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兆之光【第八章 大桥对面（4）】
拉克丝从阴影之处走向光明。
在她的身旁，紫莓眼睛在阳光下眯了起来。金克丝抬起她苍白的手臂遮住脸，等待自己眼睛的适应。
她脸上的表情是拉克丝难以形容的，而且拉克丝也感觉到了，当她们走进进化日的人群中时，就像两只老鼠离开遮蔽之所一样。她松了一口气，解开了呼吸器。皮尔特沃夫的天空明亮而晴朗，白色蓬松的云层模糊于远处工业排气的昏暗色调中。
她们周围的人群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也如云朵一样整片移动着。皮城人们穿着华丽的服装，褶边和连衣裙、高帽子和遮阳伞、白手套、用于假肢或者纯粹是装饰的发条装置，使这里点缀的如一场聚会一般。到处都悬挂着宽大的标语和显眼的横幅，还有叫喊者和小贩的声音，四处都在宣告着进化日的辉煌，庆祝着皮尔特沃夫走向未来，庆祝着其备受赞誉的创造力，摆脱过去的创伤和限制...
而刚刚走出来的充满雾霾、黑暗和苦难的祖安几乎就在她们脚下，离她们不到一座桥，拉克丝发现她对周围的辉煌成就自然的喜悦被一种更黑暗的感觉所冲淡了。
“我老爸告诉我，”她身边的声音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小金毛，这整个狂欢节，是为了庆祝日之门的建立。在海克斯科技使皮城重现荣光之前很久很久，那些狗屎就已经让皮尔特沃夫成为了世界的贸易中心...”
金克丝嘲弄地摇了摇头，注视着她们周围的人群。
不像底城的人，时常带着饥饿、警惕、孤僻的眼睛来推搡或威胁。皮城人面对这两个穿着裂沟连帽外套的女孩时往往彼身躲开，好像她们身上长满了化脓的痤疮一样，偶尔几眼掠过她们的视线也是带着惊讶和厌恶的。
而且拉克丝在人群中几乎看不到别的底城人。
她们一起沿着人行道行走，以避开主厅里喧闹的人群。市场上的小摊吸引了拉克丝的眼球——食物散发着异国情调和令人愉悦的味道——人体模型上的衣服展示了皮尔特沃夫的华丽、多样、现代时尚，与德玛西亚的朴素服装截然不同。
自她抵达皮尔特沃夫以来，她第一次对自己带了多少的钱出来感到一阵剧痛。当她们经过一堆热气腾腾的巧克力拉丝小甜饼时，拉克丝咬着嘴唇，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
‘这就是这种感觉吗？想要却无法拥有？’
她又回忆起在夹层区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他们饥渴的眼神和伸出乞讨的手，她感觉像被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她想象着一旁默默前进的金克丝会对她的这种想法如何评价。
‘就这个，富家女？就这个？！就因为你不能为所欲为地花钱购物，你就觉得自己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了？试试为了生存而乞讨一个月的残羹剩饭，试试睡在别人的垃圾里，然后我们再聊这件事’
‘她是对的。至少今晚我还能有个安全的地方睡觉，因为她’
拉克丝把眼睛从她一直盯着的那件豆绿色绣花连衣裙上移开，看向身旁瘦削的女孩。
这会儿的金克丝异常安静。在肮脏危险的祖安，她能无所畏惧地闲逛，仿佛在傍晚散步；而在看似安全、明亮、干净的皮尔特沃夫，她看上去如同潜行捕猎的野狼一般安静。
“金克丝，”拉克丝用自己熟练间谍的微弱声音说道，唯恐别人听到这个名字，“进化日对底城来说意味着什么...”
