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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堡抓不到的,怪物》章节转载的连载C(小说的终结,电影的开端……)

2020-07-18 19:51 作者:李心乱  | 我要投稿


C

  冬天来了。

  来家里宫庙问事的客人变了。

  不是变多,而是变了。

  上门的人,都带着一点非善类的眼神。

  头低低,讲话特别小声。

  给的钱,特别特别多。

  爸爸总是沉默不语,一只手按在道桌上,一只手拿着原子笔,慢慢地做着笔记。

  在宫庙门口排队问事的人,并不会互相交谈,彼此也避免对到视线。

  有的客人不开口,只是递上一张写满生辰八字的纸,里面包着头发、指甲或照片。当然还有一包用报纸捆好的钞票。

  脸色铁青的爸爸都收了。

  姐姐的肚子大了,姐姐的肚子又消了。

  又大了,又消了,反反复复的生病与治疗。

  姐姐肚子大了的时候,吃了药,就不会痛到在地上打滚,虽然还是无法上学,但肚子的疼痛得到缓解,总算是好的现象吧。唯一加剧的副作用,就是姐姐浓烈的体臭,一种接近尸体的气味。

  爸爸禁止姐姐到宫庙,以免吓走客人。

  事实上自尊心极强的姐姐也不想造成别人困扰,在病好之前,她似乎下定决心不离开睡觉的房间跟院子,她白天睡觉,晚上就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陪妈妈煎药。

  有一次秀珍半夜起来小便,听见院子里有声响,便探头出去看,发现爸爸从柴房拿出上次姐姐拉出来的一脸盆脏血,倒在妈妈正在煎煮的药瓮里。

  是的,妈妈也还没睡。

  白天都在睡觉的姐姐也眼睁睁看着爸爸这么做,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秀珍浑身起鸡皮疙瘩,为了彻底的以毒攻毒,爸爸真的卯起来干了,也真不知道爸爸这样处理脏血到底有多久了,说不定每一次都是这样回收姐姐肚子里的脏血,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但姐姐即使知道要喝下脏血,可依然一脸绝不向病魔认输的表情,深深震撼了躲在门后的秀珍。

  无论如何,希望姐姐快点在这个冬天好起来,明年夏天,才可以跟自己一起搭公车,吃蛋卷,喝不冰的沙士或伯朗咖啡。

  秀珍期待着,期待着。

  春天。

  秀珍的肚子开始痛了。

  当秀珍出现月经第一滴血的时候,爸爸已经拿着一碗臭药站在房门口。

  药很臭,很粘稠!

  “爸爸,我的肚子真的只是一点点痛,一点点而已。”秀珍全身发抖。

  “没关系,喝了药就没事了。”爸爸心平气和。

  “我不想跟姐姐一样,我想去看医生。”秀珍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你不会跟姐姐一样的,这个药,爸爸已经研究很久了,姐姐后来不是也越吃越好了吗?你现在一开始就吃最厉害的药,病种就能连根拔除,比姐姐好得更快。”爸爸拿着药碗,和颜悦色地走向前:“你不要怕苦,乖。”

  姐姐缩在房间角落。

  “爸……让妹妹去看医生吧。”姐姐虚弱地说。

  妈妈依旧在老榕树下煎药,没有反应。

  秀珍往后,已无路可退。

  “爸爸对不起!我真的想去医院!我想打针!”秀珍嚎啕大哭。

  “好,先吃药,我们再去打针。”

