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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记最后一页

2023-08-24 15:59 作者:PXN_联合学社  | 我要投稿

作者——角川书店黑狸猫

  阿珍刚刚下班的时候,正打算从中环沿着干诺道一路走到坚尼地城。在银行工作了一天的阿珍,正处于疲惫的重压之下,急需通过散步这一种原始但有效的方式缓解一下自己几乎都要燃烧起来的神经。结果走了几步,还没等阿珍好好享受七月港岛带着咸味的海风的同时,一片又一片的乌云则聚集,堆叠起来,在空中形成飞艇那样的堡垒,接着随着一声号令,大雨倾斜而下,疯狂地,失控地坠落在七月的港岛上。红色的出租车在雨中奔驰,没带伞的人们逃向霓虹灯闪耀着的商场。阿珍作为没带伞的一员,则慌乱地逃进了旁边的地铁站,跳上了通往坚尼地城的港铁。

  “唉,浑身都湿透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梅汀呢?”阿珍在心中哀叹道。她本身就因为最近的降薪而苦恼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又给阿珍的人生经历增添了些许悲怆气息。

  坐在港铁里的阿珍,正在ins上面看着同事与朋友发出来的一条条帖子,逐渐从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湿的不安与尴尬中走了出来。但降薪还是萦绕在阿珍的心里,挥之不去,愈想愈乱。

  “算了,还是先去梅汀那喝杯咖啡吧。”阿珍将自己生活的期许转移到她的朋友梅汀身上。

  梅汀是阿珍的大学同学,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友。梅汀从城大毕业之后,申请到了UCB。当她身边的好友都认为她即将前往湾区开启新一段的人生之时,梅汀却放弃了入学的机会,前往奥地利学习制作咖啡。对于此事,认识梅汀的人都觉得她的举动冒进且不值得。她的父母对于此事则不做评价,只是默默地给梅汀提供在奥地利的生活费,来表达他们的态度。从奥地利回来后,梅汀在坚尼地城开了家咖啡店。今天是咖啡店开业的第一天,一大早阿珍便收到了梅汀从WhatsApp上发来的短信:

  “今天是新店开业的第一天,请务必要来哦。我刚从维也纳回来,迫不及待想见你啦!”

  地铁上乘客伞上的水滴晃动着,在漆黑与灯光之间,伞上水滴的光影变化,如同维港的夜景般璀璨。阿珍看着乘客伞上的水滴,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城大读书的日子里。但现在她虽然仍身处港岛,但内心再也回不到九龙塘的夏天了。

  地铁行驶到了坚尼地城站。阿珍从地铁站出来,发现雨已经停了。夏季港岛的雨就像海潮一样,来得快,退得也快,仅仅在沙滩上留下湿润的痕迹。阿珍根据梅汀发的定位,走到了位于加多近街的咖啡店前。咖啡店在这一片有些老旧的建筑里,像孔雀一般展现出了自己的风貌。红砖,白色木门,以及窗边的花盆,仿佛令人置身西欧。但当阿珍走进咖啡店时,才发现这里面只有一位浑身湿透,应该是来避雨的男子,以及正在捣鼓咖啡机的梅汀。

  “Jennifer!你终于来了!”梅汀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将头转了过来。

  “啊,实在是好久不见啊!”看到了身着黑色围裙的梅汀,阿珍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珍,你要喝点什么呢?”

  “给我上一杯拿铁吧。”

  “好呢。”

  窗外的斜阳余晖通过窗户的缝隙滑落了进来,像是咖啡上的雕花,点缀着木质的圆桌。圆桌上摆放着白色的花,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若是真花,其姿态也许并不能保持一周而在某日的暴雨中凋谢,若是假花,其虽有永恒的妩媚,但想必人看久了,也会感到厌烦,甚至感到恶心吧。

  “May,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珍喝了口咖啡问道。

  “什么?”

  “你当时......没有考虑留在维也纳么?”

  谈到这个,梅汀笑了一下。接着干脆地回答道:

  “因为,我真系好钟意香港。”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么,你在维也纳的日子怎么样呢?”

