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穆神君到穆十万，白骑士的最后一舞——1456年贝尔格莱德之战

“大地在我们脚下，天空在我们头顶

阿尔帕德的子孙们依旧屹立不倒！

一滴滴爱国热血洒在这片圣地，

朝上天呐喊，向入侵者复仇，

马扎尔人救世主之首级，尚未坠地！

他拿起剑，骑上马，

他战斗，他战斗，他日日夜夜挥汗如雨，

在他获胜之前，这片土地从没有平静。

侵略我们的人即将大难临头！

上帝啊上帝，您派他来拯救我们。

马扎尔是自由的人，至始至终都将如此。

谁敢践踏我们神圣的权利，我们就将和他战斗到底！”

————格尔盖伊·祖佐利 《匈雅提》

 

老规矩，前面先说几点看法

1． 穆罕默德二世只要成功在1456年攻克贝尔格莱德，基本就可以推进欧洲腹地，配合他之后几年对摩里亚，特拉布宗等地的征服，成为奥斯曼历史第一君主不成问题。

2． 输掉贝尔格莱德后，他在军事方面，已经失去了和穆拉德一世，塞利姆争冠的可能，亦难以与其父穆拉德二世，雷霆巴耶济德一世，苏莱曼等人争五。他在奥斯曼帝国历代苏丹中的地位也难以挤进前三了。

3． 穆罕默德二世在战术和临场指挥上不至于是答辩水平，他还是一个优秀的领导人和有远见的战略家。但他在1456贝尔格莱德战役中的指挥是完完全全的灾难——将作为总帅能犯的错误基本都犯了，包围网头重脚轻，好高骛远，临阵换帅，指挥一味激进都是他惨败的重要原因。

4． 贝尔格莱德战役胜利最重要的影响是粉碎了奥斯曼不可战胜的神话，尤其鼓舞了君士坦丁堡陷落后巴尔干各基督教国家低迷的士气，让匈牙利国内的投降派暂时偃旗息鼓，这战之后巴尔干各国再次联合抗击奥斯曼，也有一些精彩战役（弗拉德三世的特尔戈什维泰夜袭）

5． 然而这场战役并没有解决匈牙利早已烂到根里的腐化，此战后不久，匈雅提病死，昏庸无能的国王拉斯洛五世随即联合采列伯爵乌尔里希对匈雅提家族展开清算，乌尔里希伯爵在剥夺匈雅提荣誉和职务之时被匈雅提长子匈雅提·拉斯洛杀死，随后小匈雅提便被国王逮捕处决。国王对待匈雅提家族的恶劣方式引发了匈牙利民众暴动，暴民攻克首都，拉斯洛五世出逃，米哈尔·锡拉吉遂带领2万军队进入首都拥立匈雅提幼子——匈雅提·马加什为新王。

 

1456年，距离奥斯曼征服君士坦丁堡刚刚过去了3年，穆罕默德二世的各条战线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奥斯曼士兵士气高昂，在巴尔干。他们准备取道塞尔维亚，攻入欧洲的腹地，而这里，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就被他们血洗过一次。

穆罕默德二世调集了10万军队（参与围城7万左右），300门各类火炮，出兵贝尔格莱德——当时的这里是匈牙利在南部边界最重要的要塞。而且贝尔格莱德附近还有银矿，一旦占领了这里，奥斯曼将获得深入欧洲前最好的据点。因为贝尔格莱德位置特殊，是这条战线上最易攻难守之处，所以匈牙利在此地的经营也是下了苦功——贝尔格莱德城堡按三层防御设计：内层是要塞化的宫殿，中层高处壁垒和军营拱卫着双层城墙，低处的居民区和商业，宗教设施之间也被工事隔开，岗楼和炮塔散布其中。

但无论如何，贝尔格莱德——匈牙利称为南道白堡（Nándorfehérvár），在此时只有7000名守军，（减去疯狂摸鱼的各个盟友也就剩下三五千了）贝尔格莱德守将米哈尔·锡拉吉——匈雅提的妻弟向王国发出求援。但整个匈牙利，竟然找不到领主愿意出兵救援——那是因为在阿尔伯特和瓦迪斯瓦夫三世相继去世后，匈牙利组织的反奥斯曼同盟和匈牙利-波兰联盟在此时事实上已经瓦解了。新登基的国王拉斯洛五世年幼无法执政，贵族集团就在此时开始了疯狂的互相内斗。所以在奥斯曼帝国进攻贝尔格莱德之前，匈牙利的贵族们除了在口头上宣布一致反对奥斯曼以外，没有任何行动。

