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
睡在我上铺的同学,是个早起的人,我总归是有些敬佩,毕竟说到做到,向来是不大容易的。
我也有这般意向,但落实到实行上,往往是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昨晚刚刚立志,今早就已经胎死腹中。
因而每天清晨我都非常挣扎,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起与不起的想法就在我的脑中虎掷龙拿。
一方面,我确实想早起,学的多一点,作息也健康一点;另一方面,我的身体向来直截了当,没有睡饱,那就是起不来的,起来了也提不起劲,更何况近来天冷,起床就更需要勇气。
尽管脑中已经是翻云覆雨,闹得鸡犬升天,但身体俨然一座卧佛,蒙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拉拉扯扯,最终是又睡着了。
我是日日夜夜的想,但落实到实行上,早起的日子还是屈指可数了,大抵是我太懒惰了罢。
不过早起的日子也不是从未有过,有些时候是我自己回光返照,但更多的,是来自于上铺同学的提携。
我一总觉得他是个奇人,谈不上人高马大,势大力沉,但奇就奇在,上铺到地面不过一尺多的距离,一上一下之间,竟然有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之响动。
他又起早,仍在华胥的我前一秒还在桃园温柔乡,下一秒已经在体验彗星撞地球了。
如果说起床下床有技巧,那么我想他大抵归属于菲律宾国家队,比起奇巧,更突出一个真诚。
随后就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惹人心痒,金属碰撞声,拉链声,板凳挪移声,合页挽合声,不绝于耳,咚一阵,打一阵,最后随着大门合上的一声厮磨,一切又重回沉寂,只留下一个朦朦胧胧的我。
起初我就极为不满,但久而久之,我就开始觉得,如此便好——
毕竟他也是个爱美之人,早上总归是要把头上的鸡窝打理一下的,要是乱的狠了,那是非用吹风筒不可的,这可不管你睡没睡醒,有没有当场发作,毕竟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不让吹头,大抵是要了他爱美的命的。
但我通常我都能忍则忍,不讲二话。
一方面,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因而贸然发作,狠狠地骂一通,诚然不利于宿舍关系。
另一方面,这样的情势确实不多,所以总说不定是反常,我父亲没了爹的时候,也是这样,咚一阵,打一阵,又响又闹的,因而我总想,指不定是因为他一觉醒来,户口本就只有一页,全家福就只有独一人了罢,我也不太清楚,这种事情也不好问,但无论如何,这都可以作为宽慰被吵醒的我的藉由。
但只是被吵醒,最多也就气一阵,这事总归常有,其实是不值一提的。
但他在这个方面,是典型的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这人奇就奇在,倘若某天我或者他人忽然早醒,也闹一阵,他是非当场发作不可的。
所以我总归是来气,倘若平日他吵我,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吵吵他,那倒也一来一去,互相放过了。
孔子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家都学过的,但他似乎已经遗忘。
我其实总想让他忆起这句古训,但总归是作罢。
一来,倘若他深以为然,就不会遗忘;二来,倘若他不以为然,那就是讲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下场。
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浪费口舌,还落下一个好为人师的印象。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气不过的,不过我确实是厌倦了报复,也没有高尚到救赎。
但我想其实我也不需要做什么,
因为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并非还以更极端的暴力,而是不去成为那样的人,同时不去纠正特定人的错误。
只要保持沉默,就已经是最大的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