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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

2021-08-06 22:20 作者:霜霂薪苇  | 我要投稿

屋子里


左腿支起左半截的躯壳,右腿撑着右半截的躯壳。一不小心,只怕整个上半身的躯壳,就会顺当地从上面直卸下来,只剩下两条纯粹的腿在风中摇晃着。两个眼窝,像石壁上凿开的坑,一直陷进去。黑珠子,则硬生生地嵌进去,射出的目光在脚印前上方逡巡着。又走近了,走近了。穿过歪歪斜斜的篱笆,一座房子就堵在了身前。张开的黑森森的大口毫不犹豫地将整个躯壳活生生地吞了进去。刚进去的是低垂的头,接着一点点地将身体挤进去。


躯壳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直接送上去让它吞。黑乎乎的。像僵尸找到自己的替身,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的桌子。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椅子一阵呻吟,躯壳便放到了椅上。伸出手来,向桌子底下一探,便抓住了一件东西,倒抽出来,最后只是一盏破烂的灯。


费力地把玻璃罩拔出来,腻的油便沾满了手掌。拿着火柴的头擦着火柴盒,直到灯芯上吐出了火红的舌头。火光的眼睛便打量着四周:干柴堆满了屋子的一角,蜘蛛在上面搭了个窝,接着是一张桌子,用四只腿撑着。上面倒放了一个锅,黑黑的底,两个缺了口的碗。四周全是黑漆漆的墙,最后照到了躯壳上还在转的头:白的额,白的两颊,白的脸映着灯光。



“儿啊,好好努力啊,给咱家争出息,混个人样……”


空荡荡的山,光秃秃的树。树皮被风吹着,毕毕剥剥地响着。风扯开了一半树皮,不过树皮还未完全离开树干。扯了一半,风停了,又合回去。像一张大嘴,让人拼命地往一边拉,又弹回去。周围的一切也把这副躯壳当做山的一部分,而声音在他身边不断地回荡着。满世界的蜂在他脑海里一起炸响开来,“嗡嗡嗡嗡……”,头都快晕了。


而那声音,还不断,喘了一口气,接下去:


“儿啊,你娘死得早,没来得及看到你出息那一天。”


“儿啊,你爷爷就是没出息,在这里干了一辈子……”


“你这死鬼没用,就知道在这山里像一头狗地干,有个盼头吗……”奶奶又骂上了爷爷。


“儿啊,你就是我们的盼头,盼头啊……”


“儿啊……儿啊……儿啊……”


整个躯壳像是爬上了所有的蚯蚓,有的塞进他的鼻孔,有的直挤进他的耳朵,有的干脆从眼眶里的缝隙钻了进去。蠕动着,而后是噬着他的脉,吸着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只有加快挥动他手中的斧头。还算锋利的斧啃着一块块木头,啃到后来,越啃,越来越不锋利了。一块木头,劈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啃得动。但手就是不管,停不下来,越发来劲地挥着,挥着。手往上提,斧往下落,往上,往下,往上,往下……好像自己也成了那些木头,他劈着,劈着,劈了自己的手,卸了自己的脚,将自己的头锤个稀巴烂。他把自己都劈完了,他才解恨。


又好像是那木头里藏着金子。他不断地劈,不断地啃,想在里面也找出一块来,然后塞到那喋喋不休的嘴里去。



而后木材真的会变成了黄金。他躺在了舒舒服服的床上。美丽的蚊帐绣着花纹,花纹也动起来了,像轻烟在风里袅娜的舞着,枕头软绵绵地托着头,整个身子好像受了潮的饼干,一下子都酥软了。


四周明亮。大大的屋子,宽宽的窗子。美妙的钟声,像是从他的心上轻快地敲着,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


他惊得像一只兔子,警觉地注视着一切。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而后高高兴兴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而后上学,坐着私人汽车。两旁的景物像是打着飞吻的妙龄女郎热情地向他扑来,又吹着口哨去了,不忘给他一个回眸一笑。


到了学校。还是那群人。身高体重服饰都没变,只是脖子上的那张脸换了。好像是他们的脸被人活生生地撕开,然后又贴上另一张脸,然而又贴得那么自然。他们的笑在脸上自然地挤出来,挤着挤着,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老师的脸上找不到眼睛,只有一条线,微微泛着和蔼的光芒,嘴上的笑不住的抖动着:少爷,这边走。那些学生在他前面引着,微微屈下身子,将整颗脑袋灵活地转过来,笑着,一直笑着。


