经历了这么多…… “辛苦了。”衡渊轻轻地抱着陆衍。 陆衍看着得寸进尺，爬上自己床的衡渊，失笑道，“楚王这是要干什么？我才回来一天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别说话。”衡渊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早知道，我就在你要走之前办了你，省着这小半年想得如此之苦。” “做梦。”陆衍轻踢了一脚。 衡渊却握住了陆衍的脚踝，另一只手往他的腰肢上一拽。 “嘶……你轻点！”陆衍差点栽倒在床上。 “你不乐意？”衡渊声音沙哑，近乎嘶吼地说道。 陆衍看着衡渊着急的样子，有意要捉弄他，于是顺势一扑，将衡渊压在自己身下。 “凭什么你在上面？我大燕宰相兼职摄政王岂能被压于人下？” 陆衍听到了衡渊磨牙的声音，“怎么，我楚国国君就能被你燕国压着了？” 说罢，他搂着陆衍的腰，竟一把将他翻了回去。 陆衍趴在床上，笑着说道“算喽！反正我现在是燕国的质子，随便你捉弄了。” 衡渊大手一挥，扫灭了桌上的蜡烛。 只余呢喃声，逐渐飘荡在空气中。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