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夺命树林(二)
3 “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刘峰揉揉鼻子,问道。 “这个嘛,我们提取了死者的DNA样本,放到全县DNA库中比对了三次,但都没有成功匹配上,这说明这个死者家属并没有报告失踪,这名死者也没有前科在案,可能没有家属吧!”苗副局长回答道。 “是这样吗?那看样子我们就没办法通过常规手段获取尸源了……这样吧,我们先进行二次尸检看看死者是否真的属于自杀,从而在做下一步判断。”刘峰撸起袖子,朝苗副局长身后的走廊望去。 “那好吧!不过你们可能要等带一段时间,我们要将尸体进行解冻才行……”苗副局长爽快的答应下来,但因为这个边远县城没有像样的解冻设备而感到有些惭愧。 沭城公安的尸体解剖室在一楼的走廊尽头,在最西边,其所对的另一个房间就是临时尸库。刘峰看着两名本地法医费力的打开了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冷库,从担架上取下了被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又使劲了吃奶的力气抬进了对门的尸体解剖室,放在了房间中央的解剖台上。干完这一切,两个人顾不上擦擦流到眼睛里的汗水,在门旁密密麻麻的控制键中寻找出热风的开关,按了下去。只听得咔的一声,解剖台正上方布满灰尘有些发黑的吹风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人没办法睁大眼睛。 刘峰注视着眼前这具结满白霜的尸体,原本乌黑的头发也被冷冻的板结在一起,冰霜的白色和头发的乌色交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怪异的灰色。尸体的尸长只有1.6米稍微多一点,十分矮小,如果不是看过原始现场的照片,一般人可真能误以为死的是一名老人。 几个人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关掉了解剖室的铁门,从走廊上的玻璃观察窗向屋内窥视着,尸体上的冰逐渐化开,变成流淌着的透明的水流,一滴一滴,一股一股向下流去,汇入到解剖台右下处的凹槽中,再滴落到凹槽下的塑料桶里。 “这是双河市的刘峰刘法医吧,您好,很高兴能见您一面。”两名本地法医中的一个胖胖的,伸出了右手,露出了微笑,想和刘峰握手。 刘峰点点头,也很勉强的笑了笑,伸出手,两只手,一只粗糙,一只细腻、一只大,一只小、一只沉稳,一只开朗,就这样紧紧的握在一起,摇了两下,随即分开。 他见人家主动想和自己交往,便又面向在一旁发呆的另一个又高又瘦颧骨突出的法医。那人看刘峰注意到了自己,慌忙的回过神来,把右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伸出来,和他握握手,握手刚结束就一把甩开刘峰的手,满脸嫌弃的在裤腿上抹了抹,显得很不自在。 “别见怪啊,”胖法医有些尴尬而不失礼貌得打圆场道:“他人就这样,不喜欢跟别人接触,特别是肢体接触,不要生气……” “没,没事,”刘峰跺了跺脚,低头看着脚下的瓷砖地面。 “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程,您就管我叫程法医吧!旁边那个发呆的是老陈,很高兴能请到您来帮我们推进案件的调查工作。”程法医扭了扭脖子,轻快地说。 “我也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们!”刘峰轻描淡写道,“能告诉我们你们初步解剖都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解剖尸体啊,只是对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检。”程法医有些为难地说道,“另外,既然我们尸检的推断死者是自杀,那么这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在没有得到找到死者家属和相关人员的同意前是不能进行解剖的,要不然这要是被家属抓到了把柄,说我们侮辱尸体,拿去上访可有我们好受得了,我可不想再接受信访调查了!” “那没事,毕竟法律里也有明确的规定,我们确实不能这么武断。”刘峰摊开双手,耸耸肩。 “那你们进行尸表检验时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刘峰继续问。 “有的,我们明确了死者死因是缢死。”