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古耽|权谋 《云泉约》第一章 出山
出山 早春，冰雪刚刚消融，京城东边的碧云山里云雾环绕，清冷似非人间。 空山不见人，远处的山道上却能听到交谈声。 “先生，先生，您走慢点！”童子稚嫩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点委屈，“您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早下山？‘山中无历日’，咱们好好的不隆中高卧，睡他个‘日高五丈犹披被’，非要吃这凡夫俗子的苦干什么？”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整天就想着虚掷光阴？”走在他前面的青年文士声音清澈温和，言语却很是犀利。 “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您还没说您这么急着下山到底要做什么呢？”林瑛十分不解。 平旦时分，先生突然从梦中惊醒，满身大汗，面色苍白，还拉着自己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把自己吓得够呛。然后就说要下山，怎么也拦不住。 林熙停下脚步，心情复杂地看向身后没心没肺的林瑛：“小瑛，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人不能有太强的好奇心？” 林瑛无奈只好闭嘴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岚气逐渐淡去，两个人已到了山麓。 “先生你看，前边怎么有烟？好像着火了。”林瑛指着远处的浓烟提醒。 “许是农户在伐木烧炭呢。”林熙一心打算趁着人少赶紧进城，并没有把这烟放在心上。 “那边也有！” “咱们避开就——”话还没说完，林熙一脚踩空，然后被一个捕兽的网兜直直吊起。 ……圣人在上，林熙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眼见自家先生被网兜吊起，林瑛急急忙忙就要上前搭救。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就把他们俩包围住。为首的男子锦衣华服，器宇轩昂，可不正是当朝中书令裴休裴大人。 至于为什么一个山间童子能认识右相，这就说来话长了。
“裴、裴大人？”林瑛人到底年纪小，猛然看见这来势汹汹的右相大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裴休却是故作惊叹：“哎呀，裴某本想着赶早来山中打些野味，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被网兜困住动弹不得的林熙火冒三丈，忍不住开口呛人：“太宗昭宁三年即下诏春夏禁猎，此后每岁都令州县布告百姓。没想到裴大人竟然知法犯法？” 裴休却没理会对方的言语，径直走近网兜：“林大处士，您现在是‘误入尘网中’还是‘入吾彀中’？”语气中满满的嘲弄。 见对方似乎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林熙只好按捺住怒火，试图开口商量：“有容，你先放我下来。” 没想到竟得到裴大丞相一声冷哼：“林大处士不是早就与本官割袍断义、割席断交了吗？怎么这番又如此亲近？处士您平日批风抹月，怎么突然想到这不干不净的红尘俗世中来？” 林熙被吊着不上不下难受得不行，耐着性子费力解释：“裴休你快放我下来，我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做官。” 裴休抬手示意家将们放下网兜，自己亲自把人接住。没有帮忙解开绳索，而是直接把人扛到了肩上，大步朝马车那边走去：“谁不知道林大处士您高举出尘，志行高洁？不如换个理由，本官还能信服些。” “为了你！三年来魂梦空费，相思无续，此心此情，当与君同。”林熙趴在他肩上，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般胡言乱语。 “子、子绩，你说什么？！” 见他愣着许久不动，林熙靠在他耳边温声提醒：“先放我上车，我细细说与你听。”
裴休一路神游把人送到了马车上，刚要靠近就被自行解开网兜的林熙踹了一脚：“好你个小心眼①，竟敢这样算计我！”本来对前世的事十分自责，结果被裴休弄了这么一出，林熙好容易一点耐心和包容都没了。 右相大人一脸受伤：“所以，你刚才是骗我的？” 林熙自顾自地整理仪容：“你说的是哪一个？我确实要下山做官，理由同你来找我一样。” 上辈子林熙东山高卧十余载，裴休从没有上来打扰过，更别提拿网兜套人了。如今这样不择手段地找上自己，想来和自己一样，是重活一次了。 趁裴大人还在消化，林熙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一边整理一边放狠话：“裴有容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让我出丑，我就跟你拼命！” 这下裴丞相总算回了魂：“子绩，上辈子，最后……怎么样了？” 林熙愣了一会，最后缓缓摇头。 相对沉默良久，林熙主动开口：“往者不可谏。此番既然能重来一次，只盼能以身许国，不敢计较其他。” 听到这，裴休哪儿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子绩是要先入我府中，还是直接入朝？” “没那么多时间了，直接入朝。” “征辟的诏书我昨天晚上连夜进宫求了，我跟陛下保证说这次一定能请你出山。陛下的意思是先诏你入弘文馆，其他的还得要你和他见面才好定下。” 林熙点点头：“官职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帮你分忧就好了。此次既然下山，本就把名声弃之度外了。”
