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祭2023-代发】残语


──啥,你说你想当勇者?
威廉记得自己头一次找师父商量那件事情时,所看到的表情。
好似开心也好似难过,好似感兴趣也好似跌破眼镜,总之就是百感交集的复杂脸色。
现在回想起来……威廉也可以理解当中大约一半的情绪。比如养育院的法尔可向他宣言「我也要成为勇者」时,自己内心涌上的复杂想法,大概就与之相当。
喜的是对方崇拜著扮演父亲角色的自己,有意追随于后。
悲的是对方心目中理当光彩亮丽的「勇者」偶像,八成会立刻被玷污摧毁。
怒的是明明还有许多志向可立,为什么要特地挑这条难走的路?爱的是少年即使如此依然要追求梦想的纯粹。
──啥,你说你要保护养育院(这个家)?
──你傻了吗?想保护家里,手段多的是吧!何必挑世界上最苦的方式?
不过,威廉还是觉得有所不同。
师父当时所怀的情绪,似乎比他刚才回想时,种类要来得更多。
──知道啦知道啦。教就教。我来当你的师父。
──可是呢,我不相信你有天分。我会从一开始就打著将你甩掉的想法拚命冲,你就尽力跟上来吧。
师父的话,正确得叫人难过。
威廉‧克梅修既没有天分,也学不会前正规勇者尼尔斯‧D‧佛利拿教授的大部分剑技。能唤醒的圣剑更只有最低阶的量产品。
而且,后来有某个不请自来的嚣张女人(黎拉)也跟著拜师,威廉身上所缺的东西她都有。她学会了一整套专属于勇者,据说威力足以破除万难的剑技,连公认最难驯服的极位古圣剑都被她轻易地唤醒了。
──要放弃也可以喔?
──别做不适合你的事情,回养育院去吧。
师父当时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
没有伤心,也没有怜悯。
他只是眼里洋溢让威廉感到陌生的情绪,温柔地苦笑著。
†
我是什么?
在这个虚假的梦里,威廉如此思索
失去了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准勇者吗?无可救药的迷途者吗?可能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吧。威廉·克梅修在与第六兽的战斗中坠至地面,在这片世界中醒来,好像被愚弄一样,回到了应已流逝于时光彼端的养育院。
这是一个虚假的梦境。
此时此刻的地上,没有任何人想要守护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够回去的归宿,
凯亚小姐想守护的家庭,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西尔葛拉穆想追求的武艺,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艾米莎想要终老的恋人,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史旺已经变成守护蓝天的“大贤者”
黎拉或许到最后都没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吧
而纳维尔特里也应该失去了什么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倒在了某个地方
但,这又是一个甜蜜温柔的梦境。
见到了理应见不到的景色
听到了理应不能再听到的声音
吃到了理应不能再吃到的饭菜
连早已失去的达成约定的机会,都出现在了眼前。
“这里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那个”
真的要做到这样吗?威廉问了问自己,不,毫无疑问,哪怕名为“威廉·克梅修”的存在已经被毁灭了,他也不应该沉睡在这里,如今的他,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在那高远的天空之上,破旧的木质建筑物里,还有着能够对自己说出“你回来了”的人。
既然如此,威廉现在能伸出手臂抓住的是————
沿著流经市内的水渠,有一小条路可供散步。
在白天,那里是市民的休憩场所之一。有人散步,有人慢跑,有人搭小舟游览水渠,有小提琴手演奏快活乐曲讨赏钱,有画家竖起画架想将那样的景象纳入图画当中──
然而只要太阳下山,那些人就会一个不剩地回家。
如今,众星照耀著的那块地方,只有一名男子坐在长椅上仰望月亮,还小口小口地把酒往嘴里倒。
「──找你可久了,纳维尔特里。」
威廉一搭话,那名男子便缓缓将脸抬起了。
「唷,老弟……在这里碰上还真怪。」
「还不是因为你要待在怪地方。」
促狭答话的威廉在纳维尔特里旁边坐了下来。
「难得看你醉成这样。」
「我还是不太中意帝国的酒。再怎么喝,也不能醉得开怀。」
「那是只有酒造成的吗?」