程法医说道,“体表没有其他损伤,有人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因为怕是死者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挂在绳索上缢死,我们还特地做了理化试验,死者血液没有药物成分,应该就是自缢。” “还有没有发现其他额外的东西呢?”刘峰反问。 “呃,这个……好像,还真有一点。”程法医捏着下巴抬起头思忖了一会,“死者鞋底虽然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渍,但我们还是在鞋底的花纹缝中找到了几片小小的鱼鳞一样的东西,用我给你们去物证室取来看看吗?” 刘峰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没过一会,程法医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走廊中,手中多了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等他走的更近了,才能发现在物证袋的底端,有几片椭圆形的银色的鱼鳞。“你们就没想过这些鱼鳞是从哪里来的吗?”刘峰接过物证袋,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不清楚,这也不是我们法医的工作呀!”程法医晃晃脑袋。 “哎,只能说各地公安的工作效率确实参差不齐。趁着尸体还没有完全解冻,去找一下你们这里的痕迹检验员,让他来看一看吧!”刘峰感慨了一句,看向窗外的院子。 “那你等会吧!”程法医有些不悦,转头招呼在一旁注意着尸体解剖室内部情况的老陈跟着他一起离开了。看着头也不回一步一级走上楼梯的两人,刘峰只感觉心底空落落的,此地如此高的发案率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4 不到五分钟,随着一阵清脆的皮鞋敲击瓷砖的声音,一名中年男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想必这位就是本地的痕迹检验员了。 “这位是?”这个男人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所定在朝这边张望的刘峰身上。 “林科长,这位就是那个从双河来的帮助我们督办案件的刘峰刘法医。”在前面带路的程法医介绍道。 “是这样啊,”林科长嘴角上扬,几步跨到了刘峰面前,直入主题道:“你好!你让我研究的鱼鳞结果已经有了,是还未长成成鱼的淡水鲫鱼的鱼鳞。这种鱼鳞占鱼总重量的2%到3%,半透明,有白色光泽,像花瓣或波浪覆盖在鱼的表面……” “停停停!你是说这是鲫鱼的鱼鳞是吧?”刘峰打断了林科长滔滔不绝的话语,“你们这里有卖淡水鱼的市场或者商超吗?” “我们这边想要买鱼要去城东的鱼类批发市场才行,也只有那里有这种鲫鱼。”林科长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能在市场上售卖还没完全长大的鱼的商贩也真是缺心眼,这么好的鱼就给糟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下一步查明死者身份的目标就更清晰了!”之前一直缄默的晓慧此时在一旁激动的补充道。 “哈哈,我知道你们是来帮助我们调查这起匪夷所思的案件的,我们当然也会尽量配合你们的工作,相信这起疑案的破获很快就会迎来曙光。”林科长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还有自己的实验和报告没有做,不打扰你们办公了,有事找我之前先通知一声啊。”说完,他就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一番细致的问话结束,解剖室中的尸体上的冰花也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回到了解剖室外,透过厚厚的钢化玻璃向里面看过去,解剖台上的水渍已完全被烘干了,死者的真实容貌显露出来:虽然死者的身高不是很高,但却挡不住他的一副苍白如纸却英俊帅气的脸庞,原本呈现出灰白色的头发重新变得细密蓬松,紧紧贴在并不宽的额头上,从远处望去,茂盛的头发就像是一顶黑色的帽子,扣在死者头上,一点突兀的地方也没有。 “行了,可以开始了。”刘峰把手搭在玻璃上,只感觉一股暖意从手掌迅速蔓延至全身,直入心间,在玻璃的内壁,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手掌形的雾块,这是室内水蒸气液化的结果。 