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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魔花】三 第七章

2022-09-27 15:01 作者:uni_Rebuild  | 我要投稿

第七章 少女游离

【补档】

【太久没写男主,回过头来原来是这样……】

【下面开始正文】

陌生而庞大的妖力冲刷着能够感知到的所有范围,试图掌控些微信息的时候,伸出的细枝末节被冲刷得只剩碎屑,消失在涌动的力量中。

完全放开身心么?相当陌生的体验。不同于麻木的钝感,更像是,手指靠近拧开的水龙头出水口,不能堵住,也无法远离——现在是,全身、包括能够感知到的这方范围,无死角地被冲刷着。清晰又模糊地,感受着完全破碎得捕捉不到能够具体描述出来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

非碾压性的力量,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但是会难受。

脑海中试图组织起来的思绪也变得破碎。什么也记不住。

仿佛重回刚刚在人间清醒时的状态,空白的,虚无的,什么也没有。

一切都脱离掌控,连“掌控”这个词本身也不存在。

徒劳地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瞬,什么也不在乎了。

怎样都好。变得,只有“存在”本身,纯粹朴实,不加修饰伪装。

困顿疲惫。昏昏沉沉。睡去。

“针,”长年以俊美少年容貌示人的年轻妖族尊王,凝视着毫无防备沉睡在他的阴影中的少女,带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感,悠悠地念,“不论身处何处,你只要守住本心即可。现在的你,更容易接近那种境界,你的执念尽头什么也没有,更接近纯粹、本真,那也是世界的本源。能够获取到什么,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所有粗略或精心构造搭建的都粉碎掉,没有固定存在的实体,那么一切便是自由的。因为虚无,所以拥有一切。只有无法被捕捉到的,才无处不在地充盈着。

万事万物的临界点。一念生,一念死。创生或毁灭。奇迹或平庸。无限可能。

确定她的意识只是处于混沌,没有消失,湖秋沙舒了口气,随即开始发愁该怎么处理她。

他当然可以直接把她送回那屋子,但不得不考虑可能会使人类起疑。随着她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次数增多,即使还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到底是存在着了,如果在没有任何目击者的情况下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可能引起人类的恐慌猜疑也说不定。

若是就让她待在这里,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万一时间过长,需要她出现的地方她没能够及时出现,还是会引起麻烦。

她应对不熟悉的状况的方式就是睡觉吗?!

强大的妖族影尊对着看似柔弱并沉睡着的少女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蹲下身,在少女耳畔轻声呼唤:“针……针……针针……wake up!”

湖秋沙不得不谨慎,没敢去碰她,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她以为受敌,应激反应,弄出个好歹,场面就很难控制了。

他也稍微设想了一下,现在这种对于寻常人类而言有些冷的天气,就这么长时间躺在地板上似乎也容易着凉。

各方面考虑都应该尽快让她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才对。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可不在他的责任范围。

他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唤着她,心中郁闷渐渐升起:他应该找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进行这项活动的,费了那么大功夫小心翼翼地进行完,还得把她叫醒,实在吃力不讨好。对面好像还是有人类在晃,叫人心烦。

殊不知她落入了奇妙的境况。

一切飘飘乎,如浓雾笼罩又拂动着,看不见实体,连自己的形体也无法感知。

她的意识在雾中穿梭,试图搜寻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视线严重受阻,什么也感知不到。

长期处在什么也感知不到的状态,是很郁闷的,陷入无意义的沮丧甚至恼怒中,没有能抓住注意的东西,也找不到离开的方法。

她常常觉得自己执念太重,每天除了睡梦中,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先预设一个目的,和应该达到的效果。吃饭的时候必须要把完整的食物颗粒吃光,也就是可以剩下半颗米粒但绝不能有完整的一粒米的状态;穿衣的时候有扣子的衣服必须全部扣子整齐扣上;洗澡的时候必须从头到脚清洗。诸如此类。

将日常的行动都赋予意义,塑造仪式感,保持固定模式。

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全部模式化,就不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投入。

去掉这些必须的开支,剩余的时间和精力拿来摸索和思考被她感知到的事物的意义。

不这样做的话,她的生活将会变得混乱。这是不允许的损耗。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她在掌握了一定规则之后,就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精细的掌控能力,既能够完成日常所需,不至于被旁人发觉异样,又能够投入自己想做的事里,没有多余的浪费。

一段时间之后,稍微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由于信息受限,能够考虑的范围也很有限,很快就消化完了从外界获取的信息,其然和所以然都设想过了,不能再进一步分析下去,目前的全部都完善了的感觉。

解决的方式是增加行动。尝试新的模式,或者仅仅打破已有的模式,多出一点点进行试探。

迫切地想要见到成效,但是饱满的期望之下是无能感。无论她怎样思考,呈现在面前的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改变。无论她理解与否,相同的事情还是会如期发生,比如从桌子底下伸出一条腿将人绊倒、上课起来答不出问题响起的哄堂嘲笑、想要问关键信息时转移话题的情形。如此种种,无法不苦恼。

这些人们如何能够忍受这些不断重复的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他们也不断地参与其中。

她想要改变。只要她自己得到一些改变就好,无论哪方面的。

她需要扩大能够感知的范围。

她需要力量。需要过往。想要控制未来。她无法忍受无意义的消耗。

越是强烈追求着什么的念头,越是没有目标。

她的执念尽头是虚无?不该是这样,她必须找到些什么,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探寻。

湖秋沙看似理解她的处境,但是并非真实地理解。他无法感同身受。在这种境况下他无法给她助力。她必须自己找到意义,然后摆脱这里——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什么都没有的迷雾。

她是自由的,所以不该被困住。理所当然。

浓雾中渐渐有了轮廓,看起来是少女的肩膀。人类的少女,肩膀窄而圆润。

她上前,与之相对。

被观察到的少女,缓缓抬眸,温润的眼眸与她视线相对。红唇微抿,仿佛有话语倾诉。

她觉得有几分荒谬的熟悉感。她必然认识她,但是无法瞬间回忆起她的信息,只有模模糊糊熟悉的轮廓。眼前人却是清晰地呈现着,似乎早已预料,等待着她。

她按下几分惊恐疑惑,试探地问:“你是,雨晴珊?”

