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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体列传】费鲁斯·马努斯:美杜莎的戈尔贡(八)

2022-04-30 06:17 作者:門田英俊  | 我要投稿


费鲁斯·马努斯:美杜莎的戈尔贡

Ferrus Manus: The Gorgon of Medusa

作者 David Guymer

译者 nutellaisgood

第八章


希尔文·戴卡曾经来过这里。混乱地排列着的房屋街区和线圈变压器塔尖是破旧的黑色,由于工业残留物而处处斑驳,在朝向毗邻的、没什么价值的首都区域的炮击下分崩离析。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爆炸窑的内部。工人棚屋的小窗户上的玻璃被炸碎在了铁轨上,有的地方有脚踝那么深,掩埋了本应在铁路一侧发光的信号标记,如果还有电的话。从沉闷的、最低等种姓的制服中探出了一张张苍白瘦削的脸,脸上的表情只有两百代的优生畜牧才能制造得出来。他们聚集在用衣架和文件柜挤开得门口,围绕着不断溅射的、曲柄驱动的加热灯。

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它看起来如此令人感到熟悉。甚至于在帝国军队到来之前,任何地方看起来都是如此。

韦恩的文件上指派的、护送他们的调解者下士用他的半自动警棍枪朝空中飞快地开了一枪。如同生长在蓄水层底部的水螅虫那样,那些阴沉而长相几乎完全相同的人缩进了门里。

“这又是干什么?”戴卡问道。枪声毫不费力地渗透进了墙缝,消失在了炮火和空袭的回声中。他们的几百米开外,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调解者对非法的已过期人说道。但是他们的血统并不会让他们拥有太多想象的能力。“我们快到了吗?我的腿没有从前那样好了。”

“快了,”韦恩说道,呆滞地盯着前方,“我们在三级处理区113号。”

“我的第一个领事职位就在附近。行政区114号。”

韦恩点了点头,依然死死地盯着铁路。

戴卡扫视着黑暗且没有灯光的楼宇,这里是他坚信的行政区114号的方向,他古怪且不合时宜地想笑。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然而,他虚弱心脏的跳动中带着兴奋,他的脚步中带着轻快,这是他上一次行走于十一世界时不曾有的。这里没有权力。没有门灵会阻碍他的进入。没有国家官僚都会扫描他的电极,然后叫来执法者。他的嘲讽的笑容加深了。他现在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官僚和一个属于自己的调解者。当所有那些为了维持世界运行而制定的细小规则都消失时,它就会变成这样,而他发现自己十分喜欢。

他那两位不讨喜的同伴都没有发现他的表情有问题。调解者生来就对此毫无觉察。维恩则被培育得具有足够的政治性,因而一言不发。

“您需要其他帮助吗?”管理者在前面几米处的信号点停了下来,回头看去。他眼神疲倦,但依然有些不耐烦。优生技术依然有着不足之处。

“我想要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他说道,仍然保持着那个笑容,然后迈开了步伐。这对他来说如此容易,他有些惊讶。

铁轨通向一个大前院,它是一个圆形讲坛上的通勤平台,四周环绕着巨大的建筑,前面有巨大的仓库门。通常,这个平台会将渡轮工人和物资运送到制造工厂,但由于没有了电力,眼下它却处于两组轨道之间,停在一个奇怪的位置。几支装备精良的调解者小队驻扎在长凳和障碍物中,并用石膏袋加固了防御工事。故意翻倒的火车被用来封锁通往前院的其他铁路线,另外几个身穿刺伤铠甲和最大抑制装备的小队在仍然开放的路线上巡逻。

高领主们很早就意识到帝国军留下了加迪纳尔的工业区并不攻击,他们也相应地重组了部队。

四分裂变站鼓胀的混凝石圆顶从右侧工厂突出的墙后显现。一团毫无生气的传输线圈挂在上面,仿佛一块裹尸布,大功率点流明灯和沉重的曳光弹点亮了它周围的天空。调解者的运输车在邻近的街道上隆隆作响,戴卡觉得他能听到有什么东西用着低沉的嗓音在他们身旁耐心地吼叫。也许是一辆战争种姓的超重古旧坦克?戴卡从来没见过。他又怎么会呢?加迪纳尔在两千五百年间从未面临过军事威胁。

仓库的大门都紧闭着,只有一扇门开着,用水泥砖块垒出了大约一个身穿装甲的人的宽度。门灵们都死了。他没有感到丝毫挑战。

文明的崩溃摧毁了一切。

“我先走。”

这么说感觉很好。

这座加工厂比他从外表上估计的要小,四处散落着死寂的伺服线、夹子和喷涂软管。空气很浑浊,难以呼吸。戴卡用一只手捂住嘴,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另一只手放在了静电输送机上。调解者点燃了一盏手灯。就连它的光线也因为飘浮在空中的、尘土飞扬的灰色颗粒物的雾霭而变得朦胧。

“这座设施曾经被用于给子弹头列车的车身部分在被组装前上漆。”维恩憋住了一声古怪的咯咯笑,他构造简单的精神思想对戴卡潜意识中散发的喜悦没有任何抵抗力。

“它或许还会被用来这么做。”戴卡答道。他的回答模棱两可,他对这件事的感受更是如此。

“高领主们知道如何赢得战争,”调解者无比坚定地说道。

戴卡能够知道,高领主们绝不知道如何赢得战争。第十一行星裂隙,那是来自星系边缘之外的绿皮入侵者短暂地占领加迪纳尔的外围世界时留下的,它是唯一有记录以来的此类遭遇,那时候距离杂交混种的战士们出生还有好几百年。帝国与之相比是完全不同规模的威胁。

两千五百年后,这场战争会被叫做什么?他在黑暗中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而在看不见的地方,维恩和调解者也无力地作出相应的表情。

它或许会被称为加迪纳尔之主的覆灭。

“这些命令来自谁?”他向维恩嘶声道。

“上头。”

他对维恩的思想进行了一次粗略的探测,证实他真的只知道这些。国家机器的阶层与其说是链条,不如说是网格。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关于数据副领事和军事副领事的编造故事,他们在发现各自的官衔在理论上都高于对方后,在试图确立优先级时饿死了。

