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封魔传之(一)无望崖下无妄灾3
正当马魁衡望着远方神游之际,不料下方云彩被什么吸了去,咻的消失殆尽。并不会法术的两人霎时跌下了云头,往地上坠去。
情急之中,不知何处射来束束五彩霞丝交错成锦缎将跌落的两人卷在一起,包成一个茧形,多出的丝锦化为一对红粉色的蝴蝶翅膀扇动起来。如此二人虽从高空跌下,却并未受伤,待到茧壳落地之后,那丝锦的翅膀和茧壳相继消失,马魁衡正压在吕莫殃的身上,其状甚是窘迫,吕莫殃挪不出身子,情急之下瞪着马魁衡微微怒道:“还不快让开。”
马魁衡急急从地上爬起,后又伸手去拉吕莫殃,吕莫殃未作回应,只自个儿从地上起来,开始拍打尘土,整理衣裙。马魁衡见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傻傻的环视四周,喃喃像是自语一般:“莫非路途遥远,那云彩一路消耗稀薄,承不起我俩的体重?方才甚是危险,幸得……妹妹不知用了何法术,方保哥哥安然无恙。”马魁衡顿了顿,用了妹妹的称呼,望能化解方才的局促。吕莫殃倒是无心理他,整理好衣裳之后,望了望天,然后稍稍环顾了一下,从袖中飞出剑器,握在手中,马魁衡见她如此这般,也取下背着的行囊,双手举在胸前,做好防御姿势。
吕莫殃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乃是一片沼泽之地挡住了去路。返身看到马魁衡的举动,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哥哥倒是好当,你是准备将这包袱送了给那打劫的来保我俩的平安不成?我只恐那打劫的要的不是这些盘缠。方才你我在云头赶路,可是那脚力乃是精霞生云,怎会突然稀薄消失,我看是哪里来的什么精怪将那步行云摄了去。你看前方那片沼泽笼着好些妖风邪气,颇有些不详之感。你收起包袱,先躲在我的后面。”
马魁衡听了不免失声笑了起来:“妹妹惯会说笑,哪有哥哥要妹妹护着的道理。我看前面也不过是普通洼泽之地,平日里我劈柴采药,也过得些水路,你且收了兵器候着,我去探路。”说罢看了看包袱,“妹妹先将包袱收着,要真有拦路打劫的,也不至于将全部身家抢了去。”说罢把包袱放在吕吕莫殃脚边,再从旁折了根枝丫,捡了几块小石头,去到水边。浅水处用枝丫探探,深水处沉石探底,不一会就折返回来。
“这处池泽普通,并不深厚,依我看,不似妖怪之所。如若有个筏子,你我也好渡过。妹妹可把剑器借我一用。平日里砍柴,我也有些力气,自己做个筏子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吕莫殃不许,收了剑器入袖。“哥哥何时也学会看妖邪之气了?”
“妹妹休要胡闹,若要徒步绕过这片沼泽,必花费不少时日,别说此处荒泛,你我再浪费些时日,不知那黑豹带着火离子又跑去哪里为祸害。你看我这外出只携了笤帚,未带斧器,快把剑器借我用罢。”
正在两人拉扯之间,忽然一阵歌声飘然而至,两人循着声音望去,见是一个须发不多的老者正划着筏子过来,及至岸边,那老者将筏子停靠了下来。
“二位少年,是否要渡这池泽?”老者把撑竿插在地上,大声冲着二人喊道。
“是的,是的。”马魁衡急忙回道,一边暗自庆幸,“不想这池沼处竟有渡筏子,这下子倒方便了不少,省了我砍树做筏子的功夫。”
马魁衡捡起包袱重新背起后便转头拉着吕莫殃行至筏前,松手朝撑筏老者行了一礼:“老丈,这位是我妹妹。我兄妹二人赶路正欲渡河,恰逢老丈撑筏赶到,甚感幸运,不知您老人家可否载送我兄妹一程,渡过这河泽?船费又几何?”
“上来上来。”老者摇手招呼着。“船费不论,换个酒钱即可。”
马魁衡跳上筏子,吕莫殃却不愿上去,“这无人迹之处,怎会突然有个筏子?你怎的刚才试探水深之时也没有见到有个渡筏呢?”
马魁衡心下正想着吕莫殃如此是不是唐突了老人家,那老者倒是毫不在意的仰天撵须一笑:“小姑娘莫怕,这涝水湾对面是个村落,老朽是那里人氏。这波面平日里都是这般水汽蒸腾,所以望着不到对面。我家其实不远,平日里便以渡筏为乐消磨时光,也可换些酒水钱。方才听到这边有些争持声响,知是有人困在河边,故而才划了筏过来。”
马魁衡也称是,一边用手挥了两挥,“还不上来?你看这池泽处蚊蝇甚多,有什么话上来再说吧。”
歇在一旁的老者一手撑杆,一手握着酒葫芦也在一边附和着:“我这渡筏一次,只需一葫芦烧酒钱,不会多收取一文,价钱公道。子曰:后生可畏,虽是指的学识,但用在为人处事方面倒也合适。这荒泛之地,我孤身老朽尚且不畏你俩少儿郎,两位少年难不成反倒怕我这老叟来欺你们不成?”
吕莫殃纵不情愿,闻听此言,也只得小心上了渡筏。心下想着随机应变便好。老者杆头挂好葫芦,用力一撑河岸,筏子便漂了开去。
“这位小哥带着妹妹,途径这偏僻处,是去寻亲还是投友啊?”老者一边撑着筏子,一边问道。
“老丈,不知有否见过一只黑豹逃窜经过此地?”马魁衡直接问道,靠坐一旁的吕莫殃不动声色的用肩肘顶了顶马魁衡,示意他不要瞎说。
老者专心撑着筏子,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吕莫殃的小动作,只是回答道,“此地虽荒泛,我也只见过豺狼,未曾见过虎豹。且那豺狼也只是年轻时候见过,如今也不见了踪迹。老朽年迈,自认也有些见识,这世上只有金钱豹子,哪有什么黑豹?你这少年怕不是在拿老朽开心,拿只黑猫作黑豹说事?”
马魁衡在吕莫殃提醒之后,又听老者此言,方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便敷衍了两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三人便不再说话,直到渡筏行至不见岸沿河心处,马魁衡为了消除窘迫之意,便取下包袱打开,“多谢老丈相助。只是小生从不饮酒,不知这酒钱几何,这里哪些够作船费的,你自个儿拿了去。”
老者见着包袱里的金石玉器一笑,“到了岸上再说,现正是中央水深之处,你且先将细软收好,莫要掉了到水里去,到时打捞可就不便了。”
马魁衡点头,复又系好包袱背起,却见着一只蚊子正落在吕莫殃的手上,便顺手一巴掌拍了下去。吕莫殃自上筏以来就默不作声,突然见这么一着,以为马魁衡又在作什么心思,便反手也扇了马魁衡一巴掌。
老者见状皱皱眉头,却也没有作声。马魁衡倒有些不好意思,把粘在手上的带血的蚊子给吕莫殃看,吕莫殃自知反应过度了些,却也不好承认,只是随便说到:“在这筏子上打打闹闹,要是把盘缠掉落下去,待会怎么付这老翁船钱?上岸之后怕也是寸步难行。你只要管好这包袱,莫要在乎其他蚊蝇小事。”
马魁衡虽知道吕莫殃不过是掩饰尴尬,却也没有揭穿,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水性颇好,无碍。”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先前折的枝丫打击着水面,也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哼着自己进山采药时常唱的山歌来。只是这筏子划了许久,却始终看不到对岸,仿佛就在河心处晃荡。而且这筏子周围不知从哪里飞来些蚊蝇飞虫,越来越多的聚集乱舞着,嗡嗡扰得人心焦烦躁。
吕莫殃终受不住,开始用袖子赶着蚊蝇,“你不唱船歌,却唱这山歌,看这蚊蝇也不喜起来。”马魁衡拿着枝丫在空中对着蚊蝇挥舞了几下,“这哪是我的歌声引来的,我看是妹妹你这凝脂红肌招来的才是。”挥舞的枝丫没有赶走蚊蝇,倒是招来了吕莫殃的又一顿白眼。吕莫殃本是要马魁衡和她扮作兄妹掩人耳目,他却在这里得了便宜卖起了乖来,嘴下变得油滑了许多,虽是让旁人觉着是兄妹拌嘴,倒也让吕莫殃心下生了些不快。吕莫殃想着马魁衡先前看似个正人君子样,现时却是一付轻薄模样。但是她也不好再作声,只是挥了两下袖子去赶那蚊蝇,只见着这蚊蝇未见散去一些,反而越聚越多,嗡嗡笼在筏子周围,更凭添了好些烦恼。
“老丈,烦请您再撑快些,似乎从这水里冒出来不少蚊蝇虫子,赶也赶不走,反而越聚越多,我这妹妹娇惯之人,受不得虫叮蚊咬,恐有些难受,我也觉得好不恼人呢。”马魁衡一边催促着船夫,一边索性扔掉枝丫,用手拍打驱赶着飞虫。
“两位少年怕不是来自官宦富贵之家,连这点无害之虫都忍受不了。”老者撑着筏子,却略有讥讽的笑道:“你俩虽着布衣粗裳,但身上金银细软甚多,看着又是未经世事的样子。还敢独力去追着那黑豹,怕不是赶着送死去的。”
“老人家,如此说来,你应是见过那黑豹了?方才为何又骗我说未曾见过?”马魁衡闻言问道。
老叟停了撑筏,一手拄着杆子,一手取下酒葫芦举起,仰脖饮起酒来。几口之后,才抓着葫芦,用衣袖擦了擦嘴,望着两位少年捻须说道:“数日之前,老夫的确碰到过一只豹子,浑身皮毛黑亮如漆。速如闪电,奔雷驾云,不是凡物。我也是在这涝水湾截了它,摄它下来。本想招它做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不想它居然口吐人语,谓之我曰‘世道轮回,我辈当兴’。据它所言,原来它曾是申公豹坐骑,趁着中正之所护界崩塌,潜了进去,抢走了个什么火离子。还说这两天会有几个所谓的修圣之辈前来追它,恐经过这里,着我小心。老朽猜测,追它之人,应该就是两位了吧?”
