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摘句
人性的枷锁 毛姆 282个笔记 ◆ 导读 >> 与大多数作家对贫穷的态度迥然不同,毛姆认为苦难和贫困百害而无一利,只能使人堕落而不能促人高尚。 ◆ 人性的枷锁 >> 房间里那股陌生的气息似乎也消散了。好像母亲只是出去散了个步,一会儿便能回来,陪菲利普喝育儿茶[SPAN];好像她的吻真真实实地落在了菲利普的嘴唇上。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不会的,这根本不可能。菲利普爬上床,头枕上枕头,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那儿。 >> “你会自己洗手吗,还是我来给你洗?”“我会自己洗。”菲利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 “我记得妈妈说过她照了些相片,”菲利普回答,“沃特金小姐还责怪她……但她说:等孩子长大了,我想给他留个念想。”凯利先生怔怔地看着菲利普:这个孩子模仿着女人的语调复述这句话,但却不知道话中的意思。 >> 每次凯利夫人在街上碰到非国教的牧师时,总是赶快闪到路的另一边,唯恐和他们打照面。有时候来不及闪躲,她就埋头看路,装作没看见。这样的街上竟然有三座小教堂,凯利先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 村里有两个去大教堂做礼拜的屠户,他们不明白牧师为何不能同时光顾两家肉铺,也不满意牧师想出的解决办法:上半年买一家的,下半年再买另一家。 >> 他做起事情来包揽独断,充其量只是跟牧师草草打个招呼。而牧师尽管觉得这样省下不少麻烦,可还是对他处 >> 理问题的态度愠怒在心。 >> 牧师必须得到足够的尊重,这是凯利先生坚守的原则。在牧师在场的情况下,区区一个教堂执事竟然去主持大会,这让他颜面何在? >> 他还针锋相对地告诫牧师,赐福于人的救世主耶稣让他们“该撒的物当归给该撒”[SPAN]。而牧师则直言反击:为了达到目的,连魔鬼都会不择手段地引用圣经里的话。 >> 买完东西,娘俩一般会沿着一条小街往下走,这里多是渔夫住的小木屋(能看到他们零零散散地坐在门口修补渔网,木屋门前也晾着些)。一直走到一片仓库林立的小沙滩,从这儿还是能看到海。凯利夫人伫立片刻,凝视面前的大海,黄色的海水浑浊不清(谁知道这时她心里在想什么)。菲利普跑来跑去,到处找小石片打水漂。随后他们慢悠悠地往回走,路过邮局的时候会往里瞅瞅对下时间;看到医生的妻子威格拉姆夫人坐在窗前做针线活,就点头示意; >> 就这样一路回家。 >> 雷夫斯小姐会弹一两曲门德尔松的《无言歌》[SPAN],凯利夫人会唱《燕子回家时》或者《驾,驾,我的小马》。 >> 有时凯利夫人和格雷夫斯小姐串通好,会冒险加一点装饰在身上,比如在帽子上插一支白色羽毛或者别一朵粉色玫瑰。但凯利先生看见了却坚持要她摘下来,他说自己可不会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同去教堂。凯利夫人深感无奈:作为女人,她赌气地叹 >> 着气;但作为妻子,又不得不遵从丈夫的意思。 >> 乡间的羊肠小路在晚上伸手不见五指,而菲利普却对这种漆黑一片的景象很是着迷。 >> 她给菲利普讲大海的故事,让菲利普不由心向往之。那些港口旁边小巷子在他的想象里充满了神秘色彩,变得格外生动。 >> 菲利普很想哭,但他潜意识里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掉眼泪。纵使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他硬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 菲利普不吭声,只顾捧着黄油和面包,埋头大嚼。他也不知道这股倔强劲儿是打哪儿来的,但就是硬撑着死不松口。他的耳朵阵阵刺痛,鼻头酸酸的,却还是没有一点道歉的想法。 >> 凯利先生下楼来看见他说:“我今晚不带你去了,菲利普。你心态不正,不能让你进主的圣堂。”菲利普还是一言不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小脸又一次胀得通红。 >> “你就不能不管我吗?” >> “我恨你们,想让你们去死。”菲利普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让凯利夫人吃惊地倒退了几步。 >> 她掏出手绢,放声大哭。这下子,菲利普明白过来是自己的话害伯母哭得这么伤心。他忽然觉得很愧疚,于是就蹑手蹑脚地靠近她,亲了她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伯母。 >> 但此刻的泪水竟有一些是幸福的,因为她对怀里的这个孩子终于不再陌生。他让她痛苦,而她则因此更加爱他。 >> 等凯利夫人下了楼正准备进餐厅时,忽然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吓得她心都停跳了一拍。她悄悄转身溜出去,走到餐厅的窗户外面小心翼翼地朝里看。菲利普还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两手抱着头伏在桌上不断地抽泣。他哭得如此绝望,肩膀也跟着上下颤抖。 >> “祷文背过了吗?”她问。