「原因或许在我自己身上就是了,不过都一样。反正我跟这种酒结不成缘分,如此而已。」
纳维尔特里一边说,一边将里头还有剩的酒瓶随手扔掉。漆黑中,从渠道传来了「扑通」的微微水声。
「乱丢垃圾要罚钱。」
「官府开了我就去付。身为男子汉,分手可不能吝于花钱。」
「你现在立刻给我向全人类的半数赔罪。」
唉──威廉叹气。
他当然不是为了扯这些才来这里。
「关于真界再想圣歌队,我做了一些调查。」
威廉一边茫然望著黑色水面,一边诉说。
「武断来说,宗教就是『共同拥有明文化常识的团体』。任谁都信任不了与自己没有共通常识的人。因此拥有不同信仰的人容易将彼此看成非常识分子,导致纷争不休。为了防止那种事,每个国家都设有国教,以统一国内的常识。」
纳维尔特里一脸茫然,点头低声说:「是啊。」
「……圣歌队信徒共有著『这个世界并未处在原本该有的姿态』这样的常识。非常的异想天开,而且脱离常识。跟打从心里相信这种论调的人是说不通的。因此他们与旁人对立。能理解的只有同享相同教义者。因此关系会从内部巩固;与外界的冲突则随著时间加深。到最后,那些人就会开始认为必须将周围不理解真理的人清除乾净,让世界呈现真正姿态……」
呼──威廉小口叹气。
「所有人对圣歌队,都有那样的误解。」
纳维尔特里的目光微微闪烁。
「再说下去让我听听。」
「即使在外人看来全是一样的怪家伙,从内部来看仍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存在。圣歌队并不是从里到外都团结。
他们共有的常识是『这个世界并未处在原本该有的样貌』。接下来,想法就由此分成了两派。认为该让世界回到原本姿态的一派,以及想设法维持现有虚假世界的另一派。还有,圣歌队在九十七年前首度创教时,教祖是提倡后者的理念。换句话说,真界再想圣歌队原本并非企图将世界大肆改造的组织,对吧?」
「至少和我这里握有的情报并无矛盾。你说完了吗?」
「不。刚才说那些,只是想确认那帮人当中也有对立两派存在的前提。我真正要问的事情在后面。」
威廉深深吸气,然后吐气。
目光依然向著水面的他,淡淡问道。
「纳维尔特里,问题是你属于哪一派?」
漫长的沉默。
「你怎么察觉的?对于我是圣歌队的人这件事。」
「搞什么,居然真的说中啦。我只是试探看看罢了。」
「……威廉老弟?」
「有一半是玩笑话,你别摆那种脸。
那群人打算绑架昏睡者的行动,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我清查了公会中的情报流向。于是,我发现有个家伙透过可疑途径窃取情报的记录。循著那条线一查,你的名字就冒出来了。
还有别的破绽。你宣称自己对其他准勇者存疑,寇马各只有我们在,你却没有离开的动静。所以说,我才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晓得,目前没必要进一步调查或警戒准勇者当中的叛徒。」
「稍有嫌疑而已嘛。光这样就算在我头上?」
「所以我才说有一半是玩笑话。还有一半是认真在试探你。」
有「哗啦」的水声微微传来。大概是鱼或什么动物蹦出水面了吧。
「然后呢,你没想过被说中身分的我,会动手将你封口吗?我想你也知道,我对暗杀之类可是挺擅长的喔?」
「我想你同样知道,我挺擅长反过来将暗杀者收拾。」
威廉发出咯咯笑声。
「基本上,你自己说过吧。怀疑同伴是你现在的差事。
既然如此,怀疑你就不是我的差事。管你是圣歌队或什么。你才不可能去干暗杀的勾当。」
「鬼扯。」
「无所谓,在我心里说得通。」
「你连看开的方式都烂透了。」
纳维尔特里耸肩。
「……我呢,属于打算保有目前这个世界的派系。跟你所说的大改造派那帮人,在台面下处于相互对立的关系。虽然我能进一步透露的事情并不多,你有没有问题要问?」
被问到的威廉想了一下。
当然,他想知道的事情多得是。不过,当中拿来问纳维尔特里有意义的问题并不多。
「你们所说的『原有面貌的世界』,是指在什么都没有的灰色荒野中,只有奇特兽类到处横行的那种地方吗?」
「答对了。那有个名字叫原世界风景。」
「改造派的人为什么会乐于追求那样的世界?」
「理由可多著。既有人想操控兽以及荒野化来用在战争,也有人相信无论如何只要能让万物回归应有面貌就是正确的。如果借用刚才你所说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常识。」
「你们拦得住那些人吗?」
「那个嘛──」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纳维尔特里,在露出稍作思索的举动以后,就闭上嘴。
「喂?」
「……根本不必阻止啦。他们的主力在两年前就被打垮了。只剩比小啰喽还不如的人才跟些许物资。事到如今,根本没办法有像样的作为。」
这家伙在说什么?威廉心想。
不可能有作为?怎么会。如今那些人不就导致昏睡事件发生了吗?