  “我那段时间在一家咖啡馆做学徒,住的也只是老城区的旧屋子,生活也只能吃吃黑面包之类。唯一的娱乐,便是隔壁邻居家傍晚弹奏的《即兴曲D935-1》。不过这样的日子,反而更有意思呢。”

  阿珍感到惊讶,她不理解梅汀在维也纳的生活,竟然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了。但这种复杂之人,却充满着吸引力与活力。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着聊天,聊工作,聊城大的教授,聊以前在九龙塘在麦记吃饭的日子。

当聊到梅汀放弃UCB的录取的时候,梅汀只是感慨道:

  “如果我当时真的去湾区了,也许就没有这样一个我可以为你泡咖啡的下午了。”

  说到这个,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一个人的人生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这样的故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否每一种选择,都是令人满意的呢?

  “人对于自己的生命或是自己的一生,是无法做出任何终极的判断的,如果要是能,那就会是无所不知了,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臆想罢了。”梅汀又引用了荣格的话语,阐释了自己的看法。

  阿珍听了这句话后愣了一下,在大学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沉迷哲学的人,但现在对于这些话语,她居然一句都听不懂了。她只能怪自己这些日子里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却忘却了一些爱好。或者说,她已经成为了“love disabled”。当她看到戏院的人们泪流满面之时,她想知道什么事情值得大家忧愁,当她想找一个好友得到心灵上的解救,却没有一个人找得到她心灵的入口。她内心想逃离这家咖啡店,但她却又似乎被桌上的白花迷住了,她只是坐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梅汀看到阿珍的沉默,似乎也意识到了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妥了,便找了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聊了一会。到了晚上,两人决定一同在坚尼地城四周走一走。在街边的时候,梅汀看到了一些衣衫褴褛,坐在路边的人,便本能地走了过去,把身上带着的零钱给了他们。阿珍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内心有些做点什么的冲动,但又忽然感觉被浸没在冰冷的海底中,只感到寒冷与不安。

  “香港很繁华啊。”梅汀望着海面上高楼与灯光的倒影,感慨了一句。

  “嗯,是的。”

  “但是......还是有人要住在九龙城寨里。”

  随后,两人都保持沉默了。在夜色之中,阿珍以明天还要上班为由,便跳上了一班电车回到了家。

  深夜里,阿珍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她实在睡不着了,就搬出了沾有些许灰尘的书箱。从里面找到了卡夫卡的《城堡》读了起来。这一读,就是一晚上。阳光照射进来之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连喝三杯咖啡,来支撑起这平凡的一天了。

  后来的日子,阿珍没有再去梅汀的咖啡店。因为她感觉,有一种惶恐在她的心中。

  一年后的中秋,梅汀在WhatsApp上给阿珍发了那么一条短信:

  “我明天就要回奥地利了,今晚想出来见一面吗?地点就在城大东边的麦记。”

  梅汀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在下班之际,她急忙拦了一辆红色的士,赶到了城大旁的麦记。

  在人群中,阿珍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卡座上,喝着汽水,身着黑色羊毛大衣的梅汀。

  “你怎么忽然要回奥地利了?”

  “咖啡店入不敷出。”

  “但是你做的咖啡很好喝啊。”虽然是一年之前,但阿珍依然还记得那一杯拿铁的惊艳。

  “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竞争原因吧,我以为只要做好我的职责就可以了,我没有去宣传,也并不想和别人竞争。我只想按照我的风格将一切进行下去,但谁知道会这样。也许,是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维也纳的师傅学习呢。” 

  阿珍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熟悉但又陌生的人。

  “也许,一切都是我的热爱所导致的吧。”梅汀补充了一句。

  梅汀放下手中的汽水,从麦记走了出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万宝路与一只打火机,在漆黑的夜里点了烟。那一支万宝路在一片黑暗中发着微微的光,却如同维港的灯光般璀璨。阿珍将手伸了出去,似乎是想在这一片黑暗中抓住什么,但是那一支烟却突然被熄灭了。接着,她看见那一件黑色的大衣逐渐融入进了漆黑之中,但实际上,她没有分辨出黑色的大衣与夜幕的区别。

  阿珍在黑暗之中发着呆,接着她默念着以前听到的一句歌词:

  “l'impossibilité d'aimer dans notre temps. ” 

  缓过神来之时,她看见远处缓缓驶来一辆电车,于是她跳上了电车。车厢内灯火通明,格外温馨,年轻人,老年人,孩童,都静静地靠着窗边,欣赏着不远处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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