菲利普一时没有作声,凯利夫人猜他该是害怕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一张嘴就会露馅。她忽然不知怎样才好。“我记不住。”菲利普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 >> 不知不觉,菲利普养成了这世上最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习惯——阅读。他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心中已经搭起了一个避难所,一个能够远离生活 >> 中种种悲戚之事的地方。他在冥冥之中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幻境,而幻境之外的现实世界则是无尽苦涩与失望的源头。后来,随着开始阅读其他种类的书,他的心智也提前成熟起来。 >> 辛格叫了菲利普一声,但是没有任何回应。刚才沃森先生来检查的时候,菲利普一直咬着枕头,恐怕别人听见自己的啜泣。他不是因为辛格把自己弄疼了才哭,也不是因为刚才别人看到自己的跛足而蒙受的屈辱;他止不住的抽泣是因为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怎么就乖乖地屈服,把脚伸出去了。这一刻,菲利普好像品尝到了生命的苦涩。他幼小的心灵模糊地意识到这种不幸与痛苦可能会和自己相伴终生。 >> 菲利普变得自我意识感强烈。刚出生的婴儿没有身体意识,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小手小脚和周围的物什混淆在一起,玩弄起自己的脚趾跟摇响小拨浪鼓没有两样。只有等逐渐感 >> 受到由躯体所传递来的疼痛,婴儿才能一点一点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体。其实这和我们发展自我意识的过程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尽管每个人都能同样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有机体,但绝非人人都能拥有独立而完整的人格。在进入青春期后,一种与他人的隔阂感会随之产生,只是这种离群索居的感觉往往不足以让人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人是不同的。自我意识感不足的人就像生活在蜂巢里的蜜蜂。其实他们才是生活中的幸运儿,有什么事总是能一呼百应,而幸福感也来之甚易——首先需要泯然众矣,随后就能无师自通,自得其乐了。 >> 因为自己的跛脚,菲利普受尽嘲笑,这也让他早早地摆脱懵懂,开始清醒而苦涩地认识自我。他的情况太过特殊,没法在这样的生活里实践那些现成的处世规则,只能自己去想。好在之前读的书多,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点子,但是很多主意他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想象力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的羞涩里掺杂着痛楚,在他心底有些东西正在逐渐发芽生长。 >> 他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种意识:魔鬼总是在监视自己,准备掠夺他不朽的灵魂。所以尽管他不比其他孩子诚实多少,但只要撒了谎都一定会自责悔恨、备受折磨。 >> 圣经联合会规定会员交替诵读《旧约》和《新约》中的经文,一天晚上,菲利普读到了耶稣基督的一段话:“若你们心怀诚念,不存疑惑,不但能行无花果树上所行之事,就是对这山说,你挪开此地,投在海 >> 里,也必成就。你们祷告,无论求甚么,只要信,就必得著。” >> “喏,就是《圣经》里说有信念的人能挪动大山。” >> 他跪下来,脸埋在双手中,用尽全部的力量向上帝祈祷希望自己的跛脚能够复原。这和挪动大山相比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吧。他知道只要自己诚心相求,心无杂念,上帝一定会帮忙的。 >> “假设你向上帝许愿,”菲利普说,“而且绝对相信愿望能成真,比如挪动大山,呃,你的心也很诚,可就是没有实现。这是为什么呢?” >> “我猜,这世上并不存在足够心诚的人吧。” >> 还没到复活节,菲利普就放弃了。他内心对伯伯生出一股怨气,恨他竟然如此戏弄自己。《圣经》里关于信念挪山的故事明明就是另有含义,根本不是字面的意思。他觉得伯伯这次把自己耍得好惨。 >> 不管是在皇家公学还是在布莱克斯塔布尔的教区,那些做买卖的人都是既没有土地(在这里,拥有土地的上流人士和单纯的地主还是有点差别的),又不去找体面工作(人们普遍认为绅士应该从事四种职业:律师、建筑师、医师、牧师)的人。 >> 随后,大家认识到一个骇人之至的真相,即这位新校长对所谓的“普遍常识”有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质疑考试,觉得死记硬背地学习应试科目意义不大。他想让学生接受课本外的“普遍常识”的教育。 >> 只有珀金斯先生来班里上课,他才能快活起来。菲利普刚好对上了珀金斯先生的胃口,他们都对书本外的常识很感兴趣。