调解者紧紧地握住他的警棍枪。为了加迪纳尔而战所发出的的咔哒声和轰隆作响回荡在沉默的机械之间,如同无心的耳语。

戴卡走了进来。

伺服线将他带到了一个装配站,它是一个由液压夹具和压力软管组成的枢纽平台,周围环绕着监管控制台,还有上了色釉的监督廊,官员可以在里面评估工人的生产力。令戴卡惊讶的是,控制台正在运行,宝石显示器在雾霾中闪闪发光,从一排便携式发电机中汲取着电力。这些发电机颤抖着摇晃着,好像它们的驱动灵体不仅试图为装配站供电,还试图模仿它们。

夹钳正在运作。它们压住了什么东西。很大的东西。

戴卡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有人弄醒了它。”

 


杜凯恩的扳机指发痛。帝国基因科学的顶尖力量为他的手甲屈肌提供支撑,而这该死的器官居然在发痛。尸体堆积了十二人那么深,有些穿着毫无特色的黑色甲胄,有些不是。即使是先锋维护者攻城炮上的推土机刀片也很难清除它。这辆坦克在强行通过时大声抱怨着,如同吸尘器碰到了钉子。当加特林猛烈轰击着装甲立柱时,领主指挥官低头躲在他的兰德掠袭者运输车的装甲外壳之下,它如今只能缓慢地爬行着。

他从掩护下僵硬地站起身来。巨大的后置动力包耗尽了,因此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他的爆弹枪射开了狭窄窗户周围的墙壁,然后在激光炮再次抬起来的时候,他猛地后撤,子弹穿过兰德掠袭者的油漆,直达金属,在杜凯恩低着的头上淋满亚德曼碎屑。

他能闻到黑色油漆中的铅味。子弹直击另一侧的外壳。爆弹枪的巨响。和他自己的一样缓慢。现在应该省着用弹药。

都城里没有道路。这很容易受到变幻莫测的个人主义或是偶然性的影响。相反,子弹头列车的宽轨所构成的网络、以及那些连接着运输分站和建筑物之间狭窄的人行天桥提供了进入城市的唯一途径。这缩小了战斗范围,也让加迪纳尔人得以大量使用战斗机。他们装备并不精良,大部分是执法者和武装平民,但有数百万人。这是一场屠宰,虽然看上去好似一场持久战。仿佛加迪纳尔之主的战斗计划是用他们公民的血肉去抵挡钢铁之手的坦克,并且用尸体淹没星际战士,直到用尽每一颗爆弹枪的子弹,耗尽每一焦耳的电力。

实话说,这起效了。

随着一声绝望的巨响,维护者攻城炮牵动系统里的什么东西停止了运作。黑烟如同投降的旗帜般从它上面升起。杜凯恩的兰德掠袭者和漫长的坦克行进线停了下来。

“该死!”

“这样我们永远没法到达运输枢纽。”拉布·坦恩用臀部来回摇晃着缓慢行进的兰德掠袭者。他的盔甲随着动作发出了呻吟。他的伺服臂软弱无力地垂着,以节省电力。“我们已经落后于其他氏族了。原体不会高兴的。”

杜凯恩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高兴过?

“如果我们一直落后,氏族也不会高兴。”坦恩继续说道。

“这本来就是一次蠢透了的行动。”攻占运输枢纽本应阻碍加迪纳尔军调动部队的能力,但他们的部队已经无处不在,并且他们了解自己的城市。“如果是我,我会地毯轰炸整个外区,然后用那些我们停在城墙外面的、照看补给班车的超重载具直接碾过去。”

坦恩耸了耸肩。他盔甲的呻吟声越来越响。“原体想要完好无损地占领城市。”

杜凯恩哼了一声。但费鲁斯·马努斯的命令一定会被执行,而必须有一个比领主指挥官更加高级的权威——如果这位领主指挥官实话实说,比大多数头脑清醒的原体更加高级的权威——才敢反对。“我不想再谈他了,兄弟。”他回头看了看不耐烦地咆哮的车辆,里面挤满了不耐烦地咆哮着的战士,叹了口气。他并不是生来就属于索古罗氏族。实际上,他认为美杜莎的封建习俗相当中世纪,但费鲁斯·马努斯的要求......

“给我这个地区的简报。”

坦恩打开了他之前有意关掉的某个机械,向杜凯恩的接收器传输了一个编码二进制文件。他的MK I型盔甲的基本系统解密并组装了它。一张城市地图在他的目镜前展开,与他古老铠甲有限的扫描图重叠在一起。

“有一条旁支线路。就在这栋楼的另一边。”杜凯恩抬起了头,一阵猛烈的子弹和粒子光束让钢铁之手退回了坦克后面。他在突出炮座的后面怒视着这栋建筑,心生疑惑。“我没有道理地讨厌这幢楼,坦恩。”

技术军士的目镜悬停在杜凯恩设法对墙壁造成的损坏上。“某种松散合成物。低等的混凝石类似物。我觉得我们能拿下它。”

“我觉得没问题。”杜凯恩砸了一拳兰德掠袭者破旧的外壳,将它的主动轮对准大楼。

星际战士明白了他的意思,让左传动向前,右传动向后,旋转了战痕累累的庞然大物,直到迎头而来的火力击中了它的斜面。兰德掠袭者加速了发动机,然后向前推进。

混凝石坚固耐用,价格便宜。由它制成的墙壁可以建造得很高且厚,但杜凯恩的兰德掠袭者是阿基里斯-阿尔法型。它是阿斯塔特军团军械库中最耐用的载具,比大多数超重车辆更加坚韧,几乎超自然地坚不可摧。它被铁之十以几乎神秘的敬畏拥有着,其神话般的地位被费鲁斯·马努斯不会乘坐比它更低级的载具前往战场这一事实所更加彰显。没人会听到杜凯恩这么说,但有时它似乎拒绝被停下。

兰德掠袭者如同巨锤般撞碎了混凝石墙,从一片尘埃和瓦砾直冲而入。一瞬间撞击烧毁了一些遮盖物,突出炮座上的爆燃炮有条不紊地点燃了大楼内部,然后是缓慢的、护墙板的碰撞,外壳上安装的四轮发射器的一阵齐射将内墙击碎。

大楼明显地坍缩了下去。

“为了索古罗氏族!”杜凯恩从掩护下站身起来,镶银的斗篷在兰德掠袭者尘土飞扬的尾迹中翻腾着,他用爆弹枪朝天上开了一枪。“为了原体!”