还好锡拉吉有一个靠得住的内兄弟匈雅提·雅诺什。1455年，匈雅提被议会确定为军队司令，匈雅提承诺他领地上所有男爵、贵族和教士会随着他亲自出战，但是大多数匈牙利领主认为匈雅提如果打赢这场战争就会彻底掌握匈牙利的大权，于是他们甚至不惜花费心思研究如何让匈雅提打输这场战役，借此来削弱他的实力。在贵族的百般阻挠下，本应在1456年1月开幕的匈牙利议会到了4月才在不断扯皮中召开——然后贵族们一致宣布，因为今年匈牙利农作物长势喜人，国民军队要在秋收之后才会得到他们征召，所以匈雅提你看着办吧！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五个人依然在尝试对贝尔格莱德的危机做最后一搏：

匈牙利军队总司令——匈雅提·雅诺什：他捐出自己家产，自掏腰包组织了一支军队前往塞格德，并且在这里继续征召义军。

僧侣—卡斯皮特兰的约翰，他奉命在匈牙利南部号召民兵，并且号召了教会积极给贝尔格莱德捐款。

教宗使节—胡安·卡瓦哈尔：在目睹了匈牙利贵族的极度腐败无能后，他帮助了匈雅提在匈牙利南部招募了一支十字军。

贝尔格莱德守将—米哈尔·锡拉吉：他带领守军夜以继日的加固工事，修理城墙，并且已经做好了随时和奥斯曼军队巷战的准备。

瓦尔科县的小贵族—雅努什·科罗吉：在他气愤的得知没有大贵族愿意支援贝尔格莱德后，他抵押了自己一半的家产，组织了一小支军队前往南部前线。他也是除了匈雅提妻子的家族锡拉吉家族外，唯一一个在贝尔格莱德战役中给予了实质性帮助的匈牙利贵族。

7月4日，奥斯曼对贝尔格莱德正式发起进攻，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准备了27门重型攻城火炮，这个数量已经超过了3年前的君士坦丁堡围城战。而当时贝尔格莱德只有4门火炮。奥斯曼海军司令巴托尔特鲁格把200艘战船用铁链锁在一起，封锁了多瑙河，组织匈牙利援军沿河而下救援贝尔格莱德。随军史官Tagliacozzo形容：“奥斯曼人的大炮日夜轰鸣，响声连布达佩斯都能听见，贝尔格莱德的天上连着几天看不见太阳，全是火炮喷出的浓雾，空气里全是硫磺的臭味”。

奥斯曼的火炮很快就摧毁了贝尔格莱德的城墙，但是锡拉吉很快带领部队在接下来的巷战中阻止了奥斯曼军队，并且守住了市中心。奥斯曼军队大部分撤出，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但很快，匈牙利守军就陷入了粮食不够的危机中。Tagliacozzo继续写道，“城堡的守军完全绝望了，他们被死亡的恐惧冻结了，他们都在开始等待死神的到来。”

而此时，塞尔维亚的准备救援贝尔格莱德军队被奥斯曼的舰队阻拦，无法越过多瑙河，只好撤回。而匈雅提的军队还在赶来的路上。奥斯曼人甚至已经认为，他们即将赢得这场战争——万城之女皇君士坦丁堡的命运也是被他们踩在脚下，何况小小的一座贝尔格莱德。

但奥斯曼人千算万算没算到，匈雅提发现大船无法渡过多瑙河救援贝尔格莱德后，他借了当地塞尔维亚居民140艘渔船，再加上塞尔维亚专制公汝拉日·布兰科维奇给他的一些Csajka帆船。从一条很小而隐蔽的支流，连夜把援军运到了河对岸。但匈雅提的偷渡在之后还是被发现了——奥斯曼的军队上前拦截，匈雅提直接命令这些船只加速到突破奥斯曼的简易工事，然后遭到了奥斯曼火器劈头盖脸的射击。匈牙利军队在进入浅滩后踏水强行冲上奥斯曼守军的船闸，甚至还击沉了奥斯曼人3艘舰船。匈牙利史学家亚诺什·图罗奇（János Thuróczi ）记载“英勇的匈牙利战士登上了敌人的巡逻船，就在上面和他们激战，船上血流成河，一些奥斯曼的船只被烧毁，被击沉，最终匈牙利的战士们成功游过河流，到达了城堡所在的岸边。”而奥斯曼士兵Séád-ed Din在他的回忆中写道：“萨瓦河和多瑙河变成了血河，绿色的田野呈现出郁金香的颜色，战舰上也血流成河，最后匈牙利的士兵还是游过了多瑙河，到达了贝尔格莱德。”

