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剑(2)
(本篇仍然是序章,正文从下章开始)
“我们会根除那些屈膝黑暗的同胞……
我们会净化那些藏身夜幕的污秽……
我们会狩猎那些沉醉暴行的野兽……
我们会屠戮那些妄言正义的游魂……
自古至今,自始至终。
至暗之时,至亮之光。”
——《践行者手记》卷十一
贰、
亚历山大神父小心翼翼地把烟草点着,袅袅的烟气在苍白的雪地给僵硬的身体勉强带来一点慰藉。他咳嗽起来,这是他戒烟数年后第一次破戒,但现在只有虚假的享受可以放缓他急促的心跳。
“安德烈,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晚。”神父把最后一撮烟草塞进他的烟斗,“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年轻的军官在神父面前站定,漆黑的手套随意搭在腰间的刀鞘上。
来者取下了头上的毡帽,年青的面孔上还没有被岁月的流逝染上憔悴。“确实太晚了,几年前我就该来了,南方已经知道摄政的计划了。”青年盯着神父漫不经心的眼神,那疲惫的眼睛里只有曾经高傲的影子,“摄政早该用叛国罪把你钉死。”
神父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漠的烟草味道在雪地上弥漫,一缕微薄的热量与怀念的气息催发了他压抑的愤怒,“你认为这是叛国吗?反对一个疯子,一个几乎把半数的国土变成焦土,把无数的人民当成异族草芥般屠戮殆尽的疯子?”
青年没有发话,仍然是如同石像一般立在神父面前。身后的教堂里吟诵的声音缓缓传来,日光透过玻璃淋漓地洒在祈祷的民众身上。即使在汗国的铁蹄踏过这片大地上曾经帝国的尸首时,这座小教堂也在为挣扎求生的人带来珍贵的慰藉。对这一小片土地上的人民来说,这已经是活在刀锋与恐惧下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几年之前,我们把汗国的军队从这片土地上赶走,不是为了让摄政借着天主的名义在这片土地上胡作非为,不是让人民耕作在洒满盐坷的废土上,吃着鸩一样的糟糠。他已经把草原人全部赶到了南方的冻土上,他的军队几乎冲到了乾的国境里,他的暴行让人民蜷缩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庇护所里。”亚历山大神父把烟斗在雪地上狠狠的按灭,“真是……”
“我不是来听你对摄政发表亵渎的抱怨的。”安德烈把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等着神父的目光聚焦在他冷漠的面孔上,“你也不会有机会再对他发表感想了。”
“你这走狗还在为主子忠诚地效命吗?”
“我不为任何人效命,只是摄政的命令和我的想法一致罢了。”安德烈把长刀缓缓出鞘,刀锋的寒芒如同冬日的残阳,与他平静的语气一样毫无生气。“教会在为反抗者提供补给,这一点作为死罪就足够了。不必为自己准备葬礼了,你们马上就会看见净化军的黑衣,听见死神白马的嘶鸣。”
“看来我们都随着理想的消逝渐渐衰老了,只有你还是几年前那个年青的小小军官,妄想着自己的野心啊。”
“保留着一点野心的人可不会变老,亲爱的亚历山大神父。相信我,我亲眼见证的可比你多上太多。”青年看着手无寸铁的神父,他从神父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愤恨——与临死的平静。“你的年纪已经抛弃了你反抗的希望。现在,如果你还坚信着你的信仰,那就祈祷吧。”
大雪掩埋了青年深浅的脚印,不必等多久,也会为神父冰冷的躯体举行最后的葬仪,流淌的鲜血和他曾经的理想一样冻结在这片他倾注心血的土地上,与更多冻僵的躯壳汇成这片冰原的悠长悲鸣。这片大地上雪还在下,已经下了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如远去的记忆与荣光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过英雄的故乡,埋葬了太多像他一样的人。
安德烈没有为这位理想主义者感到一点怜悯,转身把这一片即将消逝的乐土抛在身后。教堂的吟诵声正在渐渐停下,最后终于消失在一片苍白的天色中,最终变成一缕渺茫的希望。或许用不了等日光散尽,黑衣的净化军就会发现这片小小的庇护所,把它淹没在火焰与惨呼中。
手记不在神父的身上,再要找到残篇,就只有穿过乾的国境了。
大雪隐去了青年的身形,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已行之路,后必再行。”
——《践行者手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