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员密录:石榴的颜色
乌萨斯的留里克堡,乌萨斯对于无尽冰原的岗哨。
就像大炎对于巨兽的防备一样,乌萨斯的这所移动城市就像玉门,是对应邪魔的所铸造的铜墙铁壁。
不过,正是因为要对抗的是邪魔,这所城市的一切都没有记录,你甚至在乌萨斯官方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然而,留里克堡确实是一个城市,一个居住人口不超过1000的城市,一个有着寻常交通、医疗、贸易工作的城市,一个天天夜里也会有醉汉街头露宿的城市。
今天夜里,打扫大楼的清洁工安德烈便遇见了当地响当当的响当当——醉妹柏妮卡。
“喂,醒醒、醒醒!丫头,再睡,脸就粘栏杆上了!”
乌萨斯老头拍拍这个棕皮袄白发女孩的脸,看着她头顶的那个红色光环伴着他的动作一闪又一闪,像接触不良的电灯泡似的,稍稍感到了一些有趣。
“别…我还没醉……崽(再)倒嗣(四)杯……沃还呢……喝。”
女孩伏倚着天台的生锈护栏,吐字不清。
“哈…”安德烈叹出的气成了白雾,真是麻烦的丫头,还是要那样……他就这样想着,用毛茸的左手对着看这位起来像萨科塔的这个女孩——就是一拳挥了过去——被石膏一样白的五指抓住,他迅速用右掌震开,双手抽动退回。
“哦,醒了吗?”
“安德烈·卢布廖夫,我还记得上次见到您,还是在上次。”女孩似乎醒了酒,拍碎嘴上已经冻成块的哈喇子,以一种几乎没有生气的语调说着。
老头知道,现在的柏妮卡,应该不是那个酒馆里边那个和他划拳的小疯子了。
“嘿嘿,牧首大人,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说冷笑话。”
老头揉了揉被捏疼的手,以工作接近完成的愉快笑着。
“说吧,谈正事。”
“我知道那些军官和贵族您是看不惯的,但…唉……说实在,现在的皇帝陛下也是很难办…现在还来找您,我都感觉到丢脸。”棕毛密布的老脸逐渐垂拉下来。
“什么事?”
“害,新一代的一位内卫百密一疏,出现了‘黑印’,那帮猪脑肥肠的家伙写信给皇帝,希望您能重新出马,就说让您做个接应,在冰原那一带巡逻几日,万一他们处置不好了,最终让您再度进行‘安魂祭’。”
“哦,没问题,我今晚就准备东西。”
“如果您不想,皇帝不会勉强您。”
“画像师…我是说安德烈·卢布廖夫,‘黑印’是在萨米那边吧?”
“......是的,还是您的先祖告诉您的吗?”
“……错。”
“哦?”
“我闻到的。”
柏妮卡的那张笑容好像只有一个指甲盖的弧度。
“…您是哪门子超级猎犬嘛?”

柏妮卡的走过绿泥的沼泽、雾弥的针叶林中,到达了峻峭的黑白群山。
一如既往,她这一路是一片寂静的,不论是萨米的生灵还是冰原的邪魔,遇见她这样虚无的存在,都无法隐藏自身远离的渴望。
乌萨斯的萨科塔便是这样一种东西,是邪魔的倒映、提卡兹的怪物,长久以来孤立于泰拉的北方,以鲜血,平息苦难。
不过,倒也是有人可以聊几句的。
“我认得你,乌萨斯的牧首,你这次前来萨米,恐怕并非是来宣告什么好事。”
埃克提尔尼尔,持着重锤的雪祀,萨米北地阵线的领袖,奇迹的拥有者。
“这是一次公款旅游,当然,乌萨斯们不会这么想,他们只是觉得,如果这时他们发动抢掠,我在这里,会不得不帮助他们。”
柏妮卡这时是一身黑色的兜帽加绒长袍,腰间束着红绢带,背有行李,是干粮和仪式器具,她语调之寒冷与雪原风景别无二致。
“你当然不会帮助他们,你和你的先人们一样,从来只关心如何更有效的处理邪魔,而因为这个原因,你需要萨米。”
“并非如此,萨米的方式对萨米以外的世界并无参考价值,你们依仗神明,而我依仗传承,说到底,这些都是一次性的奇迹,对于以后来说,都无太多意义。”
“埃克提尔尼尔,我知道,您很不安。”
石膏像般的笑容在柏妮卡的脸上维持了一瞬。
“她不可能回来了,比起这个,你应该更关注现实的漏洞,你的漏洞,这很可能会让你身边战士所努力的一切付之东流。”
柏妮卡走过这些萨米战士的防线,一如既往,战士们自行远离她这个与邪魔相差无几的精怪,而群山的意志更是无视她的存在。
她进入了真正的冰原。

