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里亚《消费社会》 李田所译本 第一章：物的礼拜形式 1.繁盛 杂货店&帕尔利二号

杂货店

杂货店（一种新的购物中心）作为种类和数目的结合，实现了消费行为的集中。在那里你可以慢悠悠的散步，摆弄商品并购买，同时杂货店还向你提供所有可能的行为的排列组合。在这方面，与百货商店相比，杂货店更能代表现代消费。产品的数量集中挤压了消费者自在探索的空间，各种类别和不同产品的安排将更实用的路径强加到消费者身上。一般来说，大型商店保留了一些它们刚成立时候的东西，那时候社会各大阶层第一次得到了日常消费品。对于杂货店来说则是完全不同的：它不是将同类商品并置，而是将所有类别的商品不加选择地放在一块，并将其作为消费符号系统的子集。在杂货店中，文化中心成为消费中心的一部分。如果说文化在那里被视为是被“逼良为娼”的，那就过于简单粗暴了。事实上消费中心被文化化了，与此同时商品（衣服、杂货、饮食）也都被文化化了。它们被转化成玩乐和差别的实体，成为了“奢侈”的配套部件，成为了消费“集”中的一个配套元素。

一种新的生活艺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如广告所言:“开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在一个安装了空调的地方愉快地购物，你可以买到食物，为你的公寓或乡间别墅添置衣物和鲜花，你可以买到新出版的小说或者其他新颖的小玩意；在一趟行程中你就可以完成这一切，然后与丈夫孩子看完一部电影之后共进晚餐。

在这样的消费中心里，咖啡店、电影院、书店、音乐厅、女人的小玩意，衣服以及其他的东西，都被杂货店以一种万花筒般的方式被捕获了。如果说售卖单一商品的百货商店提供了一种商品的露天景观，杂货店所呈现的则是一场消费的独奏会。其“艺术”之处就在于玩弄商品符号的模糊性，让其作为实用之物，作为商品的身份在“氛围”之中得到升华。这是一种具有同质化力量的新文化，在这种文化之中，熟食店和美术馆，Playboy和古生物学论文之间不再有任何区别。杂货店现代化自身以引入“灰质”。

如果只是单纯的售卖产品是不会引起我们兴趣的。从三个层面来说，我们也想要在其中加入一点灰质......（第一层）舞池旁边的一个吧台和几个销售点；一些小物件，几张唱片，几本简装书和几本学术性的书籍，所有类型的东西都来一点吧（我们不是在讨好客人，我们是真的在为他们提供“一些东西”）。语言实验是在第二层运行，你可以在这些唱片和书本之中找到搅动我们社会的主要动因，实验性的音乐是解释我们所处时代的大部头。这就是我们所销售的产品中的灰质。这么看来，杂货店这种新的商业形式，也还存在着一点智慧和人性的温暖。

杂货店可以是一整个城市，帕尔利二号就是一个例子。在其巨大的购物中心里，“艺术和娱乐混杂在日常生活之中”，所有的住宅组团都以“游泳池——俱乐部”为中心延伸开来。环绕而建的教堂，网球厂（这是最起码的东西），高雅的精品商店以及图书馆。最小型的滑雪用品商店也借用了杂货店这一“普遍主义”的模式：所有的活动都被浓缩其中，系统地集合在一起并萦绕于“氛围”的基本概念周围。因此，Flaine—la—Prodigue（法国的一家滑雪场）向人们提供了一种整体的多功能的组合式生活：属于我们的勃朗峰，云杉森林；属于我们的奥林匹克跑道和儿童平台，我们精雕细琢打磨抛光的艺术品般的建筑，我们呼吸的纯净空气，我们的古罗马广场中的高雅氛围（这个广场模仿地中海小镇的形式，让人们从滑雪场离开之后可以在这里度过的愉悦生活。咖啡、餐厅、商店、溜冰场、夜店，电影院以及文化和娱乐中心集中在此地，让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足且多样)；我们的有线电视系统，我们世界规模的未来（我们很快就会被艺术部门分类为名胜古迹）。