在旁边看着的程法医没有说话,打开了解剖室大门,伸手进去在一排按键中逐个摸了一遍,又是一声咔哒的声响,吹风机停止了工作,只有塑料叶片还在快速地旋转着。晓慧凑到了解剖室门口,顿时觉得热浪扑面,赶忙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热气,向后退了几步,待室内热气散尽,几个人一次走了进去。 “你们之前已经进行过一次尸表检验了是吧?”刘峰跨步走到了解剖台旁边,朝身旁的工具桌上望望,问道。 “是,是这样的,如果只根据外表检查的话应该是自缢无疑。”程法医站到了刘峰的对面,从工具桌上的袋子中掏出一双橡胶手套。 “为防万一还是再看一下吧。”刘峰手持工具,看着面前的程法医苦笑了一下。 “来,晓慧,是时候该你展示一下了。”他转头看向边上旁观的晓慧,挤了挤眼睛道,“你来看一看尸表的损伤,心里有底没有?” 师父这种随机抽查的检查方式晓慧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她默默地点点头,伸手从工具桌上拿起检验工具,走到刘峰的位置上,看了看身边紧盯着她手上动作的师父和对面背着手站着的程法医,晓慧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手头工作还是得继续下去,她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下头干了起来。 对于这种明确致死方式的尸体,法医最先检验的永远是特异性改变显著的部位,在这具尸体上,则是有着较深印痕的前颌部。眼前的索沟在解剖室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紫黑色,索沟里的皮肤组织可见明显的皮革样化,用手指轻轻触摸,可以感受到其表面十分粗糙干燥,这是由于血液循环停止后嫩薄的皮肤蒸发丧失的水分无法及时补充导致皮肤局部干硬的蜡黄色或深褐色改变。再仔细看索沟周围的皮肤有明显的肿胀和充血,这是生活反应的表现。所谓的生活反应是指外部暴力作用于存活的机体时在损伤的部位或全身的一种防卫反应,根据生活反应可以判定尸体上的哪些损伤是存活时形成的,哪些是死后形成的,可以借其推断损伤后存活的时间是法医病理学推断从暴力作用到机体死亡经历时间的一项重要指标,常见的生活反应有充血、肿胀、结痂、栓塞、炎症等。 “可以确定是活着的时候缢死的,”晓慧直起身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看身旁的师父,有些不安。 “没有任何问题。”刘峰赞许的点头,又认认真真仔细检查了一下,笑着说,“你小子干的不错哈哈,继续保持。话说缢死虽然多见于自杀,少见于意外,罕见于他杀,但我们到目前为止似乎还不能排除死者是被人弄晕后挂在绳子上缢死的可能。” 晓慧愣了一下,随即向身边的程法医问道:“请问你们第一次尸表检验时确认死者身上除了缢痕没有其他损伤了吗?” “这肯定是确定的。”程法医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强调过一遍了,还有,我们也抽去了死者的心血进行了理化检验,没有检出安眠镇静类药物的成分,包括酒精我们也没有检查出来,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在死前没有饮酒。” “哦,那就好。”刘峰说。 “那,现在该咋办啊?”晓慧提出了疑问,“毕竟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是他杀还是自杀,毕竟还有一点疑点,但我还是更偏向于自杀。”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既然在尸体上找不到线索,我们就去看看所谓的疑点吧。”刘峰提议道。 “真是被你们整服了,行吧。”程法医埋怨了一句,开始收拾残局。 几分钟以后,刘峰几人从解剖室挨个走了出来,这是一场没有战利品的胜利,虽然没有找出他们想要的结论但却基本已经坐实了自杀无疑,现在只需要解释遗留下来的几个疑点这起案件应该就可以顺利结案了。 物证室在走廊的另一边,进靠着走廊入口的是一扇小木门,木门旁边是一个铜黄色的标示牌,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沭城县公安物证收集与保存室。 打开木门,里面的房间很是宽敞。斑白的墙皮已经部分脱落了,墙角处长出了几块乌黑的霉斑,那是长期被雨水渗透浸泡的结果。地面还是红白黑相间的花岗岩地砖,是长宽各一米的正方形,有一些地砖因为外力的作用已经破碎了,却没有被及时的修缮。