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反性”与“辩证法”
对“自反性”的分析:为何主体的内核是死亡驱力,是无止境的封闭循环?何为“辩证法”? 根据黑格尔,主体是“世界之夜”;根据拉康,主体是“主人话语”(S1)与“大学话语”(S2)之间的裂缝;根据齐泽克,主体的内核是一种“怪物性”(monsterity),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主体”以及主体独特的“自反性”? “主体”,subject,译为“臣民”;与之相对,“客体”,object,译为“对象,目的”;而两者共同的主人,即“实体”,substance。(这里可以引入“绝对”与“相对”的区分) 我想从“自反性”入手,去分析“主体”的特质。在之前的意识形态分析中,我指出了“相对主义”以及“虚无主义”的症结,其问题就是没有将自身的立场坚持到底(坚持到底就应该走向其自身的反面):“相对主义”的立场本身是“相对的”,“虚无主义”的立场本身是“虚无的”,其总体化依靠的是主体的缝合,是主体的存在掩盖了意识形态的局限性,这就是拉康意义上的“主体是主人话语与大学话语的裂缝”,意识形态的内在矛盾显现为“主体”,主体的功能就是填补意识形态的缝隙。 在这里我们就可以窥见“主体”的“自反性”的循环:相对主义自身的立场是绝对的,但一旦处于相对主义立场的主体反思自身,就会发现自身的立场也是相对的,而此时主体再次反思自身,就会发现对“自身的立场是相对的”的反思也是相对的…以此陷入无限循环。我们能发现真正的主体总是逃离我们的把握,一旦我们将其作为对象进行反思,其就会“变质”,我们一旦想追寻主体的踪迹,就会陷入循环。不只是相对主义,所有意识形态都存在这种循环,数学上叫做“集合的自指涉悖论,上面这句“所有意识形态都存在这种循环”就是这种悖论的体现,即这句话本身是不是一种意识形态?其“所有”中包不包括自身?这里我们又陷入了循环。 补充:海德格尔对“存在”的发问同样陷于这种循环中,我们在追问“存在是什么”时,总是早已经存在在世界中,早已以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为前提组织着自己的生活。我们总是在早已经预设了“存在”的本质的情况下,去追问“存在”本质,这只能是一种自我确证,就像拿着自己画的藏宝图,去自己指定好的地点挖出自己埋藏的宝藏,从头到尾都是“存在者”的独角戏,而真正的“存在”早已被遗忘。黑格尔的《逻辑学》也有同样的循环,进入《逻辑学》“本质论”的环节就是“本质预设了自身,又将自身扬弃”,本质预设本质,本质又扬弃本质。 因此,我们可以理解黑格尔、拉康和齐泽克对主体的把握,主体是一种效果,是主人话语与大学话语之间的裂缝,是死亡驱力,是封闭的无限循环的“运动”。主体就是这种“反身自视”的循环“运动”本身,就是这种凝视,在德国观念论中被称为“理智直观”。黑格尔意义上的“世界之夜”与齐泽克所言的“怪物性”,就是指主体的这种“运动”本身吞噬一切,将“一切”总体化又将“一切”相对化又将“将一切相对化”本身相对化又将……这也是黑格尔相比康德更强调主体的“知性分析力”的原因,将一切拆解分析重组的能力,或者说是这种运动,构成了主体的内核。 我们可能会想到“弗兰肯斯坦的缝合怪”,即:将人体拆解再缝合后,人还能叫做人吗?我们可以对其进行变形:主体的能力就是在观念中将“一切”拆解在重组,并且仍能维持事物自身不变,或者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主体不断拆解“一切”,“一切”才能成其为“一切”。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对“辩证法”进行界定,根据梅洛庞蒂,“辩证法”只能在主客关系中存在,“辩证法”就是意识形态总体化运动的失败的痕迹,就是主体在占据“绝对”的位置将“一切”对象化后,发现自己以为的“绝对”的位置也只是一个“相对”的位置,自身也被对象化。辩证法就是对这种僵局的标记,比如“人性本善”,翻译一下就是“所有人类都有一个统一的人性,这种人性就是善”,这就是总体化操作,而其失败就是掩盖了自身的立场:如果“所有人类的人性都是善”是真理,它为什么能被人类自身说出?