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记

      疫情在家无事，无事便生闲，生闲便成日在卧室发呆出神。搁到近来天气炎热，从早到晚地开着空调，用长辈的话来说这叫浪费电。知道我不肯省电费，家里人也不要我跑腿，以往诸如从储藏间里搬电扇上楼，或是帮忙淘米洗菜接电话这一类琐事，现在恐怕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而我成天懒懒地待在自己的房中吹冷气，除躺着外，什么也不做。

      父母倒是还记着家里有个闲人，隔一两个小时就进房来看看我在做什么。我坐到书桌前，梳好一个简单的马尾辫，再用力在后脑和额发上揉搓几下，显出很长时间顾不上整理仪容的样子；又或者自己编一个麻花辫，不需要故意地揉乱头发，毕竟编发的手艺还没到达纯熟的境界，碎发比比皆是，偶尔还能蹦出一根银丝来显得辛苦。又要仔细留意着门外的脚步声远近，调整手上的速度，又要留神辫子不能扎得太紧或太松，都不好看。

      这个时候打开电脑，调出不知道哪个学科的资料文档，再在面前放一本写过几页的作业簿，手执水笔——定要拣笔身全透明的，这样用过了一半的墨就可以被看到，也不至于太刻意，惹人生疑——然后戴一副圆滑的金边平光眼镜，一手托腮，像潘汝良读书似的在纸上画画，一弯一弯的，熟极而流，但只不如他高雅。他画女人的侧脸，我则是鬼画符。

      我的父母是新时代的优秀教育模范，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旗帜，刮着风把做派也带进家里。于是他们将这份矛盾的信任刷上爱的颜色，涂在我的房门。于是进房也并不需要敲门，也无需探个脑袋，简简单单问一句，像到人家家里去做客时特意去看小孩子写作业一样，不忘甜甜地问“在做什么”。

      运气不好的时候，我还未把头发梳齐，或者书还没翻开，这时便会收获一两句模范催促的言语，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耳廓，像刀子一样把上面搭着的碎发一刀一刀割裂。然后我听见背后长叹一声，脚步沉沉地走出去——再重重地把门摔上，引挂着的木屑填的告示牌左右摇摆，撞得木门像是有人在敲似的。

      偶然碰上运气好的时候，模范也会看见一个低头苦读的后脑勺，散出几绺碎发搭在耳上，跟着笔尖一点一点厚重的黑：便可以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像是打断了潘汝良画画而心生愧意，才踮着脚慢慢退出房去。只是从不把门顺带着关上，只虚掩着，悠闲地走开。这时就需要我站起来，轻轻地把门关好——不能用太大的力，一不小心就成了摔门，惹模范不悦；也不能力气太小，不然这没法儿上锁的门就硬生生卡在缝前，与人赌气。

      故而我时常在这时放慢动作，只为了模范推门而入后能够迅速地再出去，顺便把门也关紧实。就不需要我再关一次，浪费时间，也浪费冷气。

      自第一次得手以后我发现想要与人隔离开来其实非常简单。我对这法子百试不厌，且长久以来从未失手，怎么样也不容易出点什么岔子——最多不过是偶尔出去往保温杯里倒水，拧上热水瓶盖的时候，瓶塞总会发出几声尖叫。

      也比不关门好得多。

（不要信这些鬼话，不要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