「用不著那些人盘算些什么,末日就近在眼前了。」
纳维尔特里口气乾脆地讲出微妙地让人听不懂的话。
「目前人类这个物种需要的是星神的灵魂碎片。为了补充正在做准备。在那一天来临前,会设法赶上给你看的。」
「呃,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要讲术语就解释清楚。」
「……哎,意思就是形势勉强还算好。进一步的详情,我不能说。」
对方用暧昧的笑容敷衍威廉。
「我可以相信你吗?」
「怀疑同伴不是你的差事吧?」
被这么一说,威廉总觉得不好多追究。
「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事?」
「只要你肯相信并等待,那就行了。我明白你的力量,但这不是靠力量就能解决的事──啊,不对。」
忽然间,像是想到要紧事的纳维尔特里摇头。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尼尔斯前辈的下落?」
「臭师父?」
威廉突然被问了奇怪的问题。
「听说他好一阵子以前去了帝都就一直没消没息。我想,他迟早又会在麻烦的时间点突然跑回来。怎么了吗?」
「没事,不知道没关系。假如他回来了,立刻通知我。」
纳维尔特里交代完这件事便就地起身,彷佛意谓谈话到此结束。
「是他的话,一定知道要怎么从末日中拯救这个世界。」
“等等,有一件事还没和你说起。”
原本应该结束的谈话,硬是被拉长了
“怎么了。”即将融入黑暗的那道身影停滞了下来
威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如果我说,这里是个虚假的梦境结界,真正的大地早已毁灭……”
纳维尔特里用手抵住了太阳穴
“喂喂,威廉老弟,想说些笑话的话不如提提以前你遇到过的女孩……”
威廉似乎没有听到纳维尔特里的打趣似的,接着陈述
“十七种兽被人类解放出来,将大地所有的一切化作灰色的沙原”
纳维尔特里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十七种兽,你是从哪里……不,倘若你能够对圣歌队有这个程度的了解,应该是有办法得知这个称呼的。”
威廉无视纳维尔特里的震惊,接着说下去
“有一位男子招揽了幸存者,用强横的魔力贯通天地,使极小的一部分山脉上升至天空,苟延残喘了五百多年,这是我在如今的世界——悬浮大陆群听到的大地灭亡的故事。”
“悬浮大陆群……很有意思的称呼,如果这真的是个虚假的世界,只有你是真实的,那么我在认识到自身的虚假时,应该会产生崩坏才对,就像之前我们遇到的那只恶魔创造的一样”
“那就得让史旺这样的人来解释了,你也知道,我连最简单的咒迹都刻画不了”威廉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有办法自圆其……”
“那么,你觉得现在的我,和出征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吗?”
威廉从长凳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靠近纳维尔特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站定,直视着纳维尔特里琥珀色的双眼,“虽然听起来像是胡扯,但是,你不觉得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吗?比如——外表看起来变得格外成熟?”
纳维尔特里凝视着威廉的面孔
个子不特别高,也不特别矮。
头发与眼睛都黑漆漆的,没什么有趣之处。
长相并不丑,却也不算端正出众。隔著衣服看不出肌肉,反过来说也没有瘦得皮包骨。
要提到多少让人有印象的部分,大概就只有那看似玩世不恭的嚣张眼神与目光。不过以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有那些特质倒也稀松平常……
这个年纪?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威廉·克梅修的身躯似乎不符合“十六岁”这个年龄……不,不只是身躯,还有面孔,骨骼,以及气质……
但是,好像一切又都符合常理
威廉·克梅修应当是这个样子的,仿佛自己的意志在强迫让自己认为是如此。明明感觉眼前的威廉与以往记忆中的威廉不大符合,但是自己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果然啊,没有办法怀疑自己的认知吗?”
看着有点陷入混乱的纳维尔特里,威廉再度坐回到长椅上
“你得到的情报没有错误,我的确和黑烛公两败具亡了,在和那个黑色骷髅头的战斗中,我吟唱了七道亡国级禁咒,复杂的反噬作用将我变成了石像,具体是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是很幸运我没有死,石化让我在地上度过了没有意识的五百年,却也抵消了其他能够足以让我死上几百次的反噬。之后被悬浮大陆群的人救活,由于种种原因,我回到兽横行的地表,在与兽的战斗中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至于所有人的认知……这应该也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的设定吧,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还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攻击性,至少和赞光教会指定过的恶魔里没有任何一种是相似的。直到现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忠诚地还原五百年前大地的样子,要是所有人看到我都觉得“威廉·克梅修不应该是这样一副姿态”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偏离原来的轨迹,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想要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是想将我转化为这里的居民,所以现在——纳维尔特里,你能够理解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纳维尔特里凝望着河水,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已经是午夜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整个寇马各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你,过的还好吗?”
这一句话让威廉措手不及
“啥?听到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蛮意外的哎。”
“你是那种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向前蛮干的人,家人对你而言,比什么都重要,那么,在五百年后的世界,你应该已经失去一切了吧,我无法想象崩坏以后的你……”
不得不说,纳维尔特里的话语的确一语中的。
威廉想起了自己最初那浑浑噩噩的两年,只是想着还完欠格里克的钱,然后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那些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能和你在这里说话就已经让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了”
“可是这里是虚假的。”
“哪怕是虚假的。”
威廉回答得没有片刻犹豫
“这还真像你会说的话。”
纳维尔特里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这句话也还给你。”说完,威廉站立起来,踏着石板路向养育院走去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威廉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挥了挥,不知为何,他的背影在纳维尔特里眼中是那么落寞。
“托你的福,还好”
威廉头也不回地回答,消失在蒙蒙的黑暗中。
“威廉好像告诉纳维尔特里真相了哎”
昏暗的小巷里,一头红发仿佛燃烧火焰般的少女,对着空气如此诉说。
“哎呀,真是麻烦的男人”
有什么东西,正用着只有少女才能听到的魂音发着牢骚。
“这里除了我和你,以及才刚进来的威廉和那个灰发妖精,所有的人都老早变成这里的居民了,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直接将那些人的灵魂纳入体内而是从威廉的记忆里创造出纳维尔特里的话,纳维尔特里已经崩坏了,哪怕让他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纳维尔特里也没有办法再唤起自己灵魂的真正意识了。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少女似乎在长久的岁月前就已经习惯这幅大妈嗓音主人的唠叨了,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用心去倾听她的抱怨。少女也有自己想要思考的问题。
威廉为什么要告诉纳维尔特里真相呢?明明诉说了真相,威廉为什么又那么落寞呢?
