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涂》

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钟。

咸咸的海风伴着滚动的海水，驱散了我从船舱带出来的残余燥热，使我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吹吹风也好，我告诉自己。

刚迈出半步，却又意欲折返，仿佛从内心深处不敢面对这无边的孤独。

犹豫之际，我看见甲板上还有一个人影，乍一看以为是晾晒的衣物。

对方倚在齐肘的栏杆上，似乎悠闲地享受着海风带来的清凉，让我有些羡慕。

我一时间有了莫名的勇气，放心地走过去，在离他三五米远的地方停住，看着从船为中心翻涌的黑水一层一层变得安静，听久了又好像能感知到某种特殊的韵律，可能某些音乐家就是从中获得了启迪，创造出了一些不卖座的曲目。

“你有烟吗？”

对面冷不防说了一句，一时间没听个清楚。我有些诧异地望过去，确认对面是在跟我交流以后，摸了摸身上口袋里的方盒烟，摸出来，刚想整盒递过去，发现眼前居然是个年轻女性。

“你会抽吗？”我轻声问。

“不会。想试试。”

我抽出一根，捎上打火机。

本以为她会把烟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打亮打火机，像放鞭炮的初学者一样让我找到一些乐子，谁知道她的动作却相当老练。

火光在海风中摇曳，晃着她的面庞，大概三四秒，我能够看见她的脸，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

“这不是抽的有模有样吗？”

“看多了就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居然觉得有点痛心。

她把烟喫在唇间，吹了一半，风又抽了一半，我感觉她好像不是很喜欢。

我从那消散的白烟里嗅到了放松的味道，仿佛霎那间我变成了一个健谈的人。

“你也是睡不着吗？”我问。

“嗯，我白天睡的比较好。”

“你去哪？”

“现在在哪？”

“白渠。”

“哦。你又去哪？”

“新业，这轮船的最后一站。到那边寻一份工作，大概还要两天才到。”

“那新业的前面一站是什么？”

“金桥。”

“我在那下好了。”

“你是船员的女儿？”

“不是。”

两人突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月亮从黑云里漏出一角，风刮的不那么厉害了。

“我想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又不想一下子就走到尽头。”

我仿佛，能够理解。

“你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做，不过最近想写点故事……有点不切实际是不是。”

“哦。是吧。”书画笔谈这个词更像是少部分人的闲暇乐趣。

“你还不回去睡吗？”她问我。

“快了。”

我抽出一根烟，点起火来，深深地吸入一口，开始发呆。

“你现在在想什么？”

“嗯？”

“我挺好奇的，别人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就，以后的事情和……明天得做的事情。”

“有什么区别吗？”

“一个是白茫茫，一个是黑不溜秋。”

“挺形象的。没准你也去写点东西。”

“你又在想什么。”

她突然安静下来，仰起头努力地想，给出她的回答。

“百分之五十一的过去，和百分之四十九的未来。”

我有点不知所以，以为会是某些更具体的事物。

“没有现在吗？”

“没有……所以我出来了。”她双手抓些栏杆向后拉伸，那个动作我想对放松肩部大有益处。“希望百分之一的过去，能够变成百分之一的现在，百分之一的现在能够变成百分之一的未来，那样我就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未来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闪着光，愉快的样子跟她最初的气质不太一致。

但我肯定了她的说法，并鼓励她能够实现目标。除此之外，她也没再更多提及其它的信息，我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旅途中的话唠子。

第二天醒来，我在船上环顾四周，却已找不到她的踪迹，可能她的目的地并不是金桥，在凌晨船只靠岸之时已经离开。

而我继续看着海，继续余下的旅程。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我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或者回想起那带着轰鸣的翻涌海浪，就会想起那她口中的“百分之一的现在”，那句平淡无奇的话语仿佛有些源源不断的力量，给予我继续尝试的勇气。

“她的头发融入了黑夜，又和海面一起闪着淡月的波光粼粼。”

我低头伏案，在书页上写下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