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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和桌后的女孩

2023-06-30 10:39 作者:MrNygma  | 我要投稿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外那段如风中枯树般横行突兀的河流。河边是一棵四季不枯的冷杉,零星野花开放,却都是晦暗的颜色。早晨的阳光温暖明亮,斜射进来,显得屋子里斑驳的景物都很清晰。

我感觉自己坐在屋里,锈迹斑斑的铁椅上,身前抵着由整块松木削成的圆桌,其上竖立着一只红蜡烛。火柴,小刀,说不清的零碎。角落里桌子的另一边,则有位梳着高马尾的女孩。

我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有些茫然,如果曾在下午睡着而夜晚醒来,就能理解这种隐约的不安。况且实在有些太热了。这时,对面的女孩看了我一眼,抽出一支火柴点燃了蜡烛。火光跳动着,却没烟。女孩的面貌生疏,身形模糊,我觉得自己认得她和她的眼镜。

“现在,”她看着我说,“这个故事开始了。”

那束橘黄在红烛顶端摇曳,如同火的精灵在舞蹈。窗外强烈而直白的光驱散了房间里每处阴暗,带来些许野花的香味。“现在是白天,光线那么明媚,”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点蜡烛呢?”她用沉默来回答我。

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一言不发。她低着头,用小刀刻在桌子上,一下一下造就层叠繁复的凹痕。那触目惊心的凹痕,像老人面孔中风风雨雨留下的皱纹,也像占星学家和浪漫主义者眼中的星空。我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盯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看穿自己。桌后的女孩美得惊人。她的神态并不高贵,并不矜持,却令我感到深深的卑微和害怕。那是种透过火光也难以遮掩或干扰的狂热。我试图找个话题谈论,却没有信心开口。她仍旧自顾自划着桌面,像摇曳着拖过海底的冥河水母——她的手很纤细,在影子里显得很长。这样的手无法拉弓,不能挥锤,却能把人的心脏采出来像一颗沉默的蘑菇。女孩全然未注意我的局促。

突然,她的手一滑,皮肤立刻被刀锋切开,血涌了出来。我想站起来,走过去,为她包扎伤口,但我犹豫了一下仍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呆呆地看着她自己处理好那创口。她长长叹了口气,又像是哭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越来越短的红蜡烛。

正在燃烧的红蜡烛把我们分隔在桌子两边,使我们禁锢在这位置,仿佛远在天涯。于是我无言地等待,任凭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在脑海里塑造一个浪漫故事的开端。

红烛已经燃去一半,几滴淡红色的蜡泪像记忆的永恒般流逝,沿松树的桌角而下,凝结在泛黄的地板上。窗外,炽目的正午烈阳烤着河流,烤着杉树,烤着绵延的万里龟裂大地。“现在,”她看着半截蜡烛说,“这个故事已被叙述而阅读一半了。”阵列的鸟从空中滑过,留下正午的啼叫。这时,我再次听见了翻动书页的声音,这种声音每隔一会便固定出现,仿佛这感觉世界唯一客观的事物,唯一永恒不变的节奏。

“谁在翻书?”我喃喃自语。

“是你在翻这本书。看这行字,滑这页面。”她看着我,回答道。

我看向自己面前,桌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书或屏幕,没有这些东西。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是你自己正在翻动这本书。”她还在刻桌子,刀发出濒临解体前的库嚓声,“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我不是某个人,而是这本书的角色,你自己的意识。这座房子是虚构的景物,依凭红烛存在着。你感受到的,都是书。”

我说不出话,沉默了一会,问道:“我也是这故事的虚拟吗?”

“不,你是作者,你是读者外真正持有创作的权柄的那位。而我是虚拟的,是你的爱,是一个幽灵。我是死的。”

“但你的手指被刀割破之后,我看见有血流出来。”

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说:“不要卖弄你装傻的手段了。我是虚拟的,我的血是你的血,怎会是真实的?”

这时红烛已经燃去大半。屋外阳光悄悄渐隐,屋内昏暗起来。暮色从河流里流进来如潮水。烛火在晚风中如杉树摆动,她的脸忽明忽暗。

我预感到这故事的结局即将来临。但我那样爱她,所以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我。

我站起来说:“现在我想起来了。这是冬季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坐在烛火前,正在阅读一本薄薄的书,书名就叫做《烛火与桌后的女孩》。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些神思恍惚。狂风正从屋外呼啸而过。”

她看向烛火,明亮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动。

那支红蜡烛就剩一小截了,不久就要燃尽,她的脸被最后的橘黄染上动人的红晕。我怔怔地看着她,犹豫不决地听她问道:“你以后还会见到我吗?”

“我永远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故事了。”我看她轻轻抚动自己受伤的手指。

“我有意弄伤自己的手指之后。你为什么不冲过来帮我,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呢?这个时候,”她看着最后的红,“已经没时间了。”

这时,又有翻书页的声音传来。她仰起头,看着我说:“现在你正在阅读这故事的倒数第五节。”

“第四。”那支红烛将散于风中时我这么说,那光在完全的寂寞的黑暗里凄美无比。我仿佛被冰封在严冬酷寒中,冰冷,僵硬。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爱,我的初恋,我刚刚认识的熟悉的在我心中萌芽的爱情如同这支蜡烛。当真正的夜晚来临时,它却依旧寂灭了。摇曳吧,摇曳吧。

冷杉狂暴地战栗。雷电,泥河,风暴的宇宙的眼正在窥视这里。

她看着挣扎的火芽,推了推眼镜,对我说:“现在,这个故事即将结束,我要离开了。”那点可怜的红烛最后扑腾了一下,把房间里桌子窗和两张椅子短暂地照亮起来,熄灭了。黑暗在这一瞬间向我袭来。那不是宁静,那是种静谧疯狂而淹过所有其他声音的巨响,属于无光处的哭泣。

“等一等!”我离开座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但是,我只绝望地摸到一把冰凉的椅子——她已经不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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