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一）

 夜已深。两排精灵的光点从远方飞来，由橙色浪漫的星星逐渐变大，终成了单调挺立着的白杆路灯，从车窗外掠过。  救护车里安静到可怕，除了喘息声外再无其他声音。程程不敢说话。她看到妈妈一直站在外公的病床旁，低着头背对着她。尽管程程很想从后面抱一抱妈妈，但严肃的气氛将她束缚在原地。  妈妈挡住了外公的身体，却未挡住外公的脸。  于是程程自然而然地看见了那张脸。  那脸，干瘦又苍白。双眼紧闭着深深凹入了眼窝，不规则的老人斑爬满了一道道沟壑，与凸起的颧骨一同衬出青色导气管的光洁来。程程瞧见了老人耳朵上的黑痣，以及仍然遗留之上的，岁月的蜡黄。  程程还看见了外公张得大大的嘴巴。就在厚厚的棉被外，高高的枕头上，外公脑袋极力仰起。程程想象得到被褥下外公矮瘦的身躯与弯曲的背脊。  夜，已经太深，太深了，也许再过一会儿，连路灯也要熄灭了吧。但并没有关系，外公一定能在灯灭前驶入蜿蜒的盘山路，抵达山与山那边的，卧在黑夜中的家。  程程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早在放学便被舅舅接去医院时就已猜到，外公，要离开了；她甚至还看出来外公为家而挺着一口气——即使程程只是个小孩子。也许正是这七岁半的孩子与七十多却将逝之老者，才恰恰懂这对家的独特思念。  程程不着急，她相信外公。她也等待外公，正如外公等待家乡。  现在，车厢里唯一还闪烁着光彩的，是程程可爱，机灵而富有生机的眼睛。这双眼睛望向了远方，将柔和的灯光投射在惨淡的车里。在程程眼中，一朵朵光点恰似遥远却温柔的篝火，她便回想起老家的火堆了。供养了几代人院子里的火堆，总会用橙红色暖光照映外公和蔼的笑脸；火堆下灰烬里有外公埋下的橘子，在被热灰捂熟后挖出剥开，会很香，很甜；外公一定会把手掌面相篝火谈笑，这时，程程便能嗅到他身上亲切的烟与烟火味……  最后程程扭过头，望见后车窗外，团团灯火终远去了——它们由路灯渐渐缩小，再次回归为星星，回归为那精灵的光点。再后来，光点们远去了，跑到太远太远，程程看不见了。  “它们变得好小好小了。它们被挡住啦。”  “但它们一直在哪里。”程程想。软软的脸蛋散发出热量，模糊了车窗。  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光点，都梦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