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三章）
本章节3300字。
3 We’re in perfect symmetry
第三章 完美对称
姚蔚打了个喷嚏，心中暗暗忖度大概率是感冒。大脑累得好像随时要昏倒，看来今晚不得不睡在公司了。她原路返回电梯，公司每个电梯口都是两部电梯。在左边，那是自己乘着下来的电梯，数字1在孤零零闪烁着，而右边那部电梯上显示的数字是25。
姚蔚暂时没有按电梯，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吴云，想起他苍白的脸和他得意的笑。还有他说“雨停了”时，自己心中许久未有的惊奇和喜悦。此时此刻，姚蔚好想让雨停下。
让所有的雨都停下。
姚蔚在电梯前看着通讯录的人名，想着经过自己人生的那些名字。名字一个一个划过眼前，像是轻飘飘的叶子，无足轻重的代号，可是他们堆积起来，就有了推挤着自己的力量，姚蔚想不明白一切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这些轻飘飘的代号为自己划定了正确的人生轨道。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自己，像是茧丝把自己裹住，你可以挣扎，可你总是觉得下一秒再挣扎也可以，直到最后成为茧中动弹不得的虫子，即使是两条腿走路的人，也渐渐变得像是在爬行，蠕动。而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在爬行时，爬行也变得莫名其妙有了可悲的尊严。
在胡思乱想中，姚蔚找到了吴云的名字，至少在这个瞬间，姚蔚看到了一团水雾化开所有的茧丝。一切束缚都消融在水中消失不见。
25变成24。
“抱歉，我又被雨困住了。”姚蔚幻想自己打出这行字。
24,23,22,21....
“麻烦你可以再让雨停一下吗？”就算这样告诉吴云，又怎么可能呢。
20,19,18,17,16...
雨声继续不留情面的回响，姚蔚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中央惨白的灯光。高亮的白光出现混乱的重影。
15,14,13,12,11...,
“拜托，救救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跟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这种话吧。
姚蔚关掉手机屏幕。最后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10,9,8,7,6...
聊天记录静止着，就像姚蔚的世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来说时间早已是波澜不起的一片湖水。自从妈妈去世后，姚蔚就沉入湖中，空气一年年变冷，水面也开始结冰，可是姚蔚只是蜷缩着，任凭冰层越来越厚，阳光也越来越模糊，她不是没有力气去触摸阳光，而是没有动力做什么努力。就这样安安静静沉入湖底吧。
眼前电梯的数字一直是1，而隔壁电梯数字一直在变幻着。这情景让她感觉别人的世界一直在变化，而只有自己留在原地。
5,4,3,2,1。
没有打出任何消息，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回复。
姚蔚按下左边的电梯上行按钮，准备回到7楼的办公室。
叮咚一声，眼前的电梯门和右边那部电梯同时打开。
“下雨了。”吴云的声音出现在右边的电梯里。
5月14日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也在此刻敲响，新的一天，时间开始转动。
姚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吴云。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怎么可能？”姚蔚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有事情要做，所以回公司了一趟。所以...”吴云平静注视着姚蔚。
“所以，你和我真的是在同一栋大楼里上班！”
“嗯。”吴云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啊。我竟然一直没有看到过你。今天好巧啊，我正想着让你再帮我把雨停下呢。”姚蔚感觉头顶的灯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两人看向外面，暴雨依然在疯狂的倾泻，似乎永远不会停下。
“对了，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个部门，你不会也是因为我那个清单报晚了...所以这么晚还回来的吧？”姚蔚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脸歉意。
“嗯...算是，我确实是因为这件事产生某种后果回到了公司。”吴云平静地说着，并没有责怪姚蔚的意思，反而像是自责。
“啊，真是对不起你。看来我的疏忽真的造成了很大影响哦。”姚蔚的语气反而没有自责，却像是撒娇。
窗外大雨疯狂泼洒，甚至比上次咖啡馆的大雨还要大好多好多。姚蔚和吴云不约而同望向公司玻璃门外的嘈杂和混乱，心却是一样的安宁又祥和。
“今天恐怕你表演不了那个魔术了。”姚蔚心中开心地，惋惜地，雀跃着说道。
“跟我过来。”吴云牵起姚蔚的手，姚蔚没有拒绝。他的手心好像已经牵过几百次一样熟悉。穿过了大厅，走向门口，月光漫射夜幕下，银白色一楼。黑与白切割月色，勾勒出一个矩形，沉静的灰色铺展其上，仿佛是一出双人舞的剧场。随着两人向门口跑去，雨声节奏也随脚步变化。每一滴雨点都变成了舞步。直到打开玻璃门，两人才停下，雨竟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吴云松开了手，脉脉眼神注视姚蔚：“雨停了。”