邪魔的存在,会让现实变的稀薄。
弄假成真、思维折断、咫尺天涯.....
“不确定”会成为这里最能确定的事情。
比如现在,在一片热融湖前,柏妮卡遇见了那位雪白的神灵。
“我仍然不会称呼你是‘安玛’,这位兽主,不过,我很高兴您如约而至。”
全然的宁静,隔离了此处原应无休无止的暴雪。
“群山的远见告诉您,我会前来此处;而先人的启示告诉我,您会来到此处。”
安玛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你会关上那扇门,延后萨米乃至整个泰拉的苦难,而我所要做的,便是防止您也会沦为虚无的奴仆,当您的身躯重见天日时,杀掉您。”
安玛闭上眼睛,表示同意。
“那么,就是这样了。”
柏妮卡叹口气,望向似乎是陆地尽头的远处,霎时间,一切场景又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消失不见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无数的苦难后,抵达了这片北方以北的花园,漫山遍野的紫色无根花,在他们眼前起伏着无法描述的美丽。
他们看到了神明从那巨大的、毫无疑问的拱门中走出。
对于那不可名状的身影,他们虔诚的跪拜,在一切苦难之后,恐惧已被彻底的磨坏,现在唯有希望与复仇,是他们仍未归于提卡兹众魂的原因。
他们向神明渴求力量,渴求审判,渴求向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异族复仇,他们愿意为神明奉上自己所剩下的一切,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过去——可是神明不予回应。
神明只是那样存在着,像个现实的空洞,只代表虚无的眼睛。
很长时间过去,他们已经对这片奇异的土地进行了透彻的勘察,土石之子和石像鬼检查清楚了附近的建筑物,巫妖和女妖也几乎解析了所有可以被他们认知的信息,连那被临时抓来叛徒都已经吐出他的那些古怪仪器的作用,最后,他们这才了解,“神明”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又为何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献祭。
在经历了大君们的赐福和无数的战争折磨后,他们这些几乎等同于尸体的家伙,对神明来说,并无价值。
然而他们既然了解了现状,就不可能让神明背后的东西涌出了。
哪怕是异族会从中获利,也总比一切沦于虚无好的多,至少,王庭还有重振的可能。
幸好,神明对他们来说还有价值。
利用已有的那些形同废墟的古老装置,利用来自各族的深厚学识,利用自身一路走来变的几乎失去生机的躯体,他们成功的绑架了神明,杀死了神明。
巫妖们用裂隙暂时隔断了门,女妖们除绝了他们回归提卡兹众魂的可能性。
他们一个又一个饮下牠的血,他们一次又一次杀死同胞化作的野兽。
一切的尸体都由炎魔们粉碎为灰,不会有任何坟茔留在此地。
世界将遗忘他们这三千孤魂,而这正如他们所愿,只要能使灾厄难以蔓延,为未来争取一些可能性,就足够了。
最终,他们创造了自己的守护天使。
最终,仅剩一人,承受了所有的诅咒与祝福,成功用血液收束了虚无。

柏妮卡从来没有去过记忆中的那片花园,但是不论是现在浮现的她,还是正在沉睡的她,都清晰的拥有有关它的记忆。
先人便是在那以后定居在了乌萨斯,最初的牧首将自己的血液分给所遇见的流散提卡兹部族,建立了最早的组织来继承一切的知识与力量,尽一切努力将邪魔与人类接触的风险降至最低。王庭遗忘了他们,这片大地不再被称为卡兹戴尔,峻鹰倒下,巨熊崛起,他们的无名组织也逐渐演变为一种宗教、一种秩序。
“以鲜血,平息苦难。”
历代的大牧首编织起那个谎言,一个有关神明已被杀死的传说,一本记录无数教条的经书,一套关于邪魔如何被驱逐的仪式,并让人们相信它们,这不只会增强人们面对邪魔的勇气——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即便不了解邪魔,也相信邪魔的脆弱,那邪魔便会真的存在这些无法忽视的弱点,从而存在被彻底终结的可能性。
“以鲜血,平息苦难。”
历代大牧首将所有解决的坍缩体收束于自身的血液,又收集他人的血液来增长自身与邪魔做战的力量,凭借着继承而来的仪器与信念搭建起不可思议的血脉网络,使情感可以被控制,本能能够被压制。只要无限的苦难与祝福全部归于一人,那便能诞生真正的神明杀手,无论是门与海,还是星空与源石,都无法将人类轻而易举的抹杀。
历代大牧首,都是如此坚信并践行着。
——直到柏妮卡。
千年的积累使她成为了血液所灌注的葡萄与麦穗,起始与终结的矛盾物。
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了邪魔消亡的锚点。
她不再需要谎言了。
可那又如何?
在无数启示的推演下,她能看到更多的信息,尤其是有关邪魔的方向,几乎是接近然后超越了独眼巨人们的远见。
柏妮卡知道那扇门之后会有什么,那并非只是简单的邪魔侵染现实的问题,而是有关死亡实质的存在。
她可以杀死任何邪魔所侵染的存在,无论是凡人还是兽主巨兽;她可以去试着将门摧毁,并抹除任何试图向此前进的理想;她可以去猎杀,可以去掩盖...
但是,她真的能做些什么来抵抗那必将到来的终局吗?
柏妮卡在冰原上行走,脚印融化成片黑色的雪,她现在并不想回忆过去或思考任何问题。

苍白的女孩地回到了她的酒馆,她为自己调了一杯“峻鹰堡驮兽”,一饮而尽,几刻后,她沉入纯粹的欢乐中。
到了明天,她会从吧台上醒来,全然不知自己这几天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只当是酒精上瘾的后遗症,继续满脸欢笑的干着自己的生意,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