恐怕,威廉是在和过去道别吧
他能这么做,珂朵莉也会高兴的吧,不,不只是珂朵莉,还有黎拉和爱尔梅亚。原本的他只是想遵守和爱尔梅亚的约定,想要帮助黎拉获得幸福,因为珂朵莉和爱尔梅亚与黎拉境遇的相似而对她投注心意,借此来蒙蔽自己,是一种狡猾的代偿行为。但是像这样诉说真相之后,威廉就能够真正地和已经不复存在的人告别,哪怕是在这个梦里,他也能够不再犹豫,不再迷茫。
“艾路可,听好了,这种男人……”
自动无视了那嘈杂的声音,少女如此祝福
好好道别吧——
之后,好好面对未来吧
爱尔梅莉亚感冒了。
「……要准备晚餐才行。」
「你躺著吧。」
威廉把打算起床做家事的少女按回床铺。
「煮饭的话,现在有娜奈狄下厨。」
「只有她一个,我会担心。」
「平时都是她在帮忙你的吧。那就不要紧。莲也陪在旁边,对火和刀具都不用担心。」
要担心的反而是味道,这话威廉说不出口。姑且不提。
「可是。」
「你偶尔也要休息。你的身体原本就不算好吧?」
「话是那样没错……」
爱尔梅莉亚似乎并没有接受,但他仍然把话吞回去,乖乖地让头沉进枕头里。
「总觉得好怀念。」
「怀念什么?」
「我生了病,然后有爸爸陪在旁边。」
「咦,是吗?」
威廉回想。的确,印象中好一段时间没遇到那种情形了。
「欸,偶尔让我撒娇可以吗?」
「嗯?」
「假如我又说『不要走』,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难得听她说出这种话。威廉心想。
基本上,爱尔梅莉亚性情坚强。她不会向人哭诉,也不会把辛苦表现出来,更不会让人看见脆弱的一面。那样的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你想要我握著吗?」
「嗯。总觉得,我现在心情是那样。」
爱尔梅莉亚将手从被窝底下伸了出来。
威廉轻轻叹气,用一只手将那握住。
「这种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呢。」
「啊哈哈。像法尔可也许立刻就会有样学样。」
「那家伙啊……到底爱逞强还是爱撒娇,差不多该选一边定下来了。」
「他有他的辛苦喔。爸爸不在的时候,他都努力地强调:『我也要成为勇者!』」
「这样啊。」
故事中的勇者们,都在装点得光鲜亮丽的战场上展现出英姿焕发的活跃。他们打倒了邪恶的强敌,和美丽公主结为连理。只要生为男儿,任谁都……不,就算生为女儿身,也有少部分的人会憧憬他们的生存方式。
威廉认为那份憧憬是重要的。
而且,他也觉得带著原原本本的憧憬,就将现实抓到手里是不行的。威廉自己也没有跳脱出那些纯真少年的例子,他从小就对勇者有所憧憬,并以此立志。于是,在实际达成梦醒之后,他发现了。那跟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你害怕睡著吗?」
「有一点点。」
苦笑。她的手稍微在发抖。
「一想到或许再也醒不来,难免会怕啊。」
在那之后,灰色梦境的传闻慢慢地传开了。
反覆梦到那情境的人,迟早会被梦纳入其中,变得无法醒来。传闻甚至加油添醋多了这样的后续。
「因为那样睡不著而搞坏身体,不就划不来了吗?」
「话是那样没错,不过,内心的想法到底没办法说变就变。」
「想太多才会变得更不对劲。忘掉它睡个好觉吧。」
「是~」
爱尔梅莉亚嘻嘻地笑。
「欸,爸爸。」
「怎样?」
「从爸爸回来以后,我啊,每天都非常开心喔。」
「是吗?」
「而且奈芙莲小姐好可爱,是个乖巧的好女孩。」
「是啊。」
「我们没办法永远保持这样子,对不对?」
……这个嘛,当然没办法了。
威廉他们不能一直都待在这个世界。趁还没有被出现在这世界的〈兽〉杀害前,非得设法逃离才行。
而且,到时候,他们当然得拋下这个世界的众多居民才可以。
包括爱尔梅莉亚。包括泰德。包括卢季艾。包括法尔可。包括娜奈狄。包括温德尔、玛尔里丝、米奈、戴特洛夫、赫雷斯……
无论亲近或不亲近的人。
全都必须拋下,然后离开。
「的确,再过不久,我们又要远行了。」
威廉轻轻地重新握住爱尔梅莉亚的手。
「我还会再回来。我跟你约定。」
这是谎话。
「下次,我会把其他后进也带来。有个似乎跟你合得来的家伙。」
这也是谎话。
「别担心。像这种约定,我从来都不曾打破吧?」
无须多作说明。简直睁眼说瞎话到可笑的地步,这是天大的谎言。
威廉自己在那次远征讨伐星神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在目前的这个世界,那或许成了被改写而消失的历史。即使如此,威廉自己仍然记得。他没有守住约定。
「……嗯,是啊。」
好似圣人宽恕罪人那样,爱尔梅莉亚温柔地笑。
「所以,你别担心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赶快睡吧。」