姚蔚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清新的空气流动在五官，一下子所有感觉都变得敏锐。
树叶凝聚的水珠，还未滴落，眼睛好像就已经湿润了。
幽静的午夜，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吴云在姚蔚身后注目着她。雨后的世界真的好美。姚蔚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本来想问吴云，为什么他一出现，就有这么多巧合，他又是怎么预测雨停的时间，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呢？然而，当她看到吴云温和而安静的面容，清澈如水的眼睛，无来由的信任感此刻让姚蔚却什么都不想问。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姚蔚却觉得和吴云已经认识了很久。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姚蔚卸下所有压力和对未来的焦虑，吴云也低下头向她靠近，她凑近吴云的脸。姚蔚体验过激情的吻，也触碰过麻木的吻，但是只有吴云的吻，让她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孩童般的好奇心混杂着成年人的性欲，让姚蔚情不自禁地献出了自己的嘴唇。
凉爽的夜风吹动叶子沙沙作响，屋檐的残雨滴滴答答落在地面，遥远的某个方向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更远处似乎有火车在铁轨上用钢铁的乐器演绎着轰鸣，最后是一只小鸟踩在树枝让汇聚的雨滴终于从叶子滴落下来。
嘀，嗒。
在嘴唇相接的一瞬间，感官的敏锐都丧失，声音也遁入虚无。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姚蔚的内心只有温暖。
姚蔚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吻，而这不只是一个吻，这是给予她的，一整个宇宙的安宁。如果今晚姚蔚在睡梦中死去，那她一定是笑着的。这些年压力，加班，痛苦的经历全都忘记了，仿佛昨天才是她上班第一天，充满年轻人的单纯和天真。
睁开眼睛，吴云与姚蔚四目相对，他从自己的包里中掏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姚蔚吓了一跳：“这是...你准备了什么？”
姚蔚本以为这是那种求婚的桥段，这也太难以置信了。还好不是戒指。
还好？
吴云打开盒子，那是一只精致的小船，船上雕刻着精美的桨叶，就连桨上的每一个花纹都细节分明。整个船晶莹剔透，在月光下反射出润泽的青色光芒，诡异而神秘，在阴影中像是为亡者摆渡的船只。可是捧到手里，被光芒照耀之时，竟化作美得摄人心魄的翡翠，这奇妙的绿色令人眼睛难以移开。姚蔚接过这个小船，仔细欣赏着每一处细节。
小船的侧边都悬挂着蓝色的风铃，姚蔚接过时，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船中间有一把大大的伞，固定在粗壮的桅杆底部。伞的每个末端都稳稳地系在船身，笼罩下方的两个小小的座位，说是伞，其实更像是帐篷，给人满满的安全感。似乎只要坐在这伞下，再大的风浪也不害怕。船的左端写着W，右端是Y，姚蔚问：“W？Y？这是什么意思。”
吴云笑着接过来，从姚蔚眼前走到她身边，船也因此变了个方向。吴云说：“你拿反了，船头才是Y，船尾是W。YW就是姚蔚，这就是保护姚蔚的船呀。”
“你送我一个完全对称的船，真的很难看出船头和船尾哎。”姚蔚轻轻笑。
“哈哈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看到你满足的表情，我的礼物还不错吧。”吴云问道。
“嗯，我很喜欢，谢谢！”姚蔚笑着说，真诚感谢吴云认真准备的礼物。也许在我们见面之前，他已经关注自己很久了吧。姚蔚开心的想着。
“能够满足你内心的愿望，也让我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喜悦。”吴云的眼神充满深意。
吴云在姚蔚身侧伸出手，将姚蔚环绕在怀里，姚蔚手拿着小船。两人静静拥抱在一起，她被安宁的幸福彻底包围全身的一刻，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姚蔚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疲惫，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在睡着的前一秒，她的眼睛看着吴云的眼睛，反射出自己的模样。吴云的笑容，如同穿透深海的澄澈阳光。
醒来后，姚蔚发现自己在医院，头有点痛，鼻子也不透气。姚蔚想起昨晚十一点刚刚睡醒就去骑车，被凉风吹的脸颊冰凉，那个时候她就担心会不会感冒。接着，她想起陈总和徐主管，想起自己的委屈和无助。然后恍惚中回想起昨夜的吻，姚蔚发呆很久。这一定是一场甜蜜而不真实的梦，然而转过头，桌上的青色小船否定了她的想法。姚蔚拿起小船，触感冰凉，一如昨夜。船下还有一张蓝色的纸，上面写着：“下次下雨的时候就会回来。——吴云。”
看来是他送自己来医院的。
姚蔚看着页脚的英文，脸上绽放久违的微笑，灿烂一如相片上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