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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图馆】代魏立晋 第十四节 善后

2019-05-08 18:52 作者:史图馆  | 我要投稿

本期作者:锦帆游侠

本作品是对史图馆专栏的投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作品并非严谨的历史学术研究,仅供参考;未经授权,禁止二传,违者必究




此时洛阳的大街上,群臣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露面表态。

例外的是朝中的“三老”之一的王祥和太尉司马孚。

看见鲜血淋漓的皇帝。一声“老臣无状”从王祥口中呼出。抚摸着这位年轻人稚嫩的面孔,王祥很快把曹髦的死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作为曹髦的老师,自己的学生做出这样的事情,王祥自然认为自己有着责任。而更重要的是,一旦自己承担责任,等于间接佐证曹髦的行为也有着错误。对于司马昭来说,王祥的表态就是救命稻草。

另一边的司马孚心也在颤抖:“陛下!您的死是臣的罪过啊!”司马孚哭的很伤心。

看到这一切的人们不禁想起六年前,同样是在洛阳,少主曹芳被废的那一天。群臣目送着和太后泣别的少主离开太极殿,望着少主的车驾远去,司马孚悲不自胜,一样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是演戏吗?看起来很像,毕竟从高平陵到东兴,再到关中,司马家巩固权势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有着司马孚的身影。在司马懿死后,司马孚更是作为家中的长辈,扶持着司马师兄弟走出每一步。

但我还是认为,司马孚的内心是五味杂陈的,这和他的经历有关。东汉末年,随着董卓挟持汉献帝西迁长安,他的父亲司马防跟着皇帝去了长安,去尽一个汉臣应尽的责任,而自己的大哥司马朗则带着宗族里的他们在黎阳躲避战乱。司马孚很明白:父亲这样的安排是希望在国家和宗族中寻求一个平衡,能同时对国家和宗族尽责。

父亲,如果您在我现在的位置上,您会怎么做呢?

司马孚面临的选择,远比司马防当年要困难的多:他的兄长和子侄们已经加入了对最高权力的争夺的活动,作为家中的长辈,司马孚无法置身事外,一旦失败,毫无疑问他也将被牵连其中。而经历过曹魏兴衰的他,也深深明白,做大魏忠臣是他作为一个臣子应尽的君臣伦理规范:毕竟那位抑郁而终的荀彧,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一个士族应有的风骨。

自我矛盾交杂在司马孚的内心:身处在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有着各自的身不由己,我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本心。

 得知消息的司马昭惊呆了,一下子扑在了地上。虽然他默许贾充可以采取极端手段应对,但他显然没想到曹髦会选择拼死一搏。原本按计划步步就班走上皇位的路线计划,被曹髦就此打断,他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应对。

首当其冲的,就是弑君带来的舆论极度恶化。而要挽救舆论,就必须从士族中有名望的人物着手。琅琊王氏的王祥已经用行动进行了表态,而接下来可以倚仗的,正是司马兄弟多年的好友:颍川荀氏的荀顗;以及荀顗的外甥,出身颍川陈氏的陈泰。

多交待一句:颍川荀氏和颍川陈氏作为颍川士族的代表性家族,其中出过许多著名人物。正始年间,士人们在点评这两家的时候,经常把两家的优秀子弟进行对比,由此有了“五荀方五陈”的故事,荀彧对应的是他的女婿陈群,而荀顗对应的陈家人物,正好是他的外甥陈泰。陈群死前,将陈泰托付给了荀顗照顾,两家的交情,非同一般。

不用说,荀顗作为司马家的忠实盟友,自然知道如何站队。但环顾一周,司马昭没有见到尚书仆射陈泰的影子。

“玄伯怎么没有来?”

“陈大人说他身体不舒服,告假了。”

司马昭看了一眼荀顗:“景倩,无论如何得把玄伯拉过来,否则,你知道有什么样的结果。”

荀顗到了陈泰府上,下人看见是荀顗,并不敢拦。荀顗直接进入陈泰的卧室。

“玄伯,大将军请你议事。”

“我不去!大将军干下弑君这等大事,舅舅还想帮大将军掩饰吗?作为一个士人,舅舅您的操守在哪里?”

此时陈家的子弟们也汇聚到了陈泰的卧室。

荀顗带来了司马昭的话:“大将军务请玄伯议事,玄伯不得拒绝,否则,陈家会承受的一切后果,希望你们有心理准备。”

陈氏子弟们害怕了:“大人,大将军说到这份上了,您还是去吧。”

陈泰心里很明白,高平陵之后,士族已经和司马家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利益交换:司马家族为士族出头替他们争取实实在在的利益——州大中正的设置就是最好的佐证,而司马家族所要求的回报,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没办法,司马家是把脑袋豁出去来给士族出这个头,他们所得到的理应更多。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作为一个士人,我还是应该有自己的基本操守。

良久,陈泰缓缓起身,叹了口气,对荀顗说:“舅舅,之前大家都说我不如舅舅,现在看来,我比舅舅强不少。不过为了陈家,我还是去吧。”

作为士族的一员,我同样也有着我的无可奈何。

 见到司马昭,陈泰悲不自胜,开始大哭。

电视剧《虎啸龙吟》中的司马昭

见到这里,司马昭也假装流下了眼泪:“玄伯,您看这事能怎样善后呢?”