“实不相瞒,正是小生一时莽撞,坏了护界,让那畜生窃了火离子,导致无端灾祸发生。既老丈明白我等至此的目的,还望老丈告知黑豹去向,以免生灵涂炭。”
那老叟闻言,一声冷笑,将那酒葫芦望空中一抛,亏得吕莫殃眼疾手快,用肩膀将马魁衡一把推撞入水中,自己却被那葫芦吸了进去。那老叟接到葫芦,盖上盖子,再次冷笑一声:“就是神仙落这涝水湾里,若非及时念得避水诀,也会被这湾水所困,更遑论凡人了。待过它个两三日,那落水少年浮尸波面,再取他下酒亦可,我也不担什么伤天害命的名头。”
其实马魁衡山水间长大,登山一把好手,水性也是了得。但是落了这涝水湾里,却是手脚都使不得劲,仿佛被无数双手拉着拽着往水力拖,好在他背着的那个包袱皮,原本也是神物,遇水不湿,还往上扯着马魁衡不至于沉底。待到马魁衡扑腾着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却发现水面上只漂着一只空筏,那老叟和吕姑娘皆不见了身影。马魁衡奋力爬上渡筏去,那腾大的包袱皮收缩至原来大小,马魁衡抓起上筏时放在一旁的笤帚,发现旁边落着吕莫殃插在发间的蝶花木簪,马魁衡将其捡起收入怀中,捡起撑杆,望着水雾已经随着那老叟一道消隐,已经隐约看得到对岸,便将筏子往那边撑了过去。
上岸之后,行不多远,见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马魁衡觉得奇怪,朗朗白日之下,那宅子里却点着那么多灯笼,怕不是有什么诡异之处。他悄悄伏步过去,本打算探探有何玄机,却不料被守门人发现,一群家丁打扮的人遂在其吆喝之下从宅里拥了出来,围住马魁衡,抢过包袱笤帚,裹挟着他进了宅子。
厅堂之上,大椅之中,还是刚才那个撑筏老者,不过换了一身黄棕蟒鳞的衣服。见家丁绑了马魁衡进来,他摇头叹气道:“你要是沉了潭底,倒也省了是非功夫。如今偏又爬了起来,还闯到我的宅邸来送死,你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你这老匹夫,何故出手伤人,把我妹妹弄哪去了,不如你送我妹妹出来,这细软你可系数拿去,我兄妹俩人也即刻离开此地,不与你为难。”马魁衡四处张望着,却并未发现吕姑娘的踪迹。
老叟哈哈一笑,令下人松了捆着马魁衡的绳索,并亲自从下人手中拿过包袱,还给马魁衡:“老夫并非贪财害命之徒。若真图财,何必将这包袱于你留下?少公子既能从那涝水湾潭中脱身,想必是命不该绝。你若要离开此地,老夫绝不阻拦。不管怎么说,公子也算是老朽的救命恩人,老朽可不是恩将仇报的无耻之辈。”
马魁衡接过包袱,又从家丁手中接过笤帚,仍迟迟不肯离开。老叟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回身往前踱了几步,而后复转过身来,解释起来:“公子不解实属正常。老夫本是修炼千年的散仙,人送美称‘吞天圣人’,诨名大嘴仙。在我数千年的修为之中,因悟得众生平等,又有感上天富好生之德的天道,所以自修行之始便从未伤及一花一草,亦从未害过一虫一鸟。吾本愿为一心一意世外逍遥的老朽,即使是得道修得人身以来,也不过偶尔以接渡客人、方便他者以为人间乐趣。老朽在这涝水湾潜心修炼,倒也过得轻松自在。只是不想一日,我撑筏接了一位老道人。他不仅不谢我好客渡他过河,反而在行至潭中之时污我放纵一方虫害,说什么这虫害脏染了静潭美色。老夫自是心生不悦,便与他争辩了起来。岂料一言不合,他竟与我斗起法来。我争斗不过,被他以法器拿了去,压在无极山上无望崖下,终日饱受撕魂扯魄之苦。可那值守的仙姑还每日雷打不动的前来问询我是否有诚心悔改之意,真是可笑至极。我心仁厚,本为苍生计,为弱者想,却突要平白受那无妄之灾。在那无望崖下数百日里,我思前想后始终未能明白为何受那等桎梏刑罚,自然极不甘心。但那日日不歇的魂魄煎熬让我生不如死,为忍折磨苦难,只好把这看作是上天对我修行的另一个体肤筋骨考验。只可惜我的千年修为仍不足以让我支撑那在无望崖下的不休不止的煎熬。在老朽行将就木,形神俱灭的时候,不想少公子出现,无意中坏了灵符,折了降妖杵,老朽趁着结界短暂消失之时逃了出来。适才没有为难公子,落井下石,亦是记得当时的恩德,一命换一命,权当回报。现公子已知晓缘由,自便离去即可,老朽也绝不阻拦。”
老叟一挥袖,家丁让开了一条路,但马魁衡并无急速离开之意,他顾及还未寻得吕莫殃下落,反请求老叟帮助,一并将她放走。老叟取出葫芦,一手托着,一手指着,不无得意的说道:“我这葫芦乃是混元之宝,如今也让那小娘子在这里体会一番我等曾在无望崖遭受的无望苦难折磨。我虽未与她谋面,却闻声知她是地中天的看守‘仙姑’之一。我也不多折磨她,只需人间时日三天时间,她便会和着先前被我吸进去的祥云一起化为酒水,为我享用,补我先前失去的功力。只是我仁慈,老朽在那无望崖受难的数百日,当是人间数百年,那无时不刻无尽无穷的苦楚她却不能一一品尝,也算是便宜她了。”
马魁衡一听此言便急了:“方才听老丈言,也觉得老丈乃饱受不公的得道真圣,如今为何又这般残忍。纵使捉你去无望崖实属冤枉,但这与我妹妹又有何干系?小生斗胆请老丈放了吾妹出来,如此以德报怨,也是功德一桩。我也愿意跟吾妹说明老丈无端受冤的缘由,你二人也好尽释前嫌,岂不美哉?”
“我劝公子莫要真把这妖女作了你妹妹。”老叟不假思索,拒绝了马魁衡的请求,“她本无根基,只是侥幸承蒙了女娲福泽,算不得只神半仙。我等苦修之人历经千辛万苦,爱命惜生却被反污为妖怪,虽我与她无仇,但我跟她也讲不得什么道理。你若懂事,且尽速离去为好,我放你一马在先,已算是报了恩德,如若再纠缠不休,莫怪我不客气了。”
马魁衡哪里肯听,想要上去抢那葫芦,却被老叟的家丁排成数排挡在他们之间。马魁衡举着笤帚,一顿挥舞。老叟见状哈哈大笑:“那黑豹谓我你曾用笤帚掷它救了这妖女,莫非你还把它当了宝贝,以为真会有人惧它不成。”
笑声未落,马魁衡挥舞中几只枝丫如箭矢般射了过来,老叟一惊,腾闪躲了过去,但他与马魁衡间隔之中的数名家丁未能幸免,被那枝丫箭矢刺中身亡。马魁衡不知何故,还以为自己真有了些本事,莫名占了上风,继续狂挥乱舞那扫帚,却听得花不语的声音,“公子确是纯良可靠之人,你且让开,让我来救姐姐。”
语音刚落,马魁衡衣襟内收放着的那支木花蝶簪飞将出来,顺带着又是一批箭矢枝丫,射倒了另一排家丁。那木簪随即落地幻化成人形,原来竟是花不语。花不语一手拈着落着蝴蝶的花儿,一手做了一个起势,口中喊道:“落地成形,有源之根”只见着地上和家丁身上插着的那些个箭矢,突的尾端冒出许多枝丫,戳中躲开在一旁的剩余家丁,那些枝丫成林,瞬时花开枝头,香气溢满大厅。那被射中的家丁在这香气之中纷纷化为蚊蝇落在地上。老叟见家丁被杀伤大半,便托着葫芦跳上桌案,呼了一声,从门外又有更多家丁闻声拥了进来。花不语见来者众,便继续施法以花林移动挡蔽之,那些新赶来的家丁均被隔挡在外面。
老叟见无人可来帮忙,便抖擞了一下,又呼了一声,那些家丁竟然纷纷变作无数蚊蝇,绕穿过花林,飞将进来,将花不语团团围住,让她近不得老叟的身。花不语志在老叟手中的葫芦,自然也不会甘于被虫蝇困住,她拈花一抛,那花上的蝴蝶竟然飞起,直冲着那葫芦过去。老叟手托葫芦朝天,厅内顶上四周角落里暗处现出粗长的蛛腿来,原来是四只埋伏在那里的蜘蛛。这四只大蜘蛛合力喷吐蛛丝,交错连成一张蛛网,将那飞向老叟的蝴蝶一下网住。蝴蝶在蛛网中现出了人身,原来是墨兰蝶所化。此刻她虽恢复人形,背后却仍扇动着伸到蛛网外的翅膀,虽依旧无法脱身,但扇起的风将困住花不语的蚊蝇之辈从她身边尽数扇了去。那四只蜘蛛便又吐出蛛丝将墨兰蝶的翅膀黏住,墨兰蝶对花不语喊道救姐姐要紧,花不语便趁暂无对手顾及且去夺那葫芦。老叟见势不妙,将葫芦倒转朝下,口对着花不语。花不语来不及闪避,眼见要被吸了进去,这时闪在一旁的马魁衡将手中的笤帚抛了过去,正砸翻了老叟手中葫芦,救下了花不语。老叟急忙从地上收起了葫芦,意欲再收人,侥幸脱身的花不语见势不妙,慌忙引着马魁衡逃了出去。
外边已是天黑,花不语心事重重,捶着双手,走来走去。嘴里一再叮嘱马魁衡莫再逞匹夫英雄:“你本和姐姐打个掩护便好,怎奈有些多嘴。我和蝶儿化身蝶花木簪,藏在姐姐发间,就是防着路上有什么不期之灾,好出其不意的有个照应。不想那妖怪与我等有些旧怨,姐姐虽及时留下我和蝶儿来,但奈何时下姐姐和蝶儿都被他拿住,身陷囹圄。那妖怪又有混金葫芦防身,我近他身不得,怎去救得姐妹,这下该如何是好。”说罢,一向自持稳重的花不语竟抬头望着夜空星宿叹气起来,不想这出师未捷,首遭挫败。
马魁衡一边安慰花不语,一边自责,“都怪我无甚本事,害了事还帮不了忙。”
花不语一听,突地转忧为喜,舒了口气,“其实也不怪公子,是我心急。其实那老怪早已认出了你,非你之过。如今他与我等结了新仇,这就由不得他了。说到本事,我倒是可以找个颇有本事的人来相助。我以天象观之此地离灌江口相去不远,那里可是二郎真君居所,封神伐纣之时,女娲娘娘借他山河社稷图降妖,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真君后来又再世为人,并二度肉身成圣。如今虽是三世而出,还做了玉帝外甥,但杨戬踞留本事,所以未忘前世之事。真君禀性不移,为人正义,刚直不阿,嫉恶如仇。时不我待,我即刻去请二郎真君相助,你且暂时在此处候着,莫要再逞匹夫之勇,反伤了自己性命。花不语说罢便拈花为云,驾着走了。