眼前的少女没有给出确定的应答,一颦一笑极尽温柔含蓄,又带着青春快意的灵动,眸光流转让春水都失色:“你其实并不想见到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让你感到你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和苦恼,你不希望我出现。”

“现在我感受到了。”她紧盯着少女的瞳仁,严厉的审视,“你也确实出现了。”

“是的。但你依然希望我不存在,甚至干脆抹杀这个事实。”少女耸肩,俏皮的动作有几分嘲弄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我不该知道你吗?”她紧紧地锁眉,“你到底是什么?”

少女唇角似笑非笑,又像是诱惑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以告诉你的是,无论你怎样努力忽视我的影响,都无济于事。我保留了你最想要知道的东西,但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

“我的过往?”

“可以这么说。”

她的困惑超过了敌意:“你存在于哪里?”

“秘密。”少女纯净又顽劣的笑容煞是好看,还带了些孩子气,眼眸亮晶晶的。

她决定不与之置气,暂且放下这个议题:“你认识湖秋沙吗?”

少女笑意收敛,但唇角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笑:“那是谁?”

她确定了少女与她不在同一个时空里,试探的话语很快掩饰过去:“没什么。你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

少女带着天真神情,眼眸弯弯,说出来的话却单纯得气人:“不为什么。”

“……”

她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耗尽了,决定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怎么样让你消失?”

直觉判断,眼前的少女一定与这片迷雾有关系。解决她这个障碍后,就能够离开了。

她竟然花费这么多猜疑心思来和眼前的少女打交道,实在是愚蠢。这毫无意义。她得离开。

“这太可惜了。”少女的面庞明丽得像饱满绽放的鲜花,颤抖地抖落露珠,“你一点也不在乎……”

她漠然地看着一瞬间梨花带雨的少女,内心毫无波澜。

很快,浓雾之中似乎出现了旋涡,视线逐渐清晰,少女的身形也宛如精致脆弱的泡沫,转瞬消散不见了。

所有感知渐渐恢复,空气中细微的浮尘落在皮肤上也能感知得到。

她听见了湖秋沙的呼唤,多少还有些不真实感。

少女在消失前一刹那的怨怼使她在意:“你还活着,是因为我,可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或许毫无意义。

她确实还活着。仅此而已。她丢掉了过去的一切。只是她还活着。

还活着的原因只是,没有必要死去。多余的行动结束现有的一切,很不值得。

这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她不会感到愧疚。少女这么说,是想邀功吗?只可惜没有用处。

搞不明白的事情、没有答案的问题,没有追究的必要。

于是她睁开眼眸:“我听得见。”

她心平气和地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尘埃,面容肃穆。

湖秋沙没有问她得到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责任。把她叫醒之后就离开了,离开前顺手将她的头发编成相当雍容华贵繁琐的样式堆砌在头上,她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沉重得有些难以把握身体平衡。

露出的脖颈相当清爽,冷风直灌。

她抿抿唇,走下楼。

楼梯间碰到恰好也在下楼的穆青澪,没有打招呼,顺路一起走。

穆青澪见到她,有些局促,也没有言语,很自觉地走在楼梯外侧。

两人相距半米,几乎并肩向下走去。仿佛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即便眼神没有交流。

和谐而平静,自然而然。只是感知到存在那里,不需要打扰,强行建立可能没必要的交流。这样就很好。

所谓纯粹。

在楼道尽处,毫不意外的,遇见了等候已久的韵术麒。

韵术麒见着他们一前一后下来,沉着脸,但也没有开口言语。等到她走到身边,便跟在身侧一同行走,两方分开。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沉默了一段路,韵术麒叹了口气,道,“不解释一下你消失的这几个小时?”

韵术麒没有回去午休,而是吃过午饭后继续守在这里。他确定她没有下过楼,即使他不在的情况下也叫了别人守在这里。她开始有他所不清楚的、计划之外的秘密,继她拥有明确的自己的想法之后。

能够如何呢?不能责怪她……只能是外部环境带来的影响。她的容貌确实很引人注目,这是无法避免的,为此而吸引异性的目光,也是无可避免的。

韵术麒不得不试探她对此的想法。又或者有别的困扰。他要确保他还能够掌控她的生活,为了她的安全,牺牲掉一些私人空间也是必须的。

他不可能将她永远藏起来,但是暴露在公众面前的情况一定要足够温和。她可以自由在校园内行走,但是必须没有外力引诱纠缠,只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个点已经接近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如果她确实一直没有下楼,那么应该饿了。不过他并没有带食物,一方面是教学楼禁止,另一方面也想略微给她个教训,如果不按时遵守纪律行动就需要忍受这个。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还有些耀眼,韵术麒微微眯着眼睛,等待着身边的少女应答。

她无甚表情的面孔依旧冰冷,微微抿唇,还是没经过多少考虑便说出口了:“困了,睡了一觉,忘了时间。”

韵术麒大惊失色:“睡觉?!在哪里睡的?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她被他突然增大的音量吵得耳朵轰鸣,抬首在耳后揉了揉,有些不耐道:“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睡,只是……”韵术麒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似乎是他大惊小怪了,但是由不得人不担心,“你去了哪里?还有别人在吗?”