菲利普读书涉猎之广,远远超过了同龄人的水平。每当珀金斯先生提出一个大家都解答不了的问题时,他就会走到菲利普身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总是让菲利普心花怒放:“好,凯利,你来告诉大家答案吧。” >> 他处在人堆里总是心神不宁,就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他自己溜达着去乡下,那里有一条涓涓细流从绿色的田野流过,两边尽是些被砍了梢儿的大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看到这条小溪就心情愉快。走累了,就往草地上一趴,看着水里的鲦鱼和蝌蚪摇着尾巴,急慌慌地游来游去。围着教区闲逛几圈也能让他心里感到踏实满足。 >> “我认识的人里,再也没有谁比咱们过得更幸福。我想让你知道,你是一个享有特权的孩子。虽说各行各业的人都能靠自己的工作为上帝效劳,但我们站得离他更近。我不想用自己的感受左右你,但如果你下定决心——哪怕就一次——你会感觉身心得到解放,这种感觉会一直伴随着你。” >> “我在想,你也许对自己的不幸太过敏感了。你是否曾经想过要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感谢上帝呢?” >> “如果你对自己的处境总是心存不满,企图 >> 反抗,那只会给你带来更深的羞耻。你的悲惨遭遇只是上帝让你背上的十字架,而之所以选择由你来负担,是因为你的肩膀比其他人都更强壮。这是上帝的好意,你应该乐在其中,不能把它视作悲伤的源头。” >> 菲利普仔细考虑着珀金斯先生的话,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坚信礼,一种无可名状的喜悦攫住了他。他的精神再也不被肉体所禁锢,像是要挣脱枷锁释放出来,一个崭新的生活展现在面前。他用尽全部的热情,渴求一个尽善尽美的境界; >> 等到那伟大的一天最终来临时,他会为之前所有精心的准备,为所有读过的书,为校长使自己醍醐灌顶的教诲而感动不已。有个念头一直在折磨着他,那就是他知道自己将要一个人走向高坛,而这意味着他一瘸一拐的步态将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仅是学校里的师生、来做祷告的人,还有一些从城里来的陌生人以及见证儿子完成坚信礼的家长。但是真到了那一天时,菲利普霎时释然了,他怀着喜悦之心担下了这份屈辱。 >> 等到他拖着自己的跛足走上高坛时,他觉得在大教堂光辉神圣的穹顶之下,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他将自己的残疾作为献给上帝的祭礼 >> 思想崇高的人总是不食人间烟火,可菲利普却无法一直生活在山顶稀薄的空气中。上一次被宗教情绪控制时发生的情况,这次又重现了。他对信仰的美好毫不质疑,想要自我牺牲的意愿也在他心里酝酿着,迸发出宝石一样的熠熠光辉。只可惜,能力在志向面前太过羸弱。他被自己炽热的激情折腾得筋疲力竭,灵魂骤然停止悸动,陷入一片消沉。曾经他觉得上帝无所不在,但如今他已经感受不到上帝的存在。 >> 他觉得自己有权要求一份专一的友谊——罗斯是属于他一人的!这不是个请求,这是他的权利。他看到罗斯和其他人作伴心里就会很嫉妒,尽管自己也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抑制不住地冲他发火。 >> 菲利普就是这次猩红热的患者之一,整个复活节假期他都在住院,学校夏季开学时,他先被送回家养养身子,呼吸点新鲜空气。 >> 生性敏感的菲利普想着同学们一定会讥笑、讽刺自己。事实上,其他人根本没把他这点事放心上。 >> 现在在学校的日子每一天都成了煎熬:热情消失殆尽,曾经的志向无影无踪。 >> 每天早晨想想一天的日子多么无聊,就连起床都觉得提不起精神。 >> 他厌倦了照着别人说的做,更受不了任何的条条框框,不是因为它们没有道理,只是单纯地讨厌被人束缚。 >> 这些牧师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只能和农民、渔夫打交道。这里的冬夜尤其漫长,凛冽的寒风从光秃秃的树枝中吹过,呼呼作响。环绕四周,能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耕地。这些牧师口袋里没有几个钱, >> 没有人约束他们的行为。正因如此,他们的性情日渐乖戾,心胸逐渐狭窄,性格中所有扭曲的因素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菲利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因为年少固执,不愿把这些说出来作为自己放弃成为牧师的借口。一想到自己将来的生活可能是这样一番景象,他就觉得不寒而栗。他想挣脱出去,去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 >> “我现在要是二十一岁就好了,就不用干点什么都要看着别人眼色了。” >> 菲利普应该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他好,毕竟自己和伯伯年纪都大了,阅历比他丰富,所以做出的决定也更正确。菲利普放下信,紧紧地攥起拳头。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可是从来不觉得有道理。