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室
到夜晚了啊。
她从窗前转过身来，面对着沙发上的人。轻巧地迈开步子，坐到那人的旁边。
“今天看什么电影？”她坐下来，自然地靠近那人，向他手上拿着的碟片张望。
“《暗室》？”她歪了歪头，“没听说过呢…是什么类型的？科幻片，爱情片，还是我最喜欢的恐怖片？”
“啊…都有啊。”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总有种是烂片的直觉呢。”
“不，当然要看。”她向他伸出手，“把碟片给我。我去放。”
碟片被少女的手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又轻轻推了推光碟的边缘，确保它被放到了恰当的位置，然后是将凹槽处推回，按下一旁的开关。
“啊，开始了。”
她明明记得她现在是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午后沉闷而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墙上挂钟格格转动的秒针，纸上挪动的笔尖逐渐开始超出横线外，毫不意外地——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连台上老师在说什么也顾不得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安静呢？
朦胧的意识之海中，隐约的违和感开始作祟。不习惯这样的寂静——这是身体首先给出的反应。
“01！”
她猛然睁眼，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来，想去看黑板上的问题。01是她的学号，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共享着同一个身份，大家都默认以数字相称。
室内空无一人，无论是讲台旁，课桌椅上都空无一人。连夏季的蝉鸣都消失不见。
微小的恐惧在心里萌芽——为什么自己没有被叫醒？大家都去哪里了？听觉在此刻变得异常灵敏，她仿佛又听到那个虚无般的声音。
“不要害怕，我想送给你一个礼物。”
有人在说话。她确定了这一点，即使半点人影都看不见。是幻觉吗？还是神明鬼怪在作祟？
她在原位犹豫几秒，便站起身来，推开了自己的座椅，椅脚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01无意识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桌上的书堆还保持着原样，其它人的课桌上都是空荡荡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向教室外的长廊张望。
同样是与平时下课的氛围截然不同的死寂。令人烦躁的阳光消失不见，天空的颜色和以往也没有区别，只有细微的风提醒着她，这并非梦境。01甩了甩脑袋，将被风吹乱的刘海撩到耳后。然后快步走到长廊上，踮起脚透过窗户向隔壁班级里望去。
不出所料，没有人。
一间间教室望过去都是相同的景象，连下课时分最为拥挤的卫生间，此时都只有水龙头漏水的水滴声。
…学校洗手间的卫生情况实在是令人堪忧，还是不进去为好。她甩甩脑袋，用校服的袖口捂住口鼻，向楼梯口的方向望去，然后放开步伐，向楼下走去。
鞋底踏在楼梯的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声音反而给她带来一丝安慰。没有人，沿路走来的教室没有学生，长廊上没有抱着教案的老师，就连平时操场上训练的体育生们也没了踪影。
难道大家都是在食堂开生日派对？
01心不在焉地想。这时候她的心情反倒轻松下来了，既然周围这么不正常了，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反正只会是梦境吧？或许下一秒，老师就会把沉浸在白日梦里的自己叫醒吧？但至少现在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就好，再让她在这停留一会儿就好。01回过头，望向校门口的方向，绿化带中树木长长的阴影投在石砖上，莫名的，她有些怀念起过去——是不是有些矫情了？明明可以回忆的东西寥寥无几。
一切都刚刚好，没有重得累赘的衣服，没有需要记得带回家的试卷，没有雨后泥泞的路面。是一个适合逃学的日子。
至于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按照平常的套路来说，或许不是幻觉，但也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发觉的。话说，既然是梦境的话，可不可以直接飞到空中呢？可是那又该怎么做呢？她有些发愁，最后还是选择迈开步子。
到了校门口，01停下步子。车闸还是放下的状态。目光移动，很快就找到了闸机之间的空隙。她侧过身子，轻轻松松就穿过了那条缝隙。
“好，这下总算是逃出来了…”
01转过身，在人行道上面对着空旷的马路，面前的景色却忽然如水墨般扩散溶化。
“哎？”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眼睛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的发涩。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想惊叫却无法发出声音，漆黑的脑海中有雪花般闪着的白色字符，冰冷的气息淹没了全身。01望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勉强睁开眼，瞳孔中的颜色不断变换，像坏掉的灯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迫使她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掀开眼帘之时。
“啪”地一下，天空熄灭下来。连同人行道旁郁葱的树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得是钢筋水泥的气息，耳旁震耳欲聋的声响使人头脑发晕。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仿佛是走错片场般的尴尬。天色瞬时变换，幢幢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及极具侵略性地闯入视野之中，给人留下的印象简直算是刻骨。她低下头，愣愣地望着脚下的路面，又抬起头来望着面前最近的那栋的楼房，在心中计算着它的高度，很快便放弃了。不知是哪的喝道之声传来，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知道是要她让路。01茫然地蹭后几步，向自己的身后，原本的校门口望去。果不其然，不只是校门口，整个学校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造型奇特的建筑物，让人判断不出建筑物本身的用途，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是自己茫然的脸，有种呆傻般的平静。夜晚的冷风灌进空荡的裤摆，不禁使人腿脚发麻。01打了寒战，不经意听到身旁传来的窃窃私语。
“要下雪了。”
“是啊。快回去吧。”