“天台。一个人。”她又抬手打了个哈欠,白皙柔嫩的手掩住开合的口,很有几分柔媚感,眉眼间恹恹的神色,似乎还没有睡够的样子。

她自然不介意扯谎。如果能更省事,谎言也是必要的。而且这种程度的说谎无关紧要,她知道韵术麒想摸清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但是每件事的具体细节则没必要说明。她不是三岁稚儿,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能够说的自然会说,勉强挽回韵术麒控制欲下的信任。

韵术麒虽然还有着怀疑,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觉得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回去上课吧。我和老师简单聊了聊,已经没事了。”他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头发一下子蓬乱地散落下来。虽然发型被弄乱了,但是她的头发色泽很好,也不会影响观感,反而平添慵懒随性之意。

美人无论何时何种状态都是美的……韵术麒眸光暗下去,松开她的脑袋:“头发怎么了?睡觉揉乱了吗?”

她还不会打理自己的头发,被他按着脑袋吹干洗过的头发不下十次之后,才非常不情愿地笨拙地自己吹头发。平常出门前也只是图方便随意挽个单马尾,他想着每天也要散开头发,便也没在她的发型上下什么功夫,不妨碍行动就行了。

如此复杂精致的发型,难道是她认识了专攻于此的热心女生?好看虽然好看,但是完全不合时宜,应该配上高贵闪亮的晚礼服,就像荧幕上奢靡的人儿……

他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耐心把她脑袋上的发丝捋好。发丝微凉顺滑的手感真的很好,梳理起来也很容易,也许要归功于买了恰当的头发护理产品。

女生就应该香香软软带着一丝甜蜜,远远一瞥也足以欲罢不能,目光停驻忘乎所以,心神之中摇曳的便只有一颦一笑皆无暇的纤弱身影。

但是雨晴珊……可以美好,但不能够太美好。

思及此,他已是将她的发重新梳理顺畅,乖乖的齐刘海,长发飘飘,便稍稍放低视线,盯着她的眼眸:“下次你想要睡觉的时候,就回屋子,不会有人拦着你。在床上睡得舒服些。”

她眨巴眨巴眼睛:“白天不应该睡觉。不洗澡不换衣服不能躺在床上。”严格遵守着这些。

韵术麒无奈地笑笑:“不用勉强自己,想睡就睡,睡在沙发上也行。”

她并不妥协,认真道:“我只有今天有些困。以后不会了。”所以不存在她又不合时宜觉得困的假设。

“好吧。”韵术麒觉得自己确实神经过于紧绷了,也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与她较真。“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内观己身,沉默了一会儿:“不怎么样。”

空荡荡的。之前还有些许流动的力量能够被感知到,现在就像是空无一物的瓶子内部,干净得反光。

是那个旋涡把一切都吸走了?

她感觉很不好。

似乎理所应当生起气来,不过生气的对象不是现在眼前这个人,所以不能表露出异样。

湖秋沙说过有风险……目前看来更像是被耍了。

她不知道该一个人静静,还是待在嘈杂的环境里得过且过。

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到目前为止她还很理智,没有觉察到自己处于爆发的边缘。力量全失,即使想要发作也做不到吧。

韵术麒这边厢还在绞尽脑汁地问:“早上的事情,还是感觉不开心吗?”

“什么事?”她冷淡地反问,漠不关心的姿态。

那么是已经过去了。不过还是要交代清楚前因后果。

“我问了一些人,”韵术麒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说,那个跳出来骂你的,是最近分手了心情不好,只是找个对象出气,不是真的针对你。往你的包和抽屉里塞杂物的,也是她的一帮损友,觉得要做的话就要做大点,小打小闹不能解气。他们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今天的事也不过是他们弄出来的后续,都解决了,没事了。”

她的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否在听。

韵术麒看着,有些心疼和愧意,继续道:“如果你觉得不想再待在那个班,可以调到别的班级。我和老师都打好招呼了,无论你想去哪个班,都会欢迎你。你觉得呢?”

是问句,那么需要回答。

“随便。”

她对所谓班级生活没什么想法,可有可无。韵术麒想要怎么安排,她就在哪里待着,没什么关系。

不过……她迅速抬眸,瞄了一眼韵术麒的神色,颇为为难和郁闷焦虑的样子。这是否预示着能够提出要求了?

注意到她眼眸微光粼粼,韵术麒打起精神:“上学的这些天里,有认识什么有意思的人吗?”

“什么是‘有意思’?”一如既往地追求确切定义的问题。

“就是,你觉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样,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你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都一样。没什么不一样的。”

她倒是希望碰到更多像穆青澪一样的人,不仅掌握当年的信息,还能够坦诚表述。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发觉穆青澪确实是群体中的极少数。于是也不抱什么希望,单纯观察着。

如果能够把韵术麒限制起来,让她好好观察就好了……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自嘲地抿抿唇,很是不快。能够掌控的东西更少了。

她跟韵术麒想要的控制,当然是不一样的。她想要的是,她的过往和未来。她知道韵术麒想控制她待在他限定的范围之内,但是然后呢?她不能肯定他的心思和她的一样单纯。她的目标完全指向性不明。

那个少女,能够是方向吗?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那穆青澪呢?”

“嗯?”她皱了皱眉,不太明白怎么扯到具体的人身上了。正好是能记得名字的,其中一人。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问穆青澪是谁,韵术麒已经警觉起来了,虽然表面上还颇为镇定地继续问道:“就是刚才和你一起下楼的那个男生。你和他熟吗?”

熟是人际交往中的什么程度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清楚他此时非常注意她的反应,不好敷衍过去,只好回应道:“知道名字和长相。”

除此之外也不算怎么了解吧?难道要把他对韵术麒的不满说出来?穆青澪说得其实很克制,以他的性子也说不出很重的话,但是深深的反感是她也能够察觉出来的。

感觉对人类的情感有了更深的了解,即便没有足够频率的交集,对一个人的看法和情感也可以有足够的深度。

韵术麒并不期望这样的答案,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他也相信她知道这些。但是远远不够。

“你对穆青澪有什么与别人不同的看法吗?”

她茫然:“……什么意思?”