  爸爸一手摸摸秀珍的头,一手将药碗慢慢靠在她的嘴边。

  光是冲鼻的可怕气味,就让秀珍昏死过去。


  姐姐用双手最大的力气,遮住眼睛,遮住泪。

  腐烂的药水灌进了四肢发软的秀珍嘴里,胃里,肚子里。

  隔天秀珍是肚子痛到醒来的。

  激烈的痛苦逼使她在地上打滚,眼球快速旋转,口吐黑色泡沫,手指像尾巴着火的猫一样狂抓榻榻米,抓到指甲都裂出了血,最后还拼命用头砸地,非得把脑浆砸喷出来不可。


  “爸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妹妹会这样!”姐姐吓傻了。

  “慢慢就会好了。”爸爸面无表情,瞪着痛疯了的秀珍。

  秀珍一跟爸爸对到眼,居然马上被爸爸眼神里特殊的威严给慑服,全身发抖,缩在屋角干呕。 

  “不准吐。”爸爸严肃地说:“吐出来,就吃回去。”

  晚上,秀珍的肚子以惊人速度隆起,好像里面有别的生命正在迅速扩大。


  体内深处的某一种绝对的求生本能被唤醒,秀珍很想大吃一顿,但等待她的,并非鱼菜饭面,而是妈妈正在煎煮的臭药。

  秀珍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想吃下那些脏东西,拼命抵抗这古怪的欲望。

  她知道,一旦继续将那些糟糕至极的东西吃进肚子,就会变得跟姐姐一样。

  “对不起。”姐姐呆呆地站在药瓮边,看着秀珍:“你不能跟我一样,你得去看医生。”

  说完,姐姐就把头埋进药瓮里拼命吃,拼命吃,吃得一点也不剩。

  抬起头来,姐姐的脸上跟头发上都沾满了诸多腐尸的烂肉,以及焦灼的臭烟。

  没得吃,秀珍并没有得救,她肚子胀痛到暴怒。

  她开始咬姐姐,揍姐姐,气恨姐姐一点药都没留给自己。

  她一边哭,一边咬。一边道歉,一边咒骂。

     最后两姐妹相拥大哭。

  姐姐承受着妹妹肚子剧烈绞痛的爆发,双手双脚,像甲虫一样紧紧束缚住了妹妹,任凭妹妹又咬又抓又踢又吼,就是不放开,不让秀珍有自残的机会。

  直到隔天爸爸重新取得了一堆可爱的动物死尸以及猛毒昆虫入药后,伤痕累累的姐姐才松开了妹妹,看着妹妹像一只饿坏的野兽冲向那一大瓮药。

  妈妈痴傻地煎着药,仿佛一切无关。

  日复一日,终于听见蝉鸣!

  那天正中午,一辆黑头车停在宫庙前。

  四个像是混黑道的兄弟,很有礼貌地将爸爸从道桌旁架起,扔进了车里。

  好几天了,爸爸都没有回来。

  宫庙再无闲客上门问事。

  药瓮早空了,就跟妈妈的眼神一样。

  姐姐跟妹妹在院子里又吼又叫,比野兽更像野兽,就是没有药可以吃。

  柴房里早就破门而入了好几次,地上那几个脸盆的库藏脏血,全给她们舔得干干净净!

  她们的肚子越来越巨大,还有奇怪的紫黑色鼓起物在肚皮上爬梭遁去,像是有几百条千条虫,随时都会冲破她们的肚子。

  “姐姐!怎么办!肚子好像快要爆炸了!”秀珍这么哭喊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四肢倒抓在天花板上的:“真的快要爆炸了!”

  “不要吵!不要再吵了!”姐姐的手抓着自己的脸,痛苦带给她的力气之大,随时都会将自己的脑袋抓破:“我们就这样痛死好了!反正……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姐姐不得不加重手上的力量,好真正杀了自己。

  否则,她就会……

  站在大太阳底下已超过一分钟,足以令姐姐感到头昏脑胀。

  而姐姐以相当奇怪的姿势,站在妈妈面前很久了。

  而妈妈一动也不动,坐在空无一物的药瓮前,很久很久了。


  再不杀了自己,自己就会吃了妈妈。


  “妈妈,你快走。”姐姐的指甲激动地插进了自己的脸,拼了命警告:“快站起来,走开,不然我真的会吃了你!”