马魁衡这边望着星空转移,踱来踱去,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花不语带着杨戬回来,心下颇为急切。想着吕莫殃被装在葫芦里已近一日光景,不免有些担心。坐立难安之下,马魁衡决定先行去打探一下大嘴怪那边的情况,如此当花不语搬救兵来时,也可了解吕莫殃及墨兰蝶的状况再谋划定夺,想必比起直接与那怪物莽撞冲突要多些胜算。
既然其意已决,马魁衡便偷偷朝着方才逃出来的路又折返回去。怎料一路上瘴雾之气浓厚,马魁衡转来转去,跌跌撞撞中不知觉的竟迷了路途。好不容易隐约中看到前方有个星点光芒的灯笼亮着。马魁衡便顺着那灯光走去,发觉挑着灯笼的是一间小酒肆,酒肆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位老妪,杵着根棍子,像是在等人。这荒郊野外之所,哪来这么一个奇怪的酒馆?马魁衡观察了一下那个老婆子,发现她竟然是个瞎子。加之之前碰到的那个渡筏老叟曾经作怪,马魁衡开始觉得这瞎眼老妪和酒馆出现在如此不着村落的地方甚显诡异,便想绕道而行,只是他怎么绕来绕去,却总是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最终还是会绕回到这条道上来。无奈之下,马魁衡决意悄悄从老妪前面潜过去。可惜他才刚偷偷走到老妪面前,那老妪却突然将双手握着的拐杖一伸,马魁衡未作注意,只想着小心行路,快点过去还不得弄出动静来,所以忙不迭的被这拐绊了一跤,跌坐在地。
“是吞天大王派来的小厮吗?”那瞎眼婆子听着动静,用拐杖点了两下地面问道。
“啊,是,是,老奶奶,我家大王正急着要吃酒,差我来取,你快快把那好酒拿来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哩。”马魁衡想着老妪看不见,不如将计就计的脱身才好,便爬起来拍了拍衣襟撒了个谎。那老妪听了便从凳旁摸着抱起一个陶坛单掌托着,站起来后用另一手将那拐棍收回往马魁衡前面一伸,示意来者抓着带路。“你这小厮半路上跑哪里野去了,今日等了许久,不见你来,待会大王要是嫌误了酒时,看我不告将于他好将你一顿抽打。”
马魁衡抓着拐往自己身上蹭了两蹭,装作已经受罚后便开始假意求饶。他还借机看清那根骨拐外缠附着一条微微蠕动的蛇,再仔细打量了一番老妪的打扮举动,想她应该也有些来历,不然怎会与那吞天怪相识?只是奈何一时半会还不好脱身,不如暂欺她眼盲,先答应带路,随后再做打算。马魁衡虽还抓着拐棍,却迟迟不动脚,嘴里只连连说着这夜间瘴气太重,怕迷了路途。那老妪不察状况,反倒讥他不识自家路途,更恼火的抽回拐杖,往地上跺了几下。说也奇怪,一群萤火虫从拐棍跺地处纷纷飞了出来,延展照着一条路径出来。先前看似寻常的酒肆外围,也伸出处处燃烧的枯骨残肢来,像极了点着的火把,景象甚是恐怖。
“你这小厮,怕不是去私会妹子,误了取酒不说,竟然连回路都给乐得忘了,待会看你大王如何整你。我也不多说你,你且顺着流萤之光带路便是。”老妪说着,吸了吸气,皱了皱鼻子,“你是落水了还是怎的,身上怎一股酸臭之味,莫污了我这精心酿制的美酒,你去我屋里换身衣裳,再来带路。”
马魁衡有些胆战心惊的进入屋子,里面竟有许多男性衣裳,马魁衡随便换了套衣裳,又从旁衣裳上扯了块布,将自己脸面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之后出来,从长凳旁抱起老妪复又放回去的酒坛子,另一手牵着拐杖,顺着萤火辉芯,引着老妪去到了吞天圣人的府上。那老叟见是故人来访,喜不自胜,亲自迎接至厅堂之上,“我说地姆姥姥,自我无望崖脱灾回来,多次请你来聚,你都托辞拒绝,今日终于赏脸登门寒舍,我这心里甚是高兴。”
那老妪并未回话,待到双方落座之后,那老妪才开了口:“尊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怕不是见了我这糟老婆子的缘故吧。听闻今日有人来尊上府中骚扰,尊上不费吹灰之力将她们一举拿下,只恐这才是真正令尊上高兴的缘由吧。”
“哪里哪里,那俩捣乱的小女子只不过是狭路相逢的仇家,不想今日竟歪打正着的自己撞了门上来,拿了她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喜事。”吞天怪捋了捋嘴角几根薄须,“哪里比得上千百年不见的故人来了高兴呢。”
吞天怪说着这话,脸往老妪那里凑过去。老妪吸了吸鼻子,“先前尊上派人来接我,不是老婆子我不赏脸,毕竟尊上脱得天险,命里富贵。经此一劫,再问天道指日可待。老身本应自个儿早来道贺,只是唯恐不请自来,又空手无礼,不成体统,所以未敢登门造访拜贺。今日适逢前些时提炼得些人间男子纯良阳气,正好与地下蛇地阴息相合,酿就琼浆美酒数坛,特精选了上好佳品一坛,带了过来。一来为迟贺赔礼,二来也算是为今日有人来尊上府上撒野消气,为尊上压惊。”老妪伸手,马魁衡把酒坛放她手上,老妪摆头示意马魁衡退下一旁伺候。
那吞天圣人哈哈一笑,看来并未将老妪的迟来拜访放在心上,倒是笑过之后一直看着用布巾围住嘴脸的马魁衡,指着他打趣道:“姑姑整日里忙着用这些个童男之血精炼药酒,也不知吸干了多少童男的精气。这空余的衣服都多得能让我这小厮裹住嘴脸来了。我自返家以来,才发觉这方圆百里之内都再难寻人家。你这佳酿惯用许多俊俏男儿的精气为引子,莫不是现今难寻酒引子,遂用了这小厮来调和?难不成他已是形容枯槁,故而羞于示人,竟要以布遮面。哈哈哈哈……不过,我说姥姥,我虽不反对你取人精血酿酒醚,却还是要再劝你莫取人性命,如此,你我方能享受长久。不过今日相见姥姥欢喜,也不多说这些了。来来来,美酒当时,可不知这千百年来,我倒是十分念着这酒香的。姥姥,待你我先各尽一杯酒酿,再叙旧情罢。”说罢,吞天圣人即令手下拿来两只杯盏,亲自抱坛盛满,推了一杯到老妪的手边。
随即吞天圣人抓起另一杯盏,饮尽杯中酒后,仰天长啸一声,“好酒好酒。”吞天圣人如此叹道,又抚了抚薄须:“自从老夫不幸被压无望崖后,几以断了再有机会重品美酒的念头。不想今竟有幸脱难,又适逢老友不忘旧情,施以美酒款待。人生快意几许,不过如此而已!”吞天圣人放下杯盏,自又满上一杯,然后拍桌击掌,厅堂里进来几个舞姬歌妓,开始表演起来。
“诶——,”那老妪拉长声音附和着,“我知大王脱了苦难乃是福祉造化,今个儿又陪尊上听这曲儿,心下也甚是高兴,只是我这个瞎老婆子,也看不到这些可人儿的舞姿,虽不免遗憾,但听着这声声莺莺燕燕之语反倒也有些体酥神涣了。”
吞天圣人听得此语,微微皱了皱眉头,“姥姥此言是在怪我先前要走了你的贴身女侍不成?我被压无望崖下之时,姥姥何不趁机将她们再接了回去。”
“哪里哪里,老身倒不缺女侍,也不奢求旧物,既然已送给尊上,岂有无理收回之理?老身只是听闻今日大王又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眷,大王自成圣以来,从不直接伤人性命,当下不知又打算如何处置那二人呢?”
吞天圣人一听,捋了捋下巴上的残须,“姥姥可是想要她俩作为女婢?”吞天怪笑了笑,往后仰着,故作神秘状的说道:“不瞒姥姥,今日老夫的确抓了两个姑娘,模样也甚是端正。只是她俩原是天地同极涧的看守仙子,相传乃是女娲后裔。送与姥姥为婢怕是羞辱了她们。”
“那是那是,如若那些个自认正道真人追究起来,我们还不得东躲西藏。尊上是否也怕招了祸灾,要将她俩给放了?”
“那二人虽说来也与我无怨无仇,但在我被压无望崖下之时,她俩也未曾垂怜于我。老夫逃离无望崖后的这几日里,回想起崖下受难时日,也时时惶恐,更不知是否还有追捕之人跟来,也不免担惊受怕。多次想请姥姥来,也是想您老作个帮衬,以借姥姥的地目珠一用,好勘察方圆百里的动静。不过前日里,我这府邸有了些动静,老夫起初怕是镇守仙子追寻而来,却不想是只黑豹误闯将进来。我不知他底细,遂与他起了争执,缠斗多时,我两人皆未有胜算。直至他谓我曰,他知晓我是脱离无望崖的冤者,是恐那些仙子追来从而躲在此地避祸的。而他则趁乱时盗抢了火离子,那些仙子必定会尾随而至。但如若有人能够拖住那些仙子,让她们七年之内无法追回火离子,地中天的结界便会自然消失。你我这些在所谓正神上仙眼里不入流的修仙者便不用再惧那无望崖了。相反那里少了护界格挡,地中天里充盈的中正之气,不仅不再会对我等构成威胁,反而你我还能在护界消失,中正之气还未外溢之时,前去取它个一丝半缕的,注入你我元神之中,此后再行修炼,则可得事半功倍之效。于是我放走了那黑豹,埋伏了追那火离子来的仙子。我先用混金葫芦收了他们的云彩,又施巧计渡他们在涝水湾上打转。本意只想拖延她们几日。只是后又见那仙子无故出手伤了我的许多家丁,我发怒便用紫金葫芦收了那妖女。姥姥可知,他们驾的那云,乃是无望崖下所压无数精魄化成,本就是应还归于天地的灵气,虽还不及盘古的中正之气,但也有滋补延寿的效果。那妖女原本是太公后人,也是女娲族裔。我不杀生,但我这混金葫芦却不放过收纳之魂。再过两日,那妖女便会合着精气云魄一起化为浓浆。姥姥且在我处暂住两日,届时我俩一同品之,功力修为亦可大增。就算之后会有什么正道中人想来多管闲事,功力大涨之后,又有我的紫金葫芦和姥姥的地目珠子,我俩又有何惧?待到七年之后再去那地中天取那中正之气,又没了无望雅的恐惧,我俩也可早日成仙成圣,不再受任何拘束,岂不美哉?”
“哦?……哈哈哈哈。”老妪谄媚一笑,“还是大王高明,算盘打得精巧。如此一来,你我既得无上修为,又不曾手染鲜血人命。你这宝贝甚好,甚好。只是我听说你用蛛丝还多抓了一人,何不也用你这宝贝葫芦一同将她化了?”