对人类还能有别的看法吗?不过是人类而已。

一起说过话的人类,和没有接触过的人类,同样没有明显的区别。

韵术麒正色,深深地注视着她:“晴珊,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追你?”

她微微睁大了眸子,如同过往无数次的懵懂:“?”

这是人类所热衷的而她尚未知晓的事情吗?

见她感到惊讶,韵术麒也不想继续藏着掖着,索性和她挑明:“从他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察觉到了,他绝对对你图谋不轨。他平常从未与女生接近过,唯独见到你就想靠近来……你没有什么感觉吗?他是不是缠着你!”

她听着他有些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串,还是有些茫然,但是有些听明白了,故而淡淡地回应道:“不过是说过两句话罢了。”而且是她找的他。

“那你……”

“我不可以与人说话吗?”她板着脸问,似乎很不解。

纯粹的疑问,并非像是因为惹事而被请到办公室喝茶巧舌如簧狡辩反驳的模样。

韵术麒当初说的,除了遵照时间表本身以外,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果然是真的呢。太复杂了……也稍微理解了湖秋沙所说的。

是对的呢……

对的话,就要遵守。

韵术麒看着她虚心求教的认真模样,觉得难以开口。但是不告诉她,她自己似乎很难明白他希望她习得的东西,可能理解的方向全然偏离了。

手把手地教导作为人类生活的一切,真的有必要吗?

如果不希望因为她自身意志的发展而使得她离自己预期越来越远的话,需要及时的纠正指导。

“晴珊”,于是他郑重开口叮嘱,“不论哪些人对你表现出兴趣,想要接近你,你都要一律拒绝,警惕距离的靠近。”为了增加信服度,他又道:“被人跟得很紧,挤占了个人空间,感觉不糟糕吗?”

她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默默颔首。

听进去了,至于实用性,待之后检验——得有足够多的被试。

她觉得自己接收信息还是该谨慎些,过于轻信,结果却并不如预期那般满意,会很郁闷。至少拨到“值得相信”那个板块之前要停留磨蹭一会儿。

好的,要拒绝靠近的人,然后呢?

她扬起下颔看他。

那么他自己,算不算贸然靠近?这听上去像是告诫,他自己是不包含在内的。因为是自己说出来的话所以可以把自己特殊化么?有些不爽。

韵术麒觉得还有些不够,加重了语气,突出重点:“尤其是穆青澪。不要让他靠近你。”

他知道她只会接受这个结论,不会去纠结如何得来的。懒洋洋的拿来主义。确定了这句话便可以了,其他解释补充则是多余。

某种程度上,这样的经验传授也挺省力的,不用面对冥顽不灵的死脑筋以及求知欲极强的十万个为什么。她很多时候只在觉得模糊化的定义上略微问一句,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皱眉或颔首,有在认真听的样子。

她是个好孩子。

韵术麒又揉了揉她的发,语气不觉略微宠溺,温和道:“我看你的心也散了,不想上课的话,在校园里走一走也没关系。但是不能被老师抓到。放你一个人逛,可以吗?我还要去上课。”

明面上,他得维持好好学生的人设,虽然暗中在悄悄破碎,更多是为了装个样子,大家也心知肚明。但对于规则清晰简单的雨晴珊来说,还是要好好交代,他没有擅自打破所谓的规则。对她是允许一定程度无视规则的,但仅限于待在校园里,安分地存在着。

她乖乖颔首,在树旁与之道别,目送他走回教学楼。

少女幽幽的眼眸里,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

灰灰蒙蒙的天,压抑沉闷,脚下的影子也稀薄地近乎看不见。

她认真地、沿着笔直的线一步步行走,像是稚嫩的还身体不稳的孩子彷徨地探索者。

温柔明媚的眼眸,视线聚焦在脚下这条线上。以有形的实体,规范着注意到的人。如果看不见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没有准则,怎样都可以,想要翻到沟里去也随君便。

她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变成一个笨蛋。她自认为虽然缓慢,但在渐渐摸索的过程中,不断看清这个世界,哪怕只是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角。她的思维从一开始就是清晰冷静的,没有陷入迷茫慌乱,任由摆布。支配着自己的行为乃至思想,明确原因,确定结果。不断调整,变得不违和,变得适应,和其他人一样……

被困在这个人类的体躯内,学生的身份里,虽然自然,但是力量太有限了。她还因为自己耐心不够激进地寻求改变,把原本能够感受到的那份无名力量弄丢了,还受到了神秘无实体的少女的轻视……宣告着她还是做了愚蠢的决定。

安分地待着,待在这里,无数次被这样叮嘱着。只能够如此吗?只要这样就好?

她的过去,她的力量,那些她不记得的、不了解的全部,不那么在意也可以?

止步于此,还是,一开始就是没必要陷入的思维误区呢?

异族与人类的界线,她与他们的……所谓不可忽视的区别,真的存在吗?

以为有意识地去搜集信息,已经掌握了些什么,但其实都无关紧要,对现有的现实一点影响也不会有吗?

她的执念,彻头彻尾,就是个错误吗?

她或许就是雨晴珊,寻常的人缘不好的女生,受了意外导致失忆乃至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直至再度被韵术麒带回来?

她很想继续保持怀疑,支撑着接下来收集关键信息的行动,以便有一天能够拆穿为她编制的这一切,找回真实的面貌……

韵术麒对她的,做不得假。他确实很关心她,生活日常无微不至,安抚着她,展示着他能够依靠也允许她依靠的姿态。

如此便好?不再纠结于虚虚实实,就按照他告诉她的“真实”,这样活下去……这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她动摇了啊。动摇的心情,埋藏很久了。

尽管还不能很好地与其他人共处,但是慢慢就能够的。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

将所有异常,掩盖至遗忘,就这样慢慢成为,一个普通得没有任何特点的人类。

毫无波澜地度过此生。

如此,就好了么?