  妈妈没有移动半步,倒是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姐姐。


  “你要吃妈妈的话,那我也要吃!”妹妹倒挂在天花板上哭吼。


  “谁都不可以吃妈妈!”姐姐暴怒,对着妹妹咆哮:“谁都不可以!吃!妈妈!”


  就在此时,几个人从院子外的大剌剌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眼神挑衅的黑道大哥,一进院子,东看西看。


  身后跟着三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小弟,手上都拿着用报纸包好的开山刀。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一个穿着道服,眼神极度邪门的高瘦男人。


  “真的被他养出来了,了不起。”

  眼神邪门的法师盯着姐妹俩,又看了看院子中心的黑色大药瓮。

  姐姐警戒地往后退一大步进房,将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妹妹一把抓下,扔在身后。

  秀珍感染到气氛的紧张,肚子里的剧痛却没有消减,牙齿间自然发出了兽吼。

  “大师,这两个……不用怕吗?”

  带头的黑道大哥,倒是被这怪形怪状的大肚子姐妹给吓到。

  “日正当中,万毒不侵。不怕。”

  法师冷笑,仔细打量起这两姐妹,忍不住啧啧称奇:“真狠,世道艰险啊!降头师用自己的血肉至亲养蛊,血脉相连,蛊虫自然最听降头师的话,这种蛊虫已经非常罕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是养不出来的!”

  姐姐半听半懂,总之来者不善。

  她只能尽量扩展自己怪异的身体,将害怕的妹妹保护在后。

  “加上我看这两个女的一定是处女,哼哼,借着处女的初潮开始养蛊,此后每个月定期熟成排出的蛊虫,更是绝顶珍品,凶残霸道。”法师给予最高的肯定:“老大,你得到这种蛊虫,想干嘛就干嘛,江湖上没有你的敌人啦!”

  一个小弟举手:“可法师你刚刚说,这种蛊虫最听降头师的话……”

  另一个小弟接着疑问:“但我们已经把那个烂人剁成肉酱喂狗了耶!”

  黑道老大皱眉,看向法师……

  “那还不简单,这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们妈妈,她们更加血肉相连,我把她妈妈烧了,炼成了尸油,再用尸油控制她们身上的蛊虫就行了。”法师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大串鞭炮:“把她们炸傻了,就直接绑起来装布袋,我回头慢慢处理。”

  鞭炮点燃。

  姐妹俩被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在屋子里跳来跳去,根本无法抓到。


  妈妈再度从混沌中惊醒,一开眼,恍如隔世。

  法师看三个混混不知道从何抓起,感到不耐:“都放鞭炮了很安全啦!烧一串不够我这里还有很多,她们是人不是妖怪,只是身体被拿来养蛊的笨女儿而已!上啦!”

  “先抓小的!”黑道老大倒是一把轻松地抓住妈妈的脖子,勒住。

  三个混混拿起开山刀往秀珍身上乱砍,秀珍虽然跳得猛烈,却没有闪躲的真正经验,一下子就给砍倒,伤口裂开,黑色的血狂喷,绳子七手八脚就捆了上去。

  胡乱跳到天花板上闪避的姐姐,原本给激烈的鞭炮声炸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见到底下的妹妹被一刀砍出一条大伤口,又惊又怒,从第一次经痛至今不断压抑的可怕情绪,彻底爆发。


  巨大且结实的肚子上的虫痕极速爆窜,以肚脐为中心,激烈地炸开!

       无数蛊虫从肚子里,往全身上下每一处的血肉飞钻,钻!钻!钻!

  巨大鼓起的肚子消失了。

  数百万只细小的蛊虫黏接了神经,爬附住筋骨,锁住了每一块肌肉。

  啪喀!