「嗯。」
这次爱尔梅莉亚乖乖地点头,然后闭了眼睛。
威廉将握著的手,慢慢地,松开。
「欸,爸爸。」
「怎样?」
「明天见。」
「──嗯,晚安。」
威廉离开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
令威廉有些意外的是,厨房里充满了有助食欲的香味。
锅子里正咕嘟咕嘟地煮著看似美味的汤。
「我放弃煮费工的菜色了。」
娜奈狄站在矮个子用的垫脚台上,显得有些不满地这么说。很好很好,稳扎稳打是非常洽当的作法。摸摸你的头好了。
而在她旁边,奈芙莲一边用刀子俐落地切著羊肉块,一边转头。
「情况怎么样?」
「感觉身体状况并没有那么糟,不过为保险起见,就哄她先睡了。」
「……你担心吗?」
「那是当然的吧。」
「即使,这不过是一场梦?」
「即使,这不过是一场梦。」
威廉立刻回答。
「是吗。」
奈芙莲又回头面对肉块。
「我也觉得那样才好。找理由不关心她,并不像你的作风。可是──」
「……可是怎样?」
「如果给你添了困扰,我很抱歉。」
「蠢蛋。」
哼哼发笑的威廉甩了甩手,离开厨房。
「争风吃醋?」
威廉听见娜奈狄那样问。谁教她那种字眼的啊?
「煮好以后端去给爱尔吧。我想她应该饿了。」
「好~!」
年幼嗓音回答得活力充沛。
即使汤煮好,爱尔梅莉亚也没有醒来。
因为她似乎睡得很熟,就让她继续睡了。
隔天早晨。
到了早餐时间,爱尔梅莉亚还是没有醒来。
即使叫她。
即使摇晃她。
即使拍她脸颊。
即使叫她名字。
她的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了。

越是复杂的魔法,其形式就会越为巨大。
刻画咒迹需要空间,施术对象需要空间,连施术者也需要站在特定的位置催发魔力,一言以蔽之,厉害的魔法需要消耗极大的人力,物力与空间,这是大陆上的常识。但护符从某种意义上打破了常理,把诅咒通过地下城中的灰色物质束缚在较小的金属片上,不用魔力就可以奏效的便利道具,虽然占用的空间小了许多,但护符消耗的成本是施展同样的魔法的好几倍——这需要更加巨大的成本来达到缩小空间的目的,所以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将极其复杂的术式压缩。
但,眼前的庞大魔法阵乱来到了足以让贤人塔的学者们跳起来大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地步。说是现今大陆上最高的诅咒成就也不为过。
一块极为巨大的冰块填满了石室,而咒迹布满了冰块的四周,这样的结界绝对不算小,但是如果要构建能够达到同样效果的结界,那或许会将整个寇马各市包覆进去。而此时此刻,整个石室的咒迹正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毫无疑问是在全功率运作。

纳维尔特里站在巨大冰块的一旁,凝视着其中的少女,少女一头仿佛燃烧火焰的红发定格似的停顿在坚冰之中,如果忽视她胸口的巨大刀伤,她就像一位睡熟了的普通女孩。
咒迹发出的亮光黯淡,一个身着灰袍人影悄然出现在纳维尔特里身后
“还是不行,星神的灵魂太过庞大了,能够处理到这样的尺寸已经是极限了”
“还是没有尼尔斯前辈的消息吗?可恶,光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还不够,唯有异乡人的智慧,没有夜之软泥的话……怎么了”
灰袍人突然呆立在原地,茫然地注释着上方
“有什么东西吗?”纳维尔特里下意识地向上看去,一股突如其来的铁锈般的臭味让纳维尔特里皱起了眉头。
整个地下设施陷入了诡异的沉寂,越来越多的人中邪似的站在原地抬头仰望
“有……歌声”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啊……好怀念啊”
……
相似的话语,不断地从那些呆立在原地的人们空洞的嘴中冒出来
起初是犹如雨滴落地的令人烦躁的细语,随后愈发强烈起来,宛若青铜器的杂响,那声响越来越清晰,所有人的低语逐渐汇聚到了一起————
“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
地狱般空洞的语言,蕴含着地狱般可怕的欲望
所有灰袍人的嘴诡异地张大,隐隐约约的,歌声混杂着言语从他们的喉咙里冒了出来,就像一阵柔缓的背景音,那是一阵,让人极为怀念的歌声。
纳维尔特里的瞳孔急剧收缩
“怎么可能!最初的诅咒破裂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快!应该还有半年时间才对!”