(下这个论断的人也是“所有人类”中的一员,但他/她在下这个论断时,却没有包含自身)所以会有反题:人性本恶。这个论断并不是如正题“人性本善”一样想要进行总体化操作,而是通过重复并颠倒“人性本善”的论断揭露了论断自身的总体化极其失败:你说“人性本善”,而我可以说“人性本恶”,你我皆为人类,若你能说出真理,我为何不可?而通过这种方式,“人性本善”立场的绝对性不攻自破,其也就从“真理”跌落至“谬误”。反题是对正题的直接否定,并且反题是通过重复正题的方式揭示了正题所掩盖的自身的局限/失败,这种对总体化操作失败的标记,叫做“辩证法”。 而所谓的“合题”,根据齐泽克的描述,又分为“虚假的合题”与“真正的合题”。“虚假的合题”并不吸取教训,重新进行总体化操作,在“人性本善”的例子中,虚假的合题就是“人性既有善又有恶,我们要辩证地看待”,我们能清楚地看到,这种“人性既有善又有恶”的论断本身又是一种总体化,翻译过来仍然是“所有的人类都有一种统一的人性,其人性分为善恶两面”,其只是“量变”而没有“质变”,即:其只是将对“人性”的规定由一个(要么善要么恶)增加到两个(即有善又有恶),这种虚假的合题与正题和反题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其与正反题共享同一个总体化的前提:所有的人类有一个统一的“人性”,在“人性本善”“人性本恶”“人性既善又恶”的论断中,只有谓语(规定性)的变化而共享同一个主语“人性”,在这里,“善”与“恶”的辩证关系并不真的辩证,其掩盖了同一个前提:存在一个统一的“人性”。这就是总体化操作的自我掩盖,其真正的总体化不是谓语“善与恶”,而恰恰是被忽略的主语“人性”。其逻辑是:谎言通过编造另一个谎言而让自己成为真理(自指涉的悖论:“我在撒谎”这句话到底表示我撒了谎还是没撒谎?其真相就是:这句话即撒了谎也没有撒谎,其通过将“我在撒谎”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而掩盖了它所撒的真正的谎言:它没有撒谎,它就是在撒谎。但它通过将自身的“真相”直接呈现出来而实现了对自身“真相”的掩盖,生产出虚假的纵深。有句话叫做“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这里所做的就是一种彻底的颠倒“不欲盖则反成其盖”“此地有银三百两”而使人望而却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方卖的就是“什么药”。) 因此,在思考了“虚假的合题”后,“真正的合题”是什么?对于“人性本善”的论断,其真正的合题就是“人性本善”本身,这里的论断通过重复自身而颠覆了自身,正题中的“人性本善”是一种总体化操作,反题“人性本恶”就是对其失败的标记,而最后,真正的合题“人性本善”相比于掩盖自身想再次进行总体化操作的企图的虚假的合题“人性既善又恶”,则是放弃了掩盖自身的总体化操作,承认了自身的失败:我承认,“人性”的概念与“善恶”的概念都不能成功解释生活中的各种现象,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试图去进行总体化,我只能依靠这匮乏的语言去解释现实并指导我的生活。所以,虽然“人性本善”并不能解释所有现象,但我在知道这一点的基础上,还是只能用它来解释世界(至少在我以“人性”为预设的前提进行讨论进行思考的情况下,我只能这么做)。 而通过真正承认自身的失败,我们才最终实现了成功,对失败的掩盖与逃避恰恰就是最彻底的失败,是失败的最重要的内核,在这里我们便又遇到了“辩证法”,或者叫做“辩证法”本身的“辩证法”,辩证法道出了自身的真理:总体化操作必然失败,并且总体化操作只能不断失败,这种失败本身就是成功,主体就是对这种失败的标记,是这种运动本身,永不停息的“循环运动”,它恰恰是最纯粹的“超越运动”,它通过重复自身的重复,循环自身的循环,才实现了对自身的“超越”,尼采意义上的“爱命运”,拉康意义上的“能指与所指的分裂是能指的自我分裂”,都可以在这个语境下得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