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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一#尼维尔之夜的孤寂(第二话)

2022-04-23 13:22 作者:琳の希望  | 我要投稿

        奇怪的是,友军的地面部队开始时推进的轻松无比,让我们都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德军并不是战无不胜的。说来也怪,空战的惨败没有让我们知道,英军地面作战的顺利却好像开闸泄洪一般,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其效果也可让一些只图存于当下的人因为暂时的优势而忘记了空战的失败,这种欲抑先扬的感觉让我难以呼吸,我每夜都会在入睡前祈祷,祈祷友军的地面推进如前一日一样顺利,不要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故,不要让其他人所心怀的希望再次燃烧起来后用冷水彻底浇灭,那样的后果,比一直战败而不告知结果更要严重。我一夜无梦醒来时,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一切皆如我所最不期望的那样,给了我们这些没有权利改变现状的人们重重一击。一直帮我代写的战友找我长谈很久,他在言语之中一直流露着对我们能否或者从一天的作战中存活一小时的忧虑。他告诉我,他的家人就是他的一切,他的妹妹是他尽力活着的希望,他不想让妹妹因为哭泣而变丑,以后嫁不出去。说到这里,他让人心疼的想法是伴随着哭腔吐露的,我第一次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哭泣的样子,我也不禁伤感起来,第一次,我理解了一家人送我参军时的悲痛。

        不仅如此,我们三小队的剩下三个队友偷听到我们的对话后也来找我说出他们的担忧。我虽然有个队长的职务,但跟兵龄跟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一起吃睡的兄弟,他们也从没跟我因为职务的变化有任何疏分。接下来我听到的话让我几乎掉下眼泪,“队长,我们觉得,打这场输赢基本定论的仗,没有人能对自己活下来打保证,我们也有私心,我们也想活下来…但是如果有选择,你是我们唯一有机会向上级追要抚慰金的人,请好好活着。”他们的眼角还留着泪痕,眼神却有着视死如归的使命感,我知道一场接一场的失败不可能会让人产生破釜沉舟的斗志,他们不过是想为自己博得一个生的可能。我的队员把他的手表交给我保管,就是那块我们常拿来把玩的精致手表;另外一个把从比利时人那儿换来的香烟留了两根,把剩下的连着包装交给我……他们托付给我一些他们平时极为看重的物品,我之后一句话没说,几个人也沉默了。我没想到,我们要这么快成长,并且经历一生难以想象的苦痛。

        我们都料到了,友军作战的失败之后是我们上战场的信号。大部队在弹幕掩护下前进,我们也将迎接命运的考验。眼前的焦土、枯木,行进声之外的沉寂,一切都比我想得更加可怕:晨光藏在硝烟和肮脏的云彩后面,把朝阳逼成了夕阳;巨大的弹坑和漆黑泥泞的土地,除了士兵外难见活物的气息,把世界划为了地狱。后方传来的火炮和机械轰鸣声才能让我稍微安心一些,至少不会这片土地接下来不会沉默了。

        我们五人在第一天的交战之中没有任何减员。作为新兵,我们没有强大的心理建设,面对从战壕探头就会喷泻不停的弹头,一共就勉强打出了3发子弹。没打中是肯定的,我不希冀能否击中敌人,我只恳求自己能安然无恙地活着,还有我的队友。我们虽然还活着,但同一战壕里并不是处处都十分安全,我们还没有目睹战友倒在自己面前,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没有亲眼见证绝望,我们心中满是害怕,害怕敌军不知什么时候投到战壕里的毒气弹,害怕可能落到战壕里的每一刻炮弹,害怕弹雨无意之中落在了我们中任何人的脑袋上。