纳维尔特里望向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异常。
那些矗立不动的人的身躯开始膨胀,撕裂了衣物。青紫色光芒的触手仿佛初生的幼兽,以某种扭曲的姿态从胸腔之中钻出。人,正在向着某种不是人的生物转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绝望像井水一样灌满了逼仄的地下空间。恐慌,在幸存的人之间蔓延。
“如果我说,这里是个虚假的梦境结界,真正的大地早已毁灭……”
“十七种兽被人类解放出来,将大地所有的一切化作灰色的沙原”
威廉的话语在纳维尔特里的脑中回响。
“也是,”仿佛是自嘲般的微笑,“未来早就成为定局了不是吗?”纳维尔特里缓缓地拔出了他的专用圣剑——拉琵登希比尔斯,不远处某种蠕动着的可怖生物,正缓缓向纳维尔特里爬行过来。
“真是头疼呢,”纳维尔特里环视着躁动的兽群。拉琵登希比尔斯的裂隙缓缓张开,继而闪耀起光芒。

「对了,你有听说那个歌声的传言吗?」
寇马各公营施疗院的值班室。有个身穿邋遢白衣的施疗师一边漫不经心动手洗牌,一边歪头发问。
「我也有稍微听见就是了,该怎么说呢,有种怀念的感觉。像是听到许久以前的流行歌时,会有的那种怀念感。」
「那我看,果然是邻近住户哼的歌吧。原来对方跟你同一个年代啊。」
另一个施疗师甩了一张牌到桌上。
「虽然说那些患者醒不来,可是在还活著的他们身边,却有人把传闻讲得像鬼故事一样,我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追加『战车』。」
「还没有被讲成那样啦。我跟,两张『骑兵』。」
「『还没』就表示只是时间问题吧。『贵族』和『随从』。」
卡牌在桌上累积。
其中一边的施疗师板起脸孔嘀咕:「混帐。」并扔出硬币。
「话说回来,那些患者治得好吗?」
「没人说得准。基本上,太多莫名其妙的地方了。正常来讲,要是陷入昏睡状态好几天就会变得虚弱,身上也会累积污垢变脏。可是他们却一点都没有那样的迹象。」
答话者突然想到。
「……负责巡逻的那些冒险者是不是迟到了?」
为了防备武装集团袭击,这里的病栋驻有严密的警备。冒险者定期在周围巡逻,每三十分钟就会来这间值班室。
施疗师看向时钟,距离上次看见冒险者的脸,隔了快一小时。
「谁晓得。大概拉肚子了吧。不管那些啦,下一场。」
「呃,拉肚子更应该来找我们拿药──」
「反正你发牌就是了。别想赢了就溜。」
原本就要站起来的施疗师,又无奈地坐回椅子上。
同一时刻。
包含穿红色皮甲的女战士在内,有好几名冒险者倒在月亮及灯火照不到的暗处。
没有任何一个人受到外伤。
明明如此,所有人的意识却都已经被铲除得乾乾净净了。
另外,同一时刻。
外套色泽融于黑暗中的入侵者们,无声无息地闯进病栋。
──慢著。
入侵者之一不出声音,只用唇语及手势来制止伙伴。
──可能有人躲著。
──你为何会那么想?
──我听见歌声。
男子们竖起耳朵。
──确实听得见歌声。但是,我不认为对任务会造成阻碍。
──我同意。时间不太充裕,赶快走吧。
最初拦阻的男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
他们在黑暗中奔跑,并且解开病房门锁,溜进病房里头,靠近病床,确认沉睡不醒的中年男子面孔。
──不会错。他就是第一个目标,奥德勒‧N‧葛拉希斯。
一行人拿出染成黑色,用来搬运伤病患的大袋子,然后将其摊开。
当他们把理应不可能抵抗的奥德勒扛起,准备把人塞进袋子当中时──
奥德勒睁开眼睛了。
「咦?」
男子冒出疑惑之语。
奥德勒被摔到地板上,「砰」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察觉有异状的其余男子进入警戒状态。当著他们眼前,原本打算将奥德勒扛起来的男子瘫软倒在现场。
黑暗中,有红黑色液体在地板上漫开。
隔了一会儿,有铁锈般的臭味散发出来。
「……………………」
地板上的奥德勒起身了。
他的眼睛冒著血丝。嘴巴张大到极限,正挤出某种不成声的声音。
──他是在……唱歌?