刚还在说正事，听到这话，某位大丞相突然又没了正形：“既然如此，子绩不如直接跟我回府？” 林熙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在朝中也是这般和同僚们调笑的？”没等裴大人开口，林熙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林瑛呢？” 裴休无奈轻笑：“我让人骑马把他捎上了，你也真是心大，自己都料理不好，还偏偏要带个孩子。” 林熙有理有据地掰着手指头：“寒山、仙鹤、老松、童子，”然后指向自己，“名士，缺一不可。”自己才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山中岁月过于寂寞，养个话痨才会那么无聊。
“你刚说不在乎名声了，是真的吗？”到了城门口，裴休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林熙眼皮忽然跳得厉害:“你想做什么？” 进了城，家将们找了个网兜给林瑛套上，一路敲锣打鼓，庆贺自家大人“请”到了名士。 马车招摇过市，裴休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接过他的话茬：“好了，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是我逼你做官，迫于我的淫威，大隐士被迫入仕。” “所以，这就是你拿网兜套我的理由？”林熙白了他一眼，也挑开帘子，打量这繁华依旧的燕京城，“你其实不必这样。” 裴休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熙前十多年的人生顺风顺水。作为茂昌侯嫡子，八岁能诗，十岁能文，十三岁中童子举，十五岁一篇《丘山赋》名动京城。在国子监时，文章策论经常让博士都自愧不如。连那不怎么管朝政的皇帝陛下，也知道茂昌侯府出了位天才，喜滋滋地就要认亲，还差点要让他尚公主。 文章冠世，才名远扬，身世显赫，前途光明……多少人称慕艳羡。 可惜今上昏庸，醉心道法，朝堂不明，政以贿成。十八岁的林熙少年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想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索性搬到城东的碧云山隐居。朝廷几次征召不就，反倒令这清虚自守的侯门公子声价倍增。 可惜后来……
可怜的林瑛还不知道他清高淡薄的隐士先生，已经向权贵倒戈，正义愤填膺破口大骂什么“帝尧全许由之节，大禹听伯成之高”，什么“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 生怕这孩子再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裴休赶紧让人把他嘴堵上：“不愧是你教出来的，这才多大，被人绑了还要掉书袋。” 林熙瞪了他一眼，听到外面的声响也有点不忍心。 想想还是硬下心肠：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不丢自己的面子，其他人的都无所谓。
可惜流言之所以称之为流言，就因为它不可控。 街角的包子铺里，王老三像往常一样去买包子：“哎，老詹，前面是哪家娶亲吗？这敲锣打鼓的，阵仗这么大！” 詹老板摇了摇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娶亲哪会吹《相府莲》②？宰相裴大人你知道吗？大丞相强抢民男来着。” “这么小的孩子，裴狗贼竟也下得去手？！”王老三气得狠咬一口手上的包子。 “嘘——小点声！你想哪去了？民男在马车里，和那个‘小心眼’丞相坐一块，据说是什么大隐士，还是个什么难得的美男子。丞相大人说是要请人做官，我呸！请人都请到一个马车里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反正总不会是在谈什么国家大事。” 王老三点头应和：“唉，果然，相府莲，想夫怜呐！”
作者有话说： ①裴，中古音同非；有容，有所包含，宽宏大量。所以裴有容，又读作“非有容”，就是小心眼的意思。所以说呢，取名字读音也很重要。 ②《古题解》：“王俭为南齐相，一时所辟皆才名之士，时人以入俭府为莲花池……其后语讹为‘想夫怜’，亦名之丑尔。”《相府莲》本来是招贤纳士的曲子，后来以讹传讹，变成了《想夫怜》。很多乐府诗名和词牌名在流传过程中，都会产生讹误，甚至原名被大家忘记，新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比如说《录要》变成《绿腰》，这里就不多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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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1 问：追妻路上你都做过什么让对方印象深刻的事？ 裴休：谢邀，某只是一平平无奇的右相，恋爱专家不敢当。要说印象深刻的事，大概是……为他布下天罗地网？为他设下烟雾与迷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