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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菌、太阳、海市蜃楼

2023-07-05 17:06 作者:壹个可怜人  | 我要投稿

       偷得浮生半日闲是有难度的,也是有成本的,而现在呢?我是说,结果呢?——瞒天过海地溜出工作单位,花上半个下午,横跨一个市区,到了海边,终于准备关闭大脑,消停消停。下了车我就不懂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段了,我是跑到海边偷闲来了还是跑到学校门口接孩子来了?人头攒动,又下大雾,我要的消停全让这帮旅游的闹腾完了,天色海色景色也全让大雾给压了个干净。但终归是到了地,进个咖啡馆,用我一天的血汗给我自己营造点小资意识形态幻象来犒劳(麻痹)一下自己,好歹在体验上扳回一城,结果他家那个梅子醋好像就是白醋加糖兑水往里放个梅子,给我酸得直咳嗽,冲我臆想出的意识形态幻象给了一记实在界铁拳;这下皮洛士式的胜利了。今天下午的这一切都突出一个扰人清梦。
        我现在继续坐在咖啡馆里头大嚼冰块,动机的一部分是为了解恨;同时在拿手机码字。这出于某种动机,或者说是按着某种计划来的。至于是什么样的动机或计划,那这就是个耐人寻味的话题了:不是说这多有深意,或者能展开多丰富的内容,我的意思是,这茬我都要忘光了,我得赶紧往回想想没准还能给捋出来。
        我为什么要循序一种想到哪写哪,几乎放弃构思和精加工而如此追求速成呢?我想起来了:因为忘得快。能够下定计划并立刻执行,说明这认识足够痛切,以至于像我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狗都难以忍受,要做出迅速有效的行动来“杀菌消毒”。好,那我再想想这两天我遭了什么事了。哦对!——
        得说回到前天黄昏和晚上。前天下班之后我也跑到这来了,这地方的夜景我尚未见过。在这地方夜游,在其中走着走着恍如入梦;走神之间就好像我还是那个弼书温,游荡在两年前的浦东近郊。这时候我就突然想到了好些什么,成句成段,一个能用文字描述的梦境忽隐忽现地,逐渐拼凑成大致完整的图景闪烁在我心头。我当时约摸着,这些想法要是马上转换成了文字,那一篇字儿最起码也完成了三成,要是不多啰嗦,甚至六成都够。脑海里新产生的这一切看来十分真实,触手可及,我念头一动就能把它们都念出来,想要转化成字儿无非需要花点时间做一些把思绪从脑子里搬到文档中的搬运工作。于是昨天上午我在工位上跃跃欲试,一跃摔进大坑。我为前天晚上的幻景拟定的标题记得清清楚楚,大字一拍,回头一看,当初想到的那好些什么却空空如也,宛如海市蜃楼的水分蒸干去,只留下一个我如做了一晚上的梦。我盯着良久一个字也没出现的屏幕,我盯着昨晚看去尚是一片绿洲景象的沙漠,我盯着沉入深夜的小县城——这小城里的人们白天过活着,但在那夜里尽数湮灭了,留下了钢铁与混凝土在晦暗之中,“无”地存在着,没有前提地矗立。

       我废了贼大工夫,用前天晚上和昨天上午给我自己发了一张十字军体验券——沙蒂永的雷纳德手下的十字军,浩浩荡荡地要打大仗,暴虎冯河地出击,然后大批渴死在哈丁,没渴死的则被我灵感的匮乏顺利歼灭。憋气,但不至于如鲠在喉,这口气很快就咽下去了:我码字不少年头,进入思绪匮乏的状态也是不少年头(《“写 不 出 来”》.docx),胎死腹中的半篇字还少吗?所谓新生与离世、创造与消灭,别人会为其抖搂出四五百字的感想,一个妇产科大夫只有:“你好,保哪个?”

       孕育的一晚上后静悄悄地流产,我又心无波澜地丢出去一具尸体。

       但是春梦又于今天早上降临。上午陪家里人去了趟医院复查,坐车回家的路上看着高楼与太阳。那种见到幻象的感觉再一次出现,想到的如水汽一样在脑海中升腾,看着好像又要出现一副新的幻景。我乘势想着能不能针对前天晚上那次来重拾我的梦,但还是太晚;灵感的枯竭反攻倒算,抢先燃烧我的梦,我只能想起我前天晚上曾发想过,回到彼处只能抓着零星的曾是幻景的飞灰。飞灰入土,新的念想就接着残骸的养分生长起来了,于是它们头抬起来,身子起来,脚踏上去,踩着前幻景的残骸站上来了:

       “我发想,想到的纵然多,它们就像阴影里的细菌,只要时间过去,日头一转,它们就通通被阳光杀死。我回头想找到它们,寻得的只有似是而非的感觉;我想要阴影中的微小生物,但只有细胞质、细胞膜与细胞器散落一地了。”

       捋到这,一条线索就这么接上:我见证了我的灵感、灵感所创造出的幻象与二者的宏大灭亡,见识了这天道的威力,紧急地亡羊补牢。围绕着抢救灵感的指导思想,现在我寻思到哪就写哪,想到什么写什么;一眼过后便忙不迭地冲进湖里开捞,我看到那湖里有一轮月亮。

