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者之灵（九）【卡兹戴尔】【巴别塔】【博士】【剧情】
霍伦海姆战役 第五天
特蕾西娅走出装甲车驾驶室。
依据预案，昨天上午，当战事焦灼于霍伦海姆时，殿下亲率两千精锐、近两百名巴别塔干员，乘坐装甲车奇出驭龙关。百余辆车直出城外，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凭借巨大的机动优势，先破驭龙关外守军，后昼夜兼程风驰电掣，今早八时已经越过霍伦海姆北界。
胜利的速度太快，驭龙关外戒备的北军来不及发报就已投降，于是他们假借守军名义向特雷西斯发报，故意暴露自身，意在调动后续部队。情报显示，原计划增援霍伦海姆的五万军队成功地被他们调动，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东面推进。然而，这张网所能扑到的仅仅是车辙和灰尘罢了。
特雷西斯是卓越的统帅，呆板地走一条路线堆砌死亡非他所为。早在预案制定时，三人就已确定特雷西斯一定会从东路南下，以直抵东南核心。正因此，预案早有防备。
不论是情报暗线还是战场动态，一切信息似乎都显示北军单调地经中路南下，特雷西斯的军队源源不断从霍伦海姆压来。甚至，特意放出的西方偏军的情报，也可以佐证他计划与南军僵持在烁银关。一切都在相互印证。这正是特雷西斯高明的战略欺骗。
霍伦海姆的东部是荒野，无法行军，这没错。可这就能说明特雷西斯不会开辟东路战场吗？他的军队确实谨守中线在霍伦海姆内运动，但只要出霍伦海姆就会向东转进，自烁银关东边南下。如果南方没有看破他的谋略，就会被紧紧压缩在烁银关南，没法出兵袭击后勤线，因此他的后勤可以走折线进入东路而不受影响。
所以，当听到特蕾西娅出兵驭龙关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将五万人调向东方，因为这些人本就要沿东路南下。
在这样的局势下，就如同博士在夺下烁银关后会议上说的那样，唯有出其不意的运动，唯有在运动中掌握主动，才能打破僵局，而打破僵局的关键是超越时代的装甲车。
依靠机械化部队，他们可以闪电突袭旧王都，夺取那里宝贵的金融、工业乃至人力等资源，然后配合潜伏的直二军打进霍伦海姆，逐步掌握这片地区，从后方搅乱特雷西斯烁银关前线的部署。当他们退回后，紧接着的是西面格林堡施密特公爵的反叛。经过长久的联系，德古拉伯爵从中牵线，他们联络了一批不认同特雷西斯的人士，并组织好一股力量。趁着他们在东面吸引了特雷西斯的兵力，这股力量就会在潜入北方的德古拉领导下，以施密特的名义打入格林堡，解救老公爵，同时趁着西方方寸大乱，原本拘束在镇南关守卫职责上的军队可以冒险北上，接应德古拉并夺取沿途的资源。
如此，北方境内四面楚歌，特雷西斯将不得不收回大部分兵力巩固内部，而南方凭借索姆防线与驭龙关可以轻松应对剩下的部队，再加上霍伦海姆内部逐步瓦解，危局自破。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特雷西斯亲自到了前线。
看起来似乎是好事，他的离开使北方更加空虚。但特雷西斯并非蠢货，恰恰相反，他对自己尚不稳固的统治一清二楚，他能够放心离开，多半意味着已经留下了针对内部骚乱的后手。现在看来，他们仍低估了特雷西斯的整合能力，他派往前线的只有十万人，很可能是因为他安排了一部分暗处的力量监视王座之下。
当博士在指挥车上收到特雷西斯亲临前线的电报时，他立即停止了西线计划。显然那里已铺下天罗地网。虽然东线的突进仍能给特雷西斯带去不小麻烦，但那远远达不到预定的调离前线兵力的目标。事实上，预案中选择发动西线计划是无奈之举，筹备还很不完整，在北方的情报网也未搭建完全，格林堡实际上承担了大部分情报节点的工作。这时启动反叛、放弃格林堡，就是放弃了大部分潜在价值。
为了弥补局势，博士与特蕾西娅都决定，东线部队必须钻得更深、更狠，打怕北方，甚至突击新昼城、横穿北方、绕回镇南关，才能震慑特雷西斯，逼他调回兵力。
十死无生。
知道很可能一去不复返，军中将士心情沉肃，可更令他们忧心的，是害怕不能完成任务，破坏战略。
每个人都压着一副担子，而特蕾西娅一向会把别人的担子背在自己肩上。
她又叹一口气，走进舱室门，看见凯尔希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走到凯尔希身边，轻笑道：“想他了？”
凯尔希的耳朵抖了抖，无奈道：“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殿下。我们都出征在外，我只担心以他与赏金严重不符的战斗力，不知道何时会送哪个杀手一单大生意。”
“Scout不是在保护他吗？而且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你也多相信他一点嘛，他可是很信任你喔！”
“信任？”凯尔希露出一个冰水般的微笑，“以前或许。现在……现在的他恐怕不会信任任何人。”
“不过，殿下，”凯尔希认真地看着特蕾西娅，“你真的想好了出击新昼城吗？”
“对。”
“下一步怎么办？”
“根据博士的计划，我们在快到旧王都时分出精兵佯攻新昼城，大张旗鼓让特雷西斯注意到，实际上折去西南，等我们完成旧王都的任务后与他们会师。”
