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永超散文丨能干的三舅爷
能干的三舅爷
文/牛永超
想起三舅爷，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的形象：瘦高的个子，脊背微驼，留着一撮不长的“山羊胡子”。他的嘴里经常噙着一根旱烟管，在准备装烟叶时，先在地上“啪啪啪”地磕几下。因为常年抽烟，他的身上总散发出浓浓的焦油味。
记得小时候跟奶奶去舅爷家拜年，他总要给每个孩子发上两三角的压岁钱。奶奶不让我和妹妹要，说三舅爷弄个钱不容易。他便把眼一瞪：“咋不叫孩儿们接？嫌少不是？”于是，奶奶便冲我们改口：“拿住吧，是你舅爷的心意。”
三舅爷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奶奶提起他，仍有说不尽的思念：
我和俺三哥紧挨着，从小就跟着他割草看瓜。他和你大舅爷一样能干，脾气更像俺娘，干啥都带着一股子劲儿。
他年轻时爱玩，农闲时好下河摸鱼，还拿着猎枪到处打野味儿。俺娘家村子东边的槐林里，野鸡、斑鸠、兔子、黄鼠狼多得很。有一年，他在坟地里打死了一只獾，叫人用獾皮给你姥姥娘做了个坎肩，还送给我一些獾油，说是冬天抹手上能防治冻疮和裂口。
俺三哥吸旱烟，很会侍弄烟叶。家里种了一亩多烟田，他没事就待在地里。每年烤出来的烟叶都是黄澄澄的，谁找他要烟叶都给。
他年轻时很能维持人（人际关系好的意思）。别人找他办事，不管是出钱出力，只要应下了，就一定兑现。赶上农忙时，不用他吭声，来家里帮忙的人可多，他就用好吃好喝招待人家。
俺村临着水库，边上种了不少芦苇，村里人都用苇子编席。俺三哥手巧，编席子又快又好。他把篾子刮得光滑，光身子挨着也不觉得不舒服。
你四爷结婚时，没有铺床的席子，你老奶叫我给你舅爷捎信儿给弄张席。你三舅爷送来了两张，说是一张铺在你四爷的床上，另一张给他们拜堂后让我留着用。你大奶一看你舅爷送的席子好，你四爷刚拜完堂，还没等入洞房就把席子扯起拿到她屋里去了。
那年你舅爷家被划成富农后，地和房子都被分了。你三舅爷不服气，到处找上级反映，结果被抓了起来。你大表姑走娘家从县城过，正好看见你三舅爷在台子上挨批斗，低着头，身上捆着绳子。你大表姑心里难受，走一路哭了一路。
你三舅爷为人正直，勤快能干，东西又不金贵，到哪儿都受人高看。他因为住监狱，和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刑侦科科长成了结拜兄弟。从监狱里出来后，公安局副局长介绍他去造纸厂当了工人。到了造纸厂，他又和司务长、厨师成了朋友。
他在造纸厂的时候，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村食堂里没啥吃，好多人都饿肚子。每次你三舅爷回家，都给你姥姥娘捎些蒸馍和粮食。因为东西有限，只能先顾老人和孩子。你三舅奶多天都吃不饱，最后连饿带病死啦。
有一天你三舅爷来咱家，给你爸带了一个烤红薯，你爸几口就吃光了。那年你爸十二岁，正是饭量大长个子的时候。他看到你爸脸色蜡黄，吃完了还不住地舔嘴唇，当即决定让你爸跟他去。
你爸回来说，他到了厂里后，你三舅爷问厨师有吃的没有。厨师马上就知道是咋回事。他掀开笼盖，一只手拿了仨热蒸馍递给你爸。那是他多天来吃的一顿饱饭。
俺三哥一辈子心强命不强，娶了俩媳妇也没个儿子！俺头一个嫂子人可老实，生了俩闺女，一个男孩还没成人。她干活手有点儿慢，没少挨俺娘的打骂。后娶的三嫂是改嫁过来的，在头一家没孩子，跟了你三舅爷还是没生育。
有了你爸后，我带他走娘家，你三舅爷啥时候看见都亲得很，教他打弹弓、推铁环、甩鞭子，领着他去河边逮鱼，到林子里摘果子。
有一年收罢麦，我去你舅爷家串亲戚。那时杏已经熟了。你三舅爷摘了满满一篮子杏，让我㧟回来给你爸他们吃。他又怕我累着，一直把我送到大孙村西头。大孙村姓郑的人多，和你舅爷家都是本家。你三舅爷避免多说话，才让我自己走。反正离咱村也没多远了。
我走在大孙村的街上，碰见姓郑的得说话，遇上你二奶和顺奶的娘家人也得打招呼，净是熟人了。我㧟着一篮子杏，人家看见了不让吃，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儿！杏虽然好吃，吃多了上火，再说有恁多嘞。我就一人给抓一把，回到家就剩一半了。
俺三哥和大哥一样，都是好瓜师。我小时候你舅爷家年年种瓜，每年都晒不少瓜籽，用西瓜瓤和黄豆做一大盆豆酱，里面腌些青椒。还把西瓜皮、南瓜和笋瓜晒成菜干，留着冬天里熬菜吃。
还记得那年咱家在柴坡的地里种瓜吗？你三舅爷在咱家住了十来天，专门来拾掇瓜地。他给西瓜压秧，给南瓜和甜瓜打头。咱家的瓜秧长得茂密，到人的膝盖那么深，瓜秧比指头还粗。刚开始看不到瓜，等瓜秧一落下去，西瓜滚了一地。
你三舅爷晚年跟着你大针姑，老了以后送回老家。你根发叔过继给他了，该着由他发丧。那几年你表婶子有心脏病，常年吃药，不愿意在她家设灵堂。你旺叔叫把尸体停在了他家。可你四舅爷不想俩儿子都给你三舅爷过继，最后还是你大针姑给摔的老盆。我看着你大针姑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心里跟刀割一样难受……
末了，奶奶感叹：俺三哥这一辈子没少出力，也没少遭罪，算是跟着他大闺女享了几天福。
（写于2019年10月11日）
【作者简介】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