房间的正中央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则是柜子和架子,上面放着一些文案资料和大件物证,在靠近门的一边,有一个通着电的冷藏箱,不用说也能想到,那是用来存放容易变质的物证的地方。 “这起案件的档案和物证就在第二排右手边的架子上,自己找找应该可以找到。”程法医把两人领了进来,自己则站在后面朝着摆满大大小小物件的架子后面指了指。 刘峰和晓慧手脚十分麻利,不过几分钟就找到了,他们一前一后的把东西费劲的搬了下来。他们手上的是一个纸箱,外面贴上了封条,封条上用马克笔做上了数字标记。箱子稍微一晃动里面就传来塑料纸摩擦的声音,显然,里面装着的物证可不止一件。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摆放到了开阔一点的地板上,程法医此时也悄无声息的开了过来,弯下腰如履薄冰般的把封条从边角一点一点撕了下来,封条的背面还沾着一些纸箱上的碎纸屑。 不到一会,纸箱就被完全打开了。箱子底部是六七个塑料袋,里面分别封存着死者的衣服,裤子,鞋子,一双拖鞋,一个打火机,一截上吊用的尼龙绳圈和用来从背后反绑双手的尼龙绳手铐,这个尼龙绳手铐用的绳子正是上吊的绳圈的一部分。 “你们说的疑点就是这个尼龙绳手铐吧?”刘峰把最底下的塑料物证袋慢慢拎了起来,反问道。 “是的,就是这个。” “这手铐是直接用这条红色尼龙绳现做的呀,考虑是在现场的时候才临时起意而为之的。”晓慧透过薄薄的物证袋细细打量着这个低配版的手铐。 “你的推论跟我们想的不谋而合。”程法医笑了笑,说,“可是哪个嫌犯会等到到了现场才控制住被害人的双手呢?” “这确实是太反常了,我还是觉得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晓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何以见得?”刘峰眼中闪现出点点星光,立刻追问道。 “这类自杀案件我们之前也有遇到过,自杀者去意已决,为了防止自己下意识的反抗而做出的一些无意义行为,比如在上吊前捆绑双手甚至双脚,投河自尽时在嘴上蒙胶带等,都是这种行为的体现。”晓慧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的确如此。”刘峰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用这种方式解释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我们要证明的是这种手铐是否真的能自主完成束缚。” “那我们现在应该?”程法医抬头看了看刘峰。 “自己做一个类似的手铐做个实验就可以解释了。”刘峰说。 “可是……”程法医想要推脱,但思量了半天还是勉强同意了。 不得不说,刘峰的动手能力是真的强,他用一根和手铐材质差不多的尼龙绳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一个赝品的制作。 看着师父手中高高扬起的作品,晓慧不由得赞叹道:“都说咱法医都是六匠合一,这可真是不错呀!” “那可不是嘛!”刘峰被晓慧夸张的表情逗笑了,飘飘然地说道,“这个手铐是有明显活扣的,我们可以通过把左右两个绳圈通过向中间拉的方式扩大绳圈的直径,直到自己的手腕可以伸入进去。” 刘峰一边解释着,一边把自己的双手从背后一点一点的探入绳圈中:“这还真是可以办到的一件事,当感觉到双手已经完全套入绳口里了就可以猛的向两边使劲一拉,绳圈的直径就又可以回到原来的大小了,就比如这样……” 刘峰两只手背在身后用力一拉,活扣果然向着两边移动了一段,两侧套住手的绳圈直径也恢复如初。 “可是,这种绳子做的手铐有一点致命的缺点就是当自己的双手被彻底反绑住以后就没有办法自己再重新解开了。”刘峰转过头,把双手向中间探了探,可是绳圈的直径尺寸却依然不为所动。 “是这样啊,看来这自杀确实已经坐实了。”程法医连连点头说。 “所以,你们倒是帮我解一下手铐啊!”刘峰抖了抖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谁知道这玩意戴上了自己还取不下来。” 晓慧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父你可真行哈哈。” “不准笑!”刘峰无奈的说,脸色微微泛红。 “好好好,这就来!”晓慧笑着帮刘峰解下了手铐,几个人不由自主的咯咯笑起来。 整个房间回荡着悦耳的笑声,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