 

而锡拉吉在得知了匈雅提援军到达的消息后，组织了一支精通水性40人的敢死队，趁着夜色悄悄从河里绕开了奥斯曼的包围，放火烧掉了一些奥斯曼的障碍，成功接应了匈雅提。让他成功把援军和粮食送进了贝尔格莱德。

匈雅提在找塞尔维亚人借渔船之前，船长害怕得罪奥斯曼人，一开始不愿意给他船，匈雅提就对他们说：“你害怕什么？你是没有见过奥斯曼人吗？！你觉得他们很可怕，但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帮你们击退了他们那么多次，所以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相信基督，我们已经为你们流了这么多次血，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这次我们会再次获胜！”

匈雅提成功进入贝尔格莱德让奥斯曼军队大为震惊, Tagliacozzo记载，“奥斯曼的将军们在看到匈雅提的旗帜出现在贝尔格莱德城头时，面面相觑，他们想不通匈雅提是怎么进入贝尔格莱德的。在作战会议上他们谁也不敢说话，最后，战役总司令扎甘帕夏终于打破了沉默：”我的陛下，事已至此，我恐怕已经失去了您的信任，这些匈牙利人保卫城堡的决心在我的军事生涯里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役，还是赶快撤退吧。”

然而穆罕默德二世不相信匈雅提能突破封锁进入贝尔格莱德，他认为这只是守军在虚张声势:“你们都记得，我的父亲，穆拉德苏丹，曾经围攻贝尔格莱德七个月之久，但他最终无功而返，灰头土脸地退出了城堡。但现在不一样！穆拉德七个月没能做到的，穆罕默德要在十五天内完成（征服贝尔格莱德）！” 因此他下令发起强攻，结果士气高涨的匈牙利守军再次击溃了奥斯曼的部队，被称为当时奥斯曼最有潜力的年轻将领卡拉卡帕夏被阵斩。穆罕默德二世在混战中大腿中箭，当场昏迷，被一辆马车或牛车拉走。终于，分出胜负的时候到了，锡拉吉下令骑兵突击，奥斯曼断后的部队全军覆没， 扎甘带着几十个人狼狈逃出包围。如果不是马哈茂德帕夏带着4000人援军前来拼死救援，恐怕苏丹和大维齐尔都会命丧于此。

截至1456年还从未遭遇重大挫折的的穆罕默德二世在目睹了自己10万大军的灰飞烟灭后，试图服毒自杀，被左右劝下。

教宗在得知匈雅提成功救援贝尔格莱德的消息后，惊呼奇迹，因为消息传到时正值中午十二点，教宗下令所有教堂敲钟12下庆祝这一伟大的胜利。这一天，从英格兰到威尼斯再到匈牙利，波兰，教堂们纷纷敲钟欢庆。教宗加理多三世说：“上帝在这一天派来了匈雅提帮助了基督徒取得胜利，我们要以钟声来表达向祂的感恩，欧洲各国的国君，主教也纷纷赞扬了匈雅提的成功，称他为：“基督世界的救星”。

1457年，贝尔格莱德胜利一周年之际，为了纪念基督教军队的胜利，教宗加理多宣布贝尔格莱德胜利日为教会的法定假日。在这一天，教堂需要正午敲钟庆祝，同时他呼吁为基督徒继续为与奥斯曼人战斗的勇士们祈祷。后来，敲钟这一仪式逐渐进入公众意识，也逐渐从贝尔格莱德胜利日演化到每天中午。后来又传播到其他基督教国家，乃至世界。

匈雅提在贝尔格莱德胜利后没有休息，他立即组织军队准备反攻奥斯曼，但由于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和战后的疫病流行，7月22日贝尔格莱德胜利后，匈雅提就病倒了，并且在8月11日去世，享年49岁。这之后，米哈尔·锡拉吉接替了他的职务。