“姥姥有所不知,那第二个俘获的女子,原本是只蝶妖,根性不深,妖性未除,只恐污了这葫芦里的精魄。索性将她挂在顶梁之上,待风干了后予了我那子孙或姥姥女侍分食,也让他们得些好处。”
老妪抬头用瞎眼望了望顶梁,“大王莫不是说这顶上正挂着个蝶妖?那散落的粉尘之物岂不是会污了我这酒水。”说着老妪便将自个儿手边的酒水倒了,却将酒坛推到吞天怪旁边,“不如二日之后,你我就着那葫芦里的精血,再合着这琼浆,一起痛饮几杯,一醉方休的好。”
那吞天怪说到:“婆婆眼拙,为何不用那地目珠观看呢?那蝶妖此刻在那角落缚着,不在你我顶上。唉,白废了一杯好酒,可惜可惜。”
“哦,那是我失礼了。”老妪回道,“大王神机妙算,凡事安排细致周密,只是老身也曾耳闻那妖女本是凡胎肉身,不过幸得女娲娘娘垂怜,才在那中正之所继承了其精神衣钵。如今她已在您那神仙葫芦里过了一日,想必应已化为浓浆,不如就此取来,你我就着这美酒共饮,何必再多等一日呢?”
“姥姥心急。哈哈哈哈,不过却说得在理,那妖女不过凡人,化修道者两日,这凡人若时日久了,恐变了味道。我怎么没想到哩。”吞天圣人自腰间取出葫芦,摇了一摇,“里面确有水液之声,但也混着固物撞击之音,怕不是她还没有完全消融,现时享用恐有渣滓咯喉,还是不急一时,再等两日罢。”
吞天怪说罢,正欲将那葫芦收起来。老妪却侧耳听着叹息道:“可惜我眼盲耳昏,虽于尊上相邻多年,却始终见不得大王的至尊宝贝,甚是可惜。”
“诶,姥姥何来此言。”那吞天圣人听了老妪的叹息,将葫芦递与她,“你虽目不能视,但做出的佳酿是为真珍上品,老夫数千年来所饮酒品无数,却无一能及姥姥的十分之一。今姥姥既特以佳酿为老夫接风洗尘,老夫也不是小气之人。姥姥快过来摸摸我这宝贝,也沾沾喜气。”
老妪接过葫芦,上下摩挲了一番,正要将其倒转开口,被吞天圣人一把制止了。“姥姥切莫乱动,这葫芦乃是开天辟地之时,天地初生的仙藤上结出的宝贝,如若将它倒转开口,葫芦口对准之处,无论活物山石,也无论巨大微小之物,定会被葫芦吃入其中方能消停。如若要倒出葫芦里的东西,须得轻拍葫芦身三下,先开口再倒转,姥姥小心。”
“哦,原来是这等好宝贝。那多谢吞天大王教授方法,我就敬谢不敏了。”老妪说完,将这葫芦收入袖中。
吞天圣人一惊,“姥姥莫要擅开玩笑。”说罢便伸手去取葫芦,那老妪却起身往后一跳,拿出拐棍往面前一横,做出格挡的姿势,“可惜老身从不戏言,现在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葫芦取回去了。”
吞天圣人觉察老妪并非说笑,便跳上桌上,踢翻了酒坛,口里叫嚣着,“姥姥若是欺我无望崖受苦,要试我功力回复与否,那便休怪我无礼了。”说完便冲前出手去抢葫芦。吞天怪与那老妪打斗了数十个回合,却占不得上风,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复又跳回桌上,就势把两袖一抖,卷起一阵狂风,方才那些莺莺软语的歌姬慌乱之中化作一群虫蝇,却还是没来的及逃避开,系数被那狂风卷了去。那些舞姬则化作一条条蛇虫,扭扭斜斜的跑了。其中一条白鳞蛇蟒绕着柱子盘到了屋梁之上。
那老妪急急将拐棍驻地稳住身体,挡在马魁衡前面,虽抵挡住了狂风,却不得空闲反击。吞天圣人在桌上双袖轮换转着,那疾风便一刻不停息。吞天怪趁着风势,跳下桌子,于卷风中冲着老妪抢步过来。见吞天圣人步步进逼,躲在老妪身后的马魁衡操起一旁的椅子扔了过去,椅子却被疾风撕碎吹回,砸在那老妪身上,让她不悦的侧头对着马魁衡喊道,“小厮,还不从我怀里取了葫芦出来,依法将这厮收伏了。”
马魁衡正犹豫要不要伸手进老妪怀里,那吞天怪吼了一声:“无耻小厮,竟敢负你家大王。”随即仰天长啸一声,屋顶四只蜘蛛喷降下蛛网,将大厅正中的老妪及马魁衡困住。吞天圣人即刻收了法术,风息声歇,屋里一片狼藉。吞天怪上前取回葫芦,作势要将动弹不得的老妪和马魁衡也收了进去,不料先前盘上屋梁上的那条白蟒落下,将吞天圣人死死缠住,一口咬住吞天圣人的手,让他不得以葫芦施法。同时这白蟒尾巴一摆,撕破了蛛网,老妪带着马魁衡趁机逃了出去。
二人奔至水边,闯入蚊蝇虫蛾密集之处,不料那虫蝇变换阵形,将她二人围住,还是不得脱身。
屋内这里吞天圣人则将白蟒首尾握住,扯为两截,并将残躯摔在地上,夺门追了过来。四只蜘蛛将渐缓挣扎的白蟒吐丝锁在地上,随即尾随吞天怪而去。这主仆五人来到被蚊蝇困住的老妪及马魁衡那里,吞天圣人重新舞袖施法,蜘蛛及蚊蝇虫蛾得令,便从地下天上轮番组合攻击,是以天罗地网阵。老妪及马魁衡退避不及,如此堕入阵中,渐渐失了招架之力。
“老夫可不止有混金葫芦厉害,拿下你俩何必大动干戈,现时也教你见识一下天罗地网阵的恐怖。”吞天怪冷笑一声。
老妪及马魁衡力有不逮,二人即将被束手就擒之际,怎见得暗夜之中,那水边上突漂起数不清的水莲灯来。漂聚的莲灯逐片亮起,黑夜中,灯蕊之中萤火点点,甚是眩目。那点点火光升起,化作漫天飞舞的萤火,卷入吞天怪的天罗地网阵中,竟将那蚊蝇虫蛾悉数燃烧殆尽。脱困的老妪趁机用手中拐棍化为玉剑一一击刺杀死了那四只吐丝结网的蜘蛛。
吞天圣人眼见着占了上风的天罗地网阵就这般被破,不禁恼羞成怒,于是着了葫芦上前,想要将对手收入其中。他打开葫芦,只见老妪和马魁衡嗖嗖的先后被吸进葫芦去,吞天圣人随即心满意得的盖上盖子,一副无人可奈我何的姿态,昂首捋了几把稀疏的长须,转身正待回府,却见老妪和马魁衡却端端的在自己面前好好的站着。吞天圣人不由一惊,心想难不成对方施展了分身之术?于是再次以葫芦收之。只是这次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了一圈,确定已经将人收入葫芦后,这才小心的往府邸方向又迈了两步,却有听得身后一声呼喝:“老贼,哪里去?”
吞天怪闻声望去,这一望,他心中又是一惊,原来那老妪和马魁衡正好端端的站在他身后。吞天圣人不得不拿出葫芦再度迎战,如此这般的又操作了好几回回,只是那被吸之人总会在吞天怪身后完好无恙的再次出现。仿佛有无数个老妪和马魁衡正等着试试那葫芦的容量一般。这样的景象,吞天圣人未曾见过。数度之后,这怪已慌了神,他不知对方使了何法子,只好闭眼吸气定了定神,再次睁开眼时终于不见了那老妪和马魁衡。吞天怪嘴里长舒一口气,心中还未放松下来,他便发现自己居然只身立于水面莲叶之上,那水面上莲叶处处无穷碧,莲花朵朵浮水开。自恃有宝贝无敌的吞天怪,屡屡用葫芦装人,不想这下却中了圈套,步步趋前误入了水面莲灯化成的无穷莲阵之中。此时位于莲花阵的吞天怪已经是有些晕头转向,冲来撞去都出不得那片莲叶,加之莲花香气骤起,方才饮的那一杯酒水似乎也从内里起了作用,让他整个人儿使不得力,也忘了自己还有什么法术口诀。吞天怪失了重心,绵软无力,昏昏欲睡,却又怕昏睡之中就此束手就擒,只得勉力支撑,希望寻个破绽溜出阵去。可他越是困兽犹斗,这阵越是变化无穷。随着吞天怪的移动,阵中又起无数天火聚拢过来,将他困于莲叶中心。这火虽是细焰,但却是曾炼过补天石火苗。只见周围火舌时隐时现,又似无处不在的燎灼肌皮,这让吞天怪苦不堪言。更加无心恋战的吞天怪越想要逃离无穷莲花阵,越不得破阵之法。却试探了几番无果之后,难免心烦意乱起来。此时,只听得一个音威严而声低沉的厉语如霹雳一般贯彻而下:“大嘴妖,你若认输,便将混金葫芦交出来,如若不然,定要让你在这阵中魂飞魄散。”
已全无办法的吞天圣人瘫软下来,跌坐于莲叶上,懊恼不甘的锤膝叹道,“我且服输,你让我离了这莲池罢。”说罢,将那葫芦抛至空中,那葫芦被一朵从河面飞出的莲花层层包住,消去了踪影。河面上其他莲花朵朵渐隐去,香气散尽,只余一片莲叶漂于池中,吞天怪正居其上。原来他被诱入莲阵之后自觉东奔西突了不少路程,却哪里晓得其实一直是困囚于莲叶之上,在片叶之中虚行,这小小浮萍,终于收服了吞天怪物。
困着吞天怪的莲叶托着他飞起,落到布阵者的面前。吞天怪双手撑地抬头看着那伟壮的金甲人儿,只见来者,面宽耳长,立枪伫立,正是花不语请来的二郎真君。真君身旁,那老妪蹒跚过来,也现了真身,竟是杨戬的妹妹——华山三圣母杨婵。
原来花不语去请二郎真君相助之时,不巧二郎正去了天庭述职,花不语只得请未封天职,奉命留守庙堂的梅山六怪相助。只是那怪不在真君辖区,六怪无真君调令亦是不敢妄动。可夜色渐深,时不我待,担心姐妹性命的不语自是心急火燎,她正因寻不到帮手有些不知所措,人也急躁起来。
到访兄长处的二郎之妹杨婵闻听外围动静,出来查看怎的回事,在知道来龙去脉之后,立即示意愿助力救人。
只是不语心虽急迫,却也未全乱了分寸:“那怪本事不大,但宝贝了得,手持一个葫芦,号有吞天之能,娘娘这般过去,怕是不敌他,还会自陷囹圄,不如等待真君归来,或有胜算。”
杨婵停了步,望了院中时计:“仙姑言之有理,想珙桐仙子也是女娲娘娘座下近侍,上界众仙也得礼让三分,敬你几许。那从无望崖下逃出的妖孽知晓珙桐仙子身份都如此嚣张跋扈,定是自恃法器厉害,目中无人。只是若等兄长回转再去拿它怕不是如取远水止近渴耳,取瓢水灭大火,无异于坐以待毙。我今日来访时,有人在真君庙焚香求我兄长解村中男丁无故失踪之谜。我兄长一番查勘,拿了个越境俘人取精血熬炼药酒的老妖。在那老妖身上也搜出吞天怪的赴宴请柬来。我想何不将计就计,或许可出其不意的设下套子,救出吕娘娘及令妹。在下虽为地仙,法微力弱不及兄长,就算不能凭单己薄力救出吕娘娘及令妹,或许也可拖延住时间,待到兄长赶来再降服那怪。”说完便唤了那哮天犬来,嘱了几句便遣他上天去了。“珙桐仙子亦知女娲娘娘最后一次赴蟠桃宴时,流露出退隐八荒六合之意。她还将上古四大灵灯之首的宝莲灯作寿礼送予王母。仙姑可知那灯现在何处?”