        第二天前线的战壕顿时少了几分人类的气息,我不敢想这一夜过去这片土地上倒下了数万也许更多的…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没有跟队友言明,因为上级指示我们所在的部队准备发起冲锋,我不希望加剧他们的抵触情绪,哪怕是负伤甚至牺牲,也比被上级用枪打死盖上哗变的帽子要好。情况逐渐明了,当我们听从号令跟随部队发起冲锋冲进下一片战壕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不禁感到反胃:被炮弹炸碎的断肢、染血洞穿的防弹头盔、空洞无神的尸体、满地的弹壳、镶在泥里的防毒面具、被炸坏只剩底座的通讯设备让我感觉身处地狱,浑身冷意直冲脑门。很快,我就感到了另外一种来自现实的窒息感,刺鼻的气味让我视线模糊,直到战友们猛拍我的肩膀叫我尽快戴好唐蓬T防毒面具。我惊慌笨拙地戴好面具,然后瘫倒在战壕里大口喘气,尽管呼吸的空气不呛人了,但阻滞感让我只能拼尽力气去呼吸稀薄的空气。我从来没想过真有戴上防毒面具的一天,也没想过会眼睁睁看到战友的尸体躺在眼前。我们在战壕里四处搜寻,企图找到哪怕一个幸存者。没有。一个都没有。

        这片战壕是被诅咒的土地,我累倒在这里,想要摘下面具呼吸,但我做不到,连填肚子喝水也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区域。夜幕再次降临,我探头发现,夜晚的星空远不及探照灯和炮弹明亮,令人生畏的灯光让星星不敢闪耀,让月亮隐去光华。我们紧张地靠在一起休息,每个人都想说什么,但每个人又把头低了下去。炮弹和子弹的声音头一次环绕在四周,即使困意涌上也因担心丢了性命而不敢入眠。朦胧之中,我看见一把刺刀刺透我的胸膛,血液浸满了外衣…我一下清醒过来,发现埃纳河上空下起了小雨,我看向战友们,二队的队长还在放哨提防,我的两个队员也已经睡着,剩下两个正在警戒敌军的动向。我叫他们休息一下,我来换岗。我等着,等着雨水落了半夜,再也忍不住,摘下了面罩。我不知道空气中是不是还有毒气,但我希望毒气已经被雨水洗刷殆尽。我在问自己:今天是他们,明天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我们之后,还有更多的我们吗?明天的子弹会找上我吗?

        在思考和后怕的时候,战友悄悄拍了拍我,然后到我身边坐下,靠在旁边,带着一脸苦笑安慰我,“还有希望,不是吗?”的确,战线确实在向前推进,这几公里的距离的推进,是用天文数字的尸体堆出来的,每多一米,就有不知道多少和我一样的生命,甚至更加年轻的生命倒在这片令人作呕的地方,哪怕真的打退了敌军,伤亡一片的我们又怎么还能拥有继续冲锋的勇气呢?我们的命,是否如同草芥一般,只配成为前线的炮灰?我在收拾狗牌的时候发现,这些倒下的战友们,很多甚至连一枪都没来的及开就被炸开的弹片扎进体内,在百般痛苦中死去,有太多人被毒气悄无声息地抹除,这时候我才开始质疑,哥哥是怎么能轻松地说起打仗这件事?我不希望自己死去,也不希望哥哥被战争夺走了性命。我祈祷逝者安息,祈祷生者能够幸存。我希望每个人都有生还的希望。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再次跟随部队向前推进。我第一次看到远处的机械怪兽起火,那个我曾经羡慕的坦克,在瞬间起火、爆炸,声浪也许盖过了车内人员的叫喊声。如同火刑一般,坦克在此刻变成了绑住异教徒的火刑柱,被火球吞没之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硬生生烤成了焦炭。甚至还能看到外面的铁壳正渐渐化为让人心悸的高温铁水。幸运还是在眷顾我们,整个三队都安全的摸进了之前留下来的大弹坑,前面的防线不知道还有多远,只能看见火光,不见人影。白天他们像幽灵,夜晚他们是恶魔,是刽子手。