她停下了脚步。这更近似于,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出神地停下了。

执念尽头,什么都没有吗……为什么……什么都好。

她低垂的眸光黯淡空洞,最后的微光将要消散。

成为人类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成本。把不需要的部分砍掉就好。不需要的力量,不需要的思想,不需要的……

如此简单轻松。

“你真的想好了吗?”微凉的耳边轻语,如微风轻抚,出现至被感知到也不会突兀。

她的眸子依然睁着,但没有聚焦的点,涣散着:“……我还有什么选择?”

湖秋沙的视线扫过她美好的脸颊,声线依旧慵懒:“虽然省时省力,却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你真的甘愿顶替那个叫‘雨晴珊’的人类女孩?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只有你天真地想着让她重现人世。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论你成为谁。”

她眉心微跳:“你知道什么?”

“人类虽然没有我们特殊的力量和手段,但最为厉害的就是,蛊惑摆布人心。在这点上,最擅长魅惑的妖族也不能够自夸。”湖秋沙轻笑,眸底满是寒色。

“你的目的是什么?”挣扎了许久,她闭上眼眸,又睁开,神色复杂地侧首看他。

他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制止她的。现在状态的她,于他而言更有价值。但是,想要获取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在意。

“魔药。”

湖秋沙收敛玩笑神色,本身矜贵冷酷形容气势逼人,气正腔圆地吐出这个词。

“什……”

不顾她惊讶神色,湖秋沙眉心沉着阴翳,将自己的思虑全盘托出:“你必然有炼制魔药的能力,只是被客观或主观因素阻隔了。你失去了记忆,但你的血统与生俱来地继承者,魔力无法断绝,只要恢复魔力,你就能够再度炼药。有了魔药,便可在世间横行,乃是最大的屏障。”

“告诉我更多的事。”她重复着,没有被打动。

她的猜想没有意义。只有从他人口中才能还原或者接近本来面貌,因为那几乎是等于公认的事实,不需要证伪。

“我需要能够炼制魔药的你,而不是傻乎乎任人摆布的人类少女。”湖秋沙看着她,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陈述事实,正如她想要的,“即使你不愿意,也必须拿回曾经属于你的东西。我不在乎你因为什么原因流落这里,我只确定你的身份,和你应有的力量。世人曾道,被驱逐的魔女难逃一死的命运,但是换言之,这是得到了可望不可及的自由。你只属于你自己,不再受赋予血脉的家族约束。”

“你是魔女。”

没有多余的修饰词。平淡的肯定句。

她是魔女。

不同于人类,也不同于妖族,超然的神秘的强大存在。

天赋令其他种族艳羡畏惧,不需要吞噬,不需要狩猎,后天更多的只是重复的训练,将先天禀赋全数发挥淋漓尽致,炼制出令世人惊叹的魔药。仅凭着一瓶瓶魔药,魔女家族独自屹立世间不倒已长久岁月。世人贪婪索求的面目与伸出的双手,已经数不尽了。

她默默地把这个字眼按入记忆深处,有什么宛如浮尘浮现:“你一直,唤我‘针’……这是我本来的名字吗?”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认识我?

湖秋沙忽视她闪动的眸光,继续说道:“魔女家族中,掌握权力、资源最多的长老们,核心的人物皆以金属为贵,纳入名字。你是其中一位已故大人物的血脉,自然也用着那一套。”

年轻气盛之时,天下何处不可闯荡。在那被宣称最为危险的权力中心,他也曾见识过,甚至还与一些人物谈笑过。像是还怀着天真纯洁性情的小辈们,因为父辈缘故一出生就被守在森严地区,未曾见识过人心复杂,有些新奇感便能抓住她们的心思,忍不住开口谈话。

针是其中一员。

远远地靠在墙边,身体半藏在纱帘的阴影中,望着同辈兴高采烈地包围着一位外来人,默不作声。

湖秋沙逗留的时间并不久。他彼时还不过是年幼的妖,远没有强大实力傍身,也没有什么声名远扬的父辈人物,稍微尽了兴,便告辞离去,心下暗中记住了这些未来牵起整个魔女家族的孩子们的信息。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孩子将会继续待在这里,接受训导,逐渐磨炼成长为新一代强有力的人物。有最优质的资源和强悍的血脉作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父辈带来的光环更是让他们一生受用,在族内会不断受人敬仰称赞。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细节模糊不清,湖秋沙只是按着记忆挨个数过去,排除着,这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应该便是她。

发生过什么,不需要计较了。湖秋沙只着眼于,他期望能够得到的东西。

如果她是记忆中那继承了最强大血脉的孩子们的一员,那么,白白让其从指缝溜走,岂不是过于浪费了。

再糟糕的处境他也遇到过。她身上存在的问题,绝非永久性的限制。在他干涉之前,她已经自发地能够动用一些魔力,那么她还是有可能的。潜能一旦开发,会极其恐怖……哪怕她现在懵懂地站在这里,昏然欲睡的模样,像只乖顺的小猫。

想要利用,就不能再隐瞒下去。

湖秋沙注视着她,淡淡道:“你的名字是枯针,展开作枯叶针尖,衰败寂灭,是那一派的……对你有很大的期望。魔女家族舍得将你抛出来,还真是……幸好,被我捡到了。我会让你,重新成为你。”

枯针皱皱眉:“我已经力量尽失了。”

“零散的力量没有用,只是过家家。”湖秋沙轻哼着,气质矜贵锐利,“你该重新严密地构造力量体系,足够耐心地从基石构造起大厦。你真正最强大的能力在于炼药,倘若你连基本的魔力都无法调用自如,一切免谈。”

“我该怎么做?”她冷静下来,没有在意他的训斥之意,她需要的是方法。

如他所说,她的血脉,能够自发地生出一丝一缕的力量,不去在意的话就会像雾一样散去,什么也留不下来。先前已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形体,可如今全被打散消失,一切要重新再来。