他们甚至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以为年纪大就代表有智慧呢? >> 他心里窃喜:这一仗终于打胜了。看到自己的行事方法取得成功,自己的意愿也战胜了他人的想法,他非常满足。 >> “学校本来就是面向资质平平的孩子所建的 >> 世界上到处都是圆圆的孔儿,就算你是个格格不入的方头栓子,早晚也要适应其中。谁有精力去注意那些特别有才华的人呢?”他忽然对着菲利普说:“听着,我有些事要嘱咐你。 >> 他早就参透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尽管羞涩的个性让自己一再受扰,他从来没有陷入沉闷难以自拔。 >> 这种把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有趣。学校里的各种奖项就在他手边儿,说拿就拿,但他根本不稀罕,情愿打赏给别人。离开的那一天终于到了,他去找珀金斯先生道别。 >> 菲利普脸变得绯红。他还真不习惯被人夸奖 >> ”菲利普的强硬态度在这样掏心窝的话语面前也软了下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去留对珀金斯先生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事。他深受感动,同时又受宠若惊。 >> 可如果现在屈服了,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 伯伯肯定会因为珀金斯先生的诡计得逞而窃喜不已。 >> 但是现在哪怕珀金斯先生再多劝一句,菲利普就能保住自己的自尊心,顺着走下台阶,照校长说的做。 >> 菲利普一下慌乱了。他看似打了场胜仗,却没有赢得些什么。现在竟忽然糊涂起来:也许输比赢更好。 >> 他的学习生涯到此正式告一段落。他解放了,自由了。但期待已久的欣喜若狂的感觉却迟迟不来。相反地,在他绕着教区踯躅徘徊时,一股浓浓的悲伤狠狠扼住了他。他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没有犯傻。他不想离开,但也绝对不会撇下面子跑去找校长。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他无从得知,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满腹惆怅,闷闷 >> 不乐,只好自问:是不是每次当你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后,都会后悔不迭? >> 这里的角角落落对菲利普来说都新鲜极了,混合着那种初来乍到的胆怯、陌生,形成一种令人颤栗的喜悦。 >> 剩下他一个人,既紧张又有点不悦—— >> 竟然没人出门迎接自己。 >> 她们咯咯笑起来,菲利普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他觉得这两个女孩一定在开自己的玩笑。 >> 他最多只知道她们的名字,或者有过几面之缘。在她们面前,菲利普变得格外胆小,总担心她们会嘲笑自己的残疾。 >> 他欣然接受伯伯、伯母的观点,认为自己的身份高高在上,不屑与乡野粗人混为一谈。 >> 菲利普对女孩一直摆着一副轻蔑鄙视的嘴脸,但实际上是为了隐藏心里对异性的恐惧。 >> 高地,蜿蜒的河谷流淌在脚下,波光粼粼的莱茵河尽收眼底。远处田野蔓延,无边无际,阳光下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田野的那边,城市隐约可见,莱茵河如一条银带横穿而过。 >> 而眼前这浩瀚的远景给了他一种无法言说的、奇特的震撼。他的心骤然放晴,尽管自己并没有意识,但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美。这种感情纯粹而浓郁,没有为任何其他因素所冲淡。 >> “天呐,我好幸福。”不知不觉地,他喃喃自语道。 >> 躺在床上往外看,可以看到大朵的云彩悬在蔚蓝的天空。他着迷于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每天何时睡觉、何时起床都是自己说了算。没有人对他发号施令,他也不用再昧着良心撒谎。 >> 沃顿先生似乎给菲利普打开了一扇窗户,他站在窗边紧张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却还是忍不住探头窥视生活的另一面。 >> 你知道,生命中有两大乐事:思想自由和行动自由。在法国,你能拥有行动上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去做,没人会烦你。在德国,别 >> 人做什么你得跟着,但是想什么,可就是你自个儿说了算。自由总是好的。我个人更推崇思想上的无拘无束。如果回到英国,这两样可就都不沾边了。只能被习俗惯例牢牢控制,不能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英国还是个民主国家呢,我想美国肯定更糟糕。” >> 夏天带着征服者的气势闯入了德国。入夏之后,每一天都阳光明媚,美不胜收。天空的蓝,张扬跋扈,像马刺一样直刺人的神经。公园里树木成群,浓艳的绿色粗犷不羁。