陈泰很清楚:司马昭是想让他选择站队,只要陈泰出面抨击曹髦的所作所为,司马昭就能获得极大的舆论优势。

“只有杀贾充以谢天下。”陈泰内心也非常明白,幕后真凶其实是司马昭,但他不可能公开站到司马昭的对立面,这会给陈家的子弟们带来灭顶之灾。诛杀贾充,已经是他在选择范围内坚持所能接受的底线了。

然而这样的底线司马昭也无法接受:贾充显然是贯彻自己的意志办的事,一旦杀了贾充,今后谁还敢给自己办事?对司马昭来说,杀贾充是无法接受的选择。

“您再想想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我只知道更进一步的办法,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陈泰的态度也很坚决。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司马昭挥了挥手。

回到府上,悲愤不能自已的陈泰呕出一口鲜血,不久郁郁而逝。司马昭指定荀顗接替了陈泰尚书仆射的位置,心怀愧疚的荀顗推辞了几次,实在推辞不掉才勉强接受。而颍川陈氏,再也没有在政坛上出现一个足以比肩陈泰地位的人物。

 面对危机,公关的措施尤为重要,在这点上,司马昭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决定借郭太后的地位来压下这件事,当然,郭太后没有任何选择。

一封以郭太后的名义下达的诏书迅速昭告天下:“当初我以为曹髦可以继承明帝的大业,才提议立他为君,没想到他性情暴戾,一天比一天更厉害。我几次斥责他,他反而更加愤懑,造我的谣言来诽谤我,以至于皇宫和太后宫中的关系极为恶劣。我曾经私下跟大将军说过,曹髦不可以奉宗庙,否则会颠覆社稷,死后我也无颜去见先帝。大将军反过来还劝说皇帝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能够改观。我没想到他居然变本加厉,举弩射向我宫中,弩箭都落到了我面前。我和大将军说了许多次要废掉曹髦,曹髦听了自知罪恶深重,于是图谋作逆,贿赂左右想要毒死我。事情败露之后还想举兵前来杀我,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沈、王业和王经。就在危急关头,王沈和王业告知大将军,大将军有所预警,结果他竟然亲自上阵来弑杀我,以至于死于乱军之中。这样悖逆的皇帝,就效仿当初的昌邑王故事,把他废为庶人,以庶民的礼仪下葬吧!另外,尚书王经,知情不报,交给廷尉处罚!”

不久,太傅司马孚、大将军司马昭、太尉高柔、司徒郑冲联名上书:“高贵乡公以庶民的礼仪下葬,是对他恶行的惩罚。只是臣等没能辅佐好皇帝,这也是我们的罪过。臣等想太后如此仁慈,我们内心对高贵乡公也有所不忍,还是让高贵乡公以王侯的礼仪下葬吧。”太后准许了。

曹髦的葬礼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举行,葬礼上只有几辆破车,没有任何旗帜,空留下了一个“高贵乡公”的封号。后世的裴松之写到这里忍不住加了一句话:这样的葬礼还好意思说是王侯的葬礼?你糊弄鬼呢!

 伴随着曹髦的下葬,洛阳城内又开始了一场屠戮:尚书王经一家被推上了刑场。

“对不起,母亲,孩儿不孝,让您晚年还遭受这样的罪过!”王经伏地不起,对着即将就戮的母亲放声大哭。

“谁人不死呢?我还怕不能死得其所,现在我能因为儿子忠君的行为去死,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王经的母亲笑了。

围观的人们默默抹着眼泪,而随着王经一家被屠戮而尽,人群中一个人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哭,大家循声看过去,是王经的老下属:向雄。

拦住了司马干的满长伟在狱中被活活打死,罪名是阻拦司马干救驾,满长伟的父亲满伟也被废为庶人。曾经的曹魏第一个外姓统帅满宠的子孙,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几天后,成济也被以弑君的罪名被夷三族,当然每个人内心都明白:他只是替司马昭和贾充背了黑锅。

 接下来得立新的皇帝了,司马昭想到了一个老熟人:燕王曹宇。此时曹宇的儿子曹璜刚满十五岁,是司马昭心中十分合适的人选。

不同于司马师的还想着遮遮掩掩,此时司马昭连遮掩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派出自己的世子——中护军司马炎前往邺城迎接曹璜即位。即位的曹璜改名曹奂,就此成为曹魏的最后一任皇帝。

