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北京的最后一天》

今天起了个大早,骑着单车赶去雍和宫花了二十五块钱进去给我的两个核桃开了个光。 在开光殿前排了一小时的队,闭着眼跪在佛像门口手捧着家伙事儿听着僧侣诵经摇铃,又屈着身子磕了仨响头才敢放心地走出庙门。 想起一些有关家里人的心事儿,坐在长椅上一口气抽完了一整包的大前门。 感到饿了就从袋子里掏出早上买的面包,随便吃了一口旋即离开了繁华的景区。 沿着国子监街一路向西,路过了孔庙,路过了许许多多的口音各异的人们,来到了清净的小巷子里。
两个穿着旧棉袄带着蓝色小帽的大爷用舒缓而戏谑的腔调一站一坐在路边儿说着话。 “您知道这附近修自行车的在哪儿嘛?” “前面路口左拐就能看到了,要是不在我就去一电话给他使唤过来。” 国子监胡同兔儿爷铺子里一个大妈在和掌柜抱怨着自己在清华任职的的高材生儿子在网上被人骗了36万,却又一边不愿意放手,依然惦记着继续替他包办一切,气得掌柜大爷脱口而出“不怕您生气,这话我得说了,没有不争气的孩子只有不是东西的家长。” 和门口坐着歇息的大姨唠得开心了,她听说我是学作曲的,忙着让她唱京剧的三十来岁的女儿和我交换电话号码,却被女儿贫嘴说就剩她不知道用微信了。 各种口音,不同打扮的游客们来来去去,欢声笑语说着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我忍不住也跟着吆喝起“您没事儿进来逛逛啊”这种不像是第一天来店的外人会说出的话。 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子求着他父亲给他买一把木刀,却被男人的一句“买了你也带不走,机场会给你扣下的”扫了雅兴,垂头丧气地走出胡同,我不禁想起我小时候在云南心心念念买的弹弓和磁悬浮陀螺过不了安检,难受了好一阵子的往事。 两个听起来像是江浙沪那片儿的,四十来岁的游客坐上了木马,像孩子一样洋溢着笑容去拍照,掌柜给她拿了根木刀,叫她刀面儿横过来拍得好看,却没成想语言的差异让她听了两次,却听成了刀背儿和刀刃儿,搞得大家啼笑皆非,最后把自己都逗乐儿了。 当时,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包容。这是曾经这座城所没有的,属于新北京作为都城对全国各地百姓的包容。 二掌柜给我递了根儿从7块一路涨到11的环保白沙和我感叹,再过十来年,这一片将会彻底变成景区,老城区将不会再有每天惦记着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的市井百姓。平房将被承包,在这地儿生活了几代的人们将卷铺盖迁徙到不知多远的某个地方。
从胡同走出来到成贤街,和大老远跑过来为我践行的友人吃了一家青砖琉璃瓦装修的华丽店面下的铜锅涮肉。本以为景区附近的馆子是为了招揽游客,但当我透过玻璃看到就座的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时,我直接走进了店门。 这家的二八酱韭花放得有点儿少,但羊上脑的口感是我近几天吃过最舒适的。 喝了两瓶U8,身后穿着比我都潮流的大姐发现店里可以抽烟后管我借了两次火,但她掏出中南海黑八的时候我总会跳戏到我的高中时代。 三盘羊肉一盘茼蒿,两根红柳大串,吃得系不上腰带。价格却意想不到的实惠,总共花了200块钱。 从馆子里出来在附近溜达了好一会儿。嘴上说着消消食,其实就是惦记着把还没说完的话吐个干净。 永恒胡同里一家民宅大门贴着白纸黑字“此非景点 谢绝参观”,可透过敞开的缝隙还能看到里面的大头电视机和老旧的红酸枝电视柜。 我背着手,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迈着缓慢的步伐呼吸着这里混着洗发水,沐浴露,油烟,香烟气味的空气。仿佛在晚十点的夜幕下仍能听到早上起来街坊邻里之间的寒暄。 “吃了嘛您?” “嘿!这不等您呢嘛!” 前天的北京日报上,红孩的《你为什么不悲伤》倒数第二段写着这么一句话“一个作家,必须经过荒野的洗礼,才能走向成熟。遗忘了乡村,她觉得自己将会一无所有。” 我作为大都市中心生长的孩子,虽然怀揣着一颗荒野与乡村的梦,却从未闻到过泥土的芬芳,就如一个没吃过杏仁的孩子也不会喝出威士忌里的苦杏仁味一样。我所能幻想的最美好的生活,莫过于一座城市的角落里,一群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们在闲暇时的逗贫打唠,嘘寒问暖。搬着木头凳坐在门口抽着烟看着报,面前骑着自行车的少男少女吵吵闹闹,坐久了听到有人聊天就凑过去接个话茬儿,所有人其乐融融,怡然自乐。 而此时此刻我已经坐上了离开北京的汽车,在深夜漆黑一片的高速公路上数着虚线。 有种说不出的哽咽留在了胡同左右破旧的瓦片下,随着吐沫吞进了肚子里。 普通的幸福距我却如此遥远。 巨轮带着翻滚着的海浪,席卷着不知归处的鱼儿。 但求归乡日,同享安乐时。 虽然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这里的人们以后的日子也大概不会和我再有交集。但就像《你为什么不悲伤》里的最后一句话“一个人,一个作家骨子里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一样,被时代夺去归宿的我,和这些每天都在想着下一顿吃啥的普通人们,大概都是一样的。 2023.2.22 周三 春汐居士