武器的闪光照亮了楼宇内的阴暗。它不再是兰德掠袭者了。它令人敬畏的火力虽然竭尽全力,却没能击倒他们头顶的建筑。

一股如同锤击的粒子束穿过翻腾着的灰色尘埃,仿佛一个眼盲而愤怒的神试图用雷霆杀死脚下的昆虫。一名军士在奔跑时被击中了,他沉重地滑过布满瓦砾的瓷砖。另一名军士仿佛跳起了舞,他用作掩体的凹窗被粒子束火的火焰烧毁。空气稀薄而灰蒙蒙的。它像雨一样拍打着杜凯恩的面罩。碎片在他的靴子下爆裂,他冲了过去,双膝跪地滑过最后几米,然后撞上了兰德掠袭者的后部。它正在等待着步兵团赶上来。一辆犀牛运兵车爬上了裂缝里瓦砾遍布的墙,在他们身后停了下来,它枢轴上安装的的组合爆弹枪如同一个带有预言天赋的伺服头骨一样喋喋不休。

杜凯恩的脸抽搐了一下,活动了一下他套着手甲、握住动力斧的手指,然后转了转他肩甲下僵硬的回旋肌。他回过头,看到铠甲上表明被粒子束击中的黑色痕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该死的加迪纳尔人。”他冒险抬头看了一眼。上层的三脚架上安装了某种重粒子大炮,由于门厅天花板的倒塌,上层已经变成了夹层。喊叫声和装甲靴的咔嗒声把他的目光拉了下来。

一群身着灰色的软垫防刺伤盔甲、戴着目镜头盔的人挥舞着城市突击武器,顶着无数沉重的塑料盾牌冲进了门厅。更多的人通过裂开的墙壁、破碎的拱门和部分坍塌的楼梯涌入,这些楼梯通向居住楼层,它们横向有数十层,纵向有数百层。

“该死的加迪纳尔人!”

杜凯恩站起来时和盔甲一同气喘吁吁。他的爆弹穿过盾牌,穿过目镜护罩,摧毁了人类的头骨。坦恩挥舞着他的伺服臂,一击打倒了一整排人,然后一脚踩死了两人,再用他斧头的猩红一挥斩首了三人。盖乌斯·卡芬带着六名风暴行者老兵从杜凯恩的侧翼脱离,迎击第二波的进攻。这位第三军团的战士俯身穿过墙壁的残骸,他上了漆的动力甲被灰色包裹,红色的短披风僵硬地紧贴在身侧,如同一名骑士沾满灰尘纹章的战袍。他的爆弹枪托砸穿了一个戴着头盔的头,撞上了后面的墙壁。他的一道肘击几乎打下了另一个人的头。仅是站在他们中间,他就杀了他们。他仿佛这些人的神明,他们被压碎在墙上,或是被从墙上的裂口里推出去,然后在空中画出一道长痕,落到地上。

“为了原体!”杜凯恩咆哮道,“战至最后一人!”

加迪纳尔人的认识和策略是正确的。他们有着压倒性的人数,他们的敌人被关在了一个他们了如指掌的防御阵地里。但他们并不是阿斯塔特军团,而且他们不会有丝毫胜算。

杜凯恩有一点陶醉于这场屠杀,陶醉于他与加迪纳尔的士兵相比而拥有的无限优越感。有些人强烈地感受到了他们被改造的生理构造所带来的孤立感,这是只有与全人类分离才会体会到的孤独。但是钢铁之手不会,杜凯恩也不会。他沐浴在这种感觉中,怡然自得。正如他所知,费鲁斯·马努斯沐浴在对一切的优越感中。

兰德掠袭者发出一声粗哑的咆哮,在瓦砾的破碎声中再次前进。杜凯恩紧随其后,在坦克从下方经过时从上方随意地开着枪。

盖乌斯·卡芬在他的身旁停下。

他的头盔里传出剧烈的喘息声,他的盔甲已经先前从紫色变成了灰色,如今又变为了黑色,上面满是激光枪的弹痕和血迹。他不再是一个人类,而变为了战争的纯粹化身。他在杜凯恩身旁就位,支援领主指挥官的火力,他的动作如同猫科动物般完美。

“在敌军中冲杀至最后一人是最粗暴的战斗方式,比起铁之十,我一般更会联想到佩图拉博或者死神莫塔里安的军团。”

“是吗?”

“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大人。我会找到他们的头领,然后将其斩首。就像阿库尔杜纳在维斯塔上对您的部队所做的那样。”

“我记得极限战士已经尝试过这么做了。”杜凯恩受到年轻军士的挑战时,感觉自己父亲般的骄傲被温暖地刺痛,这让他感到惊讶。他们会把他变成一个钢铁之手的。“我记得是在非洲,阿库尔杜纳告诉我这种疯狂只会不停地重复做同一件事,而且期待着结果有所不同。这种事发生之后只会让很多人丢掉性命,但是我总是能赢,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而为什么阿库尔杜纳总是用不同的方法?他会向尸体和死亡皱眉,而电流牵引机的蛮力就离他半米远。要我说的话,这也是一种疯狂。”

“但他才是无罪之人,嗯?不,小伙子。如果加迪纳尔人有头,它现在应该被好好地深埋在他们的肩膀里面。”

“就算我们一人可以杀掉他们的一万人,我们还是会输,”卡芬说道,“帝皇之子比你们更会计算代价。”

“看看你,小伙子。”杜凯恩暂时停下了开火,抓住了军士的头盔顶部,仿佛在抚弄他的头发。“真是长大了。”

卡芬把他的手甩开,兰德掠袭者推倒了外墙。

 


调解者下士用关节框架支撑着靴子,爬上了装配线的凸起平台,一个帝国军的飞行员被困在那里。下士肌肉发达,身材矮胖,生来就该手持防暴盾或是恐吓人群,但他在被俘的帝国军身旁几乎小得离谱。