金克丝耸耸肩，“这一天他们意外打开了裂缝，老城区下沉，杀死了有数千人吧？比我还在我爸体内还早很久的事了。”
拉克丝眨了眨眼睛，憋不住自己破坏淑女形象的笑容。
“从那以后，你们就一直在那边，他们就一直在这边？”
“是的。”
“而他们正在庆祝这个。”
“嗯，他们确实得到了他们的日之门，对吧？所以，我猜这就是他们所谓的TM‘进步’的代价，”金克丝咧嘴露出野性的笑容，“...你知道吗，小金毛，你说得越多，我就越开始注意到这地方的哪些区域比较易燃。那么...嗯...吃冰淇淋吗？”
“一起去吧，”拉克丝说，露出一个标准的57°微笑。
冰淇淋听起来确实很棒，她想，也许她口袋里的钱还能买得起——
拉克丝还在脑中自言自语时，金克丝已经把她拉到一条干净整洁的皮尔特沃夫小巷的阴凉之处，把一个包裹塞进她的怀里。她眨了眨眼睛。
蓝发女孩咬着一个巧克力小甜饼，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光。
“来吧，亮闪闪，嗯，换身衣服。”
“换衣服？”
“是的，皮城人一直盯着我们看，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们得需要更好的伪装。”
拉克丝低头看了一眼金克丝给她的包裹。她看到了一件折好的豆绿色连衣裙和熨好的白色紧身裤，瞬间心就化了。
“怎...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
“看到你在盯着它，”金克丝又咬了一口，然后在她手里的纸袋翻找，递给拉克丝另一个巧克力小甜饼。“我的这件是紫色的。”
“哦，金克丝，太漂亮了，但你不该给我买这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偿还——”
金克丝大笑了起来，差点把她的巧克力小甜饼掉到地上。“哈哈哈哈哈哈，买来的，哈哈哈哈...这笑话太好笑了，小金毛，你真有意思！现在抓紧时间填填肚子，然后把衣服换了，注意别把巧克力掉到上面了，皮城人会注意到你的‘不整洁’的...”
金克丝已经脱掉了她的裂沟大衣，露出她令人侧目的肌肉线条。她像蛇般扭动着苗条的身子，穿上那件紫色多层丝绸连衣裙，裙摆直接拖到了地上。拉克丝注意到她把自己的大背包扣在了裙下的腰上，以便在喧闹的人群中隐藏起来。
“金克丝...”
“唔？”她的同伴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嘴里叼着半个巧克力小甜饼，正在把她长的离谱的蓝色辫子塞进一个可笑的粉色假发下面。
“我从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我偷东西，”拉克丝笑着说，“所以...呃，谢谢！”
金克丝咧嘴一笑，满嘴巧克力色，“小金毛，我们这才刚刚开始呢！”
拉克丝盯着手中的小甜饼。
‘我来到这座新城市还不到24小时，就已经触犯了它的法律。我真希望凯特琳还记得我，虽然这并不一定会带来什么不同’
还是晚点再为违法行为内疚吧，拉克丝猛地咬了一口巧克力小甜饼，吃了起来。
嘴里塞满着偷来的食物，和一个冷峻的杀手挤在一条巷子里，摸索着把临时的伪装换成一件偷来的外套和紧身裤，这体验真是太奇妙了。拉克丝不记得自己吃过比它更美味的东西。
一会之后，拉克丝换好了新紧身裤，扣上靴子。她转身准备重新进入宽阔的大道，进入人群中——
——不过金克丝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拉了过去。
“走捷径！”她咬着嘴唇笑着，另一只手上抓着...嚼火者手雷？“冰淇淋店在这边！”
...啊不，它们的形状不同，它不像手雷有着鳄鱼般的锯齿，它的头部是一只傻傻的龙头。
她们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拐来拐去，金克丝突然停了下来，拉克丝尖叫着撞在了她身上，她紫色的长裙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
“嘿，”金克丝兴奋地瞪着眼睛，凝视着小巷前面那条长长的、干净的墙，“你有没有给墙贴过标签，小金毛？”
她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那东西嘎嘎作响，像是和她一样充满着期待。原来那是一个喷漆罐。
“不...不...贴...像是给书页上贴标签？”
“贴上吊爆了的标签，”金克丝按下手上装置的龙头，长长的粉红色霓虹在墙上划出一道美妙的曲线。很快墙上就出现了金克丝咧嘴笑的大型自画像涂鸦。
