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蚁》第六章

第六章

大好的晴天，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的江水。

微风轻拂江面，偶尔漾起细小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碎碎波光。几只桶形浮标分散着飘在水面上，时有飞累了的江鸥栖于其上，细心地梳理自己的羽毛。除了轮渡船外，航道上不再有其他载人性质的船只，唯几条不大的货船载着各自的货物，或黄沙或石栎，穿梭于江中。船老大们相互间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同时，脸上挂着疲惫却显得满足的笑容。

江水不很宽，对岸的渡口也一眼可见，但受限于轮渡船自身的动力以及航道通行的需要，每一班次的轮渡到达对岸仍约需要七至八分钟。时间不长，但也并非很短，船厢内的摩托车都熄了火，自行车和电瓶车也都架起了撑脚，车主们双手扶住把手站在一旁，步行上船的人们则各自找了位子坐下。谁都没有说话，小商品摊贩前亦没有一个人促足流连，摊主乐得清闲地翘着二郎腿躺在自备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船尾处由于没有顶棚，虽是临春的艳阳高照，但却没人愿意站在这里感受这带着厚重水汽的江风。只我一人在此，双手撑着栏杆，闭着双眼，感受着江水与阳光交融于此的奇妙质感。而船厢内人多但却悄然无声的氛围令我感到难受。

之所以对这里安静地环境感觉不适，大概与我今天的行程有关。每年清明节过后的第一个周日，我总会与学生会同学一起去祭扫大学时与我们同寝室的另一位同学，那已死去的同学，风雨无阻。当然今年只有我一个人。

下了轮渡后，我又花了一个多小时乘公交到了墓园。在园门口买了一束花和一袋纸钱便进了园区。大概是过了祭扫时节的缘故，园内的人很少，式样繁多的墓碑只是孤独地矗立着，守在此地。

步行沿着主路五分钟再转到青石铺成的小路后约十分钟，我来到了死去同学的墓前。墓碑两旁一如往常地种着修剪整齐但却矮小的柏树，巍然挺拔的样子俨然护门守家的秦叔宝和尉迟恭。墓碑的正面贴着死者的遗照并刻上其姓名，另有参与立碑者的姓名，大都是亲属之类的。整个墓园的墓碑大多如此。我和学生会同学的名字也列于其上，但不知是出于谁的意愿，死者生前的女友的名字并未列于其上。

墓穴顶盖上放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死者的遗照也被擦得十分干净，并未有因前两日的雨而该留下的痕迹，想是有人最近才来过。我将纸钱在墓前烧去，又将买来的花的一片一片地掰下花瓣，洒于墓穴四周。在想将顶盖上的花束也同样处理时，发现花束的下面压着一张红色的卡片。我拿起卡片，是张请柬。金色的“喜帖”印在正面，打开后则是一对新人邀请我和学生会同学参加他们婚礼的话语，时间是下周六晚，新娘正是死去的同学生前的女友。大概是因为知晓我必然会在这个时间段来祭扫死者的缘故而特意留下的，上面还留有她的联系方式。卡片的背面还印有新人的结婚照，新郎有着爽朗笑容，个子不高，但身板结实且肤色较黑，应该是个喜欢运动且一如所言“身体健康”的男孩。新娘的容貌同过去未曾有大的改变，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显得略有些焦虑的样子。

我将请柬折好放进上衣口袋，将花瓣掰下洒毕，然后双手合掌，闭着眼，给死去的同学鞠了一躬，告诉他一些近来的情况，学生会同学去了日本来不了，并将女孩要结婚的消息也一并告知，并表示我会去参见她的婚礼。

走出墓园时，天空已有些阴沉。或许又得下雨了。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被带入派出所会是因为何种缘由。但扫墓回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早上，我却实实在在地身处“小憩”旁的那个派出所的一间办公室中。

最近大概怎么总是遇见和警察有关的事情。我坐在没有靠背的木质四角木凳上，着实有些郁闷地想到。

办公室的门上并未挂有标识该房间作用名称的吊牌。不大的房间里有四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桌上配有老旧的台式电脑，厚重的显示器的屏幕上是刚进行到一半的扫雷游戏。带我进来的人在告知会有人来接待后也匆匆离开，我只能独自呆坐着等待。

似乎还未到规定的正常上班时间，门外少有人走动，偶尔有人路过时带着好奇的眼神投向我这里，不过并未有人进来询问。

说来也是奇怪，我原本是个不太爱管闲事的人，任何人有非工作上的困难向我寻求帮助，我总是一推了之。但是那天早上上班途中我却帮助了我一直以来甚为厌恶的警察的忙。

其实事情发生得非常巧合，当时我正在去“小憩”买份披萨当早点的途中。倒并非我喜欢吃披萨，那里的披萨也并不是多么的美味，只是我在快到公司大楼时发现前一天晚上准备的早点忘记放进公文包里，公司周围也没有可以买早点的地方，只得去那里罢了。