他的头和调解者的躯干一样宽。一只眼睛被一只像男人的拳头一样大的生化眼所取代。另一套大而复杂的机械系统从他的后脑头骨与脊椎的连接处伸了出来。它看上去显然很不舒服。他的皮肤十分苍白。或许是因为失血,但戴卡认为他可能就长这样;这名战士的生理构造显示了对受伤的显著耐受性和愈合能力。坠机造成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而尽管两只手臂都被工业夹钳压碎了,他却依旧看起来比戴卡一小时前从中央司令部收到的照片上还要强健。

当调解者走到帝国军的头旁时,戴卡爬上了通往监管平台的梯子。他拉紧衣袖,走到监督员的护栏前,俯瞰着装配机。在宝石二极管和扁平衬里的镭漆仪表的明亮灯光下,他眯起眼睛俯视着。

调解者扇了帝国军一耳光。又一次。左边。右边。刺耳的巴掌声响彻空荡荡的工厂。

又是一耳光,囚犯睁开了眼睛。他咕哝着,胳膊本能地发着力,想要把调解者打倒。疼痛接踵而至。戴卡看到了这个瞬间。他面如死灰,眼睛颤抖,喉咙发紧,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哭出来,但是很快,这一刻就结束了,疼痛消失殆尽。十分出色。

“这真的有可能吗?”他喃喃道,“一个完美的基因改造战士。”维恩,正如他被设计出来的那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修辞意义上的,没有作答。

戴卡想到了由睾酮驱动、极度愤怒的战士种姓,以及有着情感缺陷的执法种姓。他们有着理想的服从与冷漠的基因,甚至还有无数的先天性缺陷,这对他自己基因一脉的精神能力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妥协。调解者退到平台边缘的阴影中,他向下望去,手悬在他的身侧。俘虏冷冷地向上凝视。

十分出色。

“我为这些拘束感到抱歉。”凝视没有动摇。“还有你的腿。我被告知他们必须从你身上切掉它们,才能把你从残骸中带走。”

调解者解开了他腿上镇压狼牙棒的皮套,但是戴卡用灵能控制他退下。他微微一笑。这种重新变得强大起来的感觉很好。这种感觉几乎值得他摧毁一个世界。

帝国军看着调解者向后退,然后将视线转向了戴卡。“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微弱的金属回音。没有丝毫剩余的痛苦。

“我觉得你会的。”

他冷笑了一声。“你要对我用刑?”

“我希望不会。如你所见,我是个老人,时日不多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像你一样能感觉到痛苦。”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戴卡沿着护栏杆上剥落的金属张开双臂,弯腰俯身,仿佛思想的重量将他向前拉去。潜意识的钥匙变成了静脉锁,在刻意的允许下,他的意识打开了。他的思维开始扩展。

他感知到一个闪闪发光的能量等离子体,泛着紫红色的电光,不受老化的生理构造或是任意物理法则的限制,渴望触摸一切,感受一切,知晓一切。他集中思绪,专心致志。容易受其他事物微小诱惑的吸引在几千年来的培育下流淌在他的血脉中。

当他让思想的全部重量落在帝国战士的脑海中时,他感到了一种独特的目的。他撞上了一堵铁墙。沿着颤抖的、由纯粹的思维构成的脐带,他凡人的身体作出了反应。

十分出色。

他得出了结论,这名战士的思想被刻意改造过,正是为了抵抗这种形式的入侵,它的分层防御因一种令人震惊的超人抵抗的本能而进一步硬化。

戴卡聚精会神地抿紧嘴唇,努力对他的精神施压。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他重复道,声音如同一道亚催眠的轻哼,“你是什么?”

 


在所有的帝皇之子中,所罗门·德墨特尔或许是唯一一个加百列·桑托能够自豪地称作朋友的人。

“我们能做到的,连长。”这名中士靠在执法者堡垒的护栏上,以便更好地观察他们的目标。他没有戴头盔,因为他的目镜被防暴子弹打碎了,戴着头盔没法看清东西。在他深色的皮肤和坚毅的下颌中,不难看到一个与桑托志同道合的人。“我们已经领先于其他战斗小队了。”他退了回来,深色的眼睛看向桑托。“我可不想因为现在放缓速度而在原体面前丢脸。”

桑托赞同地点了点头。尽管他一开始强烈地抗拒这个命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开始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只有他才拥有的机会。费鲁斯与福格瑞姆大人的羁绊已经足够传奇,而在所有的铁之十中,只有他被赐予了这个机会,能够分享这样的兄弟情谊。

“连长?”

“我在思考。”

他们的目标是一座巨大的、由混凝石包裹着的球形裂变反应堆。

它处于一个大型制造区中心的链条围栏后面。它,以及包围它的一圈护盾防空塔,便是它依旧矗立的原因,尽管如今天空已牢牢地处于第三军团的控制之下。数千名身着灰色盔甲的步兵驻军正在向内挖掘,而在他们清理俯瞰建筑的过程中,更多重型部队和载具已经赶来增援,其中包括某种装甲步行单位,它的外形介于军团无畏和帝国骑士之间。

它的盔甲被设计成了骨骼纹样,有着黑色的驱动活塞和银白色的装饰性外壳。带有压迫和死亡的病态象征的旌旗在杆冠上飘扬。动力武器在其通风口和风扇产生的低温雾中猛烈地溅射。它迈着令大地颤抖的步伐行走在步兵师间,比空气轻的瘴气弥漫在口鼻周围。它静脉的突然隆起和肌肉的紧绷,更不用说紧张诱发的偶尔的射击,甚至在远处也很明显。

“它会拖延战斗。”德墨特尔厌恶地说。

“他们的高领主之一?”