当穆罕默德苏丹听到匈雅提死讯的时候，他低下头，长时间保持沉默。然后说：“他是我的敌人，但我为他的死感到遗憾，因为匈牙利的白骑士在我见过的基督徒中是最伟大，无与伦比的。”

 

贝尔格莱德被称为：“匈牙利南部的钥匙”，由于中世纪匈牙利南部边境山河密布，贝尔格莱德也成为了当时巴尔干进入匈牙利最重要的入口，也是这一条战线上最易攻难守的地方。而匈雅提·雅诺什，米哈尔·锡拉吉，匈雅提·马加什两代三人，却成功守卫了这里近半个世纪。贝尔格莱德战役胜利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奥斯曼在之后的70年里，没有再轻易尝试过进攻匈牙利。一直到苏莱曼时期。

这场战役，也暴露出奥斯曼从苏丹到军队的很多问题。奥斯曼的军制无疑是当时极为先进的，但在贝尔格莱德战役发生前，已经出现了奥斯曼对仆从国过于信任的情况，号称16万的奥斯曼大军（实际上7-10万），有大约数万仆从国军队，比起三军用命的匈牙利和塞尔维亚人，这些仆从军队只是在疯狂划水。当匈牙利人从要塞里大量投掷燃烧物时，这些军队很快就陷入了混乱。而奥斯曼的鲁梅利亚（奥斯曼对自己统治的巴尔干地区称呼）军团和安纳托利亚军团虽然精锐但缺乏配合，造成了左翼的空虚，后来赶来支援的西帕希骑兵面对溃败也无能为力。

至于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他在军队全线崩溃时依然奋战在一线，还亲手杀死了一个匈牙利士兵的事迹，证明了他的勇气与武力，但他在这场战争中的指挥依然是不合格的，这位年轻的苏丹在征服了君士坦丁堡后似乎有点飘飘然，在贝尔格莱德战役发生前，战斗中到结束后，他易怒浮躁的脾气多次展现出来——传闻在贝尔格莱德战败后，穆罕默德二世陷入暴怒，挥舞着自己的宝剑刺伤了数名将军。从未受到过重挫的他在今后还将遇到很多失败，苏丹后来与摩尔达维亚的斯特凡大公作战，在瓦斯鲁伊战役中惨败，后来又在特尔戈什维泰战役中被穿刺公弗拉德·采佩什击败。但他最终也走出了阴影，各方面都变的越发稳健，后期他对征服各地的管理也变得更为灵活。

匈雅提虽然在胜利后不久就去世，但这场战役也让他的家族声望达到顶峰，正如前文所说，1458年，匈雅提国王拉斯洛五世出逃，不久病死。国会选举新国王，中小贵族和平民都极力推举匈雅提·雅诺什的幼子匈雅提·马加什为王，虽然大贵族极力阻止。但同样在贝尔格莱德胜利后声望达到顶峰的锡拉吉率2万军队包围国会，高呼“让我们的剑来选举国王”，最终让马加什成功加冕为王。这个匈牙利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王室血统的国王将在之后几十年里带领匈牙利进入历史上最后一段辉煌时期，而米哈尔·锡拉吉也继续带领军队抗击奥斯曼人，并且最终迎来了一个关羽式的英雄落幕悲剧结局。至于这些事情，以后我可能会说...

然而伟大的英雄匈雅提，现在的光辉似乎已经被掩盖，不仅在简中平台被某些人抹黑成屡战屡败的废材将领，连敲钟这一习俗和“基督世界的救星”也被某个征战一生，胜率16.7%的波兰国王偷走了。希望这个模组，这篇文章能帮助大家了解匈雅提，唤起一点大家对这位英雄的认同，毕竟中国和匈牙利都是经历了百般磨难的国家，照理说会容易共情一点。

 

References

费伦茨·格拉茨:《马扎尔编年史》

Ervin Liptai，Zrínyi Katonai Kiadó, Magyarország hadtörténete(匈牙利军事史)

格尔盖伊·祖佐利（Gergely Czuczor）:史诗《匈雅提》

亚诺什·图罗奇（János Thuróczi）著， János Horváth译，A magyarok krónikája（匈牙利人编年史）

Kálmán Peregrin, László Veszprémy布达佩斯军事历史博物馆：保卫欧洲——卡皮斯特兰的圣约翰和南道白堡胜利的记忆。

鸟 23.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