       在以前,我写东西是从用不着这么费劲和慌张的。灵感像是草木,放着仍是树,砍了便是木材,有时伴着运气,在没有的时候还可以就地取材似的现场开发一些。木头囤得多了,按着蓝图一拼,一篇字就流水成泊一样地泻出,给今日的我后知后觉的震撼,像斋藤家的后人听说曾有个猴子在自己家地盘上建了个墨俣一夜城。这给我的震撼倒是持久——也可能只是我针对昨日上午的思绪抢救行动足够迅速,留存了个较比清晰的印象: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联想与幻想变成细菌一样的东西,在阴影里孳生,见了光就被杀灭,在我现存的这片土地中被驱赶清除,作为以前的原住民,在今天变得格格不入。”

       恍如隔世不足以形容面对这种剧变的感受。我的灵感,打个比方,有点像恐龙,从中生代一下蹦到新生代,一眼是当初几十米的巨龙,一眼是今天的溜达鸡;把灵感与思绪——所感所想,再放回到我前文描绘过的世界里,当初的草木到了今天就变成了细菌。到底是什么伟力给原来的世代带来了什么样的剧变,让一切都换了个形式重新开始?

       如果冷静下来,我或许就能细细搜罗一圈,然后找到放在某个地方的答案。但正体验着这种世代剧变,满脑子只有物是人非和沧海桑田,在疯狂混乱之中藏着的什么东西却突然想不起来了,被附近其它的景观喧宾夺主、被自己隐隐地用精神力量屏蔽了;宛如在一张画上用刀子剜掉了什么,再回头看向那个地方,只有一个空洞,这空洞欲盖弥彰,让我更强烈地意识到这地方绝对是有什么东西——但只有一个空洞。那地方原来是什么来着?那地方到底一开始是什么来着?思虑思虑,思虑得出和平年代的弹震症。

       答案变成了空洞,但这片地方一开始仍是片葱郁的森林,我还是记得的。那是在一开始,那时候的太阳绝不会把把灵感、思绪、别的一切杀灭,那些也不是什么见光死的细菌,是树、生物,太阳光下来,他们就顺着太阳光的照射长着,悄然地生长,蓬勃地生长,就像那种大自然的延时拍摄纪录片,终于——我想起来了!——这美好年代的终末终于到来,晴天霹雳,生活的世代砸下生存的陨石。

       写到这,虽自以为行文上无可厚非,一股厌恶之感仍油然而生。一个灵魂突然裂成两半,一半叫着苦,另一半鄙夷地看着——一眼往远处看去,目光射出“我”的星球,投向宇宙:看看这炙烤中沉默的银河!你这打花牌,行酒令的小白脸,临了太阳一照,倒开始叫苦了!

       生存的陨石来自宇宙,给这封闭的温棚申明一下宇宙的意志。震撼星球,洗刷大地,先带来一场庞大而全面的消灭,然后给群龙无首的天际再换上一轮“你要活命”的太阳。你要活命呵!你怎敢不为了这新的世代顺应地进化?你要活命呵!你怎会不争先恐后地发芽了?你要活命呵!你怎能让生活的种种歪门邪道抢了你赖以活命的养分?新的阳光散播规训,号召着与宇宙意志相悖的原住民自绝,推进贯彻对原生物圈的扑杀,又带来“活命”的生物圈裹挟了星球野蛮生长。这世界,森林与山海,便如此改造成,优化成了庄稼田。改造与优化的烈火烧灼这个星球,烧灼那个星球,一眼往远处看去,看看这炙烤中沉默的银河!原来的生灵被宇宙的意志推开,离现在遥远了,变成了古早的生灵,被大地和时代埋葬,其他星球的文明或又目睹着这排山倒海的改造与安排惊叹着:宇宙呵,您多么伟大!

       感悟、思考、体验等,在以前生根发芽的树木,就都成了旧时代的残骸,还能在天威之下有口气的,在这新天地只剩下微生物的位子可坐,我依然在自己这个星球里——换了天地,想着去写文章仿佛在这新世代的世界里去抓捕古早的幽灵。心灵运转,看朦胧之间又出现郁郁葱葱的影像,影像中的思绪熟悉又鲜活,好像预示着在遥远的某处依然还有着这种地方。太阳光一过来,它顷刻而散,方知终究是海市蜃楼。

       按照原计划,这篇字其实没写完,但好像也就只能到这了。原因很简单:


       本来按照之前的思路,这文章才到一半,我估摸怎么着得四千字打底,搞不好得干六千字去;花一半篇幅把我灵感的时过境迁与枯竭的现状交代明白了,接下来应该是要围绕着这个发想,捋捋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可能跟“异化”这个概念能扯上点关系。但是没头绪了,现在能想到的东西离目前的话头都太远,完全想不出怎么给它接上,也不知道咋圆回来,剩下的大把时间就全在这卡着,但时间可是在流逝!我想指挥指挥这些细菌,回头一看它们已经全死光了。大太阳出来咯!瞧瞧这白日!瞧瞧这青天!

       刚刚告诉我,明天还有一堆活等着去干,等这玩意干完了写的记的想的全成了忘的,还想把字再续上就更是扯淡。这篇字儿好像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孕育的一晚上后静悄悄地流产,我又心无波澜地丢出去一具尸体。”

       这产也不是故意流的啊我寻思?当妈的有问题啊!这当妈的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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