不语摇头。
杨婵继续说道:“吾母自桃山脱灾以后,王母心有愧意,便将那莲灯转送与母亲,作为护身神器,我刚已遣哮天犬去母亲处借宝莲灯来,或能降服那妖怪。”
不语点头,她虽赞成此计策,却不免仍担心杨婵安危,执意同行,那杨婵劝道:“珙桐仙子虽善变化,但身散异香却是隐不去的,若那怪甚机警,恐被它捉了破绽。仙子尽可在此待我兄长回来,再一同来支援不迟。我先去探个虚实,不会贸然胡来,只待啸天取来莲灯,即不能胜那妖怪,它也不能伤我分毫,仙姑可放心。”
“如此,不语只能先行谢过三圣娘娘。”花不语做了谢礼,“还有不语已经说过,娘娘称呼在下名姓即可,不必见外,自我姐妹三人居于地中天,做了那里的看守人后,花不语便是在下名姓,珙桐子俱成过往。”
面对花不语再次对自我称谓的诉求,杨婵浅笑点头,并未再多过问,只是答道,“如此杨婵便不敬了。只是不语姑娘亦要同以称呼相待杨婵便是了。”
杨婵说罢便先行离去,欲侍机而为。她驾云来到被杨戬枭首的炼人制酒的妖怪洞府上方,发现那里看似是个林道旁的普通酒肆,却渗有阴森妖气。杨婵按下云头,隐了身形,绕着酒肆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未见特别,便又往远处瞧去,却看见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往这边行来。杨婵降在门前,抖抖身,化作被杨戬枭首的瞎眼老头模样,只待那小厮上前。
果不其然,那小厮乃是吞天怪派来送请柬邀地姆姥赴约的引路小妖。
“自尊上回转乡里,已经三番五次的派人登门送来请柬相邀赴宴。你家大王如此好客,老夫再多推脱也不合宜。只是我这空手去了哪成体统……”杨婵变的老头两手一摊,展出空握着的一根骨头拐杖来。
话未说完,那小厮抬手指了指门上插着的酒旗,“今次我家大王不借地目珠子,追他的几个仙子已经自陷囹圄,被我家大王拿住。大王差我再来请姥姥赴宴,除却叙旧外还好一并分享那来自地中天的纯良精气;二来我家大王贪那杯中之物,对姥姥亲酿的酒也颇为念叨。所以姥姥不必费心备礼,如能携美酒一坛便是美意。我家大王特意嘱小的把这话带到。”
杨婵变的老头笑道,“登门拜访,却携如此薄礼,何成敬意?只是尊上多次来请,情真意切,既然你家大王说着不介怀就好。那就待我取了姥姥酿的酒来,即刻与你同去吧。”杨婵心里想着,,兄长毙了个老头,莫不是这里还有个什么姥姥?算了,暂不做多想,随机行事,还是先进酒肆去随意拿坛酒罢。杨婵随即转身要进屋子去,却碰着里面有人正以拐挑起布帘,抖抖索索的出来,杨婵一看,正是个瞎眼的婆子。
杨婵一时怔住,想着这莫不是小厮口口声声说的姥姥?倒是那来送请柬的小厮见了那老妪惊叹道:“小的早听大王说过姥姥法术厉害,没想到姥姥这异性分形的本事今个儿竟有幸让小的见到,这双形同现,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先前杨婵还想着自己是按杨戬枭首的老妖模样变的,既然小厮也没认出破绽来,自己的变化应该无误,如今听了小厮的话,想这瞎眼婆子难不成也是地姆姥惯常用的化身形态?只是如果真是这样,此刻面前的这个老妪到底会是何人呢?
杨婵不由握紧了手中玉剑变的骨拐。
那个同样以骨拐挑帘出来的老妪吸了吸鼻子:“你这小厮又来了!你家大王送请柬倒是十分的勤快,但也别以为你嘴皮子甜腻,今日我就会随你过去。”老妪伸手抻了抻鬓角,然后从鬓角处摸到了脖子上,“若不是你家大王屡次催促赴宴,我也不至于急着酿酒,何苦平白无故丢了个脑袋。”老妪扭了扭脖子,“今日你不是一个人过来?”
小厮还未有作声,那老妪便举骨杖在杨婵身上戳了几下,杨婵变的老头忙说道:“我来取姥姥的酒坛。”
那老妪说道:“不劳烦你了,那个小厮不做本份事,竟还带个帮工过来?都似这等好闲懒作的,岂不是污了我费心酿的酒?”
那小厮听了,哭笑不得的说道:“姥姥您这是打算今个儿去还是不去?如今又变个分身出来在这儿同台演戏般的把小人戏耍得糊涂了呢?”
那老妪听了,警觉起来,点在杨婵身上的骨拐即刻收回来,然后蓄力向着杨婵戳去,杨婵闪开后用拐架住对方的骨拐说道:“我知道吾兄削了你的脑袋,竟不知你会何妖术又换了副新皮囊还生了。你既有此本事死里逃生,本应好好珍惜,躲在洞中闭门思过才是,何必这般急着要将你原来的身躯戳上几个窟窿才肯罢手呢?算了,这身躯反正你又看不见的,难怪不作怀念之情,只是这般随意的乱戳乱刺,也不怕戳出几个窟窿来,就算你又变了个新身体出来,也不必这般的喜新厌旧吧。”杨婵说罢,抽出另一手把老妪在身上戳点的地方掸了掸。“对你而言,即使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是依旧来了么?”
“你竟敢欺我是个瞎眼婆子,咒我有眼无珠?还敢笑我异首分形之术。”老妪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变这般身形出来还不是拜你兄长所赐。难怪我方才出来就觉着多出来个闲人,你身上既无妖气,又无人味,原来是杨戬妹子。这倒好,你自行送上门来还债来了。想你二哥斩我一首,便是鲁莽断了我一半修为,今日你既然来了,理当兄债妹偿。”
说罢,抽回骨拐,与杨婵战了起来。那前来送请柬的小厮见势不妙,心下也大致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拔腿要跑。那老妪听着动静,和杨婵虚晃了几招后跳开,侧耳听着小厮跑的方向,跺脚再伸手一握,周围被姥姥炼酒废弃的干枯人骨纷纷从地下长了出来,其中一个死死包住那小厮,顺着地上的裂口不断下沉,将那小厮生吞了进去,其它枯骨则向着杨婵聚拢过来。
杨婵从怀里摸了杨戬送她的三昧真火的种子出来,攥在手心,拐棍还原为玉剑朝着老妪刺将过来。老妪闻风举拐拨开,又反手一跳,杨婵举剑再劈,将老妪手中骨杖劈为两段,老妪又从身边地下伸出的枯骨拔折了一根,继续与杨婵斗着。如此这般取之不尽的骨杖杨婵好生心烦,她却面不露色的抽空挥了几剑,尔后后退两步笑道:“你这婆子也真是怪,好好的一个帮手不要,却要将他活埋了。”
老妪回道:“你与他谈笑风生,指不定就是他家大王跟你勾结来害我,不然我取男子精血酿酒之事,如何被你哥哥知晓?如今这小厮又把你引来,怕不是想着前来为那吞天老怪斩草除根的。那小厮作死,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杨婵哈哈一笑,“看你眼瞎,心却也瞎,若他真要害你,还会不知你根本不会耍什么异性分身的把戏么。”
老妪再回道:“一个小厮,无甚可惜,就算他能留下帮我,也不过是个碍手碍脚的累赘,起不了什么作用。我看你连我这枯骨阵都破不了,你既出不来,又近不得我身,有何可得意的。与你斗了几个来回,虽未占上风,不过权因我早前失去一首,功力损半。你能耐不及杨戬三成,如此在枯骨阵中拖下去,鹿死谁手可不是以你我是妖是仙的身份定度的。”
杨婵现了真身,收剑双手藏于身后,仍旧笑着:“我力不及兄长不假,但我也未言仅要凭己之力拿你。你既与我兄长交会过,亦当是知晓了他的厉害。”说罢,反手将玉剑从身后飞出,击中老妪立身处上方的酒幡,幡旗落下罩在老妪头上,玉剑则复又飞回杨婵手中。杨婵随即执剑劈头砍下,老妪来不及扯下幡旗,只得闻风双手擎拐聚周围无数枯骨之力共同接住杨婵的攻击,“我本就不靠眼睛,你行这招可不是多此一举?小娘子本事不过如此,能奈我何?看你能有几多气力,可耗到何时……”老妪话未说完,杨婵却轻笑一声,被老妪架住的玉剑突然软化,前端点到了老妪头上的幡旗。原来杨婵早已在身后收了玉剑,现时另一只手执的玉剑乃是帔子所化,如今那帔子中正滑落出杨戬送的三昧真火的火种来,顺势落到前端点击之处,燃着了酒幡,老妪瞬时被火所吞,来不及喊一声便化为黑灰。而那些个朝着杨婵聚拢过来,以及护着老妪的枯骨也不再像之前如野草般斩之不尽。只见杨婵口中念念有词,真正的玉剑飞出,横扫一圈,将于下的枯骨尽数斩断,如同割麦般只剩下骨茬,渐缩回地下。枯骨阵破后,地上只余老妪的骨杖。
杨婵捡了骨拐,瞬时化身成了老妪模样。她腕上的褙子往那拐上一绕,将那缠在拐上的蛇纹包住,那蛇便张了头,将未燃尽的三昧真火悉数给吸了回来。杨婵进屋子一看,里面尽是地姆姥掳掠来作为酿酒引子牺牲的衣物,景象颇为触目惊心,杨婵不禁轻叹了口气,想着这妖该死,不知之前已害了多少人,这地方怎的也没个管辖的神官儿。自己这番虽除了妖邪,但也要向兄长言及厉害,望其辖区能够延展至此。随后杨婵抱了坛酒出来,她本打算将这装着残骸衣物的屋子给烧了,碰巧又听着有人接近的动静,杨婵瞧了瞧,发现来者打扮与花不语提及的马魁衡一致,自己便将酒坛放于门旁长凳侧,自己独坐了下来等着马魁衡过来。
马魁衡与杨婵变化的老妪终相遇,杨婵怕他一个人乱撞坏事,便未透露身份,而是使计让他换了衣裳,抱了酒坛,自己用骨拐点地,将那残余三昧真火尽数放出。三昧真火沿着地表将那最后根茬现形的残肢枯骨点燃,一算是超脱了那些惨死后仍受地姆姥桎梏加身的可怜人,二来一并将那送请柬的小妖残留在路上的妖气点燃,燃烧的妖气化作萤萤星火,指出了通往吞天怪洞府的隐秘之径。马魁衡装作吞天怪的小厮引着杨婵变化的地姆姥姥去到吞天怪洞府,吞天怪却以为他不过是地姆姥的炼酒人丁。
杨婵如此这般变化好容易骗取葫芦到手,只可惜吞天怪府内机关甚多,那怪本事也不小,可惜最后仍旧丢了葫芦。杨婵不得不与马魁衡一道且战且退,但好在也如此的将那吞天怪引蛇出洞,将他诱至水边。
取得宝莲灯的啸天犬那头正在天门外候着杨戬。杨戬得知缘由后便与哮天犬飞速至此,及时依计布下无穷莲花阵来。撤至水畔的杨婵闻得莲花香味,知道救兵已到,但吞天怪哪知这里玄机,误闯入阵中,这一下遂被幻象所迷,纵使有些非凡手段,也仗着有厉害宝贝在手,却仍收不得杨婵和马魁衡。吞天怪筋疲力尽之际又苦于无从脱身,遂败下阵来。
杨戬现身出来,见吞天怪跪地求饶,认为胜券在握,遂收了神通,杨婵也显出真身过来。杨戬提灯说道:“母亲已嘱啸天转达于我,降妖功成之后,妹妹可将此灯留作贴身护法之宝,不必归还母亲,妹妹可收好了。”
杨婵回道:“谢过二哥。母亲顾虑周全,我且先收着,择日再去拜谢母亲。”
“母亲心细爱护,妹妹言谢自然,可却不必谢我。”
“若不是二哥送我几枚三昧真火火种防身,先前碰到那地姆姥便难有胜算,我谢二哥是应该的。”
“只怪我一时心急,虽枭了那老妖脑袋,却忘了辨他真身,不知他是个什么妖怪,还有这般从我枪下死而复生的本事?”