“月亮说，就是现在，”金克丝宣布，“必须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把巨龙喷漆罐塞进拉克丝的手中，握住她的手。“...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要留下到此一游的标志！”
“我...”拉克丝盯着手中的东西，看向露齿欢笑的金克丝，“我...我不能这样破坏一栋建筑！”
金克丝盯着拉克丝。
“哈？你没有破坏它的容貌！”她困惑地皱着脸，“你是在完善它的形象！”
“什么？”
金克丝怒气冲冲地掏出第二个喷漆罐，然后把拉克丝拖到下一段空白的墙上，“看，这是什么？”
“一堵墙。”
“然后呢？”
“这就是一堵墙啊。”
“嗯对，但上面有什么？”
拉克丝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上面缺少了什么...？”
“原谅我，我不明白——”
金克丝叹了口气，画了一张看起来像拉克丝的蓝脸，一双微笑的月牙眼睛和从头发散发出来的光芒。
“看到了吗？这面墙刚刚是残缺的，现在它完美了，”金克丝翻了个白眼，“完成！”
拉克丝的脸颊变红了。“如果看守发现了它怎么办？你根本就是在张贴我们自己的通缉海报！”
“不，哈哈哈，”金克丝咯咯笑着，一边用一堆乱七八糟的猴子和怪兽涂鸦把墙壁填得更加充实，“我的通缉海报比这复杂多~~~了！”
金克丝笑着把拉克丝拉到下一个拐角处，“来吧，这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地方，我一直想在那画...”
金克丝停了下来，握住拉克丝的手指变得冰冷。
在狭窄街道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海报，两个女人的画像背靠背地耸立着。其中一位身材高挑优雅，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一顶高礼帽遮住了她笔直闪亮的蓝黑头发，以高贵的姿态眺望着远方。
‘她长大了’这个想法在拉克丝脑中闪过，‘我想我也一样’
她的搭档留着一头剃掉半边的浅红色的短发，摆出一幅英雄般的动作。她举起戴着巨大海克斯拳套的拳头，姿态咄咄逼人，脸上却带着俏皮的半眨眼欢快表情。
正义 和平 服务 皮尔特沃夫警署正在招募新成员！为了更安全的明天
喷漆罐从金克丝的手指掉落，在瓷砖上滚动，发出嘎嘎声。
“金克丝？”
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从海报的一个细节看到下一个细节，复杂的情感风暴在她的脸上扭曲拉扯，她的手指僵硬地嵌入了拉克丝的手心里。
对她来说，就好像拉克丝不存在了一样，或者说全世界对她来说都不存在了。拉克丝吸了一口气，盯着金克丝和那面海报。
‘帽子姐，凯特琳.吉拉曼恩和她的搭档’
“蔚...”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喘息，金克丝的表情最终变成了一种愤怒和受伤害的茫然咆哮。
“我明白了，”拉克丝轻声说，抬头看着那眨眼微笑的女人。“她是对你...很有意义的人吗？”
金克丝咕哝着什么，然后用更大的声音继续咕哝着，“...姐...姐姐...姐姐我不想她我一点也不想她但现在小蛋糕拥有了她的吻...”
她开始从头到脚发抖，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
拉克丝抓住那只攻击自身的手腕，走进了金克丝的视野，用她的身高挡住了她与海报间的视线。
“她伤害你了吗，金克丝？”
金克丝用一种紧张的表情盯着她，这是拉克丝见过的最伤心的孩子的脸。
她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拉克丝看着海报，她感受到了手中喷漆罐的重量。
按压、喷洒，一道长长的、锯齿状的油漆弧线以蔚的身体为中心飞溅滴落。
这感觉确实很好，拉克丝的呼吸加快了。
她转过身去，把罐子递给她。然后，拉克丝顺着街道捡起了丢下的那个喷漆罐。金克丝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后背。
拉克丝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金克丝露出微笑，走到墙边开始自己的涂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