去“小憩”的路上，在一条较为偏僻的街上，我遇见了两名中年男警察正在追着一人，那人似是上次看见的“军大衣”男子。男子快速地向我迎来，这次得以看清他戴着的是雷锋帽。相当奇怪的装束，我不由地想到。其身手看上去依然矫健。

在男子冲到我身前时我猛地伸出脚绊倒了他。这么着，两名警察终于逮着了男子。我本想就此离去，然而其中一名警察的要求我跟随他们回派出所做笔录。

于是我便被带至了此处。坐在这里已有约二十分钟，接待的人仍未出现。期间一只灰黑色的梨花猫跳到了左手边的窗台上并趴下身体，尾巴蜷于身旁，眼睛则盯着我，似乎在打量什么，大概是疑惑为何会有陌生面孔出现。我伸手招呼猫过来，它却并不理睬，只是转过脸在阳光的照晒下就势睡去。我不无尴尬地挠了挠头，抬手看了下表，已过了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于是我给公司领导打了点话，将我目前的处境大致告知，并承诺一脱身立马就回公司上班，希望不要因此而扣减我原本就少的可怜的工资。

得到领导肯定的回复后我放下电话。等了又约十分钟，猫仍睡在窗台上，我起身打算去逗弄它的时候，接待我的人来了。是上次查我身份证的那名女警察，她对我似乎也有些印象，刚见面时表现地略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微笑地走过来。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多时间。”女警向我点头致歉，“还未到上班的时间，所以人手有些紧张。希望你能谅解。”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能开始了么？”

“是的。”女警示意我坐下。

“其实我只是顺手帮了忙，应该没必要做什么笔录的吧。”

“程序问题，规定上要走这么一步，谁也不愿意浪费精力做这些无趣的活计，然而那毕竟是必须得经过的阶段。所以很不好意思，耽误你点时间。”

“那好吧。”

女警拿出打印好笔录内容的纸递给我，A4大小的纸上写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的大致情况，我也得以知晓刚才那人是警方一直在抓捕的扒手之一。笔录上在感谢口述者帮忙的同时，也有警告不得提供假口供，不得诽谤他人之类的话语。

我皱了皱眉。

“别介意，刚才说了，这一切都是走个程序，形式而已。纸上的内容都是些格式化的语言，只消将事由更改一下并打印出来，这么做能节省不少时间，签上字即可。”

我默不作声地在签字栏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联系方式一栏中留下了手机号码，并在女警的指导下，在“保证语”一栏中写下“本人承诺所述言语与事实相符，并愿意因此承担相应的责任”，然后把纸还给她。

女警微笑着接过，查看填写无误后将之收起。

“说真的，感谢你的帮忙。那个人可是相当的难缠，运动能力十分了得，即便被发现了也能从容地脱身。而且不知怎么，路人对帮忙抓人不怎么感兴趣，遇见我们在追逐他更多地是选择避让，不过你倒是不同。”

我干笑了一声。其实我的本意也是选择侧身让过，只是看见“军大衣”男子看到我后上扬着嘴角似有些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上火，像是被人瞧不起一般，这才伸出了那一脚。

窗台上的猫站起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趴着，将头埋于身下。

“这猫是你们养的？”我略有些好奇。

女警转过头看了那猫一眼。

“具体不甚清楚，我也只是刚毕业，才被分配到的这里没多久。刚来时也有过同样的疑问。不过据说是所里原先某个领导捡来的野猫，这猫当时还小，被一群小孩欺负，那领导正巧路过便救了它，之后便养在了这里。后来那领导辞了职，却没有把猫带走。这间房间原先是那领导的办公室，他走之后改成了接待处，这猫似乎意识到了原主人已不在，但却不知为何不曾离去，总是时不时地跑来这里，大概是在等原主人回来吧。”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

女警送我出了派出所，并留下了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女警叫煜，还算是不错的名字。

“耽误了你的上班时间真是不好意思，若是因此对你产生了什么不便之处请联系我，我可以为你做解释工作。”

回到办公室后已是过了上班时间一个多小时，领导并没有找我询问具体情况，我也懒得向其汇报。打开电脑登录社交软件后显示了十多条信息，大多是传输过来的工作文件，并附有具体要求。每个周一都是最为忙碌的一天，送到办公室来的午饭顾不上吃也是经常有的事儿。面对如此多的工作量我心里微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