积攒这些力量,尽管生出来的速度很慢,数量也不多。等到成为习惯,就会自发地为她所用,不必刻意激发,也如臂指使自然融洽。

“从今天起,我会每天出现,督促你完成对一定量魔力的掌控。”面无表情的湖秋沙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在近距离试探完毫无防备的她,感受到他的妖力与微弱得快要忽略的力量的短暂冲突之后,进一步确定了她的身份。

魔女不单只是个简单的词汇而已,她代表着很多。一般人可能会直接联想到后面的庞大可怖家族,恐惧避之不及而逃之夭夭。他承认他也不能免俗……但已经观察多时,确认安全,暗中没有别的势力监视着,以他影尊的实力还无法察觉的存在恐怕还不存在。

那么,就是真的被家族驱逐,放弃了。

如何发觉最大的价值,实现价值最大化呢?任由她以失忆为由放弃身份血脉带来的一切,还是于心不忍。

她抬抬眉心:“你向来都是自己出现的。”

她已是习惯了他突然的出现,对此没什么异议。

“为什么这么急?”

湖秋沙倒是很少在辞别后这样短的时间再度出现的。还是说,他确实一直注视着她,才能够掐着时间出现。

“时间没有意义,除非,”湖秋沙手指抬起,略微指了指额角,气息平稳,“这里有什么,会随着时间变化的东西。那些贯穿时代的定律公理,是不变的。”

他顿了顿:“同理,当你无法知晓自己是谁,那么世间的一切于你面前,也是没有区别的——不变的。”

她长久地望着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我是谁,不需要他人告知。”

她选择相信她是谁,并为了这个身份去努力演好……看起来完整的模样,似乎便能够说服。

脑袋里装载的东西,尤其是最关键的那些,全部依赖于他人言,实在,很难信服。若是对一角起疑,全盘翻覆也不过瞬间。

他自然持着他的骄傲,丰富的见识,深厚的经验,强大的力量……即使同为异族,也不意味着,之间毫无间隙。

她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是不想要这样接受。

获得的过程过于容易,便不会深刻,玩笑弃置也同样容易。

更为沮丧的是——她戒备、思虑、摸索了这么久,得到的成效还不如他轻飘飘的一句坦言来的足够。

轻易将她塑造,轻易将她抹杀……凭什么?

她于空白中醒来,近乎偏执地填充着自以为正确的信息,在轻易获得最想要知道的答案的时候,却被告知,她是被驱逐出来的。

被驱逐的,不被承认的,不被信任的,不被在意的,没有依靠的,没有力量的……

自生自灭。忘却了生的意义,死亡也被否认。能够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被决策的人物考虑过,想要的只是结果的正确性。

需要的只是效率,正确,不需要的被削减、弃置。明明一切都没有错,精明的逻辑就应该如此执行,与她的思路一脉相承,但是没有想过在自己身上会这般残酷。

她已是不被需要的。她是该被毁灭的。她是错误。

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错误。

她的身份、血脉种种,只是想要被抹去的污浊。尽管遗忘了为什么。结果就是如此。

她不该存在……

“枯针。”湖秋沙闪身面前,握着她的双肩,眸光冰冷而深邃,声音勾起她的心魄,由不得闭耳不听:“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我会告诉你很多事,你为我提供最好的魔药,不可反悔。”

她痛苦地闭上眼眸,嘶声喃语:“我做不到……”

“你是自由身的魔女,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我,只忠于你自己。”

“这有什么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愿与不愿,你都在填充意义。”

“死亡是终结吗?”

“是开端。”

“……尽头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要去哪里?”

“没有区别。”

“……为什么?”

“因为是你。”他缓缓地叹,深沉安静,“尽头也罢,开端也罢,存在的只是你。你可以决定任何事。你只属于你自己。因此你能做任何事,不受任何限制。”

魔女于世间独宠,独立于世,能创造逆天之药。但魔女无法被拘束逼迫,只是做着想做的事,却令世人生畏,闻之色变。乃至出现过引起恐慌,发动清剿——除了不幸落单的魔女,结局自然是参与队伍的大覆灭。没有人知道下一回魔女会使用什么手段,无论什么手段都不是其他人所能够理解和预备应对的。

无法被控制的力量,无法驯服,无法使之哪怕是表面上的归属。对之无可奈何,终日戒备恐慌。

然而行走世间的魔女很罕见,高等血脉更是鳞毛凤角。她是万中无一。

但她需要的不是赞誉。对身份的迷失感到不安,或者还有其他的……不管是什么,现在只需要安抚。

“为什么是我?”

“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枯针缓缓睁开双眸,毫无波澜地与他的眼眸对视:“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并不试图了解你,我们只是谈交易。”

她颔首:“这是对的,此外都是多余。公平也无法强求,只有利益需要交换。”

“你的决定呢?”

“在我能够实现自主之前,无条件答应我一切要求。”她面无表情,又或者是她最常示人的表情,“作为交换,我尽全力,给你炼制出所谓的‘魔药’。”

他眸光微动:“我会每天,甚至任何时候监督你,直到你完全掌握魔力的使用。”

“随你。”她轻微耸肩,他松开了手。

彼此相对无话。意思明了。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或许你拥有所有问题的答案。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根本就不了解……没有人真正了解。”

心底喃语着,造成的影响缓缓回荡着,没有下文。

她还活着,是能够确定的事实。由此可以做任何事。而死亡不可逆转。所以她依然占有优势。

她需要被告知什么,完全由他人决定,所以不需要加入思考范畴。

减少不必要的思考。她所能够绝对肯定的事情并不多,能够进行的排列组合也有限。这样就足够了,把精力聚焦到最重要的事情上。

她忠于自己的思考,过多的思虑有害,几乎不思考则愚钝。

感受着呼吸,感觉细化到血液的流动。

生命,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多如牛毛,也渺小得不起眼。自己的位置,是哪里呢?

