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知热点|关于米歇尔·西蒙提出的“慢电影”,你知道多少

11月13日,法国著名影评家米歇尔·西蒙去世,享年85岁。前戛纳电影节主席吉尔斯·雅各布在Twitter上向西蒙致敬,“米歇尔不仅是一位伟大的电影评论家和一位国际公认的历史学家,他也是一个对电影和艺术有着好奇精神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努力奋斗。”
“慢电影”的概念就是由米歇尔·西蒙在一次影展中提出,此后便引发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今天借此梳理“慢电影”相关的知识点,来纪念影评人米歇尔·西蒙。

慢电影
Slow Cinema
米歇尔·西门(Michel Ciment)在2003年的演讲中提到了“慢的电影”(a cinema of slowness)这一词汇后,该术语便一直被广泛应用于指代以循序渐进的节奏、极简主义的场面调度、简洁晦涩的叙事为主要特征,坚持以长镜头作为自我反思的修辞手段的影片。此外,西方学者马修·弗拉纳根(Matthew Flanagan)在《当代电影中的慢美学》("Towards an Aesthetic of Slow in Contemporary Cinema")一文中,亦将“慢”的电影统称为“慢电影”,并总结其特性为“长镜头运用(极为常见),离散的、朴素的叙事,对安静与日常的强调”。
近30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创作者不约而同地趋向慢电影风格,譬如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罗马尼亚导演克里斯蒂安·蒙吉、泰国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中国导演蔡明亮、侯孝贤、贾樟柯等人。

溯源
trace to the source
慢电影的发轫可以看作是现代电影美学探索的延续。集中出现于二战之后的现代电影,无论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还是法国新浪潮电影,抑或是欧洲先锋派电影,以追求哲理思辨性、无技巧剪接、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等特征与传统的古典好莱坞电影区别开来。而慢电影中极为常见的长镜头、离散朴素的叙事,以及对安静与日常的强调无疑是对现代电影美学风格的承继。
如蔡明亮执导的电影《不散》(2003)中,镜头聚焦至濒临倒闭的福和大剧院,固定长镜头记录陈湘琪吃饭、上下楼梯、寻找放映员、收拾行李等众多日常行为。摄像机拍摄了大量琐碎事件,一系列缓慢动作的展示营造沉闷之感,巴赞所推崇的长镜头在慢电影中得到极致化体现,甚至变成了引人好奇的形式主义。

美学特征
Cinematic aesthetics
一、“沉寂时间”的展现
慢电影漠视戏剧模式,摒弃“日常”与“关键时刻”的对立法则,注重日常生活中的“时间本身”,因此便会出现大量德勒兹意义上的“沉寂时间”(idle period)。一部慢电影所指涉的时间范围多集中于某一时间段,可能是半个月,也可能是几天。比格·锡兰的《远方》(2006)围绕尤瑟夫的借宿及出走而展开记录;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1997)中展示巴迪寻悟生命意义的过程仅仅两天;克里斯蒂安·蒙吉的《四月三周两天》(2007)中只选取嘉碧塔堕胎当天的光景……

这些慢电影只截取真实生活中的短暂片段,因此银幕中的人、事、物不会发生剧烈变动,由缓慢之感生成的叙事意义极易引导受众进入并重视那些被我们所漠视的日常空间。正如哈克所说:“只有偏离正轨,我们才能观察到日常事物,这样它们的意义就会溢出来变成透明的。”
二、去戏剧性
“慢电影”热爱者哈里·塔特尔(Harry Tuttle)称慢电影“不是一种公式化的生产方式,当然也不只是存在于大师的作品中,这只是一种可供选择的电影生产方式,一种新的叙事模式,一种讲故事的新角度,给观众提供一种新的可能性。”“慢”影像作为一种美学形式,具有相似的影像格调——情节缺失、时空连续、日常景观的“可读性”、听觉/声音的“叙述性”等等。