  蛊虫瞬间拉扯牵动,改造了姐姐的骨架,指甲瞬间变长,坚硬似甲。

  额骨隆起,眼睛发出黄色异光。

  “啊?”天花板底下的小弟看歪了眼。

  姐姐从天花板暴射而下,一落地,便朝正预备点燃第二串鞭炮的法师弹出。

  法师手上的鞭炮没能点燃……

  哐啷!


  黑色大药瓮碎开,法师手中的鞭炮落地。

  法师整个身体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脏器全都唏哩哩哗啦啦地大喷洒。


  他死前一分为二的两只眼睛,从两个角度,共同赞叹着这一具轻而易举穿过自己,突然被蛊虫完全掠夺的新身体。

  养蛊炼尸,炼尸炼尸,可还没听说过有炼出活的……

  咚!

  “快逃啊!”

  不知道是谁喊的,总之黑道老大扔下清醒的妈妈飞奔。

  三个小弟也一边尿裤子一边冲出院子,管不了什么狗屁江湖制霸了。

  在院子中心撕开法师身体的姐姐,下一刻却被灼热的太阳光烧花了皮肤,痛得她赶紧跳回房间,试图用烧伤的手指扯开绑住妹妹的绳索,刚刚比刀还锐利的手指一经阳光烧灼,竟变得很脆弱,扯了半天,绳索还没扯开,指甲却全数剥落。

  妈妈彻底清醒了。


  妈妈站在院子里,老榕树下,破碎的大药瓮旁。

  看着地上被撕裂的法师。

  看着屋子里,变成不知名蛊虫怪物的大女儿,以及像虫子一样大着肚子躺在绳子堆里哀号的小女儿。

  这就是她的人生。

  原来,这就是她女儿的人生啊!

  日正当中。

  再也无法比现在,更合适的阳光了。

  妈妈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瓮碎片。

  被阳光烧伤的姐姐感觉不妙,想要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兽声。

  妈妈温柔地看着骨架怪异的姐姐。

  完全不像人了呢,这孩子……

  实在是,太令做妈妈的绝望了。


  妈妈手中的碎片猛刺入自己的脖子。

  “来啊,快点来啊,来啊!快点过来妈妈这边……”

  姐姐冲出去想阻止妈妈,可一伸手就碰到阳光,全身就本能地反弹回屋内。

  姐姐抱着快要烧起来的手痛吼。

  “烧起来不是很好吗?”妈妈微笑,“不能让这一点小事就挡了你吧。”

  又刺,再刺?

  “来妈妈旁边,以后就不必害怕了,来……快来……”

  刺,猛刺,又挖又刺,又割。

  姐姐痛苦地兽吼。

  妹妹伤心地惨叫。

  老榕树下,妈妈几乎割断了自己的颈子,站在她一生最讨厌的地方。

  血流尽了,完成了道别!

  姐姐趴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恢复成正常,也不知道妹妹的肚子痛以后该这么办。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必须放弃这个家,

  必须离开这个村子!

  从此以后自己,已是非人,妹妹也无法恢复成往昔的模样!

  两个,都是怪物!

  日后该怎么活下去?

  得一直苟延残喘在阳光找不到的阴暗里吗?

  姐妹相拥而泣,伤心欲绝。

  这个小村子给了最初的答案。

  一个曾经存在于瑞芳里的小村落,在很短时间内少了很多人口。

  失踪的失踪,搬家的搬家,从此渐渐无人往返,连公车总局都更改了路线。

  据说最后一班永远离开小村落的公车,是萧瑟的夜车。

  年迈的老司机满怀期待,带着一包五条装的蛋卷,跟一罐沁凉的黑松沙士。

  可惜没遇到当年那一对可爱的姐妹花。

  老司机看着后照镜。

  最后一班车的乘客,只有两个穿着破烂不堪,一高一矮,坐在最后座的女游民。

  没有投零钱……

  但也无所谓。

  老司机一边吃蛋卷,一边向她们低头敬意。

  她们的头垂得很低。

  垂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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