德墨特尔点了点头,撇着嘴,并不喜欢他眼前的事物。

听从桑托指挥的一百五十五名军团战士中,现在只有六十人跟随着他。有一些人受了伤,撤回了城市边缘,但大部分的人都分散了开来,在周围的建筑之间战斗。这并不是桑托的风格,但是他勉强听取了阿库尔杜纳的建议,德墨特尔或许能教会他些什么。

十人和五人小队在密集的城市扩张的半径一公里范围内搅起了冲突。剑士和狙击手单独或成对地搜索着居住区,寻找高价值目标。这或许并不是桑托的风格,但是这种方式感觉十分正确。它似乎反映了军团的半自治结构,尽管是微观层面上的。而且它似乎很有成效。由于战士们无处不在,加迪纳尔人应接不暇,也无法像他们对其他人做的那样那样拖延他的主力部队。

现在,他与得到原体的赞誉之间只隔着一座巨大的裂变反应堆。

“要是有办法绕到他们后面就好了。”德墨特尔指着建筑对面较为薄弱的步兵。精疲力竭的军团战士没有人力从各个角度同时攻击首都,因此加迪纳尔人十分清楚他们会从哪里发动攻击。几名帝皇之子咕哝着表示同意。

桑托并不能说出口,但是他对第二连遇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物却不懂得改变的事实感到非常不快。对于他们非常喜欢的喷气式摩托来说,这些建筑物太高,街道太窄,而骑手们从未停止抱怨不得不从一个房间步行到另一个房间进行战斗。

也许他们都能从彼此身上学到点什么。

“我同意,”他终于说道,“我们能做到的。”

“这意思你有计划了?”

“我们直接从中间突进。”

德墨特尔看上去似乎想要反对,但是却点了点头。“直接从中间突进。这会有效的。”

 


“你是什么?”

问了第五遍后,巨人终于回答了他,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迹象表明他被问过这个问题,或者他透露了什么自己不愿透露的事情。

“阿斯塔特。”

戴卡的脊椎间流淌过一阵兴奋。他的脑后有些刺痛。“那又是什么?”

“一种超人的存在。”俘虏的视线穿过了监管平台,在梦中生硬地回答道,“与人类不同,正如钢铁与铁不同。我们是外科手术、遗传和心理工程的产物,由不朽的帝皇从失落时代的传说中创造出来,从原体的完美存在中提炼出来。”

戴卡向前倾身。“原体。这个词经常在窃听里听到。”

“我猜它是某种军衔。”

“一个庄严的军衔。”

戴卡同意地点了点头。

“长官们——”

调解者下士不时地瞟向着门,能看见的半张脸上显露出轻微的不安。战斗的声音现在明显靠近了。大约每一分钟都会有爆炸让连接在一起的机械嘎吱作响,如同工人的稀粥一般搅动浑浊的空气。

戴卡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俘虏身上。

“和我说说原体。”

 


加迪纳尔人挤满了居住区的后街。从一堵墙到另一堵墙,穿着平板夹克、手持紧凑型步枪的士兵淹没了这里,将人行道分割成两段的石膏袋路障深处塞满了几十个人。一对固定在支架上的粒子粉碎炮正在纵向开火。它们都朝向着杜凯恩和索古罗氏族的钢铁之手们冲入的步行道的另一端,攻击着乌兰·西塞鲁斯率领的极限战士,他们从反方向攻入。杜凯恩对于发出从背后击毙他们的命令有一些迟疑,不过他只迟疑了一瞬间。

随着最后一个加迪纳尔人伴着击碎他后背的弹头倒下,他明白了为什么如此多身着钴蓝和金色铠甲的军士倒在了人行道上。

四周的人倒在了地上,唯一依旧站立着的是一个烟雾环绕着的、由亚德曼金属骨骼和鲜血浸透的动力武器组成的巨人。它被包裹在重重扭曲的力场中,爆弹由于它的多层力场不断解体。这座战争机器的核心是人类,或者说曾经是人类。一张没有眼睛和嘴巴的死脸在烙上去的头盔深处凝视着一切。然而,它的其他部位都体型过大,不可能是为任何人类准备的。它甚至比极限战士还要高大,比德雷都无畏大上一半,还有其三倍的火力。

这便是卡芬想要猎杀的目标。他们的头领。加迪纳尔之主的其中一人。

在液压的嘎吱作响和橡胶带的尖啸声中,这个怪物将枪口转向了钢铁之手,三条腿将人行道碾碎成一块块瓦砾。当杜凯恩感觉到它的目光时不禁颤抖了一下,仿佛他与一个死物对上了眼。一声愤怒的咆哮让他回过神来。

乌兰·西塞鲁斯脱离了自己的指挥小队,用他的动力剑砍向这个机械怪物的后腿。

与它的三条腿呈双径向对称,这台战争机器有着三条上肢,每一条都装备着许多武器,它们明显不受中央协调控制。正当战团长的剑刃劈向它的膝关节,一柄利刃从一条胳膊下垂的刀鞘中弹了出来,穿透了极限战士的肩膀。西塞鲁斯痛苦地嚎叫起来,他与铠甲的全部重量都被挂在了他胳膊的肌肉组织上,他的斗篷如同一面倒塌旗杆上的旗帜悬挂在身下。

“你们还在等什么,邀请函吗?”杜凯恩用爆弹枪开火,他的兄弟们很快也用自己的爆弹枪支援。

护盾照明弹笼罩着病态的机器,但杜凯恩无法判断它是否已经受到了损伤。安装在肩式起重机上的警铃大作,将步道地面上深深的阴影笼罩上琥珀色,即使厚厚的黑色烟雾从它盔甲的通风口喷涌而出。几秒钟后,遮挡一切的烟尘吞没了建筑、石膏袋路障,以及极限战士们;就连警铃也停止了尖叫。“停火!”杜凯恩放低了枪口,“千万别打到——”一个巨大的、正在晃动的身形,身着钴蓝和金黄色,从烟尘中现身,如同投石机上的石块般朝他们飞来。

杜凯恩大声咒骂着,俯身躲在了兰德掠袭者的炮座护甲后。钢铁之手的小队们移出了伤害范围,朝着抛射体瞄准,在他们看清那是什么后又立即停火。

战团长落在了阿基里斯-阿尔法斜面的四轮发射器上,压碎了一个发射管,外壳四分五裂。杜凯恩又骂了一句。

“跟上它!”有人叫喊道。是卡芬。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继续开火。”

杜凯恩眯起眼睛看向烟尘,然后向所有人挥手,让他们停下。“它走了,小伙子。你这样只会对着极限战士开枪,而且相信我,你不会想这样的。去找西塞鲁斯的副官。我们将在这里修整,等着烟雾退去,然后把载具驶往支线。我们会缓慢而稳定地赢下比赛。”