我们正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中：消费占据了我们的整个生活，所有的活动以相同的组合方式排序，满足我们的“程序”有序地运转，这里的“环境”是整体的——整个空间都配备了空调，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而且还具有强烈的文化氛围。在消费现象学中，这种对生活、商品、物品、服务、行为和社会关系的普遍“空调化”代表了完美，是消费[consommé]的进化阶段，它从纯粹简单的富裕，通过相互连接的物的网络，达到对行为和时间的整体调节，最后形成了未来城市的系统氛围，这就是我们的杂货店，其代表是帕尔利二号和现代机场。

帕尔利二号

“欧洲最大的商业中心”

“Printemps, BHV, Dior, Prisunic, Lanvin, Franck et Fils, Hédiard,两家电影院，一个杂货店，一家Suma超市、还有上百家其他不同的商店都聚集在一处！”

不论是日用品店还是高级时装店，在选址上都会有两个必要的考虑：商业活力以及美感。“丑的东西卖不出去”这句slogan已经过时了,“美好的环境是幸福生活的首要条件”将会取代它。

一个与主干道(凯旋大道)错开两层楼结构的建筑环绕着中心商场，各种规模的交易都在其中进行，现代生活的步伐与前现代的闲庭散步在此地交错。

漫步于这些商店之间你会感受到预料之外的舒适，在没有橱窗作为展示屏幕的情况下，充满诱惑力的商品毫无保留的展示着自己，商场成为了和平街和香榭丽舍街的集合。它装饰着喷泉、人造树、亭台和长椅，并且完全不受季节交替和恶劣天气的影响——这是因为帕尔利二号拥有一个先进的气温控制系统，这个系统使用了一条至少13公里长的空调管道来实现永恒的春天。

不论是鞋带还是机票，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同时，你也可以在这里找到保险公司或电影院、银行、医疗服务中心、桥牌俱乐部以及艺术展览；你将不再是时间的奴隶，因为和街上的其他商店不一样，这里是24小时*7天开放的。

对于那些喜爱它的人来说，购物中心引入了最为现代的一种支付方式——信用卡。这让消费者从支票和现金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甚至还让他们摆脱了财务困境。你只需要出示你的信用卡并在账单上签名而无需做其他的事情就可以完成付款。每个月你都会收到一份账单，你可以选择全额偿还或者分期付款。

在舒适，美好和效率的结合之中，帕尔利人正发现着我们的安娜其政府所否认的幸福的物质条件。

我们正处于作为日常生活的整体组织的消费的中心，这是完全的同质化。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种轻松且只由对于紧张的解决方式来定义的，半透明的一种抽象“幸福”中都被捕获和超越。以购物中心和未来都市的形式出现的杂货店，是所有的现实生活和客观社会生活的升华。在这里，不只是工作和金钱消失了，季节的遥远遗迹也最终因为被同质化而消失了。工作、休闲、自然和文化，所有曾经分散存在的东西，曾经在现实生活中产生焦虑和复杂性的东西，在我们的“安娜其主义政府和史前部落”之中所有分裂性的活动或多或少地从一个还原到另一个，最终在今天交汇相融，在广阔无垠的永恒消费场景中被气候化和同质化。现在，这些东西都在同一个雌雄同体的时尚氛围中呈现出无性别的状态。而它们最终都被消化成了同样同质化的排泄物（在现金流动现象消失的迹象之下，这一切理所应当地恰好发生了——它们仍然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排泄物的象征，也是曾经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经济和社会矛盾的象征）。所有的这一切都结束了。受控的、光滑的、消耗性的排泄物已经进入到了事物之中，它无处不在地渗透到了事物和社会关系的模糊之中。正如在万神殿中各个国家的神祇共同处在一个巨大的“消化”之中，消费的众神或者众魔都聚集在我们的超级购物中心——这是我们的“万神殿”或“万魔殿”。换句话说，所有的活动、劳动，冲突和季节都在同样的抽象之中被统一和消除。以这种方式统一的生活的实体在普遍消化之中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理想工作的构成、关于诗歌和意义的劳动——换句话说，位移和凝固的宏大图示，矛盾和隐喻的伟大形象，基于不同元素的鲜活联系，不再可能。同质化元素的永恒替代性在如今已无可挑战。象征性功能从此将不复存在，而如今有的只有那永续春天之中永不停歇的组合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