“慢电影”的美学形式表征了日常化的视觉风格,而影像内涵则指向了时间经验。而这种时间经验以一种独特的、区别于戏剧时间拼贴而呈现出的纯粹视/听觉情景,由此造就了大量景观特质。因此表现出“本质的飘散、去戏剧化以及强烈的景观文本特质”,此种景观镜头跳脱了空镜头所具有隐喻或转场的连接功能,而是凸显了重要的时间观念。
三、纯视觉影像
慢电影中有大量的纯视觉影像,纯视觉影像中呈现大量景观特质的描绘,使得时间经验不再依靠情感中介向着运动影像延伸,人物也不再对情境作出相应的动作反应。甚至,视觉影像也不再随着陈述/对话所产生的“记忆”回到过去——“闪回镜头”被取消了,代之以“潜在影像”出现,而“潜在影像”与“实际影像”在时间绵延中的交互行为形成了德勒兹意义上的“晶体-影像”。在这一过程中,物质与自然环境取得自主的独立性,并获得透视时代/历史变革的影像内涵。也就是说,观众不再被有意缝合进连续影像当中,而是在纯粹景观亦或停滞的时间空隙中陷入沉思,以此形成审美主体意识的自觉。

四、观众主体性的回归
慢电影中静止近乎停滞的影像可以帮助受众找回“看”的能力,回到胡塞尔所强调的“直面事物本身”(Iu den sachen selbst)。“其实看本是人之为人最为根本、最为源初、最为直接的存在方式,也是人之为人既最简单又最艰难的存在方式。”无论是《郊游》中所展示的壁画,还是《不散》中投屏在银幕上的《龙门客栈》影片,都可以在不动声色的观看体验中,通过长镜头中延宕化的时间与间距化的空间,带领受众进入延异、凝视乃至反思的美学建构中,并在无聊与冥想中展开对意义的阐释。

观众通过持续性的观看,一方面恢复人们最为基本的观看能力;另一方面“催促并引导人们通过目光去触及世界,或与世界相连,从而产生意义”。在此基础上,慢电影的本质从笛卡儿所倡导“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命题中跳脱,回归至“我看故我在”的生命本真状态中,同时回应维根斯坦所发出“不要想,而要看”的美学呐喊。

新世纪头十年之后, 西方学界高度关注的“慢电影” (Slow Cinema/Movie) , 就是以这种“节奏”为界定标准的, 如剪辑节奏慢 (adagio rhythms, 经常一场一镜) , 多用长镜头 (常见大段固定机位或平移镜头) , 淡化叙事 (understated modes of storytelling, 少对白、少冲突) 等。从其倡导者Jonathan Romney所罗列的电影导演, 如匈牙利的贝拉·塔尔 (Béla Tarr) 、葡萄牙的佩德罗·科斯塔 (Pedro Costa) 、墨西哥的卡洛斯·雷加达斯 (Carlos Reygadas) 、阿根廷的里桑德罗·阿隆索 (Lisandro Alonso) 以及中国台湾的蔡明亮等人来看, 所谓“慢电影”是一种带有地缘政治色彩的艺术电影。

这些“慢电影”的导演们将现代资本主义工业体系视为快节奏文化 (或称速度文化) 的根源, 而用电影来“迫使我们 (观众) 从速度文化中退出, 修改我们对电影叙事的期待, 将自己身心调整到更加从容的节奏之中”, 甚至认为“缓慢运动、生态批评、环境运动和反全球化同时兴起, 标示了当下公共意识的政治转向, 把在地堪称是纠结在全球之内”。故此, 也有人认为他们的电影更适合以“沉思性” (contemplative) 来概括。

慢美学对效率、速度、时间乃至人在审美活动中的主体性等问题的关注与反思,为我们重新审视21世纪前后的中国艺术电影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从这个新的视角来探索中国当代艺术电影的审美意蕴和价值诉求,可为电影的理论建构和创作实践提供另一种思辨的维度。德·卢卡指出,慢美学“在接受场域中培养了持续观察影像的方式,可能会使感知恢复活力,并更新观察世界的方式”。

内容参考:
还原日常意义:数字时代的慢电影美学:王韩彬
慢电影:视觉影像的“可读性”与听觉的“叙述性”:孙力珍
互联网时代的“慢电影”及其艺术精神:林玮
21世纪前后中国慢电影的美学特质及其沉思体验:孙力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