“小孩子。”格拉西乌斯嘟囔道,目送着年轻的军士飞快地穿过加迪纳尔人破损的围障,奔向第十三军团正在处理他们死者的地方。

“我们都曾经年轻过。”

药剂师在西塞鲁斯身旁蹲下。

极限战士躺在兰德掠袭者的斜面上。他的头盔从下颌到鼻梁处裂开了。鲜血从他的口鼻流出,汇聚在他颈甲的裂缝里。他依然有呼吸,但明显十分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只有他衰弱的肺部才能不让装饰繁复的胸甲压碎他的前胸。它的上面也有一道巨大的裂纹。花环和念珠落在他的身上,破烂不堪地挂着,仿佛是被从他身边走过的哀悼者扔进了英雄敞开的棺材里。

“他还有救,”格拉西乌斯说道,“不过他需要撤回钢铁之拳号,如果他还想再次走上战场。”

杜凯恩哼了一声。“我分不出多余的人把他带回去了。把他挪到兰德掠袭者的后面,让他好受一点。我们会带上他——”

西塞鲁斯抓住了他的手腕。杜凯恩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战团长的声音有气无力,但是他紧抓着杜凯恩的手却十分坚定。“我会自己回去。”

“你都没法从我的坦克上下来,小伙子。”

战团长从坦克的斜面上滑了下来,双脚站立,发出了一声仿佛撕裂了全身肌肉般的呻吟。他的膝盖几乎要跪下去,不过在身后的兰德掠袭者的支持下,他站住了脚。“你低估了第十三军团的决心。我能够做到的。第五伽利略步兵连还在城市外面。瑞尔丹上校很不幸地了解星际战士的生理构造——我确信他能够让我返回战场。”

杜凯恩眨了眨眼,仿佛被人出其不意地扇了一巴掌。“一整个团?有多少人?”

“比你认为得要少。”西塞鲁斯用一只手捂住他胸甲的裂纹,抬头看向身形高大的领主指挥官。“凡人比阿斯塔特更经受不住核打击。”

杜凯恩真想把极限战士一把推在坦克上,如果后者在这之后还能爬起来的话。尽管如此,他依然需要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我这里的战士们伤亡惨重。”

“这便是帝皇创造我们的目的,这样一来,其他人便不必如此。”

“别再废话了。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打头阵。”

“你的人虽然受伤却还能行动,但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经逝世,即将离开执行者号。他们还没有做好上前线的准备。”

“他们最好做好准备。”

杜凯恩已经起身去寻找通讯官。西塞鲁斯踉跄着跟在他身后,一只手依然捂着胸口。“我知道你曾经是钢铁之手的领导者。如果你现在处在你原体的位置,你还会如此冷酷无情吗?”

杜凯恩回头看去,摇了摇头。“你听错了,小子。我领导的是风暴行者。钢铁之手从来都只有一位主人。”

西塞鲁斯开口时似乎虚弱了一些。“那么请让我来号令他们。我依然领导着第413远征舰队。应该由我这么做。”

杜凯恩微微颔首以示尊敬。“不行。”战争就是这样,令人尊敬的将士们被风暴领主送往前线,战死沙场。“我一定要这么做!”

“是吗?”他停下来想了想,“还是不行。我会联络阿库尔杜纳,让他来统领他们。他善于交际,对待凡人也有自己的一套。”

 


“正如我比你更加强大,这些原体也比我强大得多。”帝国军士平淡地陈述着,没有一丝炫耀或是夸大的意味。“他们是大远征的领导者,由帝皇自己的基因创造而来,代表了他性格的不同面,满足了战争的需要。他们的力量无与伦比,可以比肩帝皇本人。”

“帝皇在这里吗?”

战士冷笑了一声。“如果他在这里,你会知道的。”

“一共有多少个原体?”

“十五个。你要我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很好。他变越来越顺从了。“有多少个在加迪纳尔星系里?”

“一个。”

“他的名字叫什么?”

“费鲁斯·马努斯。”

戴卡扬起了眉毛。“钢铁之手。真是非常……隐晦。那么他代表了你们帝皇的哪一面,或者说满足了战争的什么需要?”

没有回答。

戴卡加大了对他认为是战士的思维中对应区域的压力,并重复了一遍问题。巨人完好的眼睛里有一个微小的动脉瘤破裂了,溅成一片红色,但他仍然没有回答。要么他的大脑被设计得比加迪纳尔的高级领事所能理解的更加狡猾,要么他真的不知道。他认为是后者。所有的领导者都有自己的秘密。

附近又传来了爆炸声,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从天花板上落下不少灰尘。

“我们得走了。”调解者又拿出了他的警棍枪和镇压狼牙棒,侧头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厂房坚持不了多久了,还有一支人数更多的军队正从112号区的铁路枢纽往这里来。”他抬起头来,面色苍白,仿佛有枪正指着他的头。“高领主斯德拉康撤向了更加安全的地点,我们被命令去提供掩护。带着俘虏。”戴卡朝着说话含糊的超人皱起了眉。

“费鲁斯·马努斯想要什么?”

“征服你们。”

“为什么?”

“他是一位征服者。”

“但是他之前与我们进行了和谈。为什么?障眼法吗?”

“那不是原体做的。是乌兰·西塞鲁斯,极限战士的战团长。”

“极限战士?”

“另一个军团,他们的原体另有其人。”

戴卡觉得自己理解了。这似乎和加迪纳尔种姓系统的基因血脉没什么不同。他自己就曾与几位也有着相似特性与地位的女性结合,而且或许——他认为是这样——诞下了许多子嗣。他突然感到一阵令人痛苦的悔恨。真是奇怪,在这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自己后代的命运,以及他基因血脉的延续。

“帝皇希望加迪纳尔被完好无损地攻下,”战士自己补充道,“他想要得到你们的工业系统,你们的军队,你们的科技。”

“所以费鲁斯·马努斯听命于帝皇?”