太阳底下的屋舍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明晃晃的,照得眼睛生疼。有时从沃顿那儿往家走的路上,菲利普会在公园里拣片凉荫,找个长凳坐下乘凉。他看着阳光透过绿荫,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树影,心里也似这闪烁的光束一般欢欣雀跃。他很是享受这忙里偷闲的片刻时光。 >> 想要判定一位作家是否伟大,其标准就是看不同身份的人能否从他的身上获取不同的灵感。 >> 尽管厄林教授痛恨普鲁士人,但依然对歌德的文学作品钦佩不已。他的文字不严自威,为那些头脑清醒的人提供了唯一的庇护所,保护他们不受当代人愚昧而疯狂的思想影响。 >> 他还太年轻,没能意识到比起受惠者,施惠之人反而会有更强的图报心。 >> 一直到课上完,他才提到自己的病情,在马上就要出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好像开不了口:“要是没有你给的钱,我可能已经饿死了。 >> 这几天就靠这糊口了。”他郑重其事、几近谄媚地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出门。菲利普觉得嗓子哽住了。他好像忽然之间理解了这位老先生无力而苦涩的挣扎,在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片明媚的同时,迪克罗先生的生活是多么阴暗痛苦。 >> 菲利普对伙食没什么意见,其实他每餐都胃口很好,能津津有味地吃上很多,但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好赖不分:别人难以下咽的自己却视作佳肴。 >> 海沃德有心结识他,但不幸的是,菲利普不知是出于害羞的本性还是因为从生活在山洞的祖先那里返祖遗传,总是对第一眼见到的人喜欢不起来。一直到慢慢相熟,他才会克服这种厌恶的第一印象。这种特点让他变得难以接近。 >> 你不记得佩特[SPAN]在《马里乌斯》里说过散步是最好的谈话助兴剂吗?” >> 菲利普是个很好的听众。尽管他也时常想说些妙趣横生的话,但每次都要等他张嘴的机会溜走,才能想起要说什么。 >> 等他俩回到家,菲利普对海沃德的猜度怀疑早就化成了满腔的崇拜仰慕。 >> 他觉得自己既无知又渺小,想通过阅读来提升自我。 >> “我没想着让你理解我,”他说,“凭着你们美国人冷冰冰的智慧,你们对谁都持批评的态度,像爱默生这种。到底什么才是批评?批评具有纯粹的破坏性:谁都能破坏,但不是谁都能创造。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你就是个书呆子。真正重要的是创造。我是个具有创造性的人,一个诗人。” >> 菲利普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但他知道这件事是不能由自己宣布的。“要是有人告诉你他是位绅士,那我敢打包票他一定不是。”菲利普反驳道。 >> 经说过的话:想要培养一位绅士,需要三代人的努力。俗话说,猪耳朵做不成绸钱包,指的也是这个道理。“首先,你的父亲就得是位绅士,必须是公学的学生,还在牛津或者剑桥读过书。” >> 说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信仰啊。你心中的圣人生活在信仰至上的年代,现在我们看来不可置信的事物,他们当时却不 能不相信。” >> 事实上,他已经不再相信上帝,而且并非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只是他本身就没有信仰宗教的天性。他的信仰是外界强加的,是环境和榜样的作用。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榜样给予了他重新发现自己的机会。他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童年时期的信仰,像脱下一件多余的外套那样轻巧。 >> 即使已经入秋,天空却依然万里无云,闪耀着更加夺目的光彩。好像大自然有意识地攒足了劲把满满的热情投入到一年中仅剩的晴朗日子里。山下的广阔平原尽收眼底,太阳光颤巍巍地倾泻而下,在面前涂满一片金黄:远处可见曼海姆的层层屋顶,再向远眺,就能看到朦胧一片的沃尔姆斯。波光粼粼的莱茵河穿梭在城市、山谷中,时隐时现;看不到头的河面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点点金光。菲利普站在山顶,喜悦的心简直要跳出胸膛。他想到当年在高山之巅,魔鬼站在上帝的身边,给他指点人世间的天国。 >> 现在他终于可以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了,他只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而负责。自由啊!他成了自己的主人。只是旧时的习惯根深蒂固,他此刻竟然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已经不再相信的上帝。 >> 他觉得纯粹地修德行善,而不为奖罚所烦忧是一件大好的事。 >> 可是他有一种不幸的天赋,总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现实生活中呈现在眼前的事物和他梦想中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 “青春是美好的”是一种幻觉,是韶华已逝之人的美梦。