他楞了一下,也换上了少爷的脸。一切都是这么快乐。他打算先转转整个校园,然后时间够的话,可以到教室里坐坐,休息休息。接着放学后的事情也要尽早考虑好,要回家,还是去外面看看呢……


突然,一阵急促的钟声“叮铃铃”的钻进他的耳朵里,扯着他的神经。再抬头看时,已经找不到刚才的世界。那群老师、学生也换上了另外的一张脸。他看到他的母亲,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哀叫着,像会伸缩似的一只手还没快速地靠到身边,眼睛里的余光早已伸了过来。接着是他爷爷,奶奶。而后是无数的母亲、爷爷、奶奶,纷纷涌过来。


“儿啊……”


“孙啊……”


“儿啊……”


他拼命的往回跑,跑出学校,跑到车旁。


车也变成了一颗赤红的心,越变越大,好像一团火向他靠近。而后,大大的屋子,宽宽的窗子,舒服的床也变成了一颗颗心。无数颗心疯狂地向他涌上来,压下去,像是一把把红伞,团团围住了他,将他压倒了尘埃里面;又变成了团团的火球,带着不断吐出的烈焰,烧起来了,从身体一直烫到心里……



炽热的火舌像蛇一样吐着,吐着信子,隔着玻璃灯罩舔着躯壳的胸口,黑烟从玻璃罩里不断喷出来。热度穿过玻璃罩,钻过衣服,像蚂蚁一样爬上了躯壳,一直伸进去,好像要到达最里面的心。


房外,全死光了,一般的寂静。两旁的植物“悉悉索索”地颤抖着,几只猫发春一样地渐渐地叫着。


……


“抓贼了,抓贼了……”


像是刚刚止沸了的水,突然伸进了一块烙铁,滋滋的声音一下子扩散开来。又像是鞭炮的引线,被点燃后,从一端烧到了另一端。


但钻到他的耳里,就变成了“儿啊……儿啊……”。


他将灯盏更加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好像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汗水,像春天初生的茅草,不断冒出来,一下子爬满了整个脑壳。


突然,一个人闯进了屋子。他的脸是一团黑暗,像鬼魂一样地送进了黑乎乎的大口之中。


他的眼珠子射到了那人身上,异样的光闪烁着,像黑夜里猫的眼睛。他蓦地站了起来,抄起手中的玻璃灯罩,往桌子一磕。满是血的手握着玻璃,像瞪着杀父仇人一般,扑了上去,按住他:


“让你偷,让你偷,让你偷……”


同时,一手撕开他的衣服,在对着他的身体愣了片刻后,玻璃片麻利地划开了一道口子,添上一道,再补上一划……拼命地扎,拼命地划。那人的声音便像一条线被拉直了一样从喉咙里直射而出,而后逐渐松弛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声音。玻璃往左一拉,拉不动,又倒转,向右深深一划,血就在道道口子里拼命地渗了出来,像开在裂缝里的花朵,格外鲜艳。新鲜的血的气味,荡漾在这一片宁静的空气,丝丝缕缕撞击着他的神经。他鼻子快意地吸吮着,嘴里都要流出垂涎的口水了。


他的身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在一阵惬意后,身心都瘫痪了。整个人比酥软了的饼干还要软,两条腿撑不住,一起坐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进来,血红的身躯,像是雨天后泥泞的土地。夹杂着血的气味,难顶的酒味猛地迎了出来。断断续续只吐出这两个字:


“儿啊……儿啊……”


后记


许是写于2009年末。这应是当年《文学创作》课程的作业。其时,刚刚接触到先锋派小说家新奇陌生化的语言表述,偶然驻足于其中建构出的与日常生活相悖逆的意识世界。记起当时,曾读到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鲜血梅花》等……自己原是一知半解蠡管之见,却沾沾自喜地以为追求语言的怪诞,意象的反常,便能窥探文学的奥秘。殊不知,离开了内容的支撑,有时形式的奇异,或许更显出内容的浅薄……


想起孟子有言:养心莫善于寡欲。如此,则无欲无求,无智无识,自是无愆无过,无忧无虑吧。


后记写于2021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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