杨婵叹息道,“可惜她已被真火化成灰烬,现在也无从知晓了。”
杨戬点点头,反掌伸手至额前,睁开天眼飞出一颗细珠托出掌上,“妹妹既用了火种,二哥再送你一颗便是。”
杨婵谢道:“母亲既赐宝莲神灯,二哥不必自耗真气,还请尽速收回火种,以免折损,伤了真灵修为。”
杨戬依旧坚持道:“自母亲抱孕桃山受难,三妹诞于山下,与母亲一起受了十年无端妄灾。吾救母亲与妹妹脱困之后,便暗发誓约,不让妹妹再受苦楚。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妹妹不可推辞,快收下罢。”说罢将那火种植入杨婵捧着的宝莲灯内,那灯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放出七色芳华,如同有了呼吸一般,煞是好看。
“火种根植兄长体内,已然是精魄一体的神源。兄长乃是二度肉身成圣,若这火种一再分离肉身,虽量微,却是对自身神力的折损,神灯内已藏有女娲娘娘炼石之天火,二哥情谊三妹心领就是,只是这火种是断不能再收的。”
杨戬一再坚持,“母亲返天庭颐养,戬不必操心顾虑。然三妹顾念兄妹情谊,弃了升天成圣的机缘,执意留在下界做了个地仙。华山距此颇远,吾妹亦不嫌路遥疲力,还常来探望,为兄无以释怀,不过分一粒火种而已,有何不可?况这莲灯乃是上古神物,虽有天火,再有了这三昧真火火种加护,神威加成不说,这灯火亦会自此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乃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为兄分粒火种,不伤根本,只需修炼数百年便可补其缺失。数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吾妹休要再推辞挂虑,如此好显生分了。”
杨婵听了,知道杨戬是个执拗性子,说他不过,又瞥见一旁的马魁衡也早已是心急如焚的要去救人,便不再坚持。杨婵遂默念了咒语,双掌托着的七色芳华宝莲灯遂缩为米粒大小,杨婵将其收入怀中,转而对马魁衡说道:“马公子既已知我与兄长是不语仙子请来帮忙的,你先与我去救墨兰蝶姑娘,这里交由我兄长就是,吕娘娘必无恙归来。”说罢,又让杨戬遣哮天犬去请花不语来。自己便和马魁衡去吞天怪洞府救人去了。
马魁衡入府撕扯烂蛛网,救出了小蝶。杨婵则去看那白蛇。
脱困的小蝶嫌弃的拂去衣上残丝,口中还在怪道:“方才马公子倒是逃得轻快,想必是我不语姐姐请了人来助阵,你才敢来救我,真不知日后路上我姐妹怎可依你之力?”
马魁衡不好答话,只好无奈笑笑,见到杨婵那边的断尾白蛇渐不复挣扎,便说自己过去帮忙。马魁衡将白蟒断尾贴合过去,杨婵将地姆姥的蛇环骨拐往那白蟒伤处一点,那骨拐渐消失,里头汇聚的精气则将那断处吸附结合起来。这白蟒性命暂时无忧,却仍无法恢复人形,只在地蠕动张嘴道谢。原来这白蟒是地姆姥拐来驱使为己卖力的蛇精,吞天怪被捉去无望崖之前,连年会向地姆姥索求女侍。那地姆姥则会从自己的役使蛇虫之中挑选几只,取得它们一半的精炼之力封与蛇拐之内,随后再将只余半精维持人形的属下送给吞天圣人役使娱乐。吞天怪逃离无望崖之后,回府便驱使小厮来向地姆姥借地目珠用,地姆姥借口他用,未有出借,又恐吞天怪心生罅隙,便将仅余的白蛇女侍如法炮制的吸取了一半的功力后交由送请柬的小厮带回送给了吞天怪。
白蛇虽有数百年修为之力,却不堪多处受辱,故而方才趁乱拖住了吞天怪,也算救了杨婵的急处,好让她们脱身。
马魁衡这里抱着白蟒头部,莫兰蝶见谢过杨婵后,上前去托起它的尾巴,跟着杨婵出了吞天怪的洞府。
三人回到制服吞天怪的地方,却见到花不语正在安抚在地上捂着额头翻滚的二郎,啸天犬警觉的护在一旁。杨婵以为是哥哥送了火种后头疼发作,正欲上前怪责几句,却听那杨戬自觉羞愧的道出实情。
原来杨婵她们方才离开之后,二郎便拿着吞天怪先前抛出的葫芦寻思着放吕莫殃出来的方法,却始终不得要领。杨戬便问那吞天怪,吞天怪跪地俯首假意答应施法放人。待到二郎伸手把葫芦递过来之际,吞天怪却冷不防的张嘴吐出一团黏液,封了二郎天眼。他一脚踏碎自己的酒葫芦,随即从袖中取了真正的混金葫芦出来,幸得杨戬及时土遁而去,但兵器却让那吞天怪收了去。杨戬遁去不远,因眼迷头疼,支撑不住现形倒在地上,适逢哮天犬领着花不语赶到。
杨婵知晓吞天怪用自己的酒葫芦冒充混金葫芦偷天换日假意降服害了兄长,不禁勃然大怒,祭起七色宝莲灯,莲灯升空旋转不停,七色莲叶变化,点点星火迅速四溢,布下天罗地网,要趁那吞天怪还未逃远之际将其擒住,看来杨婵不把它给剥皮抽筋了去誓不罢休。果不其然,惹了麻烦的吞天怪心里也唐突不已,短时之内无法远逃,又苦无藏身之处,只是隐于潭底。那星星灯火沉入水中将它罩住,化成一根火绳将其缚住,拉出水面,收到莲灯之中。
那边杨婵收了怪物,这边不语还在双手交叉施法,用自己精修的蜜香滴于杨戬天眼上润之,那香露沁入眼中,使得杨戬不再头痛乏力,虽然仍使不得天眼神力,但终于站立起来,一把拿过先前被吞天怪骗过的破酒葫芦瓢儿,捏为齑粉。随后便要向那怪物兴师问罪。
不语劝杨戬杨婵当务之急不是要取那妖怪性命,而是先行救回吕莫殃。杨戬杨婵怒气稍息,杨婵将那吞天怪放出莲灯,却仍以火线缚着。吞天怪见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宝莲灯助阵,自己仅凭一个有装万物能耐的葫芦还能抵抗,只是此刻被绑缚着,也施不得法。若再如此争斗下去亦毫无胜算,还恐有性命之忧。吞天怪便自愿奉上那真的混金葫芦以换性命。不语收了葫芦,依法打开朝地,将姐姐放了出来。众人互见过礼后杨戬便仍要拿吞天怪问罪,吕莫殃从花不语那里拿过混金葫芦吐出三尖两刃枪来:“真君暂且息怒,这畜生曾在无望崖受过千日,前孽已偿。后侥幸逃脱遁于此地,做出意欲伤我姐妹性命此等不容之事,本应再受刑罚。但如若我等据此为由拿他正法,也恐他不服,说我是因在这葫芦里受过苦楚而心生不满,蓄意纠众报复,占了风头。如此这般的问罪由头,倒是有些自降身份,和这贼厮同流了。依小女子所见,不如问清这怪来历,其行为之来龙去脉,逃遁这里后的所作所为之利害,再定其罪未尝不可。”
杨戬收回从葫芦里吐出的兵器,抱拳道:“如此,当听吕娘娘定夺。”
先前见杨戬恼羞成怒,吞天怪便是吓得磕头如捣蒜,现时见吕莫殃说话公道,反而站身立起,讥讽二郎神和三圣母来:“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神上仙,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未下死手,是敬你们三分,并非怕了你们,你们却定要步步相逼,将异流非类赶尽杀绝?”
杨戬莞尔,做提枪欲刺状:“好一张大嘴,自夸口能够吞天,我看你还能够口吐莲花哩。你这怪物在此兴风作浪,为害一方,居然自觉无辜。如今又见着吕娘娘为你说情,你嘴皮子倒又厉害起来。这里虽非我辖地,但我亦可先降你再上天禀明缘由。不过我暂且先不伤你,免你心不诚悦,污我人多势众,仗势欺人。你且说来听听,你在此作恶倒有何道理?之前又为何会被收押无望崖下?你若说得在理,就算吕娘娘要治你罪,我还劝吕娘娘放了你去,你若胡搅蛮缠,说不出个理来,我便就此降了你,将尔即刻枭首抵命,你可答应?”