“然后呢？”
“然后？”特蕾西娅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殿下，你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博士身上。如果他的正面战场失误，你该怎么办？如果我们陷入包围圈又怎么办？一旦你出事，巴别塔怎么办？”她看着特蕾西娅微笑的脸，不禁带上一分急切，“殿下，事情并不总像沙盘上指点那样简单！我们必须考虑各种意外情况！如果他那理想到愚蠢的计划出了一丝纰漏，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已经很久没让感性这个老朋友占据头脑。那一瞬间，或者说这几天来，没来由的恐惧始终环绕着她，她突然好怕，害怕失去巴别塔，失去他们，失去殿下。
特蕾西娅只是微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凯尔希突然感到被一股暖流包裹，仿佛冬日早晨的阳光照耀，细碎的浪花轻抚细腻的白沙，耳边飘渺着悠久的童谣。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呢？”
特蕾西娅用手理着凯尔希的短发，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头发压得乱糟糟的。
“我感受到了，你这一段时间很焦虑，有些担忧，有些恐惧。是因为博士吗？”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凯尔希低低地说。
“哈哈。”特蕾西娅轻轻地笑。“没错，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可靠。以后，或许你们会越来越觉得他危险。但是，凯尔希，我希望你记住，博士是你永远可以相信的人，就像你是他最好的依赖一样。”
“我知道，你不想我太依赖博士——他以前作学者时你还没有这么忌惮。你呀，跟他一个样，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没立场说我……”凯尔希嘟囔。
她一滞，笑着摇摇头，“……好吧，我也一样。但是啊，事必躬亲，一个人扛起所有事，你会被压垮的。”
她的目光变得那么辽远，穿透凯尔希，穿透车壁，看向无穷无穷的远方，“凯尔希，领导巴别塔的责任终有一天要落到你们的肩上，那时可能它都不叫这个名字了。在那之前，你要学会依赖别人，不要把自己累坏了。答应我，好吗？”
凯尔希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深，又很浅，荡漾着一种情绪，说不上是不是悲伤。
然后她点点头，答应了。
博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Scout跟进来，轻轻关上门，问：“博士，您真的要把俘虏放回去吗？在阵前？”
“提出你的意见，Scout先生。”
“我没有意见。”Scout忙道。“可是，恐怕敌军不会接受。以伪王的性格，会立刻击杀他们，以免我们趁乱攻击。”
博士放下水杯，转头看向Scout。
他的表情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平静，或者说，冷峻。他的目光幽深，仿佛极寒的火，燃烧的冰。
Scout读出了他的意思。
那又如何呢？
博士收回目光，开始处理文件。
“这些俘虏我另有用途，这消息是迷惑敌军用的。感谢你的建议，Scout先生。”
办公室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空气仿佛在扭动着、挤压着，身上寒毛树立。
Scout不知道过了多久。博士突然问道：“你对防范间谍有什么看法吗？”
“啊？”
Scout想了一会，还是说：“我不清楚。也许您该问问情报科的同事。这并不是我该参与的事。”
没有回答。博士继续处理文件。
他好像毫不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句话。
“Scout先生，你是间谍吗？”
Scout猛然抬头看向博士，他坐在转椅上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夕阳从窗外斜射，投射下拉长的斑驳的光线和阴影，博士那因坐着而褶皱的制服上便显露出金色和黑色交叠变换的色块。房间的一半陷入阴影，另一侧则是淡淡的最后的光明。博士的脸就这样映在阳光里，他的兜帽和头发和一部分脸隐没在黑暗中，金色则以一条线的分隔夺下剩下的面容。
在斜阳照射的飞翔的闪光灰尘的房间里，博士的眼睛看着Scout，他的深不见底的海洋般的轻易吞没灵魂的瞳孔泛着倒映的金环，像黑洞，像烈阳。
博士就这样看着Scout。
他的喉结动了动。他终于说：“您觉得我是吗？”
博士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一会儿，答道，“我相信你不是。”
他转身站起，“时间差不多了。Scout先生，今天辛苦了，去吃晚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