“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帝皇。”

“长官。”

调解者现在十分焦急,他慢慢地挪向组装平台的边缘,想要松开夹钳,释放囚犯。戴卡可以听到外面的分遣队正在启动装甲运兵车,准备载他们离开。下士的一半人已经前去拖延帝国军对区域发电厂的袭击。他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安。他们正在败退,但是他们的精神构造并不允许他们知晓这一点。

戴卡点了点头,收摄了心神。战士歪倒在了束缚他的枷锁里。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摩西,”他喘息着,“特鲁拉克。”即便戴卡没有干涉他的精神,他也回答了对方。他的精神回路已经适应了这么做。

“我们以为自己赢了,你知道吗,”戴卡说道,“我们不认为帝国有你们的使者所声称的那么庞大,它的军力和我们从前消灭过的军队规模相似。”

“我所知晓的远征舰队就有超过一千支。有一些规模很大,有一些较小。第53舰队人数众多,但只有一部分来到了加迪纳尔,因为我们之前在其他地方交战。”戴卡并没有问是什么地方,以及和谁交战。他们没有驶出这个星系边缘的能力,这样的情报毫无意义。“其余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在他们之前,罗保特·基利曼的第12舰队的全部军力都会到来。”他似乎在笑,不过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你们没有希望。”

“尽是宣传鼓吹和谎言。”维恩嘶声说道。

“不。这不是。”戴卡朝调解者下士点了点头。“把他留在这里。让他的同伴找到他。”

“但是长官,我们必须——”

“他已经知无不言了。但是他或许还有别的用处,”维恩向他伸出了胳膊,这一次,戴卡允许自己被对方帮助。他马上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而对方的帮助很快就要没什么用了。最好趁现在尽可能地利用他。“按命令把你的人带去高领主斯德拉康那里,”他告诉调解者,“告诉他维恩和我要去和帝国军接触。我向你保证你不会被责罚。”或许如此。“但是费鲁斯·马努斯才是掌权的那个。他才是我们必须要联系到的人。”

“我不建议你在这些阿斯塔特面前现身,”调解者低头朝他们的俘虏冷笑道,“他们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手。”

“他们的确是,下士。但是请你帮我一个忙,我认为我知道一个老人和他受伤的年轻助理该如何离他们更近一步……”

 


对于传奇连长阿库尔杜纳来说,被人忽略是前所未有的经历。每顶帐篷里都挤满了大声喊叫的医疗兵、嘀嘀作响的仪器的和嘈杂的手推车。这位身穿华丽铠甲的战士穿过一顶又一顶帐篷跟着他,如同一位来自索莫纳斯堡的沉默护卫。或者说,图尔·瑞尔丹认为他在这么做。他并没有时间回过头去看这位星际战士在做什么。他举起一只手,轻声说了一句“停下”,以防万一。一队慈悲修女冲了过去,淡紫色的道袍四处飘扬。他没有停下步伐,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一个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里面一片血红,如同木星上的风暴。一位戴着薄框眼镜、看上去精疲力竭而恍惚的施济者跌跌撞撞地飞奔向图尔,这倒是解决了星际战士这个麻烦,因为人总是会忍不住多看阿库尔杜纳几眼。

“为他止痛,然后给他在临终关怀帐篷里找个位置。”瑞尔丹从施济者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听出了该如何分类伤员,但却觉得自己根本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他指向那个大亭子,它被设置在一座被核打击摧毁的十二层建筑的、不协调地矗立着的角落上,坐落于扭曲的瓦砾、破碎的玻璃、坍塌的掩体、还有几具骸骨之间。它的四周环绕着停放的坦克和盒装物资,缠着渗血绷带、面色疲惫的男人坐在它们上面,抽着烟,摇着骰子,仿佛因为伤病而离开了核打击废土便是美梦成真。

施济者一甩红色的衣袍,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上校?”阿库尔杜纳试探道。

图尔咽下了一句咒骂。“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回前线了。”

“我们还是得谈谈。”

“那我们就谈谈。”即便他这么说了,他还是大步迈向了别处。

所有的东西都摇晃着。帐篷在不断颤抖。手推车在哐哐作响。牙齿在发痛。火炮的巨响震耳欲聋、永不消散,已经没有人在意它了。医疗兵们互相拍着肩膀,或是交换着沉重的眼神,时不时地摇头。

空气中满是烟尘,预示着未来几十年将会发生的成千上万起恶性肿瘤。便携式现场发电机和直立式加热灯正在产生正压气泡,用以防止最恶劣的大气辐射,但是它停留在了地面、衣服和皮肤上。人们把它吸入了肺里。

融化和部分凝固的金属所形成的巨大脊柱结构点缀着都城外围的阴霾,仿佛正在缝合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城市里这些仍在不断渗出粘液的脓肿顽固不化,依然高度可燃,散发着有毒物质的橙色和黄色。炎纹军团奄奄一息的泰坦们静默地停在废土上,好似地狱的见证人。仿佛战争的一方总会是赢家,在炮火的轰鸣声中,不断地有人从前方登上犀牛和奇美拉运兵车,机械化部队将他们运走,超重装师也已整装待发,掠夺者泰坦的发出的战争号角、垂死者的哀嚎、以及竭力拯救着他们的男男女女。

大远征。

最开始,是阿斯塔特们开始用这个词来描述帝皇发动的重新征服世界的战争。帝国真理或许粉碎了那些曾在安条克、哈丁和雅法的战场上挥洒鲜血的人们的信仰,但即便如此,这个词也激发了普通人对追求正义的激情。这个词上沾满了鲜血。用“大”来描述它并不能证明它的伟大,但是图尔却一直怀有坚定的信念。他们的苦难不会白费,尽管最早造出了这个词的星际战士并不明白人类的苦难究竟是什么。

他俯下身,钻过一个掀起了一半的帆布门帘,进入了一顶半开的帐篷,里面光线充分、痛苦十足。

帐篷里全是伤员,挤在轮床和折叠床上,有的人连眼球都被上了药,其他人则幸运地丧失了意识。只有一个人在尖叫,他的激情足以发动十几次大远征。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身着棱纹灰色铠甲,腹部有一道可怕的殷红伤口。一个修女已经在划开士兵的皮带和织带,那两个将他带到这里来的、肌肉发达的医护兵正把他按在轮床上。在修女精准的刀锋下,他的盔甲被一片片地剥离下来,男孩破裂的肚脐里渗出泛黑的血液。伤口里漏出了几厘米长的、有褶皱的细长内脏。它闻起来如同下水和馊牛奶的混合物。