特别与普通,只取决于,判定标准。多数为普通,少数则为特别。

将众多要素归类,分散而聚集,形成一个个看上去多数同质的群体。而在这些群体内部,还可以以此划分少数与多数。无限分类下去,最后连一个基本的个体,也可以将自己的特质拆分归类,自我认同。

但一个个体,依然是一个个体。身上存在着,与群体多数的特质,也存在着另一些少数的特质。矛盾,割裂或趋同。

最终形成的模样,定格在墓碑上,被缅怀,或遗忘。

谁会在意你活着表现的模样呢?就连死去也无关紧要。

只能够自己承担起一切。养护,教育,训练,朝着某个目标或方向而去,直至生命力消失无以为继,或是达成了某个阶段目标,朝新的行进。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一切的终结,没有能够形容的实体,答案尽数崩塌,无法考量,没有真实。

只要还活着,组成体躯的全部要素,以及体躯本身,永无止境地运动着。

流动的力量。

黯淡的,慢慢泛光,白色,斑斓七彩,数不清的色彩混杂一处,却各自缤纷。

起初被蒙住了眼,渐渐摸清每一种颜色的特性。有些特别活泼,下一瞬已经闪现在三处;有些缓慢稳重,在分神注意他处,好些时候回来,发现还在那里,只挪动了头发丝粗细的距离,不够敏感全然无法觉察改变。

这些并非自然界的光。以人眼能见的,被称作可见光的颜色也不过七种罢了。

魔法,魔力……随便什么称呼。她能够觉察到的力量,细微层面看见的构成。

在注视的那一刻就能够明白,所谓天赋。

并不会感到意外,存在这里是自然,流动着闪动着躁动着舒缓着亦是自然。

她与这些光点,这些色彩,自然地存在这里,呼吸着。

如果能够为自己所掌控,为自己所用,是为自己的力量;否则,只是观赏着,无法触碰。

这样的状态也挺好。只是被观察到,没有干涉,自由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是无数其他的元素一样。

不把它作为少数,特别对待着,观测着,亲近着,感受着,它们与世界上无数其他的元素一样,没有分别,没有意义。

没有人为干涉,赋予意义,是没有意义的。意义本身,也是被赋予意义的,被告知这代表着什么,无视本身的意愿,让它存在着,再度被观察到,就会被惊叹:是那个!那个——它被赋予的名字和意义。

略微的悲伤。

奇奇怪怪的共情,与根本不会有意识的东西,无意间感觉到它们和自己一样,被强制地赋予了什么,无法摆脱,因为一旦摆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连自己是什么也不清楚……想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这样的想法,又是谁加进脑袋里的呢?

怀疑一切,恐惧一切,即使紧紧勒住自己身体也无法驱逐的阴寒之意,被世界的造物主故意玩弄的并不好笑的笑话。

无法驱逐的,无法摆脱的,关于自己的定性的,只能够接受。

她存在于这里,被称作人间的这里,这里是美林学院,人间最普通不过的充满喧嚣的学校,她不是其中多数派的人类,而是魔女,掌握着无法被外人理解的被称作魔法的东西。一样一样去解释,她牵连的关系,定语之类,很繁琐,也并没有什么人愿意耐心倾听,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说习以为常不需要解释的东西。但是不加以解释,或者说不去理解,就只是停留在这个词语的字面上,永远也不可能去了解……

一不小心就会思虑过度。收回来。明白了关系,和名词背后的意思。丝丝缕缕的东西,慢慢拉回比较宏观的层面。力量总体的流动趋势,是怎样的?它们看似自由,仿佛随着世界存在,就存在于世界,就在这里,或者那里,在世界范围内,随心所欲运动。但是,为什么呢?背后总有遵循的规律。

近乎病态偏执地寻求着规则、规律之类确切的线条界限,不能够行走差错,无法承担也不愿想象后果,在节省精力的同时尽量达成正确这件事……

她看见这些光点,迟疑着,仿佛自己已经融入其中,被肢解成这样小的微粒,聚合又散去。

错觉与真实发生的事情。谁来衡量呢?

应该信任着什么呢?因为信任,所以以为真实,所以以真实为基准,进行下一步的考量与行动。如果环节或者基石有所差错……

绝对能够确定的东西,甚至是唯一的。因为是唯一的,固定的,不加以干涉不会改变的,所以没办法动,不能够动——她活着的状态,有着生命力的状态。

能够抓住的是什么呢?这些迷乱了眼,又逐渐清晰得让双目发疼的像是客观存在的力量?能为她所用吗,又要如何……

如果觉得它们同样可怜,为什么非用不可呢?

她摇摇头,丢弃繁杂思绪。

这是她应该掌握的东西,所谓魔女的天赋。

她所能够看见的,就是这些,所以应当没错。

心思碾碎,成千万份,心神可以落在任何一处光点,随着光点原本的规律运动,耐心的贴近的,仿佛自己便是这个光点,没有多余的念头。

揣摩着近乎自然的或者说只是呈现在她面前的这样的运动,这便很考验她的耐心和专注。

但她不可能长时间沉浸在这种状态。随着韵术麒的呼唤,睁开双眼,更衣洗漱,学生日常的种种。只有碎片的时间,相对没有什么打扰,比较安全的地方,可以进行尝试。

湖秋沙如影如随。他似乎放弃了其他行动,专注地注视着她,所谓监督。

当问及为何他不出手,他回答:“这是只有你自己能够做到的事。而且——妖力与魔力是不相容的。你既然已经唤醒些许魔力,我再贸然出手,你的魔力可能会反噬你。魔力在你的体内与你的生命力共存着,若是发觉妖力干预,也许只会把你的身体当做是它们占领的容器,为了保护领地争斗个你死我活,不会顾及你是否会受到伤害。你需要自己与魔力沟通。”