“下雪？”01轻声重复了一遍。原来是现在是冬天吗？不，不对…在学校的时候还有蝉鸣来着的，思绪逐渐纠结成一团。她只好独自游离在街道的边缘，找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观察着面前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行人形色匆匆。这个独特梦境的运行仿佛自成一统，自己只是个局外人。01转移视线，向更远处望去，很快她就望到了什么——01眯起眼睛，想将那座建筑物看得更加清楚：那是一座塔，它笔直地矗立于天地之间，通体纯白的塔身，锐利的塔尖，她不由得看得入神了。直到巨大的声响袭击了鼓膜。她茫然地朝着声音来源转过头，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迎面而来的风拍在脸颊上，四周的空气被挤压得稀薄，包围得01快要喘不过气来，脚下却生了根般的动弹不得。放大，放大，再放大，惨白的光晕在虹膜上晕染开来，刺目的灯光逐渐逼近。那是什么？啊，对了，大概是车灯吧？车灯？为什么会有车？引擎声震耳欲聋，她勉强分辨出，那是一辆摩托。
该怎么办才好呢？
其实也不用做什么。毕竟都是梦境，就这样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思考的时间就能被拉得无限长。按照常识来说，只要在梦里受到巨大的冲击就能醒过来的对吧？
“那如果不是梦呢？”
在思考的间隙里，她听见谁的声音这样问道。
那样也很好啊。01说。
来不及有所动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存在，急速跳动着的，擂鼓般的在胸腔中作响，贯通在全身。
她走马灯似的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莫名的怀念之情涌上心头，几千天的时间全都浓缩在这样短短几秒之内，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小心！”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放大，在昏暗的背景板之中轰然炸开，在模糊不清的天空之上，一抹青礁的亮色闯入其中。上半身被人揽住，她望见那辆原本那辆冲向自己的摩托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再没入夜色之中。
脑海里一片空白。不应该是这样老套的剧情的，这种令人无话可说的劫后余生，她机械地胡思乱想。
话说，以目前这个姿势落地的话…还没等想出个办法来。后脑勺便传来一阵钝痛，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又醒过来了呢。
意识与大脑恢复连接，01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睁开眼，而是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观察着附近。这样，就算有什么不对，她也能第一时间继续装睡下去。
陌生的天花板。她眯着眼睛想，同时努力地想要看清周围的境况。
“我说，既然醒了，就别再睡了吧？”
啊啦，似乎被发现了？01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四周是全然陌生的景象。灰褐色的墙壁，衣柜，不大的书桌，桌上只有一本册子，再加上一张双人床便是室内全部的陈设。还有…01低下头，瞥了一眼身下的床铺，又默默地坐回床上，以防床板再不断发出令人尴尬的吱嘎响声。
外界的光线透过窗帘分开的缝隙，使01正好能看得清那人的外表：少女的年龄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大。浅色发绳绑住珍珠灰的长发，细心编成一缕股辫，其余的长发则是利落地高高束起。柔和的脸型，深绿色的眼眸与那一身奇特的立领长裙的颜色恰恰相同，裸露在外手臂有漂亮的肌肉线条，青礁绿色的布料上蔓延着刺绣上去的花朵，裙长到大腿中处，小腿则用皮质的长靴包裹得严严实实。
话说，自己刚刚睡着的时候应该没打呼噜吧？在这样的美少女面前，01不由得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
“…但这是，怎么回事？”
01的视线上移，最后停留在少女发顶的那双角上。透明而晶莹，如树枝般在发上蜿蜒分叉。
分不清楚是什么种类的角。是龙角，还是鹿角？做得倒是很逼真，是用来做什么的道具呢？01有些困惑。
少女没回答她的疑问：“感觉有哪不舒服吗？”
“唔…应该没有吧？”听到少女的问话，01才记起来什么，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痛感似乎已经消失了。
“没受伤就好。”她轻轻点头，发上的黑色绸带跟随动作微微晃动，自我介绍道，“索耶。”
01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名字，不由得确认了一遍：“呃…请问，是哪两个字？”
“索耶的索，索耶的耶。”少女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在我们的语言里，这两个字是大地的意思。”
“…所以说，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知道的啊。”01有些无奈。
“昨天我把你救下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昏过去了。没办法，只好先把你带到我的房间了。记得要好好道谢哦？”
“谢谢…”01无意识地道谢，抬起眸子，心生疑惑。
以正常人的反应来说，哪有把陌生人随便带到自己房间的？就算自己晕倒了，也应该送去医院吧？是绑架？还是图谋不轨？想到这，01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还好，校服还是穿着的。
“这里是旅馆。”索耶摊开手掌，“我是出来旅行的。而且...昨天撞你的那辆摩托，还记得吗？那是我的啦。”
“什么！”
“当时在车上的可不是我哦。”像是注意到01的神情，她撇了撇嘴，“因为是被人偷走了嘛…”
“这样的话，是不是要报警？”
“报警啊…”她歪着头，散在肩头的几缕碎发滑落，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随即又变得坚定，“不，还是不要那么做了。我自己来就好。”
“…行。”既然她自己这么决定了，01也不想多管闲事，只含糊地跟着点头，一心只想着快些回家。01向床下的地板望去，太好了，鞋子还在。
…回家？
脑海里还残余了一些眩晕。
“喂，你怎么了？”
她这才意识到有什么顺着自己脸颊滴落了下来，温暖而又有些湿润，自然而然地流淌了下来。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明明这是在陌生人的面前，可还是忍不住。说没事显得虚伪，却也找不出其它话语来搪塞。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唉…好啦，好啦…”虽然不去看，也能感受到索耶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放在01的头顶上。
“该怎么称呼你？”她的声音很轻柔。
名字？这话让01的脑子一下卡了壳，该不该说出来呢？从小到大一直如影随形般的附在自己身上的称号。
“01。”她说。
“…这是你的名字？”
01摇摇头，随即点点头：“这么叫就可以了。”
反正都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