“我且信真君君子之言。”吞天怪作了一揖,“小仙诞于枯泽荒年,因受一游方道人解救而未至夭折。虽蒙天恩幸存于世,却是自此便惶恐惴惴,惟念天道不公,更需行侠仗义之人矫枉疏瑕,所以自此便踏上修行问道之途,时刻心存恩念,愿此辈能做个激浊扬清之人。因己困顿几近丧命遭遇,所以吾始终对那些弱势之众、逆行无望之境感同身受。小仙自为蝌蚪变为蛙后,便以葫芦布泽旱地,于此精修千年。修行之际,亦从未因顾己私,或是饱腹之欲,去伤及蝼蚁蚊蝇性命。数千年来,小仙渴饮朝露,饥食腐殖,虽幸修得人形,可惜却是垂垂老朽之姿。小仙却亦未有怨天尤人,或是自怨自艾之念,反而感天怀恩,更为循道向善。自小仙得了人形后仍眷念故里,便在此做了个渡河船夫,未有他求。吾求仙问道,不求自身富贵神位香火,也不要他人畏惧祭祀礼拜,只愿自得世外逍遥,举手之间还能与人之便,此即幸甚。”吞天怪昂首熠熠,激怀澎湃,转而低首叹息,继续说道:“怎料那一日,竟三生有幸,再遇救命恩人,更载了他渡河。这本是一件无上喜事,但我际遇却也突遭风云,因此起了无端纷争。恩人疑我执念不端,竟以误入歧途为由,将我拿去压在无望崖下受过。小仙突遭这般无妄之灾,虽心生愤懑,却也未曾怀恨报复,即便自陷困顿千年,仍不忘初情。后侥幸逃离了无望崖,也不过是想回这里做回本行,依旧渡舟载人,只盼孤烟蓑酒,颐养天年。不巧今日正碰到这两位少年乘筏渡河,我知他们为追火离子至此,前日里我所遇黑豹时也曾听它警言曰:火离子归位之日,我等侥幸脱离无望崖的自修之士俱会灰飞烟灭。小仙心有不甘,不愿千年修为毁于一旦,所以临时起了歹意,难为了二位少年,但小仙自始至终只为自保,并无故意害人之念。”
杨戬在旁听了这一席话,便试着用天眼看了看吞天怪的真身,只恨他天眼虽开,却着了毒液侵蚀,神力未全复原,只隐约看得那怪真身,仿佛一只千年蟾蜍成精。
吕莫殃叹了一声道:“且不论你害我是有意还是无心,也不问你后来拘困小蝶是出于自防还是恨意。屡次行歹事就与你所谓的天道良善,自诩不伤性命的修为之心说辞相悖。你困住我的虽是葫芦,你缚小蝶的纵是蛛丝,看则不是你出手,但那葫芦可是为你所使,蜘蛛亦为你号令,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出于你的意愿。那救你与压你的道人我虽未有见过,却有耳闻。那道者人称是无机道人,虽以道人自谦,却也是个天尊至圣级别的人物,只是他生性不喜庙堂深院,不好旷僻海山,独喜潜身俗世人川。所谓道者,无为而治,顺天应命是也。但那无机道人却以为修仙者不应避身世外,而是应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是以承天奉命,激浊扬清。为践行信念,他化身云游四海,想见世间百态,弄明白究竟何为有为,何为不为?如此想来,无机道人救你与拿你必有他的理由,你不可避重就轻,何不详细说来一听?”
吞天怪于是乎讲述了无机道人与其纠葛的往事。
某日无机道人游至一方干枯河泽,取了盛饮水用的混金葫芦出来,坐于河床圆滑石砾上休息,却瞥见奄奄一息的吞天怪的初诞原身,那只是一只在最后一方浅泥沼里垂死挣扎的幼细蝌蚪。无机道人顿心生怜意,想将原本解口渴的饮水,洒几滴进那渐干的泥坑之中。于是无机道人拔了葫芦塞子来,却又开始虑及若倾水则河满,若滴水则只解浅旱,无论哪样都有不妥之处。倾水则有违天命自然,沧海桑田自有命数定理;滴水则仅解近渴,不足长久救那蝌蚪性命。水量不好拿捏,无机道人为了既不见死不救,又不违天行之运,便将那小蝌蚪捧起,放入了自己的饮具之中,且把葫芦留在了河床之中。但不想此举让那只差点夭折的蝌蚪沾了仙道之气,自成蟾蜍之后,又潜心修炼成精,那个容身的葫芦被他饮尽甘露之后,竟也成了他的吞天法器。这只得道成精的棘皮髭蟾更而去用这葫芦擅取了四方水泽,来恢复这里的枯河生气。
若干年后,无机道人驾云故地重游,见得这里虽然水泽之气甚足,而民生凋敝,林无鸟兽,水无鱼虾,与此地大旱之后本该济合繁盛的天运不符,便自化身一商旅过客,以探究竟。无机道人化的商旅行至水边,与了他些酒水作渡钱,搭乘了吞天怪的渡筏,趁着渡河之机与其攀谈了起来。
“民生凋敝,乃是因为住民俱已搬走另觅高就;水草丰盛却无鱼虾,林木高耸但无鸟兽,是以此处不适为其家。”吞天怪并不知对面乃是无机道人,只是这样辩答道,“之所以老朽仍孤身居于此苦寒处,只为方便过往商旅,渡客行人,今日能见先生,也算有幸,不然先生何以渡河?”
商旅之人点头笑而不言。渡筏行至一半,那蚊蝇虫蛾渐甚,往人身上不断瞎撞,几乎还要往人眼鼻之中乱入。商旅便又开口问话道:“偌大的河沼,虫蝇肆虐,无怪乎,方圆数十百里无有人家,这些泛滥虫蝇叫人家如何耐得住?”
“这有何耐不耐得住的问题?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常曰众生平等,虫蝇与你我一般皆为天地生物,为何人们要恐与之为伍?众人又何亟灭之不及而后快?”
“蚊蝇之类,沼瘴之气,病垢之所,并非天地清气所生,天既生之,也必限之。众生虽讲平等,也需自然平衡,所以有虫蝇之所,还需有那飞禽鱼蛙之类的天地,将其限于稀数,让虫蝇不至数量繁多而伤人畜,传疾病。如今这里蚊蝇之甚,反侵了禽鸟鱼蛙之所,更及至远处,荒了这里水土,废了此处耕地,乃至民众无以为食,又何以聊生?故人眷避之不及而远走他乡,此景并非自然之象。人畜远之,害虫由此更甚,此是反天道之为,你可知道。”商旅答道。
“倘如你所言,人眷高人一等,那世间平等岂不是皆为谎言?天道又何以服众?天既生之则天颐养之,众生平等则众生不应又分出些个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之别来。”
“不分等份,无章可循,不分高低,难知进取。众生虽有别,天道却给这各个等份差别留有流通之道,物修人形,兽修人身,人修仙道,仙有错亦会重堕轮回。放眼观之,万物有生之年,阶别并无固定之说,此乃天道。你既已修炼千年,成了人身,却仍不明白其中道理。如此曲解天意,与蟑蝇之群为伍,并唆使蛾蚊远食扩张,进而以蚊蝇之力为修为之源,断了这周遭天道循环,如非故意,则实乃误入歧途。你虽不直面害人,却难逃纵凶行恶之实。你以虫蝇精气化食己用,其行更劣,如此看来,你积聚的千年修为不过是这一方千年的祸害罢了。”那商旅叹了一口气,现出当年救护蝌蚪时的模样。
吞天怪闻乘筏者侃侃论道,遂停下手中撑竿,回首一望,见乘渡者竟是无机道人。他即刻认出救命恩人来,便跪地辩解:“当年承尊上救护之恩,时至今日亦是身体力行效之。我辈原以蚊蝇为食,小人却甘违自然之本,承忍饥挨饿之苦,身体力行以奉尊上教诲之惜生之道,何错之有。”吞天怪双手奉上混金葫芦,“小人日夜奉师尊宝物为扶伤济困之榜样,将尊上惜生怜命之善行发扬光大,若尊上以为小人有错,小人甘愿承受责罚。”
无机道人摇摇头叹道:“众生皆有命数,你取别处水救得这里生机,可曾想过那里一方生灵因而遭难?况且行善不等于纵恶,你虽有积德之念,但行为惘惑,你虽修为人身,却不知那蚊蝇依旧是蚊蝇,并无感恩戴德之心;你虽不曾亲手染沾血渍,伤生害命,却有不少性命由此染病因你而陨;你悟道不正,行途有岔,也是我救而无教之过错矣。”说罢,无机道人收回葫芦,欲将吞天怪收入其中。吞天怪悲叹了一句:“当初尊上以葫芦救之,如今又以葫芦禁之,命数也。”
无机道人听了心有不忍,便未将吞天怪剿灭,反而想要再给他一个重新领悟真道的机会。于是无机道人便将吞天怪送去无望崖,希望他在崖下思过悟道。无机道人因嫌那葫芦沾了瘴水不洁,便将葫芦和吞天怪一同压在无望崖下受天水冲洗,望吞天怪能在体会众生辛苦之后再有所悟而脱出苦海,重修真身。却不想无望崖的遭遇非但未让吞天怪幡然醒悟,体会道人的一番苦心,那日复一日的苦行反却让吞天怪日渐愤懑增长,心生罅隙。他自认对生命的博爱并无过错,却为此还要只身承受无端的苦楚。无望崖下千年折磨让吞天怪物积聚了极大的怨念。以至于在降妖杵意外松动之际他得隙逃了出来后,不消几句便受到黑豹怂恿,更在马槐衡拍打被其自认伙伴而多有加护的蚊蝇时再受刺激,一怒之下终做出了那些过激之事。
众人知晓了吞天怪的过往,均默不言语。过了半响,还是杨婵说道,“这事倒是各执道理,我等若站无机道人这边,你说我等同类偏袒,站你那里,你又确是钻了牛角尖儿。如此究竟如何发落,只能难为吕娘娘了。”
吕莫殃走了过来,“二郎真君、三圣母娘娘,这厮虽因怨生恨,对我和妹妹加害报复,却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方才听他一番艳遇,私觉得他只是寻道途中偏了正轨,误入歧途,但好在终未酿成大祸。况且他已在无望崖下受难近千日,那些因他间接而起的伤生害命的冤债也都算是还报完了。既然这怪言众生平等,而天确有好生之德,那小女子便擅作主张了。依小女偏颇之论,何不再赐其一次机会,对其从轻发落,也好为其明正途,显天德,教其重新为人寻道。二位上仙意下如何?”