奥德勒的身躯悠悠摇晃。
这样的发展出乎意料,然而入侵者仍未动摇。
非得悄悄进行的任务多少混了点声音。但是,那不代表已经被人察觉了。
即使多少遭到理应昏睡的目标抵抗,也不代表他们该做的事情会改变。顶多只需要增加一些粗暴的步骤。如此而已。可是。
「……………………」
袭击施疗院的一伙人看见了。
他们的眼皮底下,不,视野本身毫无预警地像遭到覆盖似的浮现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里是灰色的沙原。
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建造的街景,唯有白天及夜晚,只见太阳与月运行的世界。
而且,看了理应感到诡异的那片光景,却让他们有种难以言喻的怀念感。可以感受到让心揪成一团似的强烈乡愁。简直莫名其妙。
「怎……」
由于陷入混乱的关系,他们发现得晚了。
动弹不得。
双腿动不了。手臂动不了。舌头动不了。
别说制伏朝他们靠近的奥德勒,连要躲开他的手臂都无法如愿,不,连尖叫都无法发出。
奥德勒正用不成声的声音唱著歌。
入侵者们倒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微微声响。
红黑色液体漫开,逐渐玷污原本擦得乾净的地板。

纳维尔特里所继承的西高曼德剑术以缠斗力见长,这种剑术的标准武器是重量极轻的薄刃曲剑,在面对体型相近的敌人和执行暗杀任务时,准勇者之中少有人能比纳维尔特里更加出色,换而言之,在面对非人类之躯所能企及的巨型怪物和使用沉重的圣剑时,纳维尔特里并不能发挥他的真正实力。
“锵!”拉琵登希比尔斯的剑脊碰撞上漆黑的尖刺,巨大的力道让纳维尔特里的手腕一阵发麻
“嘁,完全没有心智吗?这帮家伙还真是不温柔呢”借助敌人力道腾空而起的纳维尔特里在空中俯瞰着地下。
目之所及都是样貌可怖的怪物,没来得及逃亡的圣歌队成员被撕碎,捣烂,鲜血的味道和那股莫名的铁锈味混在在一起,令人窒息。
纳维尔特里脚蹬虚空,冲向迎面而来的尖刺,拉琵登希比尔斯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正面迎上兽的攻击,被击碎的尖刺化作碎片射入四周的岩石,将力道集中于剑锋,向前劈砍,撕裂一只兽的坚硬身躯,随后宛若舞蹈般的西高曼德步法恰到好处地躲开了撕咬,接上雷芯,荡开企图逼近的兽。
“呼……累死了,我可不擅长力气活啊”纳维尔特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
“若是这种战斗力的话,让人类有所准备的话,还是能够抵御兽的攻击的吧。”纳维尔特里评估着人类与兽的战斗。“但要是人类会变成兽,那也无可奈何咯。”
一边如此思忖着,纳维尔特里再度冲向了兽群。

威廉用魔力强化腿劲,在屋顶及屋顶间飞纵。
两人一边俯视〈穿凿的第二兽〉在路上群聚,一边冲过街道。
「创造这个梦境的并非恶魔一类,而是〈兽〉。」
威廉脚下的屋瓦严重迸裂。
「而且直到上一刻,〈兽〉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些居民都是以个人变成〈兽〉之前的人类身分生活在这里。所以对方既没有对这个世界动手脚,也没有直接来接触我们,而且我们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对方。
可是,梦境里的世界也迎接这一天了。散播的诅咒催生了那些〈兽〉。创造者开始运作了。因此在那个瞬间,创造者就开始直接操控这个世界。爱尔梅莉亚被移走,是因为那对创造者来说有其必要。」
眼底下的街道,到处听得见或大或小的尖叫声。
还有人存活。即使再过不久就会一个不剩。
「……我不太懂。」
大概也是吧,威廉心想。
毕竟连说这些话的他,都没有精确地理解状况。
他只是将隐约觉得「应该是如此」而接受的部分,添上煞有介事的话来说明。当中既无道理更无把握。
「哎,用不著那么在意。重要的是,目前这个世界正相对忠实地在重现我们世界于五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我们的世界就位于这个世界的延长线上。
五百年后仍保留在我们世界里的东西,目前在这里也有才对。」
教会的尖塔之上。威廉跳到可以俯瞰中央广场的位置,然后停下脚步。
「这里吗?」
奈芙莲降落到他的身边。
「对。以座标而言,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是,看不见任何像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在广场上,异形怪物的身影零星可见。
「应该不是在那群〈第二兽〉当中吧,对不对?」
「当然了。」
威廉随口回答,然后握拳……预备握拳时,他发现状况有异。
身体有些隐隐作痛。
他对那样的疼痛十分熟悉。
(……梦要结束了吗?)