        趁着后方部队的弹幕,冲锋的部队再次前进,我们跟随着即将摸进下一片战壕。在泥泞的土地上匍匐前进,我们一边祈祷战壕里没有敌人,一边给枪上好子弹,准备迎敌。就在即将下战壕的时候,一颗手雷往我们这边丢了过来。我们匍匐的姿势来不及躲避,队友急中生智用脚尽力踢开,但爆炸还是在近距离炸开。恐怖的爆炸声让我顿时耳鸣,暂时失去了听力,接着腿部和背部的疼痛让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喊起来。伤的最轻的两人立刻翻进战壕,我看不见队友的情况,转过身探查另外两个人的伤势。踢开手雷的战友下半身布满了血迹,弹片插在腿部和腰部;另外一个还能活动,但肩部和大腿上也有弹片。我不知道是否都活着,我只能尽力拖着他们往战壕里运。来不及反应,战壕里传来了枪声,我听到近点打了四枪,远处打了一枪,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感到无助和渺小,我害怕我的队友在我面前牺牲。战壕里的队友们及时帮我把负伤较为严重的队友扛进去,接着扶着我进了战壕。身后的伤势让我不能靠着,只能半趴在地上,等待队友检查伤势。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滴了下来,眼前四个队友只有一名尚且没有负伤,刚才交战时一名队友被打中了腰部,弹头可能还留在体内,他虚弱的喘息和腰间大片的血迹快要染到裤子上;负伤严重的一名队友从我拖着他进战壕的时候就没了声音,另外一个还有微弱的呼吸,他们失血严重,而我们身上却没有足够的医疗用品来止血和包扎。我们的战争,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来不及多想,危机又要出现在眼前。战壕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我们却不知道是敌是友只能避在角落,架好枪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心跳声越来越响,频率越来越快,背部的疼痛更添了难以忍受的灼烧感。就在即将短兵相接之时,脚步声顿时消失,然后是拐角上膛的声音,绝望在我心中展开。“三小队?”熟悉的语言和声音和死里逃生的极度高兴让我再也扛不住身上的伤痛和疲惫,眼前黑了过去。

        我感觉自己立在毫无波澜的死水中央,周围尽是黑暗,恐惧感被无限放大,我开始没有目的地奔跑,渴望找到光亮。我看到了,但并不明晰。我趔趄着撞过去,却发现那是枪口的火光。我惊恐地转身就跑,恳求子弹不要追着我不放。我累倒在原点,接着火光也消失了,连枪声也消失了,但四面八方传来的是端起刺刀的呐喊。我的灵魂被上了绞刑,在无望和脱力的加持下,我看着刺刀穿透我的胸膛,一柄又一柄刺刀,几乎将撕裂。我看不见血液,也感受不到疼痛。霎那间,刺刀也消失不见,迎面而来的是一颗占满视野的炮弹。灵魂在此刻被炸成碎片,麻木和僵硬让我不再反抗。我看着自己四散的肢体,听见队友们的呼唤。睁开双眼,我仿佛看见,队友正拖着我向后方走去,哪怕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也要用最后的力量,让我拼尽力气也要向死神反抗,并好好活下去。我的灵魂在此刻变得完整,再一次,没有光亮的死水中央出现了火光,是一团温暖,微弱但不会熄灭的篝火。没有燃料,我就径直爬过去,躺在了篝火中央。篝火温柔的点燃我,又静谧的融化了这片黑暗的牢笼。我,获得了救赎。

        我睁开了双眼,看到身边战友们脸上的泪痕。背上和腿上打上了绷带,但我能感到伤口会随时发炎溃脓。我张开干瘪的嘴唇,问了队友的伤情。“三队减员一名,重伤两名,现有四名战斗人员存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哭干了眼泪,但我能看到他们脸上的坚毅,我们经历的苦痛,来自精神上的远大于肉体上的。惨痛的消息来自二队——被炮弹击中直接减员两名,敌人的绊雷又不幸的带走了一名战友,队长和一名随队同行的医疗兵还活着,可二队队长的左眼已经打上了绷带,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安慰些什么。

        我心中满是自责,如果自己能扑向那颗手雷,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咬紧牙关,我决定帮他收拾好他的狗牌。我看到战友尸体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侧身尽可能地挡住了弹片,胸前,颈部,腿部都有已经干涸地血迹,爆炸让他的下半身变得一片模糊。并不是我拖着他往战壕里走的时候才死的,而是爆炸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我跪在他的面前,帮他瞑目。他的狗牌在发黑的水潭里洗去了血迹,但他给我的手表还在精准地转动,告诉我黑夜和黎明在何时到来。

        来不及悲痛,夜幕就在交火声中降临,今晚仍有行动,我们不能停歇。这一片战壕已经有更多的战友突破过来,等待信号进行夜间冲锋。部队的“奇袭”历经数天,上级不希望战斗拖延太久让德军赶到支援,即使迅速减员,前线也要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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