“我们需要很多填料和抗菌护垫,针线,钳子,还有听诊器,我们得把内脏塞回去。”图尔卷起了袖子。他的手指摸索着男孩的小腹,后者呜咽了起来。“还有麻醉师,如果你能找得到的话。”图尔碰了碰伤口本身,男孩爆炸般地尖叫了起来,施济者消失在了门帘后面。“找不到就拿个东西来塞住他的嘴!”图尔在他身后叫道。“你,”他转向阿库尔杜纳,抬起头来看着他,“按住这里。”

星际战士有些迟疑地把手放在了男孩的肚子上。“我真的应该——”

“快点。”图尔把拐杖挂在了轮床的扶手上。他在裸露的胳膊上拍满抗菌粉,被递给他的长柄勺和钩尖钳在头顶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工作,你说话。”

“很好。”阿库尔杜纳低声说道,他精致的手甲完全盖住了伤口,以及男孩的大半个上腹。士兵弓起了身子,啜泣着挣扎,但有阿库尔杜纳和两个结实的医护兵在,他哪儿也去不了。

“很好。但是再少一点。再少一点。就是这里。像这样按住。”阿库尔杜纳露出专心致志的神情,图尔把他的听诊器伸进男人破裂的腹部和军士的手甲之间,放在了暴露在外的内脏上。

“真是了不起。”

“我以为你会很习惯做这种事。”图尔说道,用长柄勺找到了回环。

“这其实和我所擅长的事完全相反。”

“现在松手,一点点就行。”阿库尔杜纳照做了,施济者和修女开始用抗菌护垫清理伤口。“没找到那个麻醉师吗?”他叹了口气,“忍着点,小伙子。”

他飞快地抬起勺把,将破碎的内脏塞回了男孩的肚子里。士兵尖声喊叫起来,仿佛被砍了一刀。手推车的轮子发出哐哐巨响。其中一个医护兵哼了一声。

“他很痛苦。”阿库尔杜纳说道。

“可不是么。”

他抬头看了一眼。星际战士正俯视着帐篷里的伤员,双眼因同情而颤抖着,即便是西塞鲁斯也从未对他的凡人士兵有过这样的表现。“如此痛苦。大远征本应将人类从外星文明的暴政中拯救出来,而不是……这样。”

“按着。再按一会儿就好了。”

阿库尔杜纳皱起眉头,低头看着男孩,随着图尔拿走工具,他的挣扎消退为了一道抽搐和一声呻吟。“我不认识这套制服。他是哪个军团的?”

“他不是我们的人。”

阿库尔杜纳惊讶地看着他。“他是他们的人?”

“按照我的理解,这颗星球一两周内一定会沦陷。到了这小伙子痊愈的时候,他就是个帝国公民了。不用,不用,”他戏剧性地挥了挥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你可以过会儿再谢我。”他一瘸一拐地绕了半圈,接过一根螺纹单丝线针。“用两只手把伤口的两边都按住。我要把它缝起来。”

星际战士伸出手来,正欲遵从他的指令,却突然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重要的事。“我需要回到连队去。你也要让你的人做好准备。”

“这只要花几分钟就好。”

“我尊重你想要救死扶伤的决心,但是杜凯恩的人也伤亡惨重。你现在是个上校了——”

“高级行动官。”

高级行动官。你应该前往首都,这是命令。”

“这些人还没有做好准备。而且恕我直言,无论我的功绩让我获得了什么军衔,我都是个医疗兵。”

阿库尔杜纳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不怕战团长西塞鲁斯的责难,甚至也不怕杜凯恩,而且也肯定不怕我。但是你迟早要向费鲁斯·马努斯复命。”

图尔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回想起那对银色双眼直视自己的感觉,然后颤抖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把针线换到了左手,活动着右手使其不再发抖。“再等几分钟,然后我会和你谈谈。”

“两分钟。”阿库尔杜纳同意了。

图尔喘了口气,然后俯下身来。

抗菌剂的气味直冲他的鼻窦,仿佛鼻孔里伸入了两根铁棍。男孩腹部的伤口被阿库尔杜纳涂着紫金漆的手甲环绕着,是一条贯穿了组织的红色细线,十分奇怪地没有渗血,也十分干净。如同那些战争相片里的尸体。帐篷的门帘又被掀了起来,图尔烦躁地抬头望去,期待着自己刚刚派去的施济者能带着麻醉师姗姗来迟。

他眯起了眼睛。

施济者确实是回来了,不过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着笨重的蓝灰色烧蚀铠甲的塞拉尼克轻盾军,还有两个加迪纳尔平民。第一个是一位老人,至少有九十岁,尽管不同人类种族的衰老速度差异和可能的复原治疗让他或许低估了。另外一个更加年轻,是一个介于十五到二十岁之间的男孩,目光呆滞而茫然,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用手紧紧捂着的肩膀上的伤口疼痛。图尔不假思索地作出了评估。是防暴子弹打的。他会没事的。

“我正忙着治疗快要死的人呢,士兵。所以如果不是他们中马上有人要被枪击……”

士兵敬了个礼。“长官。这位先生说他有要告知指挥官的信息。他说这很紧急。”

“先生?”对于一个塞拉尼克轻盾军来说,这样的措辞太过礼貌了。“好吧,你说。”

两名平民中的老人上前一步。

他走路的时候脊椎有些扭曲。他的皮肤上满是老人斑,遍布着皱纹,他的绿眼睛因为年岁而有些浑浊,但当他靠近手术推车时,图尔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他不自觉地挠着太阳穴的瘙痒处,突然为他先前的浑不在意感到尴尬,把手里的针递给了待命的施济者,这样才能全神贯注。

“我的名字是希尔文·戴卡。”老人将一只颤抖的手举到胸前,僵硬地鞠了一躬,“我是加迪纳尔的高级执政官,代表着高领主和十一世界。”他直起了身。他的灰发长而杂乱,与他的胡须和耳鼻边的银色毛发纠缠在一起。他的胡须被剪空了一个正方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小“X”记号,中间有一个闪烁着的红色二极管,它感应到了图尔看向男人双眼的目光。

图尔感觉自己的脸放松了下来,心底升起一阵喜悦。

“我们投降。”


TBC

【原体列传】费鲁斯·马努斯:美杜莎的戈尔贡(八)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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