现实中的威廉只是还没死透的尸体。骨头尽是裂痕,肌腱耗弱断裂,内脏旷职停工,肌肉组织绷断,还有生命力应该也因为全力催发魔力而消耗殆尽。
那样的现实,正准备追上目前身处梦境的他。
(不过,话虽如此。我似乎还能动一阵子。)
威廉调整呼吸,重新握拳。
「跟我来。」
他对奈芙莲留下这句话,然后纵身而落。
途中,威廉出脚踹向教会的钟楼,藉此加速。他用远比自由落体快的速度,朝著广场中央,一处因维护不良而停止运作的小小喷水池坠落。
拳头贯入大地。
旋、转、流、停,乃至打击物体时必然会反馈到拳头才对的反作用力,所有劲道都在刻意下收拢合一。这何止不能算是对人用的武艺,还根本就不被当成正派拳法,而是极尽旁门左道的攻城舞蹈法。
龙烂劫鼎。能劈裂大地粉碎瀑布,除了发挥此等破坏力之外,别无用途的荒谬杂耍技俩。而现在,威廉需要的正是那种威力。
叩隆叩隆叩隆。吊钟受到威廉出腿的冲击,刺耳地鸣鸣作响。
间隔片刻,广场所铺的石版四分五裂,进而向下崩落。
威廉押对宝了。
五百年后,蔓延于寇马各市故址底下的神秘巨大设施。经葛力克带领,威廉才与珂朵莉一块涉足的那块地方。在悬浮大陆群的调查队发现以前,无人知晓其存在,换句话说,那里就是公会冒险者未能注意到的,寇马各市的最后秘境。
(……受不了。)
以修练不足的身躯使出龙烂劫鼎,将无法完全掌控暴风般的力流,让后劲残留在拳头。威廉的右拳皮开肉绽。骨头也岌岌可危。
不过,他还能动。
「走这边!」
威廉将靠近的众多〈穿凿的第二兽〉交给奈芙莲应付,自己则跳下眼底的黑暗当中。

震耳欲聋的岩石碎裂声令整个岩窟轻微晃动
纳维尔特里站在一头兽的尸骸上抬头仰望,“这个动静听着有点像龙烂劫鼎,应该是威廉老弟搞出来的吧,看来地上也一团糟了。”用力将圣剑从兽的体内拔出,纳维尔特里眯起眼睛环视着四周
第二兽以纳维尔特里为中心打着转,对手所爆发出来的强大战斗力令它们不敢轻易靠近
“倘若只有这点数量的话,倒还好说,”纳维尔特里将圣剑上的血迹甩去,转头看向最后的几头兽。“先找机会出去和威廉老弟汇合吧。”
蜃景步法驱动到极致,第二兽来袭的尖刺就从已经化为虚无的身形之中穿过,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第二兽的躯体时。
——有歌声响起
那是一种让人极为怀念的旋律,灰色沙源的光景在眼前铺展看来,蜃景步法解除,用于防御周身的魔力也都回到了心脏,那种让人怀念的感觉与不知所以想要沉沦的欲望,让纳维尔特里的知觉在瞬间消失,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包括无数尖刺没入他腹腔的那阵痛处……
〈穿凿的第二兽〉被剁碎的尸体堆积成山。
而纳维尔特里就靠在旁边墙壁上坐著。
「……嗨。」
纳维尔特里大概是察觉到有光源接近,便无力地抬起脸庞。
那一如往常地贼笑著的脸上,毫无生气。
「还以为谁来了,是你啊,威廉老弟。真不知道你怎么能查出这地方。」
在他胸膛以下的部分,都被染得通红。腹部恐怕有近一半的肉遭到无数针刺翻搅,成了稀烂的红色肉团。
无论怎么看都余命不久。
纳维尔特里能保有意识,恐怕是靠他那把圣剑「拉琵登希比尔斯」的功用。高阶圣剑当中,有些剑各被发现具备独自的异禀。以这把剑的情况来说,它在位于启动状态的期间,会引发强制安顿使用者身心状态的现象。
然而,那不代表它能修补创伤或止血。凭拉琵登的力量,阻止不了无从回避的死亡降临。
「旧诅咒变淡了。要再一次诅咒人们才行。可是办不到。即使得到神的尸骸,即使能切碎祂的魂魄,也无法重现星神的诅咒。」
「喂……纳维尔特里……?」
拉琵登希比尔斯失去光芒。
纳维尔特里催发的魔力正要消散。
「只靠我们,是办不到的……无论如何,都需要『异乡人』的智慧……」
他的眼睛已经没有看著威廉,而是望著远方,一动也不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伸向虚空的手,啪哒一声掉了下来。
平时总带著打趣笑容的那张胡子脸因痛苦与苦恼,而僵成扭曲的模样。
「受不了。忽然鬼扯些什么。莫名其妙。」
威廉没办法控制情绪,忍不住咒骂。
「你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失败!既然你说你要救,就要坚持到最后啊。你是勇者吧!那是你的工作,也是你的责任吧?」
「威廉。」
威廉握紧拳头。
他挺认真地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可以揍对方一拳。
不过,威廉作罢了。虽然他并没有用这来代替的意思,但他捡起了被扔在原地的拉琵登希比尔斯。
「你们在奋斗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事情早在许久之前就有了了断,也无法让结果翻盘。但──」
威廉催发魔力。
属于高阶圣剑的拉琵登希比尔斯不会接纳威廉。剑身微微迸裂,内侧冒出光芒,但反应也就只有如此。照目前这样,它只是发光的大型刀械。发挥不出人类为了迎战超越人类之敌所造出的圣剑真正价值。
「要我拿吗?」
奈芙莲问,但威廉摇头。
「这样就好。」
他回答完以后,又重新面对走道的前方。
设施中为黑暗笼罩,威廉在那里看见一丝光芒冒了出来。
作者:卑微珂学家
作者寄语:本文讲的大概就是威廉在最初之兽的梦境中选择将世界的真相和纳维尔特里和盘托出的事情,黑色字体是枯野的原文,穿插在中间的枯野原文并没有完整地引用。蓝色字体就是自己写的了。
在已经完成的故事之中穿插内容,感觉技术含量比较低,类似于临摹,本人也用了许多取巧的手段,也是第一次写同人文,希望多多包涵,感觉自己写的在逻辑,叙事,设定等方面还存在许多问题,欢迎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