杨婵称是,“众生皆平等,这怪既未有直接伤生害命,如他又是真心悔过,我等亦不再追究而伤他性命,如此也是晓以平等真意。二哥,要不,我们就再给他一次反省的机会吧。”
“的确,这里毕竟下界插花地带,不在真君辖区,但真君依旧挺身仗义相助,惩强扶弱,为人向来也是众口美谈公正凛然。这最终的刑罚,还是真君来定的好,如此也叫他心服。”吕莫殃说道。
“既然娘娘既往不咎,为其说情,吾依了就是。日后再寻机向玉帝奏明便是。”杨戬转向跪在地上的吞天怪说道,“无机道人对你的惩罚是过于严苛了些,不过权因这一方水土之灾在无机道人看来,皆是由他一时心慈救你而起。你在无望崖下受过久长,已经得了刑罚,还了孽报。但如今却把怨气撒向无辜之人,我又不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管,这里虽非我辖区,我却依旧要罚你。那白蟒并无邪念歹行,她因救人被你所伤,我需取你元丹之气作偿救它,以抵你肉身苦罚,你可愿意?”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吞天怪兀自叹了口气,无望的自言自语道。“修行千年,受罚千年,修为折半。如今又要被取走另半修为……哎,全是老朽自作自受……老朽全听真君发落……”
“你又错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之以平衡而循环往复。你纵有数千年道行,却也是空耗了时光。想你虽在无望崖下损耗过半元气,但你千年修行元丹之气充盈,如今还有这般法力,即使全要了你另半修为,也不会要了你性命。况且吾妹已替白蟒接了断尾,如今只需取你余下修为的三成便可救那白蟒于危难。但你至今悟道偏颇,听你所言仍似乎迷误而不知正途,我却要再取三分,还于这污瘴之地,驱离毒邪之气。你还可留有四分修为,不过少了六成修为,你会恢复原形,如若仍有道缘,你可续修道法,至修为恢复过半,你可复原人身。如若尔已厌倦,也可就此以原身了却一世,再循轮回。只是我还须嘱你一句:你虽不曾伤人,可那虫蝇之辈却受你驱使,侵蚀人畜精力,你也曾同时依靠它们的精气充盈自身,方能成就人形。若你仍愿再续道缘,切记多多行善积德,以自身修为再齐人身,勿要再与邪瘴之物为伍,重蹈覆辙。”说罢,杨戬手抹额头,张开天眼,一道金光射出,吸了吞天怪六分元气走,吞天怪现了原形,果然是一只棘皮髭蟾。
小蝶和马魁衡将那白蟒一旁放好,杨戬转向白蟒,分了吞天怪三成修为给她,接着环顾四方,将那剩余元气射出,驱了邪瘴之气。只是他眼伤未痊愈,如此一般操作,自觉天眼昏迷,不禁有些目眩头晕,只是碍于吞天怪还在跟前,便装作无事一般。
那棘皮髭蟾呱呱鸣了两声,跳将离开,扎入池中不见了踪影。那受了元气救护的白蟒几已复原,腰身处棘皮髭蟾的元气化为一具敛身甲胄,随后它化身为一白衣女子,跪地拜谢过诸仙,复又拜谢三圣母道:“娘娘再塑之恩,永世不忘。弟子原被地姆姥所拘役,今幸得娘娘所救,又蒙真君恩泽,凭空多了许多道行,小女愿自此侍奉娘娘左右。”
杨婵笑道:“今日你舍身助我等除了那障怪,我也要谢你才是。道行乃是尔努力所获,哪有凭空得来之理?你且起来。杨婵上前扶了对方手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在林间水涧处虽修得些道法,但无奈道行尚浅,又无甚资质天赋,后被地姆姥擒获,随后被取了一半修为后送与那吞天怪物作为役使之人,所以至今并无名姓。娘娘若不嫌弃,肯望娘娘赐名。”
“我见你一身素白,又有贞烈勇气,不惧魔怪,莫若就以白作姓,名唤素贞,你看如何?”
那白蟒仍跪在地上,见有了名号,竟喜极而泣,叩头不止。
三圣母上前扶起她来:“你伤且未痊愈,那蛇拐之中的精气保了你命,方才兄长用那吞天怪的三成元气修就你身,但你日后还需多多注意断尾之伤,宜忌雄黄之物。我那华山虽僻远高峻,但左右也不乏女侍相随。我看你生性自由,怕是也受不了那些神仙规矩,不如你继续择地清修,同时不忘修善积德,造福一方。这可比跟随于我受拘缚的好。你看如何?”
白蟒见三圣母这样说,便连连允诺称是。
杨戬随之也正告白蟒道,“这髭蟾乱了这一方风水,你既已答应吾妹积德修善,不妨从恢复这里生气开始,现此地沼瘴之气已除,虫灾蚁害未尽,你可将这残余打扫,如此亦可引鸟兽重归,复还此地生机。”
白蟒应允道谢。
杨戬说完,转向吕莫殃道:“吕娘娘看此事处置是否妥当?”
吕莫殃笑谢道,“多谢真君主持,甚妥甚妥。”说罢,转向白蟒加嘱道,“看你生性纯善,三圣娘娘信任,真君又特将这一方水土重焕生机的担子交付于你,信你不会辜负重托。只是今日你用了那蟾怪的真气,如他仍旧记挂于怀,难免日后相遇再有瓜葛。只要他不先伤姑娘,不妨姑娘且暂礼让三分,切记仇不隔代,恩报三世。”随后吕莫殃又喊过马槐衡来,原来那中天之气化的祥云被葫芦收了,与那葫芦里先前的化息之气作用,分了阴阳两拨,吕莫殃在葫芦里时,阴佩吸了其中的阴气,又抵御了阳气的侵袭,故而方在葫芦里安然无恙。吕莫殃再把葫芦里的阳气倾倒而出,灌注于马槐衡身上的的阳佩之中:“今日一难,可知前路凶险。你既助我姐妹追寻火离子,也不能仅凭莽夫之勇,肉身之躯。这葫芦里原本化了来自中正之地的鸿蒙元气和那些天水化云的云精之息,如今已经聚于你身上的阳佩之中,日后你执带此佩,亦有加护之效。待兄长有能力驾驭之时可再善用之。”
吕莫殃说完走到二郎神跟前:“真君今日助力降妖,小女子无以为报。这混金葫芦原本是无机道人所有,听闻也是个开天辟地之时产生的宝贝,当下不如借花献佛,真君可收了这葫芦,他日惩奸除恶也用得上。”
杨戬本欲推辞,认为吕莫殃一行人寻火离子路上更需宝贝,吕莫殃再劝道,“我这两个妹妹本事不弱,她俩也是做了些准备,幻化于我的蝶花木簪中隐身加护。今番只是怪我久居化外之境,初入世间大意了些,未想行路凶险多难。虽说有这葫芦来保护自确是美事一桩,只是我等女流还需隐姓埋名去追寻火离子,若拿着这么个葫芦招摇,怕不是更引人注目。”
杨戬听了,这才不再托脱,谢过吕莫殃道:“今日幸逢吾妹出手相助,引那妖怪出来进入阵中,娘娘若不介怀,我想将这葫芦寄于三妹处,她也好有个护身的宝贝。”
杨婵则接话道:“妹妹已有母亲所赠的宝莲神灯,这么个葫芦,也不是个女子所用之物。哥哥要是嫌带着麻烦,寄于妹妹这里便是,用时再来取即可。”
吕莫殃见杨家兄妹二人这般说话不免莞尔,又见他二人感情甚笃,不觉生出羡慕之情,但未有表明。只是叹息这一番耽搁,不知火离子去了哪个方向。
杨戬听后便用天眼追查火离子的去向。只是他稍稍睁眼还未有感知到火离子,却再度头晕目眩,终究还不能使得神力。
吕莫殃见真君眼中蟾毒未消,料想杨戬方才怕是当着一众人等拿不下脸面,所以未要求吞天怪交出解药,强撑着毒性过去。不过真君遭人暗算也算是由于自己大意落入圈套所致,于是她颔首向杨戬说道:“我与马公子以兄妹身份掩人耳目寻那火离子,还有人间七年期限,当下不急一时。今日我等陷入圈套,终因我这个兄长虽勇武,却无兵器本领。甚是可惜了他空有一片决心诚意。一个小小的髭蟾便拦了我等去路。如若我等即刻再去追那火离子,怕是路上艰险万分。我想如若真君能够授我兄长一招半式,他日若再遇险难,兄长也可拼得几个回合,不至于像今日输得这般狼狈。不知真君可愿意收下这个徒弟?”
杨戬回道:“我看这位少年心正气昂,若加以锻造,必是栋梁。吾愿授艺,只是这技艺并非一时半刻可以速成。唯恐需留些时日,阻了寻火离子的时机。”
吕莫殃拉马魁衡谢过杨戬,随后说道:“寻火离子,即有七年之期所限,我可以三妹蝶儿先行打探消息。马公子若禀性聪慧,学艺不需长久,若长久学无所成,他跟我在路上也无助益。若真君觉得他是个奇材便教之;如若他是个废材,莫若就此早早打发他回乡也罢。不过在马公子叨扰期间,我想让二妹留下,一来给兄长为伴,二来我这二妹倒也略通些医疗之术,可替真君疗疗治眼疾。她所炼的沉蜜香露有润眼之奇效,真君因救我等受了那怪物暗算,我妹妹若能施展医术,如此也不觉亏欠。”
“娘娘多礼,但考虑周全,如此甚好。”杨戬哈哈一笑,遂邀众人同往住处。那白蛇则留下清理吞天怪洞府瘴潭里残余的家丁。
次日早晨,花不语悉心照料二郎被吞天怪毒汁污浊的天眼;杨婵对吕莫殃、小蝶以人间奇趣妙闻资,相谈甚欢。门庭外面,马魁衡则暂随着梅山七怪演练基础本事。
如此过了几日,吕莫殃见马魁衡确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便决意与小蝶自行先去寻火离子下落,花不语留下为二郎再疗治几日眼疾,马魁衡也好利用这段时日再锻炼些本事。杨戬知晓吕莫殃决定之后,劝其不妨再多留些时日,亦可陪陪自己三妹,毕竟即使他与三妹常有往来,但自己有职在身,时常冷落了三妹,况且他也许久不见三妹笑颜,这几日里,三妹多了笑容,他自个儿也倍觉开心。杨戬受了花不语的药水,自觉眼睛舒适许多,他更想待自己眼疾痊愈之后,与吕姑娘通行一并去寻那火离子。
吕莫殃自认不妥:“真君与三圣母娘娘皆有仙位神职在身,驱伏吞天怪已是帮行份外之事,小女已有感二位尊神嫉恶循善,匡扶正义之心。看守地中天,寻回火离子也本是小女子份内之事,如若再度劳烦二位费时费力帮衬,恐坏了天上定的规矩,若消息传到天上,天庭要是怪罪下来,治二位尊神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吕莫殃难辞其咎,既小女子难受其重,那末真君好意,小女子便心领了。”
吕莫殃话既如此,杨戬便不再坚持,同时暗暗叹服,对面这个普通姑娘毅力非凡,难怪女娲娘娘选其作为地中天继位真神。杨戬睁了天眼,想给吕莫殃指明追寻火离子的去路,只叹眼疾未愈,虽不再头晕眼花,但终看不出火离子去处,只是警觉那火离子似乎转了方向,不在先前追寻黑豹的方位,反而去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