青年人反倒觉得苦闷无比,满脑子都是别人灌输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旦真的伸手触及现实,总会落得遍体鳞伤。青年人似乎成了一场阴谋的受害者:他们读的书都是经过筛选而留存的,描绘的尽是理想和完美;他们的长辈早已健忘,如今总是透过一层玫瑰色的雾霭回望,之间的对话也深刻影响了他们的思想。所有这一切都使他们怀抱浪漫的心理进入了一片现实残酷的世界。他们必须意识到,所有之前读到的书、听到的教导都是谎言、谎言、谎言! >> 他再一次凑过去吻她,这次没有被拒绝。他故意表现得比实际上更为激动,好像在刻意扮演一个痴情男人的角色,而他也对自己的 演技相当满意。 人性的枷锁 毛姆 19个笔记 >> 菲利普绝望地自问,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人生在世,所作所为皆是徒劳。 >> “究竟为什么而活着?”付出与回报如此不相称。年少时的灿烂希冀只落得破灭殆尽的下场。如果生命是一座天平,那么伤痛、顽疾与不幸已经把一端压得倾斜不平。究竟为什么而活?菲利普想到自己的一生,他希望能成就一番大事,却遭受身体残疾的屡屡打击,便是在他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里也鲜见好友,总是形单影只。 >> 选择似乎永远是最正确的那个,可倒头来竟混得最惨。那些优势未必赶得上他的人,功成名就;那些比他优势多得多的人,毫无建树。说到底,这都是命运在作祟吧。好比从天而降的大雨,落在正直的人身上,也落在邪恶的人身上。这世上一切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 >> 想到克朗肖,菲利普就记起他给自己的那块波斯地毯。 >> 答案很明显:生命没有意义。苍茫宇宙中,地球只是一颗飞速运转的行星。生命发源于此,产生在一片混沌之中。而这只是这颗星球的一段历史。如同生命在此孕育而生,同样地,在其他条件之下,也会在此毁灭而终。人类,并不比其他生命形式更加重要,也从不是造物主的巅峰杰作,只是在环境变迁下应时而生的自然反应罢了。 >> 贤士用一句话把人的一辈子概括给他听:生而受难,久难而终。生命没有意义。人活着没有目的。一个人是否降生在这世上,是否还活着或已经死去,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生命微不足道,死亡更无足轻重。 >> 菲利普欢喜若狂,就像小时候刚刚摆脱对上帝的信仰时的感觉一样:似乎人生中最后一重枷锁已经从他身上卸掉,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底的自由。他的卑微成为他的力量,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和迫害他许久的残酷命运来场勇敢的对峙。如果生命没有意义,这世间也就没有 >> 什么残忍可言了。他做过什么、还没有做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失败不重要,成功也一文不值。他是这群占据地球表面很小一部分的人里最微小的一个。而他又无所不能,因为他从世间的纷乱混沌中参透了一个秘密:生命毫无意义。数不清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在菲利普急切的想象中翻滚袭来,他深吸一口长气,喜悦而满足。他乐得想跳起来,想放声歌唱。几个月的时间以来,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哦,生命!”他在心里呼喊,“哦,生命,你的悲惨与不幸去了哪里?” >> 生命没有意义”这一事实,他又忽然想到,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克朗肖会给他那块波斯地毯吧。织毯子的人在编织花纹时也许仅仅凭借着一种审美的感觉,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人生在世也是如此。或者说,如果一个人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行为是不由自主的,那么他就可以这样看待生活,视生命为编织地毯上的花纹,既无意义,也无用处,只图一乐罢了。人们以生命中的一举一动、所感所想作为灵感,也许能设计出或规律、或精致、或复杂、或美丽的图案。尽管最终这只是一场幻觉,是妄想自己在这天地之间竟能拥有选择的 权利;尽管这只是一出障眼戏法,是现实与幻想交织而成的迷梦。 >> 之前,他总以过得是否幸福来衡量生命的价值,可最终却只能发现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而现在,他意识到也许衡量生命价值的标准并不在于此。幸福和痛苦都无关紧要。它们就像其他琐碎的细节,一同被设计到生活的图案之中。这一刹那,菲利普似乎凌驾于生活里的种种意外之上,而它们仿佛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影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