 必须说,曹髦的行为并非年轻人的热血上头冲动而为。事实上,曹髦已经在他所处的环境上做了许多努力:在洮西之败之后,主动延揽责任,安抚死伤将士的家属;赦免叛逃到蜀国的民众的家属;收敛洮西之败死亡的将士的尸骨。这些措施都在慢慢聚拢人心,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不但如此,司马师的死亡后,曹髦借傅嘏的力量收回军权的努力虽然伴随着傅嘏的投靠失败,但作为一个傀儡皇帝,曹髦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最好。只是在司马昭的步步紧逼下,曹魏的被取代即将成为既成事实。作为魏武帝曹操的子孙,曹髦只能选择用自己的鲜血染透司马昭前进的路途。司马昭原本打算走曹操的路子,进一步接受相国、晋公、加九锡的荣耀,走上禅代的最关键一步,但曹髦的拼死一搏,让他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步伐。至此,在没有新的声望获得之前,司马昭已经不敢再冒着大不韪的风险,走上这关键的一步。

只是,曹髦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宗室中并没有能与司马昭抗衡的人物。

这是就是现实,对曹髦来说,现实非常无情,甚至让人感觉到即使是挣扎,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曹髦是一个不甘被命运安排的人物,他已经用生命迸发出了令人震惊的能量。

 顺便交代一下王沈。作为太原王氏的一员,他起先被曹爽提拔,这一层身份让他在高平陵之变后失去了官职。伴随着曹髦的即位,王沈再次被提拔为散骑常侍、侍中,和荀顗、阮籍一起修编《魏书》。他犹为珍惜这次起复的机会,明白投靠谁会带给他最大的政治利益。在《魏书》中,王沈做了一个“聪明人”,一切不该写的内容,《魏书》都没有采纳。而也是这样的“聪明人”,让他在得知曹髦准备起事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告密。这一系列行为给他带来了青云直上的的仕途之路,他很快被封为安平侯,随即接替了王经的职位担任尚书,出任豫州刺史。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大家的鄙夷和不屑,作为一个告密者,尤其出卖的还是皇帝,他成为了大家最不齿的那一类人。

王沈也想改变自己的形象,到任豫州就发布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只要敢于陈述上司措施的是非,说中百姓所担心的问题,赏五百斛谷子;如果有人能敢于陈述我的得失,直言朝政的问题,赏一千斛谷子。如果担心我言而无信,我可以对着月亮起誓!”命令下达之后,大家心中暗暗好笑,并不把它当回事。两位主簿实在看不下去,好心告诉王沈:“我们明白您的一片苦心,是为了听取谏言所以才发布赏赐,但恐怕正直的人士会觉得是为了赏钱才进谏,反而不愿直言;相反贪财的人为了赏钱会胡说八道。如果进言的不对,您是赏呢还是不赏呢?不了解真情的人不会去了解进言是否合适,只会看到有进言您却不用,会认为您是在玩虚的。要不这事儿先缓缓?”

王沈不服气,还想争辩:“这事儿对上下都有好处,上司得到了进言,百姓能得到利益,有什么不能进言的?”

两位主簿内心翻了个白眼:不就是想博名声吗?说得好听!

但这话不能当面说,得绕个弯子:“圣人之所以能得到忠谏,是因为大家都明白他们的坦诚之心,就如同冰与炭火不会说话,大家都知道冰冷炭热,是因为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您要是喜欢忠言直谏,那么如同冰炭一样自然而然,不用您求,来进言的人能把您家踏破;要是您玩虚的,就算下重赏,也得不到好的进言。”

在两位主簿的旁敲侧击下,王沈放弃了这个念头。

 余波还没有停止,曹魏重新崛起的一切苗头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中,司马昭决定对一个人下手。他是曹操的曾孙女婿,在士人中名望极高。

景元三年(公元262年),洛阳的东市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三千太学生,他们是来替这个人求情的,只是这个人即将引颈就戮。

国画竹林七贤

即将临刑的人丝毫没有慌乱,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午时即将到来。

“拿我的琴来。”

随从拿来了他的琴,他弹拨了几下试了试音律,开始了演奏。

随着激扬的琴声回荡在刑场上,每个感受到了的观众如痴如醉: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妙的琴声吗?人们陶醉了,一些懂乐理的学生甚至感受到了弹琴的人内心的放诞不羁,挥洒自如。

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弹琴的人停下了手指:“之前袁准想和我学《广陵散》,我每次都拒绝了他,没想到,这首《广陵散》从此就要消失了!”

时年四十的他就此被杀,留下了他的名字:嵇康,以及他背后的一个小团体: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还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参考资料:

1.《三国志》,(晋)陈寿,(南朝宋)裴松之注

2.《晋书》,(唐)房玄龄等

3.《资治通鉴》,(宋)司马光

4.《世说新语笺疏》,(南朝宋)刘义庆,(南朝梁)刘校标注,(清)余嘉锡笺疏

5.《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仇鹿鸣

6.题图得到了马克吐曹的授权,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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