所以前几次出手,确实是冒险的行为。她彼时还过于弱小,对庞大得可怖的妖力生不出反抗的念头。现在稍微培养得亲近些,容许共存共生,被视为同类,再遇上妖力,定然不会无所作为。

算是敌人吗,魔力与妖力之间?都只是,世间存在的一种力量罢了。不过若是幻想着让全然不同性质的二者和谐相处,也没有足够道貌岸然的理由。

它们自然的状态、自然的规律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强行干预妄想改变,得不偿失。

如果想要利用,必须顺势而为。

生活在这里也一样。学会看人的脸色,说出来的话语真正想表达的意图,利益的申诉驱使,种种鲜活动态变化的东西。

她不知道韵术麒是否会察觉到,她如今在做的事超乎他的预设。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所能够看见的日常。异族、魔力之类,是作为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自然不会去考虑预设。所以不必报备。这完全是属于她自己的事,湖秋沙也不过是束手旁观,偶尔在情况不妙的时候稍作干预。

真正顺从自己的意愿,自己能够做的事。这种感觉还不赖。近乎于纯粹,只是专注己身,观察培养。努力耐心,倾听感知,宁静随和。

成为魔女……

来自于本能的欲望。

生来就有如此能力,有意识地唤醒调用起来,略微奇妙。

她几乎是从零开始。因为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即使湖秋沙提起她的身世,那些陌生的背景。她只能感知她现在能够感知到的,摸索着顺应着。

这样养起来的体系固然很稚嫩朴素,但是踏实,每一步都是目睹着的,不会有差错。

从最基础最底层建起,一点点积累,一次次尝试,把自主的零散的光点,以她的意志驱使,融合起来,变得凝实,更接近实体。耐心安抚着还不愿意聚合在一起的光点们,说服他们,即使位置改变,依然在她的范围之内,她依然注视着它们,听着它们的愿望,让它们能够自如选择散发或内蕴光芒。

稍微有些荒谬感,它们并非机械地运动着,而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俏皮地打个旋,灵活飘然的,徐徐垂落的,多姿多彩。

极力亲近,感知,觉察,顺应,安抚,小心翼翼,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意志。轻灵或顽固的,渐渐地也愿意倾听她的想法,运动的位置上并不冲突,所以允许尝试,听从。

她的躯体似乎成为彩色的,所有的光点欢呼雀跃,顺从她的意愿改变流动的方向速度等等,不同的流域彼此光点交换流动,动态和谐着。

她心念一动,炫目的光彩黯淡下去,但依然存在着,不仅在她的躯体内运动,还呼唤着外界的元素。

魔女是能够不将所有的力量内蕴体躯,也能够调动起可观力量的存在。体躯虽然没有大多数妖族那么强悍,但是韧性足够,能够容纳也能够释放那样多的力量。与自然沟通着,与元素亲近着,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调用,只要承受得住。

她不确定自己到达了什么程度。湖秋沙身为一族尊王,已是整个种族力量的顶点,其他标准都是浮云。对于魔女内部的力量等级衡量,湖秋沙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据我所知,魔女能够划分为三个等级。这个等级只根据能够承受的力量大小划分,血脉、地位、实际操纵或分配之类不在衡量标准之内。”

最低一等是小魔女。越过一个标准即为大魔女。最后是万般尊贵的㷰。

大多数资质一般的魔女,出生即为小魔女等级,当然也不排除部分不够幸运的,连小魔女都达不到。

只有最高等级和地位的魔女才会较为注重血脉,他们一般选择力量相当的魔女结合诞生后代,保证后代的起始点就是一定水平的。但即使如此,后期被评估再有天赋的魔女,刚出生时也还是只有小魔女等级,这已经是默认的必然事实。

出生已有的起点大多相近。但同一个等级之内到底相距多少,不实际两两较量,得不出结果。

一个族群内,平庸的还是多数。整个魔女家族之内,终身只能待在小魔女及以下等级的,可能占六七成。大魔女也许能占两成。此外不可估量。最核心的力量,即使是族内人,也无法肯定地回答究竟如何,何况这是无法外说的事。最高贵的㷰,只有被允许露面的可能被民众知晓。而统治管理着整个族群的长老们,是不划入等级之内的,属于超脱的存在。

当然,也存在着,从高等级跌落至低等级的,但这样的转变,非死即伤,很难再有作为,大概也活不长了。

可以比喻为一个壮硕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生机流失,力量枯竭,萎靡不振,即使躯体内依然有力量流动,但相比之前从大河大海一下子只能依靠小溪流苟活,可以想象必然是很艰难的。已经壮硕的躯体,不可能再退缩为瘦弱的姿态,对于瘦弱者溪流能活,也许还活得自在,壮硕者轻易就摧折了。

“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等级?”枯针摊手,望着他。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字。愿意接受自己是一位魔女的身份事实,名字也该拾起来。不认同的话无法有所进步。

湖秋沙注视着她,沉吟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应当是许久,没有和魔女打交道了。”

“这样……”枯针有些失望。隐约觉察到自己期待湖秋沙无所不知是不合理的。

湖秋沙随即开解道:“不打算将自己置身于那个体系之中,划定等级也不那么重要。按部就班地巩固力量就好,据我所知,每个等级之间并不存在艰难的阶段,也许你从小魔女到大魔女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觉察不到很大的不同。”

枯针低语:“我不想限制在这样的等级之内……”

湖秋沙微讶地看着她:“你想成为长老的存在?”

她觉得说不清,含糊着:“不……我不知道。”

隐约的反感厌恶,但说不出从何而来。

没由来的烦恼厌恶,大多不了了之,无法在上面纠结思索,因为抓不住实体。

两人在天台坐着,感受风的吹拂,各自想着心事,相对无话。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成为日常。

有湖秋沙在,才能够如此待在这里……感谢的话应该不必言说,彼此只是利益牵连罢